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中人此时已从他耳朵出来,跳入另一人耳中,说了同样的话。

依次如此,六人都已听见这奇异声音。无一人开口先说,可各人慌张神情却落入彼此眼中。

终于一人哆嗦道:“有、有鬼?”

这宋家小姐这几日疯疯癫癫的模样已让下人诸多猜疑,这会又有妖物耳语,更让六人多想。疑神疑鬼互相一吓,更是惊怕,大喊“有鬼”,便争相往外跑,不一会屋内屋外都没了人。

耳中人瞧着他们惊慌失措,好不得意。这下没人阻拦,可以好好放了宋家小姐。转身要去解绳,却见一把金光桃木剑朝自己刺来。它就地滚了一圈,闪避长剑追击。

风锦已经坐在床边看好戏,只恨没有瓜子。后面忽然有声,他回头看去,那宋家小姐的脸近在眼前,眼有惊恐。他摆摆熊掌:“嗨,美人。”

宋家千金只当它是妖怪,又惊又慌,耗尽力气用脑袋一顶,瞬间将它撞飞。

风锦在空中翻了足足三大圈才重重摔在地上,痛得他骨头都散了。

“白老熊!抓住它!”

铃铛的声音震入耳中,风锦还没回过神,便见那耳中人一脚踩在自己肚子上跑了过去,差点没吐出来。它大怒,咆哮着追去,奋力一扑,重重砸在它身上。

啪叽。

像是什么东西被糊在了地板上。

风锦翻下身,见这耳中人已经被他压扁了,这才满意地拍拍两掌。

铃铛捏了耳中人拖到床上,将它丢到宋家小姐眼前,说道:“这就是寄居在你耳内蛊惑你的邪祟。它说的事都是骗你的,莫要再让你爹娘担心了,真有转世灵童一说的话,自然会得缘重开,而不是用这种残忍的法子让你离开你爹娘。”

她将宋家小姐嘴中布团取下,那双赤红双眼已渐散阴霾,重新明亮起来。她看着那夜叉模样的小人良久,着实不像善类,又如这女道所说,真是观音大士派来度化她的,怎么会用那种让人家破人亡的法子。

“这小人叫耳中人,喜欢藏在人的耳中说话。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它要让你寻死,但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就中计了。宋小姐不会这么傻吧?”

宋家小姐一时还不能完全相信,瞧着那已经扁了的妖物,忽然见它狰狞的面庞上赤眼凸出,满含杀气,冷得她心惊。一瞬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什么神仙,分明是邪祟啊。她竟轻而易举信了它,劫后余生,满怀感激:“多谢道姑。”

“谢什么,举手之劳。”铃铛说罢,从腰间拿出珠算,拨算一番,眼神精亮,“你一共要给我三十两银子,等会大概就有人过来瞧看了,你好好解释吧。我还得过一会才能恢复,就不留了,免得吓着人,改日再来收钱。”

她跳上绳索,将绳子解开。突然隐隐闻到一股糊味,往下瞧去,那耳中人竟*了。风锦见状,下意识就伸手去打火。却忘了自己一身皮毛,刚触及大火,那焦味溢得更开,烫得他收手。

火中的耳中人面貌更似夜叉,丑陋狰狞,身体一点一点化开。从那炽热火海中,只闻一声猖狂冷笑——“我家主人定不会放过你。”

第6章 你脑袋上有条鱼

第六章你脑袋上有条鱼

“主人?”

铃铛跳上窗台时,还在想这两个字的含义。

“耳中人不是一向独来独往的么,怎么会有主人。而且它的主人指使他取个姑娘家的性命做什么。”

铃铛见它分析得头头是道,好奇道:“你一头熊竟然知道这么多。”

风锦轻轻哼了一声。

铃铛也不在意,抓了它就往下跳。待跳到墙角,外头已经有人进来瞧看。铃铛听着里面宋家小姐的解释,颇觉满意,看来可以顺利收到钱了。

风锦也听出来了,面上这才露了喜色:“去吃肉,去吃肉。”

“急什么。”

“你要赖账?”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信誉吗?”

