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完全属于理性思维的冰冷,也是一种并不想将自己的**公之于众的冰冷。

殷晓媛就很不一样了。

她是一名女性,甚至称得上是一名柔软的女性。

在她的叙述里,这个故事就有了些许温度。

最初相识的确是在国外。

那时方不让正在洛杉矶处理一桩跨国官司,中途有一场酒会,殷晓媛的朋友知道她是中国人,便邀请她一同前去,这才认识了方不让。

她在国外正在读法学。

这一来就有了共同话题。

且不管私底下人品如何,方不让外在的气度足以征服各个年龄段的女人,她有点无法克制地迷恋他,也不顾朋友说他私生活一团糟的警告倒追他。

结果比她想象中的容易。

国外的风气本来就很开放,男女之间对于**十分坦诚。

殷晓媛很开心,甚至觉得甜蜜。

直到忽然得知自己怀孕。

“我愿意为他做饭,洗衣,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等他回来,给他一个家。怀孕这件事,我自己也没闹明白,反正这件事成了我和他关系的转折点。”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神情多了几分恓惶,“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没想过要以此为要挟,曾经主动提过要回国把孩子打掉。可是他没有同意……”

程白讶异地一挑眉。

她本不该泄露什么情绪,但这一刻实在是有些忍不住。

方不让竟然是这样的人?

殷晓媛脸颊微红。

显然在别人面前提这些**的话题,对她来说还有一点心理上的障碍,觉得羞耻。

只是程白那镇定自若的表情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的紧张。

她慢慢垂下了眼眸:“当时我很天真,也很感动。我以为这个男人疼我,爱我,舍不得我做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是真的想要这个小孩儿。可回想起来实在是太傻了,说来不怕程律您笑话,我至今都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没有让她打掉孩子,也没有让她签婚前协议。

在外人看来,这都是动情的表现。

殷晓媛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我觉得他可能没有那么喜欢我,但都已经结婚了,我相信世上没有真正的铁石心肠……”

然而婚后的状况一落千丈。

领了证但并没有举行婚礼。

方不让的生活照旧,与以前没有什么两样,家在他看来好像就是一栋房子,前两年还会回来,但越往后越是连人都很难见到一面。

她开始崩溃,开始大闹。

但那时候还没有动过结婚的念头,直到最近一段时间,彻彻底底心灰意冷,也终于从原来的世界跳出来,看到了这一段婚姻残破不堪的真相。

“我觉得我受到了欺骗,我为他生孩子,守着空荡荡的家,几年青春下来我得到了什么?”天底下没有什么好聚好散,再理智的人都难免生出几分怨气,何况是婚姻?殷晓媛压抑地哭了起来,“刚毕业就成了全职太太,我几乎已经失去了自己赚钱的能力,更没有他那么强的能力和人脉,我真的好怕……”

程白多少有些唏嘘。

不可否认,这是国内一部分已婚女性不得不面临的困境:更多的时间花在照顾家庭上,没有经济独立的能力,在家庭中的话语权进一步丧失,因此越被束缚于家庭之中,瞻前顾后,没有再去打开新生活、开创新局面的勇气。

这是一种恶性循环。

最终的结果是个人追求达不成,家庭美满也如梦幻泡影,岁月青春消耗在油烟里。

只不过……

程白听着殷晓媛的哭声,犹豫了一下:“您的遭遇值得同情,不过有个问题……”

殷晓媛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已经全红了:“您问吧。”

程白便笑了一笑,也觉得有那么一点尴尬,道:“不瞒您说,昨天我也正好跟方先生沟通过类似的问题,可我听他说,二位结婚时好像有过口头约定,各、各玩各的?”

殷晓媛没想到程白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她那与方还一模一样的茶色瞳仁里出现了几分躲闪,眨眼睛的频率也快了一些,似乎是不想面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她握紧了双手,强迫自己面对。

只道:“当时我们要结婚,而且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他甚至都不跟我签婚前协议,我以为这无关紧要,总有一天他累了会回来。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程白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简直像是一笔糊涂账。

结婚这么多年孩子都有了,可连这位殷女士自己都好像不明白当年方不让为什么跟她结婚,难道一个孩子这么重要?

