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好衣服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嘴角:“你早点睡。”

家卓走到衣帽间右边,一边拉开衣橱一边问:“我送你过去?”

“不用,”我急忙否决,他一日下来工作劳累,晚上再冒着冷风奔波,要是受寒生病,我岂不是罪该万死。

他也不坚持,陪着我下楼:“小心点。”

我不敢回头望他,只感觉得到他淡淡的目光一直随着我打开大门,走进了楼梯间。

我下楼去叫了辆街车直奔廊桥。

穿过门口的绿色的藤蔓走进去,酒馆里灯光迷离,一支小乐队在上面演奏不知名的怀旧歌曲。

唐乐昌趴在吧台的桌面上,手上还握着一个酒杯。

我大步走过去,跨上高脚椅子,一把推了推他:“喂,唐乐昌。”

身畔的男人动了动,转过头望望我,眼底闪过一抹欣喜,嘴角却是一个玩世不恭的笑:“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来的吗?”

“我以为你被人剥光丢街,特地来围观。”我没好气地答,我有些纳闷地看着他,脸颊和嘴角似乎有几处淤青。

唐乐昌依旧意态潇洒地牵起一个笑容:“你这么想看我剥光?”

我狠狠拍他脑袋。

“唉——”唐乐昌眉头忽然皱了皱眉头:“轻点儿。”

昏暗的灯光下,他神情有些惨淡。

“你干嘛了?”我问。

“没事,”他懒懒散散地靠在吧台上:“既然来了就喝点吧。”

他转头吩咐:“阿paul,给这位小姐上杯酒。”

我看着他:“还喝?你不是喝醉了吗?”

唐乐昌说:“笑话,我什么酒量。”

我恼火:“那刚刚接我电话说你烂醉的是谁?”

“刚刚我上洗手间,我怎么知道谁接了电话?”唐乐昌似乎不知情。

下一刻我们齐齐转头一起瞪那个酒保,那挑染一头蓝发的英俊男人又无辜又暧昧地笑。

陪着唐乐昌喝了几杯,既然他没事我打算告辞,他也不反对,结账和我一起走出了酒吧。

外面冷风呼啸,已经过半夜。

路灯明亮照耀下,我才发现他脸上狼狈糟糕,眼角也肿了。

“你脸怎么了?”我觉得他今晚一直很不对劲。

“磕了一下。”他无所谓笑笑。

“破相了。”我取笑他。

“随便了,”也许酒精作祟,他口气随便了几分:“反正你又不喜欢我。”

我瞥了他一眼:“你女友太多,怎轮得到我上位。”

他微微苦笑。

我们顺着台阶走下,唐乐昌走得很慢,还剩最后两级,他忽然一个踉跄,我匆忙伸手扯住了他的手臂。

他一时控制不住,痛叫出声。

我低头看到了他棉衣的袖口渗出的点点血迹。

我惊诧:“哪里受伤了?”

“没事。”

“去找个诊所包扎一下?”

“没必要。”

我不耐烦:“那回家去,你家在哪里?”

“家?”他讥笑一声,面色一缕凄凉:“我在这里没有家。”

我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乐昌转过头,倔强地走进阒寂无人的深冷长街。

我跟在他身后,走过了两条马路,脚都酸了:“唐乐昌,如果你预备走到天亮,你自己玩,我不奉陪了。”

“陪我再呆一会。”他语气露出一丝哀求。

我实在不忍心拒绝这么狼狈的他,只好快步跟上他。

“江意映,”唐乐昌和我静静地走了一段路,才万分不情愿地开口告诉我:“我可能不久要出国了。”

“这么快?”我是一早知道他预备出国的,但是真正听到还是有些惊讶:“申请好了学校了吗?”

