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接撸下了衣袖。

他不舍的目光一次次地看过我的皮肤。

我不屑笑笑:“劳先生,我的双腿更加奇景可观,要不要让你一次性看个够?”

劳家卓顷刻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我,那瞬间的神情,仿佛挨了一拳狠揍似的。

见我的半分讥诮半分冷漠的神情,他抿了抿嘴角垂了眼睫,仿佛已经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请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他眉间都蒙上了一层黯淡,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注意伤口不要碰水。”

他起身时有些艰难,我看着他的背影,瘦削脊背笔直,那种挺直——绷得很紧,仿佛一折就断似的。

我默默看着他一步一步缓慢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请允许劳先生在接受各住的行刑观礼之前缓一缓。

(四一)

我还是搬了回去。

我需重新找工作,自己要日常开销,还想要给江意浩稍微宽裕的零花钱,要在此时另寻住处并不容易。

在我滞留非洲时,风尚的合约已经自动终结,我回来时Fredy给打过电话,他邀请我回去工作。

但有一日傍晚我在楼下便利商店买东西,有个女孩子忽然问说:“你是杂志上的那个女孩子?”

我茫然状。

她笑着说:“你有点像黎岩衣新一期的广告上的那个模特。”

我连忙心虚否认:“不是。”

她尴尬笑笑:“对不起哦。”

她和同伴小声嘀咕:“长的好像好像。”

这件小事导致我回绝了Fredy,我不愿意再做商业模特,我不愿被界定在大众视线范围之内。活在旁人注视的眼光下,哪怕只是最小范围内,我都觉得太累。

早九晚五做小公司职员我亦无耐心应对,我习惯了散漫生活,一个多月换去三份工作,做过咖啡店收银和甜点烘焙工作室,最新的一份工还算顺心,是在宝丽大剧院,负责给演员提词打杂,偶尔还帮忙客串跑龙套。

劳家卓不定期会过来,我如今寄人篱下,对他也无法阻挡,况且我也阻挡不了他。

但我不搭理他,除去替我收拾凌乱的客厅和厨房,他也无事可做,我有时回家看到他就在沙发上对着手提电脑处理公事,偶尔碰到吃饭时间他在家里,我若有心思下厨也会煮他的份,但我不愿和他一起吃饭,基本都是捧着碗独自坐在客厅的电视机前。

若要再和他举案齐眉,对我来说太困难。

最近我基本是在晚上工作,劳家卓好几次白天过来碰到我一整天都不在家,我晚上又工作到深宵一两点才回来,累得两眼发黑,直接扑床倒头就睡。

劳家卓甚为担心,反复和我说过数次。

我不为所动,说我就是这样的了。

他有时候有些生气地说我自暴自弃。

我永远只会用一句话:干你何事?

却每次都非常奏效,因为他每次都白了一张脸无话可说。

但他很快停止争吵,只无可奈何地纵容地我。

后来劳家卓不知从何处拿到我的工作表,我一般是周末最为忙碌,他在晚上过来接我下班,换了部低调些的车子,他亲自开车。

那天晚上刚好下雨,我不愿意坐他车子,偏偏从剧院走到外面好长一段路,劳家卓要给我拿伞,结果搞到我们两个都感冒了。

再没有比我们更糟糕的状况了。

我甚至动了重新回到欧洲念头。

Fredy却不愿放弃我,他偶尔会接一些小单子叫我去做,基本都是一些小众的厂牌,有些发往东南亚,有些发往北美或欧洲。

他已经最大限度地迁就我,我不能不讲义气。

后来有一款外套的的造型我挽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修片师意外地没有处理,刊出来之后我手臂上的一道疤痕竟然非常酷,有女孩子不断致电杂志社询问那道疤痕是如何化的妆,连带那一期的整体销量都一片大好。

Fredy对我的散懒散度非常的无可奈何:“映映,你若专注在此,我保证让你做到成为足以影响这个时代的人物。”

我坐在他的办公室品他那一壶香浓的蓝山:“我不感兴趣。”

他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总好过你做咖啡店女招待。”

我懒懒地随口敷衍他:“我年纪已经不小,哪里争得多这么多十六七的小孩子。”

Fredy说:“这个行业大把人年过三十仍兢兢业业。”

我说:“我入这行纯粹是运气,身体条件不行。”

Fredy丝毫不给我留情面:“是你自己自我放逐,现代的磨皮手术足以修复你的大部分皮肤。”

我张张嘴巴要接话,Fredy马上说:“你若没有钱动手术我出,但你得签给我从你酬金中扣回来。”

我终于举手投降。

他笑着将手中的文件夹拍到桌子上训我:“不思进取!”