还别说。

一念及此,再想起方不让无论如何都要争个抚养权,她觉得还真不是没可能。

只是多少有些离奇了。

至于殷晓媛……

如果以她自己这一版的叙述为准的话,陷入爱情因此对未来和自己过于乐观的傻女人无疑了。

冲动是魔鬼。

世界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真爱?

程白一语不发,抽了桌上的纸巾递了过去。

“我知道像程律这样的人肯定觉得我很傻,可走到今天这个境地,我已经忍受够了,也彻底知道了当年的自己有多愚蠢。”殷晓媛接过了纸巾,擦着自己的眼泪,妆都有点花了,“不瞒您说,我之所以有勇气提出离婚,是因为我遇到了真正疼我爱我的人,我想要跟他在一起。”

遇到了喜欢自己的人所以想要告别自己喜欢的人么?

程白沉思起来。

殷晓媛却伸出手来,拉住了程白的手,言辞恳切:“我是真的很希望程律能帮我打官司。虽然后来斌没有从事这行,可我很久以前就关注过了您,知道程律并不是网上传扬的那种坏人。相反您做过了很多其他律师都不会去做也不肯去做的事。您可以解除和他的协议,我愿意在固定代理费的基础上跟您签15%的风险代理……”

15%……

离婚都能签风险代理的吗!

这一瞬间程白有种拿出计算器按按的冲动。

她想起了昨天得知的方不让的大概的身家,按着对半分来算,15%这得是多少钱来着?方不让老婆简直比方不让本人大方多了!

第121章斗法

只不过……

程白虽然觉得自己不算什么小律师,在业内也不算个小人物,可要说以她这半吊子都算不上的水平代理家事官司能拿这个价钱,那真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置其他同行的面子于不顾了。

天上没有白掉馅儿饼的好事。

更何况她与方不让有协议在先,金钱固然诱人,但无论哪个行业都得讲个“信誉”。

十分动心,然而不得不拒绝。

程白斟酌了一下,慢慢道:“虽然您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我好像并没有拒绝的理由,可您也许没有事先了解过,我并不是这个领域的专门律师。您既然给我开出了风险代理,这证明您在财产分割方面有强烈的诉求……”

殷晓媛没有否认:“对,但我并不认为自己贪婪,这些难道不都是我该得的吗?如果我不早做准备,凭他的手段搞得我净身出户都不是没可能。我认为我对家庭的付出也值得相应的回报,这是我的正当权利。我为自己争取,并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的地方。钱我要,孩子我也要。”

前面觉得她过于温婉,甚至给人一种懦弱的感觉。

但这一刻又变了。

她直视着程白,语气虽然温和,意思却是直接而强硬的。

人有权利就去实现,本来也没什么可辩驳的。

程白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但她要说的重点并不在这里,而是:“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实在不大能帮上您的忙。您既然是方先生的太太,也是学过法的,应该能了解明天诚所的实力。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了,除了我之外为您先生代理诉讼的另一位律师在家事领域非常出名,单论这方面的专业能力我绝不是他的对手。从利益和最终胜负的考量上看,我绝对不是您应该选择的人。”

“可你是我能想到的对他有了解的律师,你们都算律师这个职业的内行人。”殷晓媛终于没哭了,只是眼底还有些泪痕未干,“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相信我应该选最了解他的人成为他的对手。”

程白静默。

她忽然意识到了殷晓媛这番话不寻常的地方。

殷晓媛直视着她,有一种隐隐然的尖锐从那柔软的眼神里透了出来:“打离婚诉讼未必要用家事领域的思维,方不让手上有那么多人脉,打官司这么多年很难输上一回,在外面又臭名昭著。您是他的同行,不会真觉得是他专业水准到了的确有这么厉害吧?”

的打离婚是不一定要用家事思维。

还可以把前夫往监狱送。

这一点程白早有耳闻,但她没想到今天自己竟然能真正切切的见识到一回,一时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殷晓媛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方不让作为律师并不干净。

有一些怀疑程白的确听闻过。

她变得谨慎了起来,平淡道:“我是一个不喜欢听信传闻的人,没有证据的事情我是不会相信的,所以您今天说的话,我也只当是风过耳。”

殷晓媛竟然冷笑了一声:“我记得好几年前,程律跟他打过官司,但最后输了,几乎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

程白抬眸注视着她,既不接话,也没露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似乎是感觉到了程白拒绝的态度,也知道自己可能没有办法找程白来帮自己打官司,殷晓媛看上去十分失望:“您就没有怀疑过判决的公正性吗?我本以为您和方不让不是同一种人,看来可能是我错了。”

说完似乎又要哭出来。

但忍住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礼貌地向程白欠了欠身,告辞离去。

人才刚走,边斜就溜达进来了,扶着玻璃墙朝殷晓媛的背影望了一眼,才回过头来问程白:“聊完了?”

