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默了默,上前一步,见她没反抗,又上前两步。见她还是没抗拒,再走三步,就到了她面前。他低头看着她,发如墨,眼如宝珠,她也正抬头看来。

喜喜背后是马车,前面的路也被他堵死,他本就比她高很多,整个身躯几乎将她逼在马车前,没了空隙。他近在眼前,气息可闻,几乎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防卫般地瞪眼:“干吗?”

“对不起。”

喜喜愣了愣,他的气息似乎离得更近。

“墨城有国要护卫,我要护卫墨城,可却忘了要护卫你。你是云喜喜,是我的未婚妻。你不是拿着凤纹玉佩的云喜喜,而是我,墨白的云喜喜。”

喜喜再也忍不住,捂住他的嘴,已经快被感动哭了:“你好好说话,别被宋神医影响了,我不是包菜姑娘,我慌。”

“哦。”墨白拿下她的手,将她的手擦了擦,软软白净的手握在掌里,就不想松开了,“我想保护你,不收钱的那种。”

可算是将他拉回墨城主的画风了,虽然还有点偏,但不至于让她觉得别扭,喜喜长长松了一口气。被握着的手她没有抽回来,只觉莫名的安心:“墨白…家国天下,你把国放在面前,把墨城放在面前,我都不难过。我会难过的,只有你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将我当成局外人。哪怕觉得是为了我好,不愿我担心,也跟我说一声,我不会逼问你。”

“不会再那样。”

放下芥蒂,放下警惕,将全部心结都解开,两个人才能真正地在一起,这就是喜喜此刻的感受。

如果墨白没有说出今天这些话,还是跟以前一样,她不会回头。

在山寨里,她暗示过他很多次,但他没有珍惜那个机会。

她没有上门将兔爷讨要回来,是在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她知道墨白不是真的要防备她,只是她想让他明白,她想和他并肩同行,而不是想一直躲在他的身后,白享清福。

那样,她是没有资格做云家后人的。

虽没半点武功,虽不涉半寸江湖,但云家骨子里的侠气,喜喜却没有失去半分。

“喜喜…”

刚听他唤她名字,她就抱了他,久久未说话。

墨白微愣,她发有幽香,脑袋就埋在他胸膛前,隔着衣裳也能感觉到她的温热呼吸。他感觉似有什么东西扑进了心底,叫他动心。他缓缓伸手,把她抱在怀中。

清风拂过,树上绿叶沙沙作响,吹得车顶流苏飘飞。两人衣袂随风而动,紧紧相拥,可入画卷。

黑店掌柜和小二躲在柜子后面簌簌发抖,这可怕的小两口到底什么时候走啊,坏人要活不下去啦!

雨后清晨,路边青草的香气飘入鼻中,让人神清气爽。

喜喜在教墨白赶车。

马表示没见过这种笨蛋。

墨白还在很努力地拉扯缰绳,时而抽两鞭。

马: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无奈,为了不被抽死,它默默往前了。喜喜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终于成功了,再接再厉,以后一定会赶得更好的。”

马:求放过啊!

喜喜倚在墨白一旁,将赶车的任务全都交给了他,顿时轻松不少。

墨白绷着脸继续赶车,不行,等会要是遇见了土匪坏人什么的,就抓过来做车夫好了。不过这样就变成三个人了,罢了,还是他亲自来吧。

兔爷窝在喜喜怀中,咔咔地啃着胡萝卜,开心极了。它的铲屎官又回来了,再也不用被一个男的抱着到处招摇,被人喊小城主了,而且胡萝卜还是会有的。

车轮滚动,卷着湿泥缓慢前行。两人两兽,各有心思!

等马车赶上大路,不多久又有两条岔路。喜喜看了看地图,指向左边:“往那儿去。”

墨白掉转方向,问道:“你突然收拾包袱离开,要去找谁?”

“去玄机阁。”喜喜见他问起,就知道他这几天什么都没有问自己,是真的只是在一旁守护她,喜欢是喜欢,但还尊重着她的*,喜喜心里又烧起了暖炉,“我在地窖里发现了一个花梨木盒子,里头装着一颗夜明珠。而盒子暗层,放了这么一张字条。”

喜喜让他将马车停下,将字条拿给他瞧,又将事情经过和自己的猜想说了一遍。说完后她才想起来对这些事墨白肯定比她更清楚,待他细细看完,才问道:“有头绪吗?”

