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听到过他这样悔咎自责的语气,她想告诉他,他没有冒犯她,是她自愿的。

两道声音却从帐外的恭谨传来。

百“禀报公主,夏总管的药煎好了,奴才等送进来?”

玉致吃了一惊,满脸窘热,他与她这个样子…若教人看到传了出去她正害怕不安,男人干燥的掌轻轻捂上她的嘴,声音在她耳畔低低扬起:“别怕,若他们进来,我便杀了他们,没人能毁你声誉。”

“那个宫女”玉致微微一震,想起那个在背后闲指她的宫女,夏桑的笑微讽传来:“你以为我有多爱杀人?”

“那丫头我放出宫了。对你有害的,我不能留在你身边,但厌恶一个人也不一定要杀了她。那宫女再口碎,也不过是个奴才,夏桑也是奴才。”

玉致身子轻轻打着颤,她知道,若换了九哥,估计那宫女便逃不过了。

她庆幸他没有杀了那小宫女,但她不爱听他自称奴才。

她伸手悄悄去握他另一只手,一触之下,他却避开了。玉致一惊,心里凉了半截。

这时,帐外的人又唤了数声,一个内侍奇道:“咦,公主不在吗?刚才明明还看见她走进来的。”

另一个人接口,“估摸是走开了,你看这帐内乌天黑火的,只有咱们夏总管在休息吧。”

“那这药回去热着,待会再送吧。”

“也好,走吧,莫扰了夏总管休息。”

脚步声散去,隐约还听到两个人断断续续的对话。

“这次夏总管立下大功,你说皇上会怎么赏?”

“我哪知道,”另一个人笑道:“咱们夏总管年纪轻,模样又好,若他不是…公主感激,委身下嫁岂非最好的赏赐?”

“也是,他们二人本就交情深厚,他此次如此为公主,公主必定感激一生的。”

玉致怔怔听着,榻上一动,却是夏桑扶榻下地,他似乎在摸索桌上摸索些什么东西,脚步轻轻移动着。

突然,玉致听到“啪”的一声钝响,像是椅子被撞翻落地的声音。

她忙道:“夏桑,你别动,要拿什么我来拿。”

夏桑的笑声在黑暗里响起,抿了丝轻嘲。

“因为我是个残废吗。”

玉致闻言心里顿疼,刚想说话,桌上烛火骤亮,她看见夏桑站在桌边淡淡看她,眸光出奇的亮,脸色却很苍白。

她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外袍横在腰间,露出大片的肩臂,肚兜松松垮着,隐隐看到雪白胸乳,肌肤上红紫处处,却是他刚才的她大羞,低下头。

夏桑慢慢走过来,玉致眸光微垂,正好看到他的腿脚,他是练过武功的,懂得用力,但走起来,右脚仍是微瘸。

玉致鼻子一涩,衣衫也没顾得挽上,下榻便要奔进他怀里。

他却微微沉了声音,“别过来。”

玉致微愕,站在原地,愣愣看着眼前脸色冷淡的男人,怅然若失。

发生什么事了,刚才他们明明还好好的!

他的脚步在她一步之遥处葛然而止,他一掀衣摆,缓缓跪下,轻声道:“公主,夏桑失德冒犯,奴才回去便向皇上请罪!”

玉致大骇,颤声道:“你说什么?”

“夏桑,刚才种种,你没有强迫我,都是我自愿的。你到底在乱说什么?”她一急,眼眶瞬时红了。

“你不必感激或是可怜我,即使我在飞虎门死了,也是我甘心情愿的。”夏桑轻轻笑着,俊毅的脸上却一片枯漠。

玉致却是听懂了,他以为她在报恩吗?

她拼命摇头,泪水越急越凶,哽咽着低叫道:“没有可怜!没有!我自愿的,我愿意的啊,夏桑。”

“怎么都好,”夏桑慢慢站起,淡淡道:“我们即刻启程回宫吧,你当日走得急,本来便想跟你说我成亲的事情。”

玉致浑身一震,两眼死死盯着夏桑,“你到底在说什么?”

“操办之期也定好了,还有公主乃千金之躯,夏桑只是个奴才。奴才成亲,必不敢惊动公主大驾。”

凤鹫宫璇玑正在翠丫房间里替她按摩手脚,冷不防门被猛力推开。

玉致跑得有些小喘着,眼里包着一包泪,咬着嘴唇站在璇玑身边,只怯怯地叫声“嫂嫂”,再没了下文。

璇玑让宫女接着替翠丫按摩,上前揽过玉致,用额轻轻碰了碰玉致的额头,浅笑着。

“梦魇着了么?”

