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吃完饭风锦就犯困了,找了个干燥又干净的地方躺下时,他有点悲伤地想自己果然越来越像一头熊。算了,像就像吧,睡觉要紧。

铃铛进来拿东西的时候,见那白老熊窝在角落睡得香甜,弯身细瞧,怎么看都是熊,但从谈吐来看,又是个人。她摇摇头,取了斗笠往外走。到了屋檐下,红葛“嘶嘶”地纠缠着叶子从门口铺了一座顶棚到她面前,问道:“你又要出去呀?”

“去后山砍点竹子。”

铃铛还没有把斗笠系好,就见那两只青蛙又跳上井边,鼓着刻板的大眼睛看她。

“下雨天不要乱跑。”

“小心水坑,小心山洪,小心泛滥的大河。”

铃铛系好斗笠和斗篷,拿上砍刀出门:“知道了。”

铃铛走的时候风锦完全不知道,熟睡中似有什么东西爬上他的脸,但一会就没感觉了,也就没在意。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长长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揉眼,只听见“哎呀”一声,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滑落。低头一看,就见个白袍小人正紧紧抓着他的皮毛,趴在肚子上一动不动。

“菌人姑娘,你怎么又来了?”

小小一听这浑厚声音,哆嗦得立即松手,脑袋一歪,蹬直两腿,在地上瘫死过去。

风锦俯身阴森说道:“你再不走我就把你吃掉。”

小小一抖,立刻睁眼跳起来,提着长袍颠着小步子跑了出去。

看着她慌慌张张的模样,风锦蓦地笑笑,这小家伙真是有趣。回过神来,才觉得腰酸背痛。敲敲地板,*的,再这么睡下去,估计他的腰都要断了。他边想着边望向铃铛的床,虽然没有蚕丝被,但至少看起来还是很软和的。他走到床边,往后一躺,疼痛的背立刻得到缓解。

“舒服啊——姑娘的床真舒服。”

已经从后山砍了竹子回来准备捣鼓小竹屋的铃铛准备喊那黑白胖子出来帮忙,谁想刚进去,就看见那银狗趴在自己床上,正呼呼大睡。

铃铛脸一黑,跑过去捏它的脸:“白老熊,谁让你睡我床的。”

“疼疼疼。”风锦睁开半醒的眼,揉揉脸,“地板太硬了,床分我一半不行么,反正你没把我当人。”

铃铛把它脑袋往下一压:“你瞧瞧,你真觉得你躺下后还有一半的位置留给我?”

风锦看了看被圆滚滚的身体挤得没有一点缝隙的床,讪笑。趁她还没有发作,自己从床上下来了,刚扭着腰下地,木板床就吱吱作响,看得铃铛太阳穴直跳,拽着它出门,不许它再进去。

风锦被扯出门口,心头不忿:“我也要睡床,没床的话睡屋里也好。”

“我砍了竹子回来,给你做小屋。”

风锦这才瞧见院子一角收拾得干净,还有竹子堆在那,他诧异:“你竟然要在那给我做房子?”

“对。来搭把手。”

“不,我要跟你睡。”话里似乎有歧义,怕她想歪痛揍自己,他急忙又添了一句,“跟你睡一间屋。”

铃铛朝他握拳头,还没团成团,就被它的熊掌抓住,不让她动弹。铃铛飞脚往前踹,又被他抓住。铃铛垫脚要去咬它,可风锦高大,仰起头来她连碰都碰不着。见她直垫脚,得意不已,直笑话她“小矮子”。还没再多笑话两句,就觉心口一疼,低头看去,竟被她一口咬住。

“嗷——你犯规!”

小小坐在悬空的青藤看着正被铃铛痛揍的黑白兽,舔了舔手里的糖块问道:“红葛姐姐,铃铛以前也是这么收服你的吗?”

红葛媚眼微挑:“怎么可能,我是自愿留在这的。她一介凡人,哪里收服得了我。”

小小恍然,继续看铃铛揍那猫熊。

下午,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风锦跟着铃铛往村外走,捂着面颊痛心不已。忽然见走在前面的她回头,心猛地一跳,警惕道:“做什么?”