墨白说道:“六十年前的事太遥远,但也不是无从下手,至少你找的方向都是对的。我让人送信到墨城,让白烟查查当年端了土匪窝,拿走玲珑珠的是哪个门派。”

喜喜见他也认同自己的行为,弯了眉眼瞧他:“我是不是很聪明?”

“还…”墨白顿了顿,把想说的话收回,点头,“嗯。”

会夸人的墨白简直是喜喜想也不曾想的,瞧着他俊朗的侧脸,色心顿起,探身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只亲得墨白浑身一僵,是未曾有过的心动。

喜喜全然不知道自己这一亲在他心里产生了多大的震动,只是枕着他的臂膀,安心又暖心。以前两人是试探,如今交心,到底是不同的。

他会为了她着想,她也会更替他着想。

“你不回墨城没关系吗?陪着我去玄机阁,找这六十年前的真相,不觉得我笨吗?”

温柔的姑娘墨白不是没见过,但喜喜不同,这种温柔是能直接钻进心底的。

“墨城局势稳定,我离开一段时日并无大碍。你去找他们,也是因为你觉得是你太爷爷做错了事,唯有找到他们,才能释怀,我理解。”

“不…”喜喜抬眼看着他,“我找他们,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我想起了我和你。”

她总觉得他们跟六十年前的那对恋人相似,总觉得她和墨白要彼此错过一生。

好像如果能让那对恋人冰释前嫌,她才能安心待在当铺里,没有念想地过日子。

所以她从安居乐业的小镇出发了,去找那未知且或许已入土的人。

其实她要找的,是能让她安放心灵的地方吧。

只是她没有想到,墨白到底还是来了。那孤傲清高又待人冷漠的城主,来找她了。

墨白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听见她的话,很想抱她,可手抽不开。他用下巴在她额上轻轻一碰:“我们绝不会分开六十年…哪怕真有一日分开,我也会找到你。”

喜喜笑笑,一手抱着她的兔爷,一手挽着他的胳膊,低低应了一声。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玄机阁算不上是江湖门派,但玄机阁所雕刻的东西不仅仅是外形好看,甚至可以在其中暗藏机关,跟鲁班门做的东西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要价之高,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因此专门前来定制的,都是名门望族,江湖中来的人也不少。来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有了牵连。

因此当墨白报了姓名进入玄机阁地盘,就有人将此事禀报给玄机阁阁主上官云清。

墨城的能工巧匠虽然不多,但工匠贵在精而不是多。更何况当年妙手空空屡屡光顾墨城,早就将墨城的各种机关磨炼得天下无可媲美。玄机阁早就想讨教一番,今日墨城中人第一次驾临,还是墨城城主,玄机阁颇受震动。

上官云清年过半百,但面貌稍显年轻,一双眼睛尤为有神,手上肌肉紧实有力,一看就是雕刻好手。他听见墨白的名字,又向门下弟子确认一遍,才道:“就他一人前来?”

“看样子是。”

“骑马?”

“赶车。”

上官云清皱眉:“那算上车夫,也该是两个人。”

弟子认真地说道:“是墨城主自己赶车。”

上官云清和一众长老眨眨眼:“啊?”

弟子细想片刻,这才道:“墨城主旁边还蹲了一只兔子,当时他正在喂兔子吃胡萝卜。”

本来都站起身准备去迎接的上官云清又坐了下来,哼,那肯定是个冒牌货。别说墨城主不会赶马车,去喂兔子就不可能啦,那可是连老虎近身都要一巴掌扇开的墨白墨大城主呢!

