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司泽立刻正色,“正事,这次是个大客户!”

说完把资料递给丛容,丛容接过来扫了几眼,扔回谭司泽怀里,“不接。”

“别啊,”谭司泽举着资料递到丛容面前,“你好好看看,对方给的价格很可观!”

丛容推开办公室的门,接了杯水喝了一口,“我不接医疗纠纷的案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舍不得的话就自己出马吧!”

谭司泽一脸可惜,“我倒是想,不过对方点名要你来。”

丛容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既然这样那就推了吧。”

谭司泽又瞄了一眼文件上的数字,心下一痛,却也不再多说,只是坐到丛容对面,一脸探究地看了她半天,“丛律师,说,为什么你从来不接医疗案件?”

丛容不走心地给出答案,“因为医疗案件多半会有人命,我害怕。”

“哈,你作为一个主攻刑讼的律师,什么场面没见过?!”

“因为医疗案件需要去医院,我讨厌消毒水的味道。”

“那你就不讨厌停尸房的味道吗?再换一个。”

“因为我表弟是医生,医生的圈子就那么大,我怕以后和他认识的人对质公堂,他尴尬。”

“勉强过关吧。”谭司泽似信非信地看着她,“不过这么大的一块肥肉被你推了,你要多接几个案子补偿我!”

丛容白他一眼,“师兄,我前几天在法院碰上赵老头,你知道他说你什么吗?”

谭司泽来了兴致,“说我什么?”

丛容一副调侃的语气回答:“他说,丛容啊,你那个合伙人,是不是打算转行去做会计师,精打细算的样子我看很有潜力嘛。我当时特别郑重地帮你正了名,我说,赵老啊,谭司泽不是打算转行做会计师,他本来就是会计师出身啊,半路出家才做的律师。”

谭司泽被丛容冷嘲热讽了一番,黑着脸站起来就走,走到门口又停住,恶狠狠地开口:“我就是打算去做会计师!现在就去报名考注会!”

丛容做了个请的姿势,气得谭司泽暴走。

第九章 原形毕露

“师兄!”丛容忽然叫住谭司泽,“我过两年打算转非诉,知道你最近接了个上市公司的活儿,带我一下。”

“为什么啊?做刑辩的女律师很受人敬畏的,你没看到每次你上庭,连审判长都高看你一眼。”

丛容扫视他一眼,“你是因为刑事案件的律师费高才介意的吧?其实刑事业务也有很多非诉业务啊,比如去年那个企业刑事法律风险防范项目,你还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谭司泽一头扎进陷阱里,“你也是高级合伙人之一,好吗?我赚钱也是你赚钱!”

丛容慢悠悠地收网,“你还知道我是合伙人啊?”

谭司泽无言以对,“你是咱们所刑辩的金字招牌啊,你不做了怎么办啊?”

“你来啊,你本来也是刑辩出身。”

“不行啊,丛师妹啊,我的小心灵很脆弱的,你不能让我接触到太多黑暗的东西啊,我会看破红尘,出家为尼的啊!”

“你出家也顶多是做和尚。”

“我喜欢母的。”

丛容懒得理他。

“真的要转非诉?”谭司泽得到肯定回答后才摇头叹气地走出去,“唉,做诉讼的女律师又少了一个……”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丛容才又看了一眼桌角的那份资料。她从入行以来就不接医疗案件,业内的人都知道。其实医疗案件是最容易胜诉的案子,在现有的法律和社会现实面前,医护人员是弱势群体,无论是不是医疗事故,患者多半都会胜诉,医院都会赔钱息事宁人。她不能阻止别人去接,但她起码可以让自己不去接,因为……温少卿是个医生。他也是每天在刀尖下过活的人,如果一个不小心……每次看到医疗案件她都会从心底抵触,打心底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丛容在办公室加班直到高峰期过去才开车回家,在小区停车场停下车时发现温少卿的车就停在她斜对面。她坐在车里盯着那辆车,忽然有种在劫难逃的感觉。

丛容在超市才转了半圈,果然碰到温少卿。

他正低头看着手里酸奶的生产日期,旁边的购物车里还放着几袋蔬菜水果。

青年才俊,丛容见过不少,大部分的青年才俊都在自己的行业内叱咤风云,而又很居家的男人……她见过的少之又少。

他大概也是刚下班,身上的穿着并不是前几次见到的居家装扮。

丛容站在原地,正在犹豫是走开呢还是过去打个招呼时,温少卿便抬头看了过来。

这下她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打招呼,“嗨……”

丛容才抬手嗨了一声,便卡住了,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温少卿。

温教授?好像把他叫老了。

跟着钟祯叫他老板?有点奇怪。

直接叫温少卿?似乎不太礼貌。

几秒的权衡后,她果断出口:“温医生。”

对于这个称呼,温少卿眼底闪过一丝愕然,随即便被笑意取代,有些戏谑地学着她的称呼回了一句:“好巧,丛律师。”

丛容听了也有些羞赧,他肯定是故意学她!丛律师就丛律师!本来也没叫错!

