路边有垃圾桶,沈夜直起身子走了几步,想把纸巾扔掉,顺便不动声色地摆脱背后温暖的手掌。

可身后的人大步地走上来,在她之前,将条她没接的手帕扔了进去,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上车。

帕子被扔在一堆秽物上,鎏银格子在黑暗中分外的奢华。沈夜愣在那里,直到身后的车子里有人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

她坐上车,可罗嘉颀并没有开车的意思,就这么坐着,仿佛黑暗中的一座雕。

她想起那块手帕,心情说不山的复杂,不由自主地开口:“你这样……”

“我怎么样?沈夜,我的心意,你在乎过吗”他努力克制心中突如其来的怒火,

有些淡漠地接口,“既然你不在乎,留着还是扔了,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沈夜没接话,又或许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揽紧了膝上的泰迪熊。

窗外竟开始了细雪,薄薄的冰凌细细密密地贴夜车窗上,六角形,纤薄透明。只要轻轻呵一口气,大约就会融成透明的液滴,仿佛从来不曾从云间散落下来。

她集中了全部注意力去数到底有多少落下来,又有多少很快地消逝、直到身前那个庞大柔软的玩偶被人扯开,直接扔在了后座。

他欺身过来,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简单地重复了一遍:“我在和你说话。”

罗嘉颀抿起唇的时候,眼睛会变得细长而深邃,那里有一场风暴正在酝酿着,而她毫无疑问地,将会被挟着其中。

“你要我说什么?你说会等我的回答。我给你回答了,是哪里做错了吗?”沈夜低声说,“如果你是觉得我浪费了时间,那么我想说,花半个月的时同来考虑……其实并不算太长……”

“我不想听这个。”他的声音愈发的冷漠,“说说那个人吧,你喜欢的那个人。”

“这个人和你无关。我并不认为说起他,会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丝毫的改变。

沈夜的语气渐渐地变得生硬,有些不自然地转开目光。

呼吸声起起伏伏,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或许是因为气恼,或许是因为急躁,在这静谧的车厢里尤为清晰,甚至能循着这无声的线索,看到起伏的胸膛。

“婷婷,我们这么说吧。”罗嘉颀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恢复到以往的镇定从容,“那个人……你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她不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轻而易举地绕开了:“下周一我会向HR申请调职,于公于私,我们似乎都不再适合——”

“又是你‘沈夜式’的冷静吗?”罗嘉颀打断她,嘴角的冷诮更加明显,“我不同意。”

一辆出租车从路边开过,绿色的空车标志十分明显。

沈夜深呼吸:“罗总,你真的需要冷静了。或许明天起来,你就会发现这个主意其实很妥当。”她侧身去开车门,可是罗嘉颀的动作比她的更快,轻轻咔的一声,车门已经锁上。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眸色更深。

她终于恼怒地转过身,眼睛微肿,狠狠地瞪他一眼:“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我因为这辆跑车、香奈儿礼服、I&N大中华区执行总裁这个身份答应你,你就开心了?”

罗嘉颀并没有被她刻意的挑衅激怒,相反,他的面容异常平静,口气温和:想要的话,有什么不可以?我不介意用这样的方式开始。”

沈夜涨红了脸,忽然觉得一切都绕回了原点。而罗嘉颀的手指抚着额角,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说了这样的话。平时都是在社会规则熏陶之下,一个比一个更有礼的人,可这样的时刻,竟不知道谁的话伤谁更多一些。

“对不起。”沈夜咬唇,望着车外飘雪,有些疲倦地说,“真的很抱歉。我想要的那些,你给不了我。”

“什么?”他淡淡地问。

“安全感。”沈夜看着他,声音低低的,“像我爸爸那样,很普通地去爱一个人,爱一个家的安全感。”

Chapter 04 手写的从前

沈夜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竟然密密出了一层冷汗。她的手指紧紧地抠着灰色床单,用力闭了闭眼睛,试图淡化梦里的场景。

其实也不算是梦,只是反复地出现昨晚的邵件事,那辆跑车加速,将她整个人钉在座位上,腹腔里的一切都在翻滚着,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坐了很久,直到心跳一点点地平复,她掀开了被子,挪去洗手间刷牙洗脸。

空调还开着,暖气仿佛漂浮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熏得人有些燥热。

挤了一截牙膏在牙刷上,才送进嘴里,就听见搁在外边的手机响起来。

并不是她私人的那个。

沈夜心里打了个突,快步走出去,直到看到那个号码,才松下一口气。

“陈姐?”