铃铛伸手道:“我的手腕也被抓出淤青来了。”

“没控制好力道,我可是不打女人的君子。”风锦瞧着,果然被握出痕迹来了。它低头吹了吹,动作又轻又小心。

热气扑来,痒得很。铃铛收回手,将袖子遮住,不给它瞧。视线收回,重新落在前面道路上,远远就觉不对劲。跑到河边一瞧,那出了村落唯一通往外面的长桥已被湍流冲毁,无法过去。

水面宽敞,河水湍急,哗啦声无一不在提醒铃铛水流的汹涌。她蹙眉往上游看去:“以前下大雨也没发过洪水,怎么现在几日小雨,就这么凶了。”

风锦也往那看去,河水浑浊,想必是上游坍塌了。他欢喜道:“那我们回去吧。”

“要去买给你做房子的钉子。”

“不要了不要了,我可以勉为其难和你挤一晚。”

铃铛斜眼瞧看:“家里没米了,也得买。”

风锦睁大了眼:“早上回来的时候你怎么不买?你是笨丫头吗?”

一提这个铃铛差点跳起来:“我算好了能吃几天的,可是你一顿饭就把家里的存粮都吃光了!”

风锦神色肃穆,熊掌一挥:“看来是必须要出去一趟了。”

可河面宽敞,要想从这里过去,没有船不行。

铃铛摸了摸腰间的葫芦,葫芦可以变大载人,但是…她拧眉迟疑,目有担忧看向那水面,河并不算浅,如果掉进去,可就完了。

风锦见她犹豫,倒是不曾见过的。让一个漂亮姑娘如此担心,看得他于心不忍,就算再怎么凶悍,也是个姑娘:“你可以找青城叔借点米粮,我去吃竹子。等明天河水不急了,再出去。”

出乎意料这次她没有坚持,迟疑一会还是点了头“嗯”。

铃铛提脚往回走,两人刚背过身,身后湍流忽然翻起巨浪。浪潮如凶煞人形,冲在铃铛背上,冷得她一个哆嗦,诧异转身,那水又往她脸上扑。铃铛下意识就抬手去挡,可当手背上现出那条蜿蜒疤痕时,她才回了神,不好!

可已经来不及,那疤痕突然活了过来,瞬间缠遍全身,将她四肢锁住,猛地往水里拖。

风锦闻声回头看去,正好看见那如龙形的怪物将铃铛拖入水中,他忙伸手去抓,生生差了半寸距离,没有抓住她,亲眼看着她被卷入水中。

“铃铛!”不由他多想,纵身跳进河里。等全身浸湿时,他忽然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熊猫会不会游泳来着?!

念头刚起,忽然就发现自己身轻如燕,划开激流往已经昏迷的铃铛游去时,用的竟是一双修长的手,而不是…熊掌。

第8章 左手背上的恶龙

第八章左手背上的恶龙

瞬间恢复真身让风锦微微愣神,片刻反应过来,往前急行,伸手抓住铃铛手腕。缠在她身上往水底拖的恶龙怒吼,向他冲来。风锦眸光一冷,抬指轻划,白光急闪,刹那削断恶龙脑袋。

他抱住铃铛破河而上,冲出漫天水花。可那恶龙却又生龙首,盘旋跟上。风锦冷看一眼,灵力又聚掌中,拍手扇去。恶龙遭此重击,浑身震碎跌回水中。怀中人俏脸已毫无血色,风锦忙将她抱上岸。

还未给她渡气,恶龙气息又聚。风锦拧眉瞧去,这恶龙怎么死不透的。这会细看,才辨清这龙非活物,分明是个寄生灵。

寄生灵由诅咒所生,寄居在被下咒的宿主身上,专门对付宿主,但对其他人,甚至是一只蚂蚁都无法造成实质伤害。但如果想灭此孽障,要么是让下咒的人解开,要么是杀了下咒人。

风锦长袖一挥,在身边筑起半圆壁垒,任那恶龙如何冲撞,都无法靠近一步。

灵力往心口急渡,只是片刻功夫,铃铛便咳嗽一声,吐出腹腔脏水,一时还未醒。

风锦微松一气,见她浑身湿透,便起风力,转眼将两人衣服上的水渍席卷,这才干爽起来。

瞧着铃铛已无大碍,面色也渐渐恢复过来,风锦这才想起要怎么跟她解释自己如今这模样。

他略有担忧,等她醒来,该不会立刻迷上自己吧,毕竟他生得如此惊为天人。

担心,担心啊。

难得见她如此安静,风锦又多看她几眼,这一瞧,倒是看见她手背上方才那条长疤不见了。他微微蹙眉,往后看去,那恶龙也已消失。

稍作沉思,便握了她的手腕瞧,隐约想到什么,长指扫过,白光轻闪。那原本光洁的手背,果真又露出一条似龙似蛇的疤痕来。

他讥诮道:“龙族的人什么时候也这么小气,竟然对个凡人姑娘下这么重的诅咒,也不怕丢了龙族的脸。”