丛容转头站在冷柜前挑酸奶,看来看去才发现自己喝惯的牌子只剩一瓶了,而那瓶正被温少卿捏在手里。

丛容除了是个细节控之外,还有点强迫症,换了别的牌子她喝不下去,随手拿起一瓶递过去,试探着建议:“其实这个牌子的也挺好喝的。”

温少卿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那瓶酸奶,和原本拿着的那瓶一起放进了购物车里。

丛容拦住他,“别买太多,放久了不新鲜,买一瓶就行了。”

温少卿把她建议的那瓶递还给她,丛容根本不想接。

温少卿有些奇怪,“怎么了?”

丛容指指他的购物车,“我想要那瓶。”

温少卿转头看了一眼,笑着回答:“哦,你想想就好。”

丛容恶狠狠地从他手里接过那瓶酸奶,转身去收银台结账,温少卿紧随其后。

从超市出来,温少卿看着她从寄存处取回行李箱依旧笑得温和,问出的问题依旧可恶,“不继续睡律所了?”

丛容面不改色地胡扯:“律所夜里会停暖气,太冷。”

温少卿忽然笑起来,“一起吃晚饭?”

大概那个笑容太好看,丛容受了蛊惑,跟着他站在他家门前等着他开门的时候,她忽然想要反悔。

冬季天黑得早,一推开门,就看到一团黑影扑了过来,丛容立刻躲到温少卿身后。

温少卿轻声笑了一下,打开灯,又弯下腰摸了摸让一让的头,“它很乖巧,不会咬人的。”

丛容依旧藏在门边的角落里,“我知道它不会咬人……”

温少卿轻咳一声忍住笑,“让一让,你去阳台上玩会儿。”

丛容看看外面,夜风正紧,她开口:“让它在这里吧,阳台好像挺冷的……”

温少卿挑眉看她,“你确定?”

丛容咬咬牙,“让它去书房吧。”

温少卿做饭的时候,丛容不好意思站在旁边盯着他看,忽然想起上次在钟祯那里看到的手写医学笔记,便想去书房看看,可一想到让一让在书房里,她还是果断放弃,最后只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

丛容正在想作为一枚蹭饭人士坐着等吃是不是不太好时,放在沙发前矮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丛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秦楚”两个字不断闪现,她看到这个名字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又想到可能是医院有紧急的病人要叫他回去,便冲着厨房扬声叫温少卿:“手机响了,你同事找你!”

温少卿大概走不开,回了一句:“你帮我拿过来吧。”

丛容刚拿起手机就看到让一让忽然冲到了她面前,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丛容吓了一跳,马上转身进了厨房,下意识地觉得待在温少卿旁边才是安全的。

温少卿擦了手接起来,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很快回了一句:“不了,正在做,马上就准备吃了。”

那边的女声似乎又笑着说了一句什么,温少卿这次凝着眸子沉沉地看了丛容一眼才回答:“算了,我这里有朋友在,不方便。”然后很快挂了电话,把手机递给丛容,洗了洗手,开始往锅里放盐。

丛容能感觉到温少卿对这个秦楚礼貌中透着股疏离,并不像钟祯猜测的那样,她试探着问:“要回医院加班吗?”

“不用,同事叫我出去聚餐,听说我在做饭就要来家里吃,我拒绝了。”温少卿三言两语交代完毕后,忽然问,“你怎么知道秦楚是我同事?”

“呃……”丛容词穷,踌躇半晌只能说实话,“钟祯告诉我的。”

“他没事告诉你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闲聊,他说你做手术刀法很厉害,顺便就提了什么‘一清二楚’。”

温少卿的重点抓得好,“你们经常聊我?”

“并没有。”丛容感觉到再不转移话题就要出事,很快发现跟进来的让一让看她的眼神不太和善,又往温少卿身边靠了靠,“它怎么了?”

温少卿看了看让一让,又看了看她,“大概是……你抢了它的活儿,平时手机响了都是它叼给我的。”

丛容无语,她竟然无意中成了让一让的争宠对手。

温少卿关了火,边往外面的餐桌上端菜边点拨丛容,“它扑你大多数时候是在跟你玩,说明它记得你,是对你的一种认可。它也很调皮,如果它发现每次扑你的时候,你的反应很有意思,那就……你没发现每次看到你,它都很乐意往你身上扑吗?你不要表现出怕它,它知道你怕它之后就会变本加厉地扑你,你淡定一点,它就没兴趣了。”

丛容看看让一让,又看看温少卿,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温少卿站在餐桌前叫她:“过来吃饭吧。”

上次来的时候丛容没注意,这次才发现,温少卿是个挺有腔调的……变态。

她指着筷子上的花纹问:“这筷子蛮别致的啊,还带雕花,哪儿买的?”

温少卿给她盛了碗汤,轻描淡写地开口:“超市的普通筷子,买回来我自己雕的。”

丛容这下真的相信温少卿的刀功很好了,好到变态了,他到底是有多无聊,才会想到在筷子上雕花?