“嗯,可能读乔治敦。”他凑过来:“就当陪我最后一个晚上。”

“我冷死了。”我忍不住抱怨。

“找个地方喝杯热饮。”唐乐昌答,随即往前面走去,他也不管我跟不跟上来。

我跺跺脚,恨恨地咬牙随着他挤进计程车。

下车时家卓电话进来:“映映,还在外面吗?”

“嗯,”我含糊地答:“可能要晚一点。”

“这样。”家卓未说什么。

我软软的说:“你先睡好不好,我晚一点就回去。”

家卓嗯了一声,收了线。

唐乐昌在我身旁,眼神一直地望着我。

我们在路边的一间二十四小时咖啡馆坐了下来,我往窗外望去才发现我们到了鑫泽区中心,对面街口就是劳通银行总部,高耸的大楼在夜色中闪着的幽幽的光芒。

服务生看到顶着一张肿肿的猪头脸面无表情地诡异飘入的唐乐昌,神色抖了一抖,立刻充满戒备地盯着他。

我们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我坐下来再也不愿动,只管对唐乐昌道:“美式拿铁,谢谢。”

唐乐昌点点头,朝前台走过去。

“晚上好。”店员机械礼貌的声音。

然后我听到唐乐昌开始讲英文。

我也是认识他之后才知道他每年的假期大半时间都是在国外度过的。

柜台前的女孩子笑容露出了甜美笑容:“sure, what can I do for you?”

这姑娘应该是附近高校兼职大学生,英文讲得不错。

“Grande Caffe Americano and Duppio Espresso. ”

“for here or to go?”

“Here.”

唐乐昌望着那个柜台后的女孩子,一手撑在台上,笑得风流倜傥:“I just thought you should know that you have a really nice smile。”

女孩子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趴在桌面上笑得气结。

这人都落魄至此还保持着无时无刻的幽默感。

我喝了几杯咖啡,又吃了三文治。

已经是凌晨三点。

我开始觉得困,唐乐昌喝了一杯咖啡却来了精神,拉着我陪他聊天。

我敷衍了他几句,倒向桌面:“我困了,让我趴一会儿。”

唐乐昌不满地推了推我:“喂,春宵苦短,你就打算如此搪塞我?”

“别吵我!”我挥手拍掉他的手,唐乐昌忽然嘶地吸了口气。

我看到他眉头打结,忙问:“我撞到你伤口?要不要紧?”

他摇头:“皮肉伤而已。”

我问:“谁打的?”

他耸肩:“我爸。”

我点了点头:“哦,原来执法者喜爱动用私刑。”

唐乐昌问:“你知道我爸是谁?”

“偶尔听说。”我平淡地答。

“嗯,”他也不奇怪,只顺着我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你或许没有听说,我是他私生子。”

我眼神微动,原来如此。

我此前也一直有所揣测,媒体写出来的本市司法院长乃政界楷模,工作兢兢业业一身清廉,家庭生活幸福和谐,唯一的女儿已经出国留学。

唐乐昌自然是随母姓,母子俩注定只能躲在大众的视线范围之外。

我想要开解他:“终究是父子,何事闹到需要动手?”

唐乐昌道:“我与他争吵,我骂他无良无德,执法犯法,贪污受贿,玩弄女人。”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父子关系的确敏感,我说:“于是招来一顿狠揍?”

“他气得大骂我是孽种。”唐乐昌答:“是啊,拜他所赐,我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孽种。”

他无所谓地笑了一下,眼角却闪过泪光。

“喂,你……”我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不用安慰,”他无赖地靠过来:“借我抱抱就好。”

“不要。”我马上推开他。

唐乐昌放开我,露出一抹无奈笑容。

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响起,我拿过来,是家卓给我发信息:映映,我先睡了,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家卓处事方式一贯简洁利落,他是很少发信息的人,不知道他如何踌躇等到了现在,已经是凌晨的四点多。

我的心疼起来。

唐乐昌看着我的神情,忽然开口:“江意映,你知道吗,我有时真的有点遗憾。”