想到她方才在水边迟疑的模样,他便知道她也是知晓被下咒了。只因这种寄生灵遇水化龙,会将人拖入水中活活溺死。

“不过是个有点灵力的姑娘,竟然敢惹龙人,养一院子妖灵,连来历不明的白老熊也敢收留,十条命也不够你用。”风锦低语说罢,将她抱起,准备回农院静养。

动作虽轻但起伏稍大,昏迷的铃铛呓语一句,从浑浊梦境中缓缓睁眼。眼前只有黑白色,那细软的毛扎在脸上,略觉刺人。察觉到手上动作,才知道原来是那大熊抱着自己。

风锦察觉到直直视线,低头看去,见她眼有茫然,却一直盯看。暗想她定是被他美如冠玉的脸惊艳了,一时飘然。

“白老熊,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风锦话一顿,“白老熊?”

见它频频眨眼,好似失忆模样,铃铛说道:“难道要喊你白老猪么?”

说话之间,风锦已经看见自己胳膊上那生得旺盛的黑白毛,他咋舌,再一看,又瞧见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顿时痛苦万分:“哦不…”

为什么又变回来了!说好的变回真身就迷倒这村姑,傲笑红尘呢!

铃铛只觉里外疲惫,没有再多问,也顾不得它在激动什么,挪了挪位置,脑袋倚入它暖和的皮毛上,比她的床还舒服。见它手上没有绑着那两片木板,揉了揉:“伤好了?”

“当然。”风锦问道,“你是怎么惹上龙族的?这种寄生灵他们一般都不拿来对付凡人。”

风锦明显感觉到她脸上有细微僵硬,声调却轻浮:“说明我不是普通人。”似察觉到他还要问,铃铛又说道,“知道这么多秘密容易被灭口,不要问,乖乖啃你的竹子。”

风锦抿抿唇角,走着走着步子一顿:“我们今晚没饭吃了是吗?”

“不能出去当然没有,除非跟别人借米。”提及这个,铃铛也有担忧,“希望河水不要再泛滥下去,否则得饿死了。”她感慨道,“所以做只熊多好,起码后山都是竹子。”

“以前也是一到雨季就出不去吗?那你还不早早存粮,笨。”

“往年也下过暴雨,可河水没像今年这么泛滥过。”铃铛眉拧成川,这倒的确是很奇怪。

进了村子,路上依稀看到几个村人,脑袋上的锦鲤依旧游来游去,人顶一条,如果不是太诡异,倒是很好玩。

村人见了铃铛,便笑问:“我头上的鱼是什么颜色?”

全都淡定无比,就铃铛最愁。果然是眼不见为净,瞧得见心忧。重新仰头躺下,目光自然而然落在猫熊的头上:“为什么你和我都没有锦鲤。”

风锦立即道:“只能看不能吃,要来做什么。”

“…”完全没办法沟通更深层次的事情。铃铛微微合眼,窝回它怀中,真暖。

从山下走到半山,风锦觉得自己要累死了,真要变成熊,好歹让他先用个飞天术回来,再变不迟呀。见红葛已从墙垣急速交叠长藤如铺云层般飞来,他真想把铃铛丢到那藤架上。一看铃铛,竟然已经睡着了。

紧闭的眼睛睫毛轻动,面庞素净略带苍白,整个身躯都在他怀中,娇小安静。

真是…扔不出手呀。

心头怜香惜玉,就没办法丢了。风锦把铃铛送进屋里拿被子盖好,这才出去。一出房门,只见红葛菌人,甚至井里那两只青蛙都跳过来围观了,差点没一脚踩上。

小小跳上红葛肩头,问道:“铃铛姐姐怎么了?”

风锦本着不该让铃铛的小伙伴担心的想法,说道:“碰了水,遇到水怪,差点被拖下去了。”

说完,却见红葛将藤条拍得啪啪作响,气道:“让她不要涉水,偏不听,真当龙族的人吃素的么!”

“呱呱,所以我们说她是蠢蛋。”

风锦见众人一脸懊恼自责,问道:“龙族诅咒的事你们都知道?”

小小点点头:“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呱呱他们被龙族的人欺负,铃铛出手相救,龙族的人就给她下诅咒。铃铛姐姐不能碰聚水太多的地方,连下水井都不行,否则那龙怪就会出现,拖人溺水。”

风锦弯身瞧那两只呆眼青蛙,眼睛微眯,忽然心头似有蜡烛点亮,照得他思绪瞬间清晰:“鲛人?”