我从工作室下来,在街上闲逛,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每个人都是步履匆忙,只有我举目茫茫不知该往何处去,Fredy没有说错,我对生活失去了全部的耐心和热情。

一天夜里我洗澡出来,打开了客厅暖气,裹着浴巾窝在沙发喝酒。

看书看得入迷,不知不觉间一支白葡萄酒喝掉了一半,我有些微醺的醉意,正准备洗把脸睡觉,大门忽然传来声响,我有些混沌地转头,看到劳家卓推门进来。

我愣了一下,尚记得今天周三,我没有预料他会出现。

他见到我衣衫不整的样子,有些赧然地说:“对不起,我该给你打个电话再上来。”

我搁下杯子:“这本来就是你的房子。”

我侧开了一点,他坐到我身边,动手扯下领带。

酒精使我的身体有些飘飘然的轻松,我对他说:“来一点儿?”

他摇摇头:“刚刚应酬还喝了。”

但他随后又点点头:“杯子在哪里?”

我从茶几下面给他拿了个杯子。

我倒了半杯酒给他,自己窝在沙发上打酒嗝。

劳家卓解下手表,又从裤兜内掏出手机,屏幕有光亮不断闪烁,他只看了一眼随即丢在一旁,然后舒服地靠入在沙发上,低沉嗓音淡淡沙哑:“今天上班没有?”

我踢掉拖鞋缩进沙发内:“没有,休息。”

“牛奶有没有喝?”

“在冰箱,明早再说。”

“这几天有没有按时去看医生?”

“差不多好了。”

这已经是我最客气的态度,他问一句我答一句,但我从不过问他的事情。

劳家卓端着杯子,低头慢慢喝酒,没有再说话。

我们难得有这么静谧祥和的时刻。

我目光瞥到无意识地扶在酒杯上的左手,无名指上一圈铂金净戒,白皙素净衬着半盏潋滟酒光,沉醉奢靡的一幕美景。

我看着格外的碍眼,站起来要回房间。

我已经喝到有些漂浮,经过沙发时不小心绊到他的腿,劳家卓伸手一拉,我跌在了他的身上。

他几乎是同时将我按在怀中,低头准确地吻住了我的嘴唇。

我直觉地推拒,但他身体洇润清新气息幽幽袭来,几乎是在同一刻,身体的本能比我的心反应更快,我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回吻他。

我心底一直有一根刺隐隐作痛,痛得我一直想破罐子破摔地印证一些事情。

我直接扯掉了他的衬衣,伸手搂住他的腰。

我的浴巾已经松开,劳家卓双手缠上我的背部,将头埋在我胸口吸吮芬芳。

我动作熟练地解他的皮带。

他一把按住我的手:“映映——”

彼此的身体都已经发烫,他却坚持着问:“看清楚,我是谁?”

我不可抑制呻吟出声,语气却很清晰:“劳家卓。”

听到我的回答,他一把掀掉了我身上的浴巾,拥着我倒在了沙发上。

我模糊着挤出两个字:“关灯。”

我不愿意他看我身体。

他迟疑了几秒,还是顺从地熄灭了客厅的灯。

我们在沙发上做了一次,然后回到卧室,两人身体交缠之间那种默契使我自己都有些陌生,但那滋味却是刻骨的美好。

我的身体异常的紧绷敏感,他低头挑逗几下,忍不住凑上来吻我,神情有淡淡满足的愉悦。

低低的喘息在房间里回荡,兴奋感流窜在身体里,我们身上流汗黏在一起,我手指插入他的头发中,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激烈波荡,直到两个人都抵达了生理上最快乐的云端。

劳家卓缓缓从我身体出来,我趴在他的胳膊,抚摸到他的肩胛骨,瘦得有些刺手了。

劳家卓转过头找到我的脸,然后轻轻地吻我的鼻尖。

我侧头避开他的温柔的唇。

他声音有些低微:“为什么?”

我问:“什么为什么?”

劳家卓低低问:“为什么愿意?”

我轻描淡写:“没有为什么,你不是想要吗?

他声音带了淡淡失落和尖酸:“你在国外时,也是这么恣意?”

我不客气地回敬他:“你太太平时没有满足你?”