“遗憾什么?”我还沉浸在思绪中,不解地抬头看他。

“遗憾太晚遇见你。”他的目光静默:“当我遇到你的时候,你的心,已经是满的了。”

我低下头,不知如何回应他。

唐乐昌在凌晨时分终于对我说:“映映,我昨日在老头子那里见到一位你的熟人。”

他语气有些悚然,我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唐乐昌的声音清楚地传来:“我父亲在私家别墅接待的是令夫兄,劳家骏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见,谢谢姑娘们回来。

(二九)

不知不觉之间天色亮起,我已经困倦得不行,唐乐昌提议吃了早餐送我回家。

我的手机在凌晨时分没电,我问换早班的侍应生借到了型号合适的充电器,将手机插在卡座上开了机。

滴滴的声音不断响起,有几通信息和几个未接来电,我看了一下,都是家卓的。

还未来得及细看,电话几乎是在同时进来。

苏见的声音是我熟悉的温文和气:“映映,为何一直打不通你电话?”

我答:“抱歉,没电了。”

苏见说:“劳先生很担心你,今早上开例会之前还打你电话,你知道,上次在酒吧出了那件事,他……”

“我没事,”我答:“他在哪里?”

他客气地说:“他现时在会议室,你一会儿打个电话给他。”

我答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唐乐昌见我呵欠连连:“我送你回去吧。”

“嗯。”我点点头,懒懒的不愿起来。

一会电话重新响起

我看了一眼号码,接起来问:“苏见,还有事?”

才相隔不过几分钟,苏见这次的语气却异常严肃:“江小姐,你在何处?”

“外面一间咖啡馆。”

“我派司机马上接你回家,请你保持冷静。”

“怎么了?”我心中升起不祥预感。

“是劳先生——”他迟疑了一下。

我绝望地望了一眼的对面的唐乐昌,瞬间明白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苏见语气紧急,措辞也不容他多做斟酌,只直接说:“刚刚高院检署过来,要求劳先生配合调查一起经济案件。”

我拔腿朝外面冲了过去。

跨下台阶时,我双膝发软,差点一头栽了下去。

唐乐昌伸手拉住我:“你小心一点。”

我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沿着马路一路奔跑,冲过车流和斑马线,朝街口对面劳通的总部大楼狂奔而去。

我看着眼前一片人声鼎沸的劳通银行大楼,心里的不安不断扩大,不知为何竟有大批媒体得知消息堵在劳通大厦的广场前,还一直有采访车不断驶入。

远处高高台阶上的大厅,大批保安已经出动,挡住了蜂拥而至的记者。

我听到身边的不断交谈声:“是劳家卓?消息确定吗?”

“怎会是假,刚刚东方财经已经有人亲眼见到,据说只可惜没有影到图片。”

“现时劳通有人出面没有?”

“还未见,似乎措手不及。”

外景女主播声情并茂:“主播好,各位观众大家早上好,现在我是在劳通大厦前,劳通银行今日爆出丑闻,劳通银行亚洲总部在对金匠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森海豪庭项目发放按揭贷款过程中,累计有约6.4亿元巨额资金因虚假材料申报形成风险,其中涉及十二名高级管理人员有受贿嫌疑,其中包括劳通集团亚洲区总裁劳家卓先生,相关部门已经涉入调查,据悉劳先生今晨已经被检察机关带走,鉴于劳通银行与银江公司的上市案已经进入关键阶段,因此这次会否对此次合作产生影响,以及事件对会不会波及今早开盘后劳通的股价,本台将为你追踪报道。”

我处在这一片激动莫名的人潮中,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

唐乐昌用力拽着我的胳膊:“你冷静一点。”

这时司机打我电话:“映映小姐,你在哪里?”