丛容在心里吐槽了他半天,用筷子夹了菜吃到嘴里就立刻转变了态度。

“这个茄子好吃啊!怎么做的?”

“嗯嗯……这个山药也好吃!”

“这个排骨也好吃,不过太辣了,我不吃辣的。”

丛容一脸兴奋地挥舞着筷子,怎么都寻不到平日里淡定严肃的样子。温少卿盯着她看了许久,表情略复杂,“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竟然是个吃货?”

吃货分两种,一种是在他眼里没有不好吃的东西,吃得多且杂。还有一种大概就是丛容这种,嘴刁又挑得厉害,隐藏性极强,平时一丁点也看不出来,可一旦吃到好吃的就会两眼放光,原形毕露。

第十章 你不算别人

丛容动作一顿,勉强挣扎,“其实不是……我前段时间不是牙疼吗?喝了很久的粥,再加上不会做饭,附近的外卖都被我吃了一个遍,早就腻了,难得吃一次家常菜,所以才会这样,你不要介意。”

一提牙疼的事情,温少卿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很郑重地开口:“我们也算是认识不少年了吧,现在做了邻居是不是应该更加和睦地相处?”

丛容如鲠在喉,也吃不下去了,“我们只是认识的时间长,中间又失联了那么久,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其实我们一点也不熟。”

温少卿得出结论,“因为不熟,所以你就总躲着我?”

口是心非是女人与生俱来的,丛容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

温少卿自顾自地说着:“不就是我知道了你喜欢我这件事吗?男未婚女未嫁,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尴尬丢脸的地方……”

温少卿一刀插在丛容的软肋上,她立刻奓毛,“闭嘴!别再提了!”

到了现在丛容这才意识到这是一场鸿门宴。

温少卿无视她的愤怒,一本正经地用专业知识开始胡说八道:“一般来说,病人接受自己的病情都会经历五个心理阶段,就像你接受不了你爱我一样。”

丛容脸都憋红了,“我才不爱你!”

温少卿挑眉总结:“第一阶段,否认期,拒绝接受现实。”

丛容气急,“你胡扯!”

温少卿很满意她的反应,“第二阶段,愤怒期,主要表现为生气、愤怒,把情绪发泄在他亲近的人身上。”

丛容举起双手,“好吧,我收回刚才那句话,我什么都没说。”

温少卿点头,“妥协期。接受事实的病人变得和善。”

“……”丛容捂住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温少卿继续,“忧郁期。病人会产生很强的失落感,出现悲伤、情绪低落、沉默等反应。”

丛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无精打采地看了温少卿一眼,站了起来,“随便你怎么说吧,我吃好了,也累了,先回去了。”

温少卿看着她继续总结:“最后一个阶段,病人基本上接受了事实,喜欢独处,睡觉。”

丛容转身瞪他,“你到底有完没完?!”

“个别病人会出现回光返照的现象,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有股无力感从丛容的心底冒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在工作上的巧舌如簧、能言善辩都去了哪里,明明上学的时候,她也是学校辩论赛的主力,思路清晰、反应敏捷、有逻辑、有条理,为什么现在会每每栽在一个职业屠夫手里?

温少卿总算有句话是说对了,她要淡定一点,这样他就没兴趣撩拨她了,无论是让一让还是温少卿,以上推论均成立。

想通后丛容很快回到餐桌前,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论温少卿说什么,她都不再接招,全程报以微笑与沉默。

温少卿也深谙穷寇莫追的道理,一顿饭总算相安无事地吃完。

那盘放了辣椒的椒麻排骨被“不吃辣”的丛容吃了个底朝天,灌了整整一杯水之后,她还吐着舌头到处乱转喊辣。

温少卿看她吐着舌头的样子和让一让特别像,忍不住笑起来,还逗着脚边的让一让,“吐个舌头我看看。”

让一让立刻伸出舌头,温少卿看看让一让,看看丛容,笑意更浓了,“还真是挺像的。”

丛容把脸扭到一边翻了个白眼,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冷酷律师的模样。看到温少卿起身收拾碗筷,她连忙按住他的手,“我来洗吧,蹭了一顿饭,还让你洗碗挺不好意思的。”

丛容在厨房洗碗的时候,温少卿在旁边洗水果、切水果,丛容以为他在做果盘,可他洗好之后又从储物柜里拿出一个类似托盘的东西,插上电,从冰箱拿出刚才买的酸奶倒到杯子里,把洗好的水果放到酸奶里,又撒了点干果碎,最后全部倒到托盘里。

丛容碗也不洗了,凑过去看,“这是什么?”

温少卿拿着铲子把酸奶铺开,“没见过?炒冰机。”

丛容眼睛一亮,“炒酸奶啊,我一直想吃,但冬天没有卖的。”

温少卿等了几秒钟,酸奶很快结块,他又撒了点芝麻上去,“以后买酸奶不要买带果粒的,可以买普通的回来自己加水果。”

丛容心不在焉地回了一个字:“哦。”

温少卿慢条斯理地揭穿她,“‘哦’的意思就是说‘你说你的我都不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