劳家卓沉默了一下,才避重就轻地答:“我很少见她。”

我心底那颗刺惊跳了一下,卷起一阵皮肉翻滚的痛。

我看着他能拧出水来的温柔神情,无动于衷地推开他:“你过去客房睡吧。”

劳家卓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迷醉中,头抬起来仍有些不解的表情。

我要爬起来:“我去洗个澡,你过去隔壁睡吧。”

劳家卓这时才清醒了一些,眼睑低下去掩盖了一丝受伤的神色。

我对他笑笑:“不如做一次抵半个月房租。”

他抬头蓦地瞪大眼,眼眶泛起淡淡水汽,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他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才说话,语气有些衰弱:“映映,你总是我教我狼狈挫败。”

我看着他冷淡地说:“劳先生,那是因为我旧时对你太过万般珍重。”

劳家卓怔怔看我响了半,嘴唇都微微发白,语音带了压抑着痛楚的轻颤:“是啊,你待我太好。”

我笑笑答:“所以人不能太傻。”

劳家卓将我拥在身前不让我再看他的神情,只在我耳边缓缓说:“映映,你知道,我当年想留住你,只是来不及。”

我声音很凉很淡:“你难道不是要用几幢豪宅几亿现款打发我走?”

我感觉到身后的人轻轻哆嗦了一下。

他微微别过脸,轻轻地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的嗓音在我耳边环绕,我一动不动地坐着,感觉到整个身体被一丝一丝地抽空,灵魂缓慢地开始飘升。

我不过是等他一句话。

这么多年过去,我心头一点残旧热血恼恨不甘,不过是等他一句道歉。

等他给那段曾经一个终结,等他给那个曾经天真偏执的傻瓜一个交待,那么我就可以继续走下去。

今时今日听到这三个字,我却只剩下了一片白茫茫的空虚。

我知道我终于可以真正的抛弃过去的自己,再无一丝牵念。

劳家卓仿佛有感觉,伸手紧紧地搂住我。

过去他一向是不习惯于解释的人,面对再大委屈也只是沉默担当,当年老爷子就是因为他这样的性子而对他误解颇多,他在人前一向款款而谈精明世故,可是面对自己的切身事情,他却总是不愿多说。

我不出意外地等到了一片寂静。

劳家卓却一直抱着我不愿放手。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话,声音低沉沙哑:“映映,终究是我错失你,过去的事情,我说再多的抱歉也无法弥补——至少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你会好起来,我咨询过医生,你手脚的疤痕可以动手术修复,虽然康复的过程可能辛苦一点,你现在的工作可不可以考虑辞掉,熬夜太多对身体不好,先留在家里休息,等到你身体恢复了,我们再来商量你以后要做什么。”

我听着听着简直要冷笑出声,他仍停留在过去,我始终认为我是十八岁的小女孩。

我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然后呢,你打算把我怎么办?”

劳家卓微微蹙眉:“什么?”

我嘲讽地说:“做好这一切之后,修好我的疤,补好我的身体,你打算把我怎么办?”

他沉默了一下,似是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一时说不上话来。

我看着眼前的人,其实并没有任何报仇的快感。

我明白到他今时今日这般尊贵地位,一个世俗标准认定之中的成熟稳重的成功男人,理所应当地结婚安定下来拥有幸福家庭,而在外有几段风流韵事更是男性魅力上的锦上添花,如今他劳家卓只要一站出去,只怕不知多少女孩子争着挤进他臂弯。

我不带一丝情绪地说:“劳先生,金屋藏娇,我不是合适人选。”

他轻轻地说:“不要这样生分叫我。”

几乎是带了恳求的意味了。

我淡淡笑了一下,没有应他。

很多年以前我叫他家卓,闹别扭时故意冷淡地叫他二少爷,有时在劳家宅邸叫家骏大哥,然后回到我们的家再叫他小哥哥。

多年前属于我的温柔的,甚至有些软弱的劳家卓,拥有山明水秀一般干净轮廓的年轻人,在书房的灯光下带着黑框眼镜和我亲吻的爱人,甚至更早一些,在大学校园里扶桑树下对我微笑的男子,都已经统统堙没在了时光中。

我回到国内之后,偶尔读到的新闻,财经传媒对他都是一片颂誉之声,说他运筹帷幄杀伐决断都颇有老爷子当年之风,而机敏缜密更甚一筹,劳家卓先生青出于蓝,他说一句话,都足以震动整个东南亚金融市场。

如今外面交际场合再无人敢唤他一声二少爷。

他是唯一,他是独裁。

他是劳通全球一百三十七家分行的最高决策者。

他是大权在握,高高在上,无人可敌的帝王。

我们在分别这条道路已各自走得太远,远到过去暖酒花影之下那一点点淡薄恩宠都已永远地消散在了来路的月光中。

他已经不会再是,也绝不可能再会是。

My own private。

我大约一周见一次劳家卓,他有钥匙,偶尔会过来留宿。

我在卧室备有了安全套,除去那唯一的一次我们没有防护措施,但事后我有记得吃药,我恬不知耻地做起了一个男人的情妇。

很难解释我现在的心境,我曾经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愿见到他,可是却抵不住心底的渴望,实际上走到现在我对很多事情都已经看得很淡,人生无常到生死都不过如此,我又何必太过费心料想未来如何,暂且走一步算一步。