既然敢冒充墨白,那他索性抓了这冒牌货,交给墨城处置,指不定还能以此为机遇结交他呢。

嘿嘿嘿…

墨白鼻子有点痒,默默地想是不是刚才抱过兔爷沾了兔毛了。他将马车停在玄机阁附近等,转身撩开帘子往车厢看去,喜喜还在车里睡觉。

接连几天赶路,喜喜一直没怎么睡好。早上被墨白塞进车里后,她就卷着棉被安心睡。奈何马车小了些,她身体几乎是蜷着的,不能直身,有些委屈。墨白抿抿嘴角,俯身进去给她盖好被子,心里想着等会就换辆大马车。

“当当。”

车外铃铛被扯动,一下就惊醒了喜喜。她立刻坐起身,一脑袋顶在墨白的下巴上。她捂住脑袋:“疼死我了。”

墨白下意识就一如既往地冷笑一声:“该喊疼的是我。”

喜喜抬眼瞧他,墨白低眉一想,哦,好像画风不该这样。他探身往她额头吹了吹,又揉了揉:“不疼不疼。”

喜喜大为满意,抬头往他下巴上亲了一口:“不疼不疼。”

墨白想笑话她难道她是灵丹妙药不成,不过温润的唇贴来,好像的确是不疼了。他怎么就这么好哄了,实在要不得。

兔爷听见里头还你侬我侬,又踢了一脚铃铛,快出来打架啦!

墨白这才出来,一出来就见马车四周围满了人,全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手持兵器,虎视眈眈地往这边看来。见喜喜要出来,他又伸手压了回去:“你再睡一觉,外面的事交给我。”

喜喜笑笑,抱着被子点头:“好呀。”

墨白下了马车,抬手往地上一扫,掌气陷入地面,划开半圈深痕:“越界者,废。”

众人面面相觑,老大没告诉他们这人如此厉害呀。他们一时犹豫不前,还是领头的喊了一声冲,这才仗着人多胆子肥,抓着兵器往前冲去。

墨白眼未直视,一手背立,单手迎敌,几道掌气就将十余人震开,他却身如松柏,迎光而站,整个人都似有圣佛金光,威不可侵,看得受伤的众人不敢上前。他们刚才还没跨过界,可以感觉他手下留情了,但要是下一步越界,只怕就真成废人了。

在他身后,只见那车厢里伸出一双净白的手,将车门那只兔子抱了进去,随后便听车里有个悦耳女声说道:“你爹真棒。”

众人顿时面如死灰…再也不敢多留,跑回去禀报了。

上官云清还在等捷报,结果只见自己门下一等一的高手挂彩回来,哆嗦道:“阁主,有三只兔子精进城了!”

墨白觉得鼻子更痒了,该不会是有人在背后骂他吧?

既然玄机阁阁主还没出现,那他先去找家客栈让喜喜休息吧。他驱车来到一家客栈,下了车,将喜喜接下,见她蹙眉,问道:“怎么了?”

喜喜说道:“我们进城就被人追杀,按理说不该这么招摇过市的。”

墨白皱眉:“有什么不对?”

好吧,对连皇帝见了都要夹紧尾巴做人的墨城主来说,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人是会让他自愿躲起来的。

进了客栈,喜喜就跟掌柜打听怎么进玄机阁。掌柜瞧着两人着实是一对璧人,看着也是出身大户,这才没嗤之以鼻——实在是因为太多无名小辈想进玄机阁,而他家是离玄机阁最近的客栈,每天都被当作咨询处,心气不顺:“若是大人物,刚进城说了名字,就会有人来引见了。若是没有人引见,那就不要想了。”

话说得很委婉,但两人都听明白了,通俗点说就是“尔等小人物就不要奢望进去了,洗洗睡吧”。喜喜晃了晃墨白的手:“莫非你跟上官阁主有恩怨?”

“没有。”何止没有,那上官云清每年都会派人送些机巧的东西来,想跟墨城结为盟友。但墨城自知自身实力已经很让朝廷惊心,再结交盟友,朝廷只怕要担心得派兵镇压了,因此没有答应,只是玄机阁依旧是每年送礼。他既然这样有意结交,为什么现在却不搭理?

而且从刚才那些人的手法和衣着来看,也是玄机阁的人没错。

想来想去,唯有一个解释——上官云清以为他是冒充的,想捉了他去邀功吧。

不过他是如何被认为是冒充的?他可没露出什么不正常的举动。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先进客栈休息吧。”

“嗯。”喜喜让掌柜上饭菜,还特地嘱咐他拿几根最水灵的胡萝卜来。平日她出门都是住普通的房间,想到墨白,就要了两间上房。饭菜也是多点了两道荤的,怕他吃不习惯。这两天忙着赶路,让他风餐露宿,总觉得他被自己养瘦了,喜喜不开心。

付完钱,喜喜觉得口袋没了一大笔钱。上楼的时候她忽然想,为什么别人傍上金主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她反倒要养金主?想来想去,大概是因为墨白这家伙自己不带钱。进了房间,她回头瞧他,算了,就当养小白脸吧。

墨白见她一时愁一时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宋神医果然说得对,姑娘家常常阴晴不定。他抬头看看房梁,说道:“晚上我过来睡。”

“你做梁上君子做习惯了?”

