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晚饭吃得心绪万端,我实在没有心情,丢下汤匙站起来:“回家吧。”

他随着我起身,签单离开,并没有多余一句。

走进家里客厅时,我望着他身影,忽然觉得酸楚难当。

“家卓……”我喊住他,眼泪突然落下来。

家卓看到我的泪水,不耐地皱皱眉:“只是一个客户不小心落下的,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慌忙说:“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冲进衣帽间关上门,扯了一件衣服捂住嘴巴,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我知道不该多做猜疑,但却无法避免灰色的情绪,还是觉得非常的伤心。

第二日上班跟着设计师外出,春天的气候已经渐渐转暖,我穿了一件单薄的毛线开衫,谁知早春的野外寒风料峭,到半路更是开始飘起细雨,我吹了半天冷风,下午回到办公室,觉得有些昏昏噩噩,坐在我隔壁的安琪凑过来:“映映,你脸怎么这么红?”

她摸了摸我额头:“好烫,你发烧啊?”

怪不得我觉得脑袋昏沉。

我向主管请了假回家,自己找点退烧药吃了然后躺在床上,一直等到深夜,都不见家卓回来。

凌晨过后,我的意识就有些渐渐模糊了,我身体一向健康,但那一次烧得严重,我头痛欲裂地在床上不断地翻来覆去,四肢沉重似铅,浑身难受得要命,黑漆漆的巨大房子里死寂无人,我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我受不了开始哭着开始叫家卓的名字,但一直没有人应我,我只好将头埋进枕头小声地啜泣,意识溃散地叫妈妈。

我觉得那么的无助,一直哭一直哭。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按住我的手背,麻痹的刺痛感传入皮肤。

然后有人抱着我,清凉的吻,一下一下地落在我的额头。

我醒来时,门外的缝隙投进一点点光亮,房间里很安静。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推门进来:“江小姐,有没有好一点?”

“烧已经退了,”她过来给我换:“我是杨医生医院的护士,你要是还有不舒服,我请杨医生过来。”

我又睡了过去。

家卓晚上回来,抚摸我头发:“有没有好一点?”

“嗯,”我低声说:“我想洗澡。”

他柔声哄我:“等明天好一点先。”

他拿来毛巾,解开我的睡衣,替我擦拭身体。

我安安静静地望着他,柔软的毛巾擦过我的额头、脖子,然后家卓伸手托住我的身体,将手伸进我黏湿的后背,房间里陡然开始发热。

我扯掉他的衬衣,搂住他的腰将他往下拉,蛮狠地开始吻他。

一分钟之后,家卓扔下毛巾,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抱起了我。

我请假两天,然后又接着是周末休息,家卓每天都回来陪我。

他在楼下厨房煮白粥然后端上楼来,然后一起吃晚餐,我看着他挽着衬衣的袖子为我进进出出,连我打针的手背有些青肿我稍稍抱怨了有点痛他也紧张得要叫杨医生,我第一次觉得,原来生病也可以是一种幸福。

一个礼拜后,家卓直接换掉了那辆车。

那日他过来载我下班,我吓了一跳:“家卓,为什么要换车?”

“开得腻了,”他手撑着车门淡淡地说:“上来吧。”

我坐在他的身旁,左看看右看看车内的装置:“嗯,好新好漂亮。”

正好经过江湾大桥,家卓伸手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手放在手刹上。

车子在半坡中有些堵车。

他手心微微温暖。

“唔,趁着它这么新,这样好了——”我自言自语。

家卓分神看看我。

我从包包中摸了出了一张贴纸,然后利索地撕下胶布,把那张粉红的卡通贴在椅背上。我盯着贴纸看了几秒,然后伸手进包里又摸出了一支签字笔,然后大笔一挥,签上了我的名字。

家卓实在忍不住,伸手捏捏我脸颊,笑出声来。

我指指椅背上的签名,说:“我的。”

他握着我的手说:“好。”

我们似乎恢复了平静的生活,但我每天见他次数却渐渐变少,他只说工作忙碌,一周里倒有两三天要出差的,只是偶尔见到,他却待我温柔如昔。

天气好转,四月风暖云清淡,他离我越来越远。

我每日朝九晚五,工作进展顺利,除去心底的惶惑,其实一切都好。

我已经准备好睁眼看命运光临。

周五的夜晚惠惠打电话给我,说她有一个时尚派对的酒会邀请函,问我要不要一起过来玩,那个牌子的衣饰我碰巧一直都还算心仪,于是惠惠喊了唐乐昌和一个我们大学时的同学,她带上了杨睿逸,我们几个同学去凑个热闹。

我们碰面时,惠惠悄悄问我:“你家劳先生呢?”