玉致不说话,只轻轻摇了下螓首。

“那刚刚回宫,怎么不好好休息。看这小脸跑得,都快熟了。”

玉致咬牙,低着头将璇玑拉至偏殿,关了门,这才哇的一声,抱上璇玑,放声大哭。

第384章凤鹫家宴(一)

玉致咬牙,低着头将璇玑拉至偏殿,关了门,这才哇的一声,抱上璇玑,放声大哭。

璇玑不知所措,又怕哪句说得不对,再勾起玉致的伤心,只得先胡乱哄着。

“先哭,哭出来就好了。有什么事,哭完再说。”

玉致看着璇玑肩上被自己哭湿的一片,有些不好意思。泪收住,哽咽却是一时之间难以停息。

局“嫂嫂,我把夏桑给害了。”

璇玑想起夏桑的伤,那个总是温暖的男人,多少大事都镇定着扬着笑的男人。

“夏桑那点伤,虽说是现在受苦些,慢慢养,许能往好了走走。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百“嫂嫂,玉致这几天早想明白了。就是夏桑伤得再重些,玉致也是不怕的。可是,可是他就要结对食了,他手下的那些死小太监还说,夏桑人好,平时待大家都不薄,要帮他好好的大办一场。”

璇玑此时一颗心反倒轻松了许多。把自己的帕子拿来,替玉致擦着泪珠。怎么擦,都还是流,璇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把帕子塞给玉致,自己慢慢踱到了桌边,坐了下来。

玉致羞愤着:“嫂子,你倒是说啊,夏桑两天后就要成亲了,我怎么办啊?”

“你怎么办啊?凉拌吧。”

“嫂子!”玉致追过来,前后推搡着璇玑,像足了撒娇的少女。

璇玑哎哟一声,玉致忙松了手。

“嫂嫂是不是还没好呢?”轻轻地用手将璇玑的衣服撩起。璇玑按住玉致,将她揽在身边坐定,又倒了杯凉茶给她。笑道:“不打紧了。就是想让你也可怜我一下。”

璇玑想起他们回来这几日,好像隐约中听说夏桑匆匆忙忙的给自己找对食,这个男人虽然凡事总是带着微笑,心中恐怕比玉致更要疼上几分。

又仔细看看玉致,本想着再逗她几句,想她也是才刚有些松心,打趣的话便咽了回去。

“玉致,你只给我一句掏心的话。不管夏桑什么样,你都跟定了他,是不是?”

玉致抬起头,看定了璇玑,声音还有些颤,但眼神却是异常的坚毅:“是。老娘这辈子就跟着夏桑耗了。”

璇玑一脸黑线,这玉致,还真回来了。

“唔,小丫头片子,比我还敢说。你还老娘,那我咋办?”

“嫂嫂天下第一的美女,永远年轻貌美。”顺口说出了关于美貌的言语,玉致恍了一下神,按了按自己的心,里面似也不觉得有多疼了。

璇玑看在眼里,心下叹着,世上这最后一颗生肌丸救了自己,却没有第二颗来救玉致。也不知龙非离心里打了什么主意,这玉致的终身,幸与非幸,也就此一回的机会了。

璇玑拿定了主意,转了面,冲玉致眨了眨眼,带着笑说:“好,那老娘也豁出去了,就替你做这回主。明天咱们就在这个宫里给夏桑接风。”

璇玑自己做主,在凤鹫宫摆宴小酌,给脱难回宫的玉致和夏桑接风洗尘。想了一会,靠自己不行。这个结既然打在白大哥的身上,自然要请他一起。

璇玑嘴里念念有词,片刻拟定了宴请的名单。

第二天,风和日丽,天晴的湛蓝,偏有几抹浮云斜斜挂在天边。

凤鹫宫内一片祥和。

被请来作陪的客人已经到齐,独独不见夏桑。玉致虽戴着面纱,也不敢抬头直视对面的白战枫。白战枫微微一笑,转过脸去,跟身边的夏侯初说着时事。

清风依旧是皱着眉头,冷冷的看着桌上的酒菜,不言不语。

宫人斟上茶,段玉恒替身边乐晶莹打开盖碗,说了句,:“晾着点吧。”便又没了言语。

晶莹瞥了一眼段玉恒,嘴角抿了一丝笑,拿着帕子悄悄给掩了。

玉致看了看身旁的璇玑,心里着急,璇玑只得用手握住玉致,在她的掌心按了按,玉致放下心,安静的等候着。

眼见着天已正午,璇玑也略略有些急躁。面上一沉,喊人再去催夏桑。

“小吕子,你去催。前面去的人都疯到哪里去了?人不见,也不回来回个话。若是夏总管走得太慢,你们就用抬,用背的,也要把夏总管给老娘扛来。”