“对啊。”

铃铛嘴角一抽,瞪了它一眼:“坐好。”

“偏不。”

风锦要跑,却还是被她拽了过去,强压坐定。正要反抗,却见她又从布袋里掏出张黄符,看得他一咽:“你又要给我喝奇奇怪怪的东西。”

“是啊,给你喝奇奇怪怪的东西。”铃铛见它满眼的抵死不从,暗暗一笑。拿了黄符就往它那被烧掉毛的胳膊上一拍,默念咒语。瞬间那被烧灼的毛发像枯木逢春,抽出新枝来,眨眼就恢复如常了。

风锦眨眨眼,原来是替自己疗伤,那还吓唬他。

“好了,走吧。”

风锦看着她站起身,虽然个子小,但意外的还是有些可靠的。

爬上屋顶,铃铛领着它往前走。风锦也不是路痴,瞧见这回家的方向不对,问道:“去买肉吗?”

“不是。”

走了许久,铃铛估摸了下时辰,带着它落地。不消片刻,后巷炸出两声砰砰响声,一人一熊都恢复了真身。

铃铛从怀里找出三枚铜板塞它手上,拍拍它的肩头,说道:“等会给掌柜,跟上。”

风锦瞧着铜板,嘀咕:“这点钱能买什么。”

他跟上铃铛脚步,出了巷子,往右边一拐。见她进了一间屋子,也跟了去。

店门大开的铺子有个中年汉子站在柜子后,见了她便笑道:“这儿是男澡堂,姑娘家的在街尾。”

“不是我洗,是它。”

掌柜往她身后一瞧,只见是个庞然大物,难怪刚才觉得她进来时天色都阴暗了,原来是它挡住了光线。他瞧瞧她腰间挂着的葫芦,认得她的身份,知道这熊是灵物,当即恭敬起来:“请入单间。”

洗澡?浑身脏乱的风锦两只眼都亮了起来,乐呵呵地跟着掌柜进去。

“记得给掌柜钱。”

“知道了。”

铃铛等它走了,便折回宋家拿钱。见宋老爷惊魂未定,便在宋家小姐的闺房贴了两张符。宋老爷和她道了谢,给了她银子。铃铛拿着钱去买了两只烧鸭,等回到澡堂,已过了半个时辰,那只白老熊竟还没出来。她阴恻地对掌柜说道:“你告诉里面那只白老熊,它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进去把它揍成肉包子。”

不过半会,风锦就跑出来了,浑身还湿漉漉。跑到她跟前才发现身后地板拖出一条长长水渍,下意识用力甩毛。毛发上的水飞了铃铛满身,铃铛顿时黑了脸。

风锦浑然不觉,刚泡了澡清清爽爽,舒服极了,长吁一声:“痛快。”

铃铛忍气,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它:“回家。”

风锦低头一瞧,竟是一把巨大无比的雨伞。到了外面打开,伞面是纯杏色,虽然没有水墨丹青,但好歹能将它全身都遮挡住,雨水不侵。它欢天喜地转着伞柄,这才瞧见走在前面的铃铛衣裳发上都沾了水珠。才知道刚才自己抖毛来着,一时心有愧疚,上前提掌要为她擦拭水珠。

铃铛察觉身后有妖气,神色一凛,反手捉住,用力劈去。

啪嚓。

风锦的手骨折了。

“…”

“…”

大夫行医数十年,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毛病都看过,但他还是头一回医治一头熊。琢磨了好一会,才摸清骨头将它摆正位置,边给它夹上两片木板边叮嘱道:“这几天不要做粗活,尽量不要用到这只手。”

风锦板着脸看向铃铛,铃铛无奈应声。然后付了一大笔的医药费,提了十包伤筋挫骨药回家,痛心不已:“以后不许在背后暗算我。”

“我不是暗算。”

“那你干嘛?”