我摇摇头说:“他忙。”

家卓已经两天不在家。

惠惠点点头,也不多说,因为我们已经走到了入口的红毯处。

派对设在一个五星酒店,我抬头看到梦幻闪烁的灯光点亮了巨大的品牌标志,场馆外的红毯尽头一块是巨大的红色Shooting Board,是供媒体拍照采访的专区,我们经过时还早,上面空荡荡的。惠惠带着我们从记者采访通道进入,我们走进酒店时,可能开始有明星来到,楼下不断传来粉丝的尖叫。进入会场后,惠惠跟着同事工作,我们几个人浑水摸鱼四处闲逛,主办方慷慨大方,典雅烛台里燃烧着数十支摇曳烛光,主场T台上更是美轮美奂,秀场后的餐宴是摆成花朵形状的深海鱼子酱,有机烤洋芋,和杯状的精致点心,现场都是欢声笑语,客人们香槟跟水一样的喝。

为了应景我简单穿了一件褶纱裙子,但高跟鞋穿久了还是不太习惯,我其实兴致还好,但见他们玩得兴高采烈也不好提前走,待到尽兴已经是临近凌晨,惠惠结束了工作后也跟过来和我们一起,人潮拥簇着大大小小的明星往外走,我们落在后面聊着天慢慢走下楼,惠惠忽然回头喊我:“映映。”

我正和唐乐昌说话,听到她声音抬头的那一刻,已经看到了家卓。

他身边陪同着苏见,正和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并排从另外一侧楼梯走下。

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也许是刚刚饭局下来,都是喝得脸上通红。

家卓客气笑容,正和旁人寒暄,若有似无地朝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转开了视线。

我身畔几个人嘻嘻哈哈,走过了他们的身边。

我和他擦肩而过,并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我们走到大堂,我给他打电话。

家卓过了一分钟才接起,听筒里他身边是一片安静了。

我问:“喝酒了吗?”

他声音低沉平和:“还好。”

“准备结束了吗?”

“嗯。”

“那我在门口等你。”

我挂了电话对他们笑笑:“你们先回去吧。”

“噢……”惠惠拉长声音,暧昧地笑。

唐乐昌神色却有些认真:“确定不需要我送你?”

我摇头:“不用。”

惠惠返身过来拽着他:“喂,唐乐昌,走吧你。”

我目送着惠惠拦了车,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站在台阶上目送着计程车开走。

再回头时,家卓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那个矮胖的男子笑着说:“劳先生,多谢款待。”

家卓微微欠身:“汪部长喜欢是我荣幸,尽兴就好。”

“哈哈,劳先生太客气了,”汪部长拍拍他的肩膀:“难得一聚,劳先生何不继续……”

我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

苏见低声道:“副总,江小姐在等你——”

家卓头也不抬:“让司机送她回去。”

苏见走过我身边来,有些不好意思:“映映……”

我对他笑笑,低头走开了。

他直到凌晨两点多才一身酒气地回家来。

我坐在沙发上,他看也未看我,径自换衣洗澡。

过了一会他从浴室出来,坐在椅子上擦着头发,仍然没有说话。

“家卓,”我说:“你不高兴?”

他手顿了一顿,若无其事的语气:“我为何要不高兴?”

“没什么。”我摇摇头,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牛奶,转身回了卧室。

他握着那杯牛奶,在客厅坐了许久。

我在卧室里睡着了,连他什么时候进来都不知道。

四月下旬。

我办公桌的日历上,有一个日子被我用绘图笔画了一个小小的红心。

我五点过半准时收工,主管和诸位同事还在加班,我抱头逃窜出门,直奔去艾薇坊定了一个蛋糕。

然后又拉着惠惠陪我行街,在世贸广场逛了很久,都不知道要给他买什么礼物,倘若真的是要给他穿戴,真的不是我这种薪水买得起的,最后我选择放弃,在专柜里买了一个我很喜欢的娃娃,有着脆弱天真的倔强神情,按下发条后会安静的旋转,然后转着转着会突然冷不防用英文说我爱你。

惠惠捂着肚子笑了半天,夸张地说:“劳通银行首席行政长官劳家卓先生?劳先生会玩这种小女孩子的玩意儿?”