门口传来哈哈的大笑。璇玑一个激灵,这个笑声太过熟悉了。随着笑声,龙非离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夏桑还有凤鹫宫的几个宫人。

“爱妃也太薄情了。朕让爱妃请众爱卿一起给玉致夏桑接风洗尘,爱妃竟然不等朕到就想开席。”

众人离座,如众山倒,恭迎万岁。璇玑无奈,只得跟着拜了,偷觑龙非离的脸色,想着要尽快度出龙非离的心意。

心意流转间,龙非离已将她扶起了身。牵住璇玑的手,使劲攥了攥。璇玑吃痛,想收,哪里挣得过他。

使劲瞪了瞪他,龙非离却在嘴角挤个讥笑,伏在璇玑的耳边皮赖着说到:“胆子越发的大了,想背着我把我妹妹给了谁啊?”

“既是给玉致和夏桑接风,玉致和夏桑就都坐了主客位吧。夏侯初,你坐朕身边,刚刚的奏章,还有两句没说完。玉恒、战枫,委屈你们了,今天算是家宴,咱们的座次就都不按品阶排序了。”说完,龙非离便牵着璇玑走至主位。

宫人忙将椅子拉开,龙非离皱起眉头。小吕子眼色好,赶紧上前跪倒。

龙非离看了看小吕子,只叹了口气,淡淡地说着:“秋气还是寒了些,先给你们主子拿两个坐垫过来吧。”

第385章凤鹫家宴(2)

龙非离接过坐垫,放一个在椅子上,按璇玑坐了,又放一个在璇玑的腰间,抚了抚璇玑的头发,说:“腰这里暂时还是得当心,赶明儿朕让太医院给你做个腰围子,把腰裹上,千万不能受了风寒。”

龙非离是向来不管别人的,白战枫轻啖了口酒,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只有璇玑,觉得脸上烧得像是有团火。

众人纷纷落座,乐晶莹愣在了当场,皇上唯独没有说到她,她该怎么坐呢?

段玉恒轻睇了一下她,若无其事的拉开一把椅子,用手指勾了一下晶莹的衣袖,暗暗递了个眼色。

局晶莹会意,口型无声谢过。段玉恒接着又拉开一把椅子,挨着晶莹坐下。

璇玑瞟了龙非离一眼,原来这座次还有内有乾坤啊,分明是想给段玉桓行方便。

淡淡对上璇玑的眸光,座下,龙非离伸手覆住女人的手。

百璇玑还在忐忑这不请自来的人是来坏事的,把手挣了,想了想,索性放到桌上端盖碗喝起茶来,让他看得到,握不着。

龙非离也不生气,轻轻一笑,道:“家宴既摆在凤鹫宫,一切就都由你们娘娘做主了,朕也算是年妃的客人,刚刚朕越俎代庖安排了座次,年妃没有意见吧?”

“臣妾不敢。”璇玑心里憋气:你不越也越了,还说什么一切都由年妃做主!

龙非离与众人说了几句,菜肴已上了来,开了席。玉致戴着面纱,吃得极慢,偶尔抬头,眸光偷偷往夏桑那边探探,便又安静低头吃饭。

璇玑一双眼睛几乎都挂在夏桑和玉致身上,好几次差点把东西吃进鼻子里,除去玉致颦蹙了一双眉,其他人随着她的动作都笑了好几回。

夏桑叶淡淡笑着,眸色平静,看不出一丝端倪。旁边的龙非离只有更看不出高深的份,一句也不吭。璇玑拿不准他的心思,看着玉致泫然的眉眼,心里微灼,想了想,端起酒杯,笑道:“薄酒一盏,臣妾在这里替皇上谢过夏桑你对咱们玉致的救命之恩。”

她说着朝夏桑举了举杯子,夏桑忙站起恭谨回礼。

璇玑又道:“这杯酒,便算是替夏桑和玉致赶走晦气了。大家一起干了这杯吧。”

众人一笑干了杯,又与玉致说了些安慰体己的话,璇玑转过头来看着龙非离,笑道:“夏桑明日成亲,大家今天正好聚在一起,就多敬敬他,皇上说好不好?”

“嗯。”龙非离颔首,朝夏桑一举酒盏。

夏桑一凛,他跟在龙非离身边多年,龙非离心思深沉,他虽不能一一尽猜,却对他的神色极为了解,多能度出他的喜怒。

刚才他有意无意一眼,隐含提醒,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和玉致的事了吗?