风锦偏不说,才不要让她察觉到自己对她的好。待他日后恢复真身,露出真容,非得迷死她不可,哼。

铃铛一手抱着裹了烤鸭的油纸包,一手打伞,想着买了各种东西钱不多了,还得留钱修房门,不然今晚又得在穿堂风里度过,想想都冷死人了。思前想后,都是这只黑白胖子的错。

正慢吞吞走着的风锦觉得脖子一凉,杀气!他猛地回头,只有那村姑在后头。想了想它放慢脚步,跟在她身后。

“干嘛跑我后面?”

“安全。”

铃铛撇撇嘴,要不是看在它刚才砸扁耳中人有功的份上,她才不给它泡澡买伞。想到那邪祟,她放缓脚步,与它并行,说道:“依那耳中人的话听来,它有主人,假设是它的主人让它蛊惑宋家小姐的,那为什么要她的命?”

风锦本来不想说,但他已经嗅到她手里烤鸭的味道了。要是不说,依照她的小肚鸡肠,肯定不给自己:“那宋家小姐魂魄干净,是邪祟最喜欢的。拿来炼个丹补个元气是上等药物。”

铃铛抬头看看它,果然不是只简单的熊:“但耳中人没有能力杀人,什么样的主人会收耳中人做喽啰使唤?这也太费神了吧。”

她奇怪的正是风锦所奇怪的,不过只有这么一个孤零零的线索,哪里猜得出来。除非他恢复法力,或许能循着蛛丝马迹找到幕后指使人。

雨水淅沥,绵绵不绝,铺得满山黛青,薄雾轻笼。进了山里,气温就冷了许多,连刮来的山风都不似镇上的暖和。

风锦浑然不觉,倒是见旁人拢了拢衣服,身子这样单薄,也难怪怕冷。他眯了眯眼:“冷吗?我可以勉为其难抱你。”

语气实在太轻浮,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铃铛又冲它握了握拳头:“信不信我把你另一手也折了。”

“…”长得好看也没用,粗俗的丫头!风锦腹诽,不多久已到村口,它抬脚刮了刮石头,“开门。”

石头纹丝不动,半睁开眼看它一眼,又闭上了。

风锦又走到另一个入口的石头前,用脚轻踹:“开门。”

石头依旧是无动于衷。

铃铛温声:“开门吧。”

轰隆~轰隆~

两边的石头都挪开了位置。

风锦正色:“这石头一定是公的。”

铃铛白了它一眼:“明明是你对它不客气…白老熊,你以前是不是老是孤芳自赏作威作福,所以跟人打交道总是高高在上的模样,小心一辈子没朋友。”

朋友?风锦瞥她一眼,身为九重天的人,这两个字简直轻得不能更轻,意义也淡得不能更淡。

进了村里,许是下雨,又值晌午,没有看见其他村人。铃铛往南面走去,风锦也不问她要去哪里。等快走到尽头,她才停在一间农院前,抬手敲门。

“青城叔,青城叔?”

里头未闻人声,却听见猪鼻哼哼的响声。不一会没有遮得严实的门就开了,一头野猪正抬着脑袋看来:“铃铛你做任务回来了?”

铃铛蹲身说道:“是啊,买了只烤鸭,青城叔呢?”

“去村长家搓麻将了,没回来。”

铃铛将油纸包放它脑袋上:“放桌上吧。”

风锦原本还以为是一人一只烤鸭,谁想她竟然给了这头猪。他直勾勾看着,看得那头野猪獠牙尽露,满眼警惕。铃铛回头一瞧,一巴掌拍在它鼻梁上:“它是公的,别打它主意。”

“…你脑子里都装了什么肮脏想法!”风锦被她边推边往外走,心痛道,“我的烤鸭…一人一只的烤鸭。”

“一人半只够吃了。”

“不够。”

“也是,那你不要吃了。”

“哦…其实也够了。”

风锦暗暗嫌弃了她一百遍,出了大门,却见她停步不走。伸掌轻轻戳了戳她的头:“怎么不走了?”

铃铛眨眼:“前面有狗。”

难得发现她有害怕的东西,风锦洋洋得意道:“我不怕,我可以抱你冲过去。”

“不是…”铃铛看着不远处的那条大黄狗,歪了歪脑袋,“为什么它的脑袋上有条鱼?”