我瞪着她:“我买来自己玩,你管我。”

惠惠一路欢畅和我聊着最新八卦,然后不忘拷问我:“什么时候公布婚讯啊?”

我回复她:“劳通正在筹备周年庆典,我们的事情不会这么快。”

惠惠在我耳边叮嘱:“哦,要是真的打算,你可得第一个告诉我,给我们社发独家。”

我告别了惠惠,在卖场买了新鲜食材又买了水果,然后打车回家,下车时刚好艾薇坊的蛋糕送到了楼下,我提着蛋糕上楼。

在冰箱里放好蛋糕,我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家卓还没有回来。

我坐在沙发上,又看看电话,没有电话。

我等了一会觉得饿,到楼下厨房随便吃了点东西,到晚上九点,终于忍不住拨电话给他。

他那边很静,偶尔有键盘敲击的声音,可能还在办公室,我问:“家卓,你什么时候回来?”

“嗯,”他答:“可能晚一点。”

“多晚?”我不死心地追问。

“快了,你先睡,不要等我。”他挂断了电话。

我望过去,餐厅留了一盏壁灯,灯光映射出一束花孤伶伶地立在餐桌上。

我倚在沙发上困倦的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我竟然和衣在沙发上缩了一个晚上,屋里子空荡荡,家卓依旧没有回来。

我疲倦起身换衣去上班,临走之前拿牛奶,看见冰箱里的的蛋糕,拎出来将它狠狠地扔进了垃圾桶。

家卓在夜里回来:“映映,为何我书房有一个玩偶?”

“哦,没什么,”我坐在电视前懒懒地按着遥控器:“我临时逛街,看到了很喜欢,客厅没地方摆了,借你书桌放放。”

他注视着我,脸色几度变化,但终于只是温和地说:“很可爱。”

这竟然是我们的第二个结婚周年纪念日。

我进去浴室,将浴缸放满水,洒下香薰精油,将自己深深地沉下去。

眼泪一直流出来,渗入了水中。

几天后在办公室里,在网络上闲逛看女性频道,上面有篇文章写的是:他不爱你的九种表现,第三句就是——如果一个男人忘记你们重要的或者特殊的纪念日,那证明,他根本不重视你们这段关系。

我情绪低落得无以复加,直接点了关闭。

现时怎么这么多人热衷做男女关系分析专家。

我以前从来不看这些,真是越大越蠢。

六点钟我无精打采地回家。

家卓照例不在家。

夜里听到楼下大门响动,我在二楼楼梯口看到他推门进来。

他脚步有些迟缓,看到我站在楼梯上,一时有些恍神。

走近了我才发现他已有些喝醉,一贯整洁的衬衣领口也略微凌乱。

他唤了我一声,直接走入,倒在沙发上。

我取来干净衣服要替他换,手刚刚碰到他的肩膀,家卓突然抬手,按住我的手背。

客厅只开了一盏台灯,他脸上是一片模糊不清的阴暗。

家卓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忽然说:“你的那位同学,对你可是真心?”

我心底莫名惊跳,但仍疑惑不解:“谁?”

“唐氏小公子,”他声音沙哑低沉:“他母亲是唐氏财团的最小女儿,他深得外公的喜爱,如果自身肯上进,会是有前途的年轻人。”

我将手上的衣服丢在沙发上,站起来看着他问:“你什么意思?”

家卓看着我,眼神之中非常清晰镇定。

我忽然就爆发:“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

这段日子他莫名其妙的冷淡已经几乎将我逼到崩溃,我不禁痛哭出声:“你如果不喜欢我,那何必勉强在一起。”

家卓冷笑一声,像是终于等到我发泄出来的这一刻:“你也觉得受不了了?这样的生活我已经过了二十年。”

他眼睁睁地看着我:“从我母亲死去后,我在这样的家庭,已经过了二十年。”

我被他身上流露出来的压抑悲伤的气氛吓住了。

他嘴角抿成深刻纹路,咬着牙道:“如果你受不了,我不妨给你自由。”

我猛地尖叫:“劳家卓!”