程白嗯了一声。

边斜坐到她对面,两臂交叠放在桌上,向她前倾身体,姿态亲近,神情好奇:“怎么样个故事?”

程白回想了一下,做了个概括:“简单来讲就是一个天真的女人以为自己能用爱感化渣男但最终失败的故事。”

边斜有些没想到:“我还以为是真爱?”

程白低垂着眼眸,唇边挂了抹笑,却给人几分阴郁之感:“感情这东西本来就很容易消磨吧,就算早年是真爱,遇到事不顺也很容易就改变。”

其实殷晓媛的叙述里有一些疑点,明显存在着一定的隐瞒,但她又不是对方的代理律师,对方对她有所隐瞒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她也没有问一些问题。

比如,方不让如果没钱,她会跟她结婚吗?

但边斜竟然轻而易举地跟她想到了一块儿去,还兴致勃勃地问程白:“你说,我要是个穷光蛋,程律你会看上我吗?”

程白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

她回答得十分坦诚:“安贫乐道可以,碌碌无为就算了吧。”

边斜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种偷偷的笑,藏不住的笑。

很开心。

跟偷着油的老鼠似的。

程白看得纳闷:“我这种不近人情的回答,你都不觉得受伤吗?”

边斜笑得咳嗽:“可这不是重点啊。”

程白露出个困惑的神情。

边斜再一次发现了自己的聪慧与才华,想为自己的机智点赞:“重点难道不是程律的确看上我了吗?”

程白:“……”

丝毫没有注意到话里居然还藏着这种坑。

边斜摇头感叹起来:“而且这不正证明了我的优秀吗?我既不是穷光蛋,也不碌碌无为,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欣赏自己了。”

“……”

他难道不一直很能“自我欣赏”吗?

程白扯了扯嘴角,不搭话了,只拿过了旁边的手机,翻到通讯录上那个号码,看了好一会儿。

边斜看见那是方不让的电话,挑了一下眉:“是要给他打电话吗?情况有变化?”

程白还是把电话拨了出去。

她没表情,回道:“能跟方不让结婚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是不是要挑拨她和方不让的关系且放在一边,光殷晓媛方才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就足够警惕了。

现在程白不想去想太多。

方不让以前打官司是不是有什么黑幕,甚至她父亲那一桩官司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也都不是深问的时候。

电话打过去,占线状态。

等了好久也没接通。

程白挂断了电话,过了几分钟打过去,还是占线,便没有继续再打了。

直到十点半,方不让才回了个电话过来:“看到你给我打的电话了,有什么事吗?”

程白蹙着眉:“你可能需要小心一下你太太……”

方不让那边沉默了片刻,道:“如果你指的是她想送我进去监狱、毁掉我事业的话,那我已经知道了。”

程白心头一跳。

方不让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显得格外沉冷,甚至森然:“律协那边已经接到了一些举报,刚才给我打过了电话。”

第122章皆非善类

“……”

只这一句就让程白说不出话来了。

狠人哪。

比程白一开始预计的还要狠上那么点。

律师行业只要挂证的律师都要缴纳会费,律协对律师的约束力几乎等同于半个官方,有资格让人停业的那种。平时客户如果跟律师遇到什么纠纷,也能向律协反应投诉,所以除了出席各种律协活动之外,很多律师其实都怕律协找上门来。

一旦上门,这就意味着摊上事儿了。

一般来讲律协都会积极地帮助律师调解双方之间的矛盾,也不会轻易对从业律师做出处罚。

可方不让说的这是“举报”,不是“投诉”那么简单。

“下午见面谈?”

方不让那头似乎还算得上平静,也不知是否对此早有预料,只这么问了程白一句。

程白答应了一声:“好。”

电话挂断。

边斜从程白方才的只言片语中敏锐地意识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妙的变化:“出事了?”

程白点了点头:“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