“我在劳通门口。”

“好,我现在不方便开劳先生的车,我过去接你,车牌是SU202,请你稍等。”

唐乐昌一直跟在我身旁,直到司机将车开到了车道旁。

我匆忙和他道别,拉开车门上了车。

“徐哥,怎么回事?”我急急地问。

“我亦不知。苏先生急召我,我也是刚过来。”

我在车上开始拨电话,家卓的,苏见的,朱碧婵的,一律无人接听。

我六神无主之中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了林宝荣。

林宝荣电话一直占线。

一会,她打回给我。

“大姐……”我还未说话,已先哽咽。

林宝荣声音干练镇定如昔:“映映,我正要找你,请你放心,老爷子已经在公司,家卓的事有人会处理。”

“究竟怎么回事?”

她说:“不要太担心,没什么事。”

我勉强平定心神:“谢谢大姐。”

林宝荣放低声音:“苏见现在不方便接你电话,待他下班后请你与他联络,号码是83615106。”

“好的。”我低声应。

林宝荣挂断了电话。

我在深夜才一间公寓见到了苏见,屋中还有几位劳通的高层。

“映映,”苏见将我引入:“先进来坐一坐。”

“他如今在哪里?”我呼吸都艰难。

苏见给我倒了一杯水:“律师还在检署,晚一点会过来。”

我接过水杯喝了几口,努力使慌乱的情绪平静:“是为了什么?”

这时电话响起,苏见望了一眼,张彼德走去接起。

“映映,情况还好,不用太担心,”苏见对我说:“起因是金匠公司海景别墅的案子,上周董事会对家卓的投资有质疑,不知谁将我们内部账目供了出去,这个地产项目家卓跟得很紧,不会有太大问题,现在我们没有料到银监会涉入调查,年初开始监管部门对商业银行风险的监控力度在加大,存贷比控制和存款准备金率都管得很严,这个项目前期的投入资金过于巨大,这也是董事会质疑的地方,偏偏大少前几日找借口调走了亚洲总部的大笔现款,现在亚洲回笼资金不足,如果监管部门拿这点发难,事情可大可小。”

“那怎么办?”我心急如焚,听得一知半解。

“老爷子总不至于不管,但假如大少插手的话,变数还是很大。”苏见一向温文的脸孔也见了烦躁:“家卓在传媒和公众形象一贯良好,外界对他接管劳通也持乐见态度,如果此事处理不好,他的信誉度恐怕受损。”

这时有人敲门。

“郑律师。”苏见站了起来。

一个中年男子正提着公文包推门进来。

他坐进沙发中:“苏见,给我拿杯喝的。”

苏见应了一声起身,张彼德走回来拍拍坐着那几位年轻男子的肩膀:“小姜,你们先回去吧,没什么事。”

屋中的人起身告辞。

苏见回来时,房间里中余我和张彼德两人。

“老郑,他还好吗?”张彼得问。

那律师掏出手帕擦了擦发亮的脑门,松了松领结才道:“不会有什么事,只是上头来了通知,据说要彻夜调查,精神恐怕不会太好过就是了。”

我似乎看到四面惨白冰冷的墙壁,头顶亮得刺眼的灯光,心理上还要高度防备的忍受着整夜的煎熬……他昨夜一夜没睡好,身体怎么受得了……我低下头眼泪控制不住流下来。

张彼德站了起来:“映映,我让司机送你回去休息。”

我抽出纸巾擦干眼泪:“等一下,如果是江氏储入,会不会有疑问?”

苏见神色一亮:“江氏的资金一直都是在劳通流通,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忍着抽噎,说:“数目大概需要多少?”

苏见迟疑了一下:“映映,劳先生一直不希望你卷入劳通公事……”

张彼德拍了拍苏见肩膀:“如今非常时期。”

苏见考虑了一下,也不再反对。

我点点头站起来:“我回家去问问爹地。”

江家大宅依然灯火通明。

汽车刚刚停好,爸爸就迎了出来:“映映,一直在等你,现在事情如何?”

一家人都还客厅等着,奶奶神色焦急地拉着我坐了下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