“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再来偷袭,你不会武功,太危险。”

以前喜喜对他多少有防备,还是发自心底的防备,因为一心防备着,对他进进出出自己的房间都没太大感觉也不会想东想西。现在摊牌了,同住一房,她不由多想。想着想着就歪了,污,实在是污!她蓦地想起一件事:“那我要两间房的时候你怎么不阻止我?”

一间上等房得花多少银子呀,这个败家城主。

墨白正色道:“姑娘家的名声重要,被别人知道不好,我会半夜从窗户进来,不会让别人看见。”

喜喜抚额,说得好有尊重感根本没办法说他不懂勤俭节约。

玄机阁此时正在商议如何在客栈布下天罗地网,还特地去请了几位天师准备开坛做法抓兔子精,布局之大,十分耗费时间。是以到了夜里,客栈还是安静的。

窗户外面疏星点点,散落天穹,点缀夜空。微有夜风迎面吹来,拂得正泡在澡桶里的喜喜舒服极了。

水很烫,烫着疲惫的身体刚刚合适。喜喜低头擦拭身体时瞧见胸前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但疤痕还在,像条小泥鳅。之前她还不在意,但这会儿看着有些碍眼。

当初家里隔三岔五就被丢进一堆的药,等她伤好了以后,就没药了。看那瓶子上的字迹,不用想也知道是宋神医的。能使唤得动宋神医的,也就只有包菜姑娘和墨白了。

在山寨的时候他任由她离开,却不任由她自生自灭。

她正自出神,忽然一条人影从眼前窗户钻进来,双足落地,挡住窗户美景。

墨白:

喜喜身体往下沉:“…咕噜…咕噜…”

墨白背身:“不要淹死了,出来,我不看。”

“咕噜…你已经看了。”

“什么都没看见。”

喜喜见他身如木桩,真不打算转身,急忙出水躲到屏风后面去穿衣服。不一会儿,又听他说道:“你心口的伤还没好?”

“…不是说什么都没看见吗?”

墨白差点就转身去看她的伤口,刚才一闪而过的伤痕触目惊心。

喜喜迅速穿好衣服,又觉头发湿漉漉的难看,还不许他转过身来,拿着干帕擦拭:“已经不疼了,就是留疤了。等到了墨城,去宋神医那儿搜刮几瓶好药吧。”

墨白微顿,依旧是没有转身:“你…愿意跟我回墨城?”

喜喜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说了什么话,当初打死都不愿去墨城,现在她却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在这里喜喜能看见他一点侧脸,那是她没见过的凝神细听模样。眼前人呼吸很轻,似乎在等一个很重要的回答。她擦拭湿发的动作也轻了下来,点了点头,虽然他看不见,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那轻轻一声应答,像是春暖大地,冰川消融,将墨白心上的冰雪都化开了。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上回是喜喜给墨白拭发,这次是墨白给喜喜拭发。

喜喜的发很长,亮如绸缎,长发及腰,像墨色瀑布。她从镜中看着身后人,铜镜将人的面部线条都柔化了许多。这样的墨白,只有她一个人看得见。

墨白见她不知道是第几次傻笑了,也不问她笑什么。

这画面也透过窗纸落入了外面潜伏的人眼中。

客栈外头已经满布伏兵,掌柜小二还有房客都被劝离,整个客栈除了他们两人,已经成了个空壳。上官云清也看见了那两条影子,冷笑一声:“墨城主从不让姑娘近身,怎么可能给姑娘描眉梳发,要装也不装得像一些。”

屋外细碎话语虽然听不清,但整个客栈住客撤离的动静墨白却听见了。

喜喜见镜中人的神情不悦,结合方才那细小声音便感觉不妙,问道:“又有人来了?”

“嗯。我去看看。”

墨白还没出去,就听见外头有人大喊——“屋里的兔子精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