罗嘉颀临时去北京,陈苒随行。她打电话来交代了几件事,最后有些迟疑地说:“小沈,老板这次带我过去……”

沈夜很快打断她说:“我明白的,谢谢你。”

沈夜再一次拿起牙刷,站在镜前的时候,表情却没有语气那样轻松。

昨晚回来的路上,十几分钟,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又或者,罗嘉颀不见得比自己好多少,可至少当时,她已经没心情去顾及他在想些什么了。她只知道自己坐在他身边,度秒如年。

车子最后在路边停下来,她跨出一脚之后,终于还是回头,用只有彼此可闻的声音说:“罗总……我的建议,请您好好考虑。”

他不看她,依然只有四个字:“我不同意。”

大概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吧,即便是素来冷静的罗嘉颀,也会有冲动赌气的时刻。

沈夜一遍遍地刷着牙,脑子里滑过各种纷乱的问题,直到吐出一口泡沫,才觉得有些不对。

一低头,才发现是把洗面奶当作了牙膏……

呃,怎么会这么心不在焉呢?她漱口,恶狠狠地,想把嘴里古怪的味道冲淡。

陈苒挂了电话,匆匆走回罗嘉颀身边,提醒说:“登机了。”

罗嘉颀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电话。

陈苒有些尴尬,想了想,主动解释说:“我给沈夜打了个电话,有些工作交代给她。”

去北京本来应该是沈夜分内的工作,罗嘉颀这样把陈苒带上,只怕她知道了,心里也是不畅快的。陈苒在处理这些事上,自然有分寸。

“嗯。”他不置可否地站起来,“走吧。”

罗嘉颀照例是一丝不苟的深蓝色条纹西服,大衣挂在手臂上,身形挺拔。阳光透过透明的穹顶落下来,洒在他平整的肩上,陈苒拿着登机牌,跟在他身后,有些意外地发现,今天罗嘉颀的精神……似平不佳。

不过具体是哪里不佳,她也说不上来。

“老板,昨晚希尔顿的慈善宴上的翡翠很不错啊。”她顿了顿,“你母亲不是最爱翡翠吗?”

“嗯?”罗嘉颀顿了顿,“什么翡翠?”

“我本来以为你会拍下来的。”

罗嘉颀很快脸色如常:“是吗?昨晚我有事,后来没去那里。”

陈苒若有所思地看着年轻的上司,轻轻“哦”了一声。

沈夜的圣诞节,是在1&N办公室里度过的。等她从一堆数据里抽身,再三地检査完两份报告,终于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发送了邮件,沈夜的电话响了。

“抱歉——我知道这是私人时间,但是还是麻烦你将S市收购项目的资料整合之后发到我这里。”罗嘉颀住的酒店房间是在最高层,极目远眺,深蓝的夜幕下,整个城市被微光笼着,他转身,目光终于停顿在笔记本的屏幕上。

沈夜的声音非常安静,“嗯”了一声:“好的。”

手指轻轻地在鼠标上敲击了一下,很快转跳到邮件页面。“你已经发过来了?”

罗嘉颀看到了包含附件的邮件,扫了一眼发送时间,是今天早上9 : 04。

“是我分内的事。”她的回答一板一眼,今早接到陈苒的电话,她就知道他去北京是要用到这些资料的,加班做报告的时候一并做完了。

“嗯,很好。”罗嘉颀顿了顿,加上一句,“辛苦你了。”

挂了电话,自嘲地笑了笑,这样的对话,真像两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他有些疲倦地揉揉眉心,听到敲门声。

“嘿,罗总。”厉宁推门进来,有些意外地看到了罗嘉颀的脸色,“呃……你看上去像失恋——”

罗嘉颀眼风掠起,厉宁自动自觉地换了个说法。

“你看上去像是几天没睡了。”厉宁咳嗽一声。

罗嘉颀挑眉望向看上去忠心耿耿的下属。

“好吧……”厉宁无奈地举了举手,“我承认我是来关心一下你和……沈夜现在的关系的。”

罗嘉颀轻嗤,重复了一遍:“关心?”

关心和八卦,是处在完全不同的两个层面上的。厉宁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正了正脸色,异常严肃地说:“这个建议当初是我提的,或许我该负些责任。”

罗嘉颀的目光落回电脑上,良久,才轻声说:“不需要你负什么责任。”

“老板,老实说,我向你推荐沈夜的时候,并不知道你三年前就认识了她。”厉宁想了想,索性一口气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而且我很惊讶,当初你居然答应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罗嘉颀的脸色渐渐冷淡下来。

厉宁无辜地耸耸肩,他只是碰到了刚刚从国外总部培训回来的原《游》杂志主编,又聊起沈夜的时候,才凑巧听到的。

“当时是你给了杂志社暗示,可以招聘几个落选模特当编辑的吗?”

罗嘉颀没说话,重新低头望向电脑屏幕,只是漫不经心地说:“我已经公私不分到需要你这样提醒了吗?”

“你没有。我只是,比较担心的是你们私下的关系。厉宁有些无奈,“我知道你不想谈这个,对不起。”

“等等。”罗嘉颀终于在他出门前的片刻喊住他。

厉宁转身。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他的表情不大自然。

“其实也还好……”厉宁学上司的样子,抿了抿唇角,“我只对一件事很感兴趣。

罗嘉颀的手指顿了顿。

“喜欢一个人会让味觉退化吗?厉宁的眸子里真的闪烁着几分好奇,“你怎么忍受她泡的红茶的?”