话一落,青蛙双目直盯,有惊诧,也有戾气,那呆滞模样瞬间不见,万般警惕。

果然没有看错。风锦摸摸下巴,他本尊未回,可是辨人的本事,却回来了:“我没有恶意。”

“我们知道。”青蛙一动不动,四肢仍贴地,没有要逃走的意思,“我们也没有。”

屋内忽然有翻身的声音,风锦没有再继续问,再问,就真的有恶意了。他走进里面,铃铛还没有醒。在屋里坐得无趣,便去角落拖了竹子过来嚼。味道清甜,细嚼慢咽还是不错的。

屋外春雨又下,又似蚕宝窸窣吞食。

过了好一会铃铛终于从梦里醒来,风锦问道:“醒了,被外面雨声吵醒的吧。”

铃铛幽幽吐字:“被你啃竹子的声音吵醒的。”

“…”

铃铛撑床起身,背后刚有空隙,那宽厚熊掌就托住了腰,护她起身。铃铛狐疑看它:“白老熊,你怎么对我这么好?该不会是在我昏迷的时候对我做了什么吧?”

风锦脸一抽:“村姑,你心里阳光点。”

“连日阴雨,阳光不起来了。”铃铛有气无力,刚受的冲击还没缓过来。揉揉肩头,倒是想起方才自己被恶龙拖入水,本该没命,可为什么会在白老熊的怀里?难道是它救了自己?

床沿忽然窜上两抹绿色,呱了一声引得铃铛注意。

“蠢蛋,我们来看你了,要开心起来,不要怕。”

铃铛脸一黑,她的心情更坏了好嘛!

青蛙又道:“下次再去水多的地方就是真蠢蛋,我们拉钩。”话落,伸出了黏腻腻的蹼。

铃铛看着被沾上粘液的床,心一抽,忍无可忍拿了枕头飞扫。瞬间两团绿色惨叫着飞出窗外…

青蛙从风锦耳边飞过,但他这次只闻到了青蛙的湿气,却半点鲛人的气息都没感觉到。他眨眨眼,回头看向那已消失不见的绿影,若有所思——他刚才才恢复的灵力,竟然又不见了?

来的这么突然,可消失的也很突然。

“难道鲛人能把气息藏得这么好?还是我自己出问题了。”

风锦念叨一句,铃铛倒是听清了,皱眉:“你知道它们是鲛人?”

“嗯。”

“那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自然不会,那可不是君子所为。”风锦起了好奇,问道,“为何你会为了鲛人得罪龙族的人,还被下了这么重的诅咒?”

“不告诉你。”

“那我去问红葛。”

“等等。”铃铛直勾勾看它,“你就不怕得罪龙族吗?”

风锦哼声:“我觉得龙族得考虑一下怕不怕得罪我。”

铃铛知道它不是普通的熊,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罢了,看在它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告诉它无妨。虽然这家伙又嘚瑟又自恋又懒,但心眼不坏。

“鲛人和龙族向来不两立,这点想必你知道。”

“两族恶交,三界无人不知。”

“但鲛人里也有不好战的,呆瓜他们一家四口就是,却被族人不耻,百般排挤。呱爹呱娘怕兄弟两人受伤,因此带他们离开。谁想在路上,碰见了龙族中人。龙族的人围攻了他们,呱爹呱娘没了,阿呆和阿瓜他们入水逃走,顺着地下泉水钻入我的井里,住了三年。直到两年前,它们从井里出来太久,被龙族的人发现了。”

风锦插话道:“被发现的前提是从井里出来太久?”

铃铛点头:“据他们说井里好像有什么可以隐藏他们的气息。”

连鲛人气息都能隐藏,不但是这村子奇怪,这院子更奇怪。

铃铛继续说道:“他们知道龙族的人在村外,不想连累我,就去赴死。我得知后,追赶过去,和龙人大战。再后来龙人就给我下了这诅咒。”

“他们没有要杀你?据我所知龙人可是没什么人情可言的。”

“可能觉得诅咒比直接夺我性命更狠毒吧。”

事情已过两年,铃铛也记不太清楚那几天大战的事了,不过好像没受什么苦就是了。这诅咒对日常生活的影响不大,龙族不再缠着她,又保住了呱呱兄弟,她就更懒得去想。

她已说完许久,见那白老熊满眼沉思,问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