“你醉了,”我哭着说:“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逃避是江家人的一贯作风?”他语带嘲讽。

“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朝楼下跑去。

我不能再在这里呆着,再呆下去,不知道他会再说出什么……

家卓隔了几秒钟从楼下匆匆奔下来,他猛地拽住我的手腕:“你要去哪里?”

“我下楼去……”我意识混乱地说:“我下去散散步……”

“回来。”将我往回拖:“我出去。”

他抓起外套和车钥匙,脚步虚浮,却非常快速地踉跄着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的纠结。

(三一)

时钟指向六时,格子间里一片欢腾,经理今天不在,众人都趁早溜之大吉。

我慢吞吞地关掉计算机,收拾好桌面上的稿纸,还顺手确认了明天工作的流程,种种细节一一做足,仍拖拉着不愿下班。

我从未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害怕面对他,因此不敢回家。

我打电话给惠惠:“惠惠,出来陪我。”

惠惠那头依旧是办公室的喧哗:“亲爱的,我要加班。”

我闷闷的:“那算了。”

“等一下,”惠惠叫:“映映,你怎么了?”

“我心情苦闷,你不来,我要跳楼。”我沮丧地说。

“不要啊——”惠惠怪叫。

我挂了电话,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走了一会觉得累,我到经常跟惠惠去和咖啡的点心店坐坐,半个小时后出现在门口是唐乐昌。

“你来干嘛?”我没好气地说。

“喂喂,不识好人心,”唐乐昌笑得依旧没心没肺:“惠惠打电话给我。”

我耷拉着脸不愿理他。

唐乐昌径自坐下来,又跟过来点单的小女孩调了一会儿情,才转头问我:“你喝点什么?”

“不要。”我说。

唐乐昌替我点了饮料,又点了两大杯的起士森林。

上班一天也会饿,我终究不是不食烟火为爱独憔悴的文艺片女主角,蛋糕送上来后被我我不客气地乱吃了一通。

唐乐昌这时才笑笑:“多吃点,下次不知何时了。”

我不解抬头看他。

唐乐昌说:“我后天的飞机。”

我郁郁地说:“我不送你了,我不喜欢送别的场面。”

唐乐昌点点头:“我也不喜欢。”

达成共识,我笑了笑,却忽然觉得吃下去奶油顷刻都融化了,心头涌上一阵悲伤。

“江意映——”唐乐昌仔细看着我脸。

“嗯,你最近……”他想了一下,终于含蓄地说:“瘦了。”

“我失眠,皮肤变差。”我扯扯脸颊边的头发:“头发太长,也需要打理。”

“怎么了?”唐乐昌关心地问。

我闭着眼摇摇头。

唐乐昌直接地问:“他待你不好?”

一直都有这种感觉,觉得家卓和我的生活,仿佛存在在这个世界之外的某个隐蔽空间,那些甜蜜或是忧伤,似乎都是悬在半空中般的不真实,那些默默忍耐压抑着的情绪,除开唐乐昌,我并无第二个人可以讲。

我眼泪流了出来:“我们大约要完了。”

泪水一流出来便再也控制不住,我掩面饮泣起来。

唐乐昌默不作声,递纸巾给我。

我哭得真是夸张,眼泪鼻涕一起流,用掉一大堆面纸。

唐乐昌在我耳边说:“好了,好了,你再哭下去人家都以为我是负心薄幸郎了。”

我抽噎着吸气,低着头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用纸巾捂着眼睛对唐乐昌说:“对不起。”

唐乐昌笑着说:“惠惠不来,真是错失千载好戏。”

我踹了他一脚。

宣泄过后舒服了一些,我靠在椅子上捂着脸:“真想找个角落躲起来。”

“哪里躲得过自己的心。”唐乐昌摇摇头。

他这么哲理,我倒不知道说什么好。

“映映,其事我一直想说,你何必太早被婚姻束缚。”唐乐昌手旋转着炼奶的勺子,缓缓地说:“如果你觉得幸福那还好,但是如果是这样……”

我侧开头,低声说:“可是我爱他,我爱他爱得不得了。”

唐乐昌微微皱眉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