罗颀……

第二天一早陈苒在套房外拨了整整二十分钟的电话,终于成功地把喝醉的两个人叫醒了。

陈苒看到了酒店列出的清单,不出意外地,套房里的黑方红方都喝完了,至额外让服务生送来了啤酒。她自然不好对罗嘉颀说什么,可是一转身,看到了厉宁,她表情严厉得像是看到了自己调皮捣蛋的儿子。

两个小时之后,当车子疾驰在高速公路上的时候,厉宁坐得笔直,只不过从表情上看,显然对刚才陈苒突如其来的大发飙心有余悸。

罗嘉颀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太阳穴一突一突地有些痛。

陈苒知道他并不喜欢坐飞机,有些担心:“罗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首都机场已经到了,他睁开了眼睛:“唔,没事。”

飞机缓缓降落在S市的机场。商务舱里的乘客本就不多,此刻三三两两地走完了。

罗嘉颀又在椅子上靠了一会儿,才站起来。

陈苒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又狠狠瞪了厉宁一眼,压低声音说:“已经很糟糕了,你还撺掇罗总借酒消愁?厉经理,麻烦你以后——”

厉宁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苒,结巴着说:“借……借酒消愁?”

陈苒看了看罗嘉颀的背影,用同情的口气说:“追女生真不容易,我忽然觉得那时候我老公追我,也太轻松了。”说完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只剩下厉宁目瞪口呆地站在后边,心想原来陈姐早就看出来了吗?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罗嘉颀并没有听陈苒的建议同去休息,回到1&N,目光还是略略在旁边紧闭的门上停顿了一会儿,脚步却不曾停下,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沈夜从洗手间出来,看到罗嘉颀办公室半开的门,有些意外。

陈苒昨晚给自己打电话,他们回来的飞机是在晚上,那么现在是谁在里边?

她有些紧张起来,掩厂脚步,悄悄地走过去,张望了一眼。

办公桌后边的人很熟悉,只是……他并没有往常那样专注地办公,只是靠着皮椅,似乎在闭目养神。

或许是因为微微仰着头,侧脸的线条便拉得更为清亮,脸颊的地方有些凹陷下去,而眉峰轻轻皱着,似乎有些不安。

沈夜有些发懵,完全想不到他竟然已经回来了,并且一回来就来加班。她悄悄后退了一步,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吓了一跳,替他关上门,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一边接电话。

“是,我在加班。”沈夜拿出便笺,“有事吗?

陈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心“那边事办完了,我们就改签了早上的机票。老板回I&N了,你碰到他了吗?”

“……还没。”沈夜顿了顿,莫名其妙地撒了个谎,“有什么事吗?”

“哦,其实也没什么。罗总身体不大好,你要是见到他了,记得提醒他休息。”

沈夜答应了一声,抬头的时候,恰好对上一双幽亮的眸子。

罗嘉颀不知道什么时候倚在了门口,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直到她站起来,才淡淡地说:“麻烦你,我要一杯黑咖啡。”

罗嘉颀并没停留很久,说完就走了。

沈夜抚了抚发烫的脸颊,回忆了一遍,确定他要的是黑咖啡,不是红茶。

可是自己手边只有速溶咖啡。她抓了大衣,又拿了零钱包,拉开门,看到罗嘉颀,有些讷讷地驻足。

“罗先生……”她胡乱地招呼一声,“我去买咖啡。”

他的手扶着自己办公室的门,一怔之后,才点头说:“去吧。”

周日的下午,咖啡店总是挤得满满的,气氛慵散,让人很想窝到软绵绵的沙发芯子里去。夜看了眼价目表,说:“一杯黑咖啡,一杯香草拿铁。都要大杯。”

“两杯是吗?”店员笑着确认了一遍。

沈夜低头掏钱的时候,忽然改口:“再加一杯蜂蜜香油茶。”

鞋子在地板上敲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回到办公室,她深呼吸,平缓了气喘,才小心地敲了敲门。

罗嘉颀在她将第二个杯子摆到眼前的时候,终于将日光从文件上移开,带了疑惑望向她。

“这是咖啡,这是……柚子茶。”沈夜不得不解释,“冬天喝这个很好。”

他重新低下头,只是取过咖啡的杯子,礼貌地说:“谢谢。”

“老板……”

“还有什么事?”他松了松领口,声音清冽。

“要是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不要——”

“我知道,谢谢你。”

算是无声地逐客。

沈夜有些尴尬,转身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罗嘉颀的咳嗽声,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转头望了一眼。

他依然低着头,左手撑着额角,大拇指正轻轻地揉着太阳穴。右手握着笔,像个孩子一样,在桌面上一下下地敲着,忽快忽慢。

十分钟后,何医生赶到了I&N,先敲了沈夜办公室的门。

何医生是罗家在S市的私人医生,沈夜在心怡生病的时候和他联系过几次,对他也不陌生。

“何医生,一会儿你进去吧。我不陪着了……”她有些尴尬,“罗先生肯定不喜欢我去打断他的工作。”

何医生点了点头,笑着说:“他每次下飞机都会有些不舒服,不用太担心,我去看看。”

半个小时后,何医生又进来了,脸上满是无奈:“他身体倒是没太大问题。就是太疲劳了,稍稍有些感冒。不过……他坚持今晚还是要去参加几场应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