劳家卓行为处事却是一贯的严谨执着,如果他人在本埠,无论多么晚,无论多么疲倦,每隔几天司机总会送他过来。

我不是没有见过他工作的忙碌程度,这一个月时间徐峰都请假休息过一个礼拜,换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助理给他开车,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支撑过来的。

他住隔壁房间,也没有什么消遣,和我在沙发上坐坐看看电影,叮嘱我吃饭,在台灯下熄掉我的烟,他仍是对我频繁地换工作非常担心。

其间我之前在风尚的同事阿卡,偶尔会在日光夜城会所做驻场歌手,那是非常高级的夜总会,会员制开放,大部分客人是老外和名流,他介绍我去走过几场秀。后来劳家卓知道了此事,他甚为不满,极力要求我停止这样的工作。

有一夜他在家里不准我深夜外出,我坚决不允,我们大吵一架,那一次我们闹得很僵。

既然他对我诸多不满,实在没有必要再来自讨不快。

周一他需返回香港工作,我冷着脸不和他说话,他大约多年没有人给他看过这样的脸色,气得早餐都没有吃就走了。

那个周末他没有过来,一直到下一个周二,劳家卓在楼下给我打电话。

那时已经是临近深夜十二点。

电话里劳家卓的声音很漂浮:“映映,睡了吗?”

我有些迷糊:“嗯,怎么了?”

他低声问:“方便吗,我上去,就坐一会儿。”

我给他开的门,外面在下雨,他穿着一件薄薄西装外套,衬衣上没打领结,他眼皮底下泛青,明净脸庞隐隐苍白倦容。

我有些诧异:“怎么这么晚?”

他点点头:“今晚上陪几个客户在酒店吃饭。”

我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那怎么还过来?”

他看着我,却不说话,神情有些莫名的黯然,然后低下头抿了一口水。

我坐在沙发上打着呵欠看午夜场的文艺电影。

劳家卓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抬腕看看表说:“我得走了,明天一早有个会议。”

他起身穿上外套。

我站起来送他到门口。

他推开门要走时,忽然转身我身前站定了。

劳家卓抬起手放在了我的肩上,另一只手抬起了我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我的下颔,然后微微俯下头,温柔地吻住我的唇。

他今夜实在有些反常。

我身体略微后退,他马上伸手按住了我的腰,加深了这个亲吻。

他在唇边辗转吸吮了一会,舌头有分寸地探入,温柔绞缠我的舌尖,我被他吻得浑身都是一阵阵麻痹的感觉。

我也有些愣住了,除非在床上,我们从来不曾有过这般温柔缱绻的,类似于情人一般的举动。

吻到我快要呼吸不过来,他才放开了我,将我搂在怀中,喃喃地说:“今天我生日,映映,我三十二岁了,半生已经过去,竟然一事无成。”

语气之中除去深深疲累,竟然是无比萧瑟的心灰意冷。

我整个人怔住了。

我没想到是他生日。

从前他过生日,我提前一个月就会悄悄开始计划,欢天喜地想要准备什么礼物,那天要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鞋子,晚上会和他去哪里用餐。

劳家卓将我按在他的胸口,我听到他胸膛中一下一下平缓的心跳。

他仿佛劫后余生般的喟叹:“映映,你还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僵硬地说:“我忘记了……”

他略微松开我,勉强振作精神道:“作为补偿,回吻一下我好吧。”

我迟疑了几秒,还是踮起脚,在他侧脸轻轻亲了一下。

劳家卓低头看我,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微微舒展的浓深眉头,白皙眼角带起了几道细细纹路,原来他也老了。

十月初的旺季过去,戏剧演出进入一个相对清淡的季节。我做得有些累休假了几天考虑换别份工作,那一日我在厨房对着菜谱煲汤时,意外接到一位故人的电话。

苏见致电给我。

我们约在街口的一间小酒吧。

他将一个细长的小盒子搁在桌面上:“丰年今早过来开会时给我的,劳先生带给你的。”

我当着苏见的面拆开来,是一支雾黑色的lamy原子笔。

我笑笑放到了手边。

苏见不解地说:“怎么千里迢迢从柏林捎一支笔回来。”

我上周在工作时丢了一支笔,那是默德萨克教授送我的礼物,当时我在包里东翻西找懊悔万分时,他在家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