风锦一顿,往前看去,果然,那条狗的脑袋上正游着一条锦鲤,游来游去,犹如头上顶了一潭活水。可无论怎么游,都没有游出头顶上方十寸远。

“铃铛?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巷子不长,青城刚从巷口进来就看见他们了,伸手打招呼。可他们却傻愣愣看来,全无反应,瞅瞅自己,笑问:“看什么?难道我脸上有字?”

一人一熊齐齐摇头,指了指——“不,是你脑袋上有鱼。”

第7章 金灿锦鲤游村庄

第七章金灿锦鲤游村庄

不但是青城,连村人,甚至村里的猫猫狗狗脑袋上都顶了一条锦鲤。

有纯金色的,有金红色的,有黑红色的,还有白色的,各种各样,盘旋头顶,游来游去。从上往下看,简直就是个大鱼塘。

重点是,除了铃铛和风锦,其他人都看不见。

村长见她眼睛转了一圈又一圈,忍不住问道:“真的有鱼?”

铃铛点头。

村民已笑:“人的头上怎么会游着鱼,该不会是你眼花吧。”

哪怕是见多了光怪陆离事的八字村人,都没法完全相信。要不是铃铛已经过了捣蛋顽皮的日子,肯定要抓了她揍一顿。可这会她神情严肃,却多少有几分相信。

铃铛坐下身,看着满院子的人,倒发现了一件事:“也是奇怪,这些灵兽头上没有。”

风锦也看见了,村人、兽类都有,甚至那从地上跳过的蟋蟀,都盘旋着一条小锦鲤,惟独灵兽没有。他又看看攀附在墙垣上的爬山虎和菌人,甚至井边的青蛙,也是有的。

如果非要区分的话,大概就是活物头上有,但死物没有。那灵兽虽然会动会跳,但究其成形的原因,是村人召唤得来,不死不灭。不过铃铛也没有锦鲤,那这个说法就想不通了。

开会无果,铃铛送走村民,百思不得其解。八字村向来和睦安宁,也没发生过什么怪事。如今满村的人都生异样,铃铛始终不能安心。转身从坍塌的墙壁跨步进去,红葛以藤做伞撑在她头上:“当真有鱼呀?我的丑吗?”

铃铛看了看她脑袋上的那条红色锦鲤,眯眯眼睛:“挺丑的,又黑又红又白,杂牌。”

只觉添了几分丑态的红葛难过得呜咽,小小跳上青藤要和铃铛说话,眼睛直视,却歪了歪头,往前走去,又细看她:“不对呀,红葛姐姐的鱼是红色的,可漂亮了。”

铃铛眨眨眼:“你也能看到?”

“从铃铛你的眼里看见的。”

话落,红葛就抓住了她的胳膊,往眼睛一盯,果然瞧见了。那眼里的鱼哪里丑,简直美得惊天动地。她龇牙:“铃铛!”

铃铛讪笑,急忙跑开。谁想刚转身就撞上个软绵东西,差点摔倒。她揉揉脑门,没好气道:“白老熊,你站我身后干嘛?”

熊掌搭在她的肩头上,那浑圆脑袋已经凑到跟前,四目直视。铃铛眼里映出一只熊头,也只有熊头,没有鱼。

风锦左右看了好一会,确定没有,倒是视线一收,将铃铛的脸融入眼里。肤色白皙干净,唇红齿白,眸有涟漪,竟看出俏美模样。

铃铛见它一直盯看,抬起两根手指作势要戳它。风锦这才退后,跑回屋檐下去。边跑边想,明明是个粗俗丫头,哪里比得过他在天上见的众仙子,一根手指都比不上,嗯。

鱼游村庄的秘密一时难解,铃铛也不想了,跑了一圈肚子饿,那烧鸭也要凉了,便去厨房烧饭炒了个素菜。

风锦闻得香味,饿得更没力气挪腿,抓着筷子等饭。

等饭菜上来,风卷残云吃掉,吃完了还觉得饿得慌:“我还饿。”

酒饱饭足的铃铛“哦”了一声,就没下文了。

“我还想吃肉。”

“没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抓妖怪?”

“得等村长派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