玉致…回宫前一晚,他跟她说,回来向皇上请罪,考虑再三,他还是没有如此做,怕皇上责罚她。她是金枝玉叶,往日,皇上就未必不怪他对她有非份之思,何况今日他已成残废?年妃知道倒并不奇怪,她想必与年妃说了些什么,才有今日一场家宴,否则,以年妃对她的疼爱和细心,定知道此时的她不喜热闹,哪里还会摆什么宴?

他不敢与她再有纠缠,不想她因报恩而委屈了自己,顺势提出对食的事,绝了她的念头,也断了自己的妄想。

那晚,他差点毁了她…

这时,璇玑一声轻叹,道:“夏桑也结亲了,倒是咱们玉致呢?”

璇玑的脸就晃在眼前,吐气如兰,气息散洒在龙非离的脸上,龙非离心里微动,刚刚进来时的不快,消散了许多,看她要把玉致的事揽上,不觉微微拧了眉。

“看娘娘哪里话。”虽不知璇玑何意,晶莹想起璇玑的吩咐,笑着搭话道:“皇上的妹妹还愁嫁吗?尤其玉致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妹妹。”

多年之谊,刚才安慰玉致倒还勤快,但此时璇玑环了饭桌一眼,龙非离以下,几个男人都惜墨如金的,她知道他们也难为,只是,玉致快要哭了,她也只好豁出去了,道:“晶莹,放在以前,那是自然,但现在谁还肯要我们的丑丫头啊。”

她这话一出,除去龙非离,全数人都变了脸色。玉致本慢慢扒着饭,也僵住了腕。

夏侯初心想这位娘娘还真是百无禁忌,忙道:“公主秉性娴熟,阅诗书,知音律,娶妻求贤淑,即使是寻常百姓家也深循此理,何况官宦,且公主又是金枝玉叶”

就怕你们不吱声璇玑嘴角微翘,“言则这官宦也包括状元郎了?”

她说着,案下鞋子微微绕过龙非离,想送夏侯初一脚让他配合,毕竟男子不比晶莹,不可轻易出入后宫,这事之前也没与众人说过,这时只能见机了。

绣鞋还没踹到那边,已被一只大手按在膝盖上,只听得龙非离淡淡道:“夏侯与玉致数载情谊,若是夏侯,朕倒也宽心。”

夏侯初一听,愣了,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本来年妃开口他已难做,现在皇上出声,他总不成说不吧!

这时,夏桑眸光一抬,轻声道:“禀皇上,状元爷自小就有婚约在身。”

386凤鹫家宴(3)

“夏桑,你的意思是咱们玉致得当小妾?”璇玑作势惊道。

玉致猛地抬头看夏桑,夏桑一怔,却见她煞白了脸色,他怎会不知道璇玑是在借夏侯初来逼他,但刚才龙非离开了口,他拿捏不准,还没多做权衡已说出夏侯初身有婚约的事。

此时,玉致眼里的失神,他心里一痛,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夏侯初不知道这对帝妃什么葫芦卖什么药,他与玉致是兄妹之情,再说,谁不知道玉致喜欢战枫呢,幸好夏桑及时替他解了围。哪知道璇玑又冒出句这样的话,差点没把杯子给吓摔了。

局“怎么,丫头,不愿意当妾啊?”璇玑瞥向玉致。

玉致放了碗筷,低声笑了笑,“嫂嫂,即使做妾,也没人愿意要我吧。”

璇玑一听,也怔了怔,心里一黯,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百搁放在她膝上的手轻轻一按。

璇玑看向龙非离,龙非离瞥了夏侯初一眼,淡声道:“夏侯有何看法?”

夏侯处一惊,额上沁出一层汗,“皇上明鉴,微臣不敢委屈公主。”

“依微臣看,状元爷既有婚约在身,贸然毁婚是为不义,并且这婚约定在前头,若皇上赐婚,两房新娘,倒不如不论大小。”

璇玑微微一怔,说这话的是…白大哥?两人目光一触,她看到他眸中流光轻漾,心知他已看出自己的把戏,她唇角一翘,白战枫拿起酒杯,略一晃,饮尽。

他唇上仍是笑意温柔,但就像五七的死,往日种种,今生悠悠,又怎还能一如最初?

白战枫的话语一落,段玉桓大笑道:“白将军的提议甚好!”

晶莹扬眉一笑,淡淡道:“提议是好,段统领他日若遇到这种两难的情况,不妨效法。”

段玉桓一怔,身旁女子语气平淡,但怎么听上去…总之,他心中生了丝微微的忐忑。

璇玑与玉致对望一眼,都是女人,她们怎听不出晶莹话里微愠。璇玑突然想起往日白战枫在府邸与白战止和白夫人说过的话,心里一动。即使在现代,也未必就能一生一个,何况在这以男为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