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样的情形下站起来的尴尬,程瑶咬了咬唇,索性眼一闭装作昏了过去。

太子妃程雅一看嫡亲的妹子发疯跑了,庶妹摔晕过去了,不由站了起来,情急之下一阵眩晕,忙捂住了腹部,吓得紧随左右的宮婢大声喊道:“太子妃,您怎么了?”

“雅儿!”韩氏脸都吓白了。

老夫人脸黑得能拧出墨汁来,猛戳着拐杖:“快去看看,老三来了没!”

孟氏劳心劳力打理怀仁伯府几十年,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先前一见程雅来了,虽还不知道她身怀有孕,单冲着长孙女金贵的太子妃身份,就悄悄吩咐了人去济生堂叫程三老爷回府,生怕长孙女磕着碰着,有个什么闪失。

屋子里正乱着,一个男子声音传来:“母亲,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屋中众人都望向门口,就见程三老爷抱着程微走了进来,边走边道:“我正往飞絮居这边走,就见微儿倒在了路边,她是不是又受惊吓了——”

老夫人猛然打断程三老爷的话:“别管微儿了,老三,你快给太子妃看看吧。”

对这个庶子,老夫人说话向来是不用多讲客气的,不说别的,她的长子是现任怀仁伯,次子是前途无量的少詹士,而庶子,只是打理着家传的医馆而已。

程家这济生堂是从程微高祖得了怀仁伯的爵位后建起来的,要说起来,以程微高祖当时如日中天的名声,百年下来应该是数一数二的医馆了,但令程家后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当年程微高祖就定下了一个规矩,程家后人不得入太医署!

这规矩如此古怪,后人虽无人敢违背,可之后立志学医的却寥寥无几。譬如程二老爷这样有志向的,只一心苦读圣贤书,以求踏入官场,而程家大多数不争气的子孙,则受不得当大夫的辛苦,情愿依附着怀仁伯府混日子罢了。

百年来,这济生堂有一段时期险些经营不下去,到了老夫人孟氏嫁进来时,医馆已经很是萧条了。

于理家上,孟氏是个精明的,面对着快要揭不开锅的伯府,还有微薄的嫁妆,不惜重金请了个小有名气的大夫来做馆,一来二去的,医馆竟渐渐转好,能够填补一些伯府亏空了。

等后来,见长子才智委实平庸,孟氏便一心培养自小就聪慧外露的次子,至于庶子,正好拜在那老大夫门下,既无读书成才后来膈应她这个嫡母的担忧,又能继续打理好医馆,给伯府添些进项。

程三老爷于医道上确实有些天赋,到现在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医术已是比几年前就仙去的老大夫强了,尤其于妇科一门,最为擅长。也是因此,济生堂如今颇有些名声。

听老夫人这样一说,程三老爷这才注意到太子妃程雅就在一旁,匆匆见了礼,观其气色松了口气:“母亲,我瞧太子妃应无大碍,反倒是微儿——”

“老三,我说的话你当作耳旁风么,还不快把微儿放下,来看看太子妃!”

程雅不适的感觉已经过去,忙道:“祖母,我没事儿,快让三叔瞧瞧三妹吧。”

老夫人坚持道:“不成,你可是怀着龙孙呢,一旦有什么闪失,整个伯府都赔不起。雅儿,你要是真疼微儿,就听祖母的话。”

说到这里,老夫人心中对程微越发恼怒,暗想若不是因为这个孽障传出那些流言,太子妃也不会怀着身孕就冒险出宫来探望,万一有什么事,不管伯府如何,她定要先剥了那孽障的皮!

听老夫人这么一说,程雅不敢再推辞了。

她再疼惜幼妹,也不敢冒着小产的风险,就如老夫人所说,一旦她在伯府出什么意外,整个伯府都要遭难。而她向来不得太子青眼,到时候连求情都无人可求。

而且,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她确实无比珍视。而今东宫早已人尽皆知,太子除了初一十五,几乎从不踏进她的房门,而她,才不过十八岁!

想起这些,程雅心中一片苦涩,由着程三老爷替她检查一番。

“从脉象上看,太子妃这一胎还是很稳当的。”程三老爷检查完,抬脚欲走向安置程微之处,衣摆下角被人拉住。

他低头,看到了刚过腰间没多少的程玉,诧异挑眉:“玉儿,拉着三叔做什么?”

小姑娘眼睛湿漉漉的:“三叔,您瞧瞧二姐啊,她刚刚摔了一跤,还昏着呢。”

程三老爷一听,心中一紧。

这摔倒就昏了,可别是碰到了脑袋,要是这样,还真是要赶紧看看了。至于微儿,路上他已经悄悄把过脉,仍是受惊过度的脉象,加上浑身发热,等下他再仔细检查一番,静心调养就是。

“那我先看看瑶儿。”

程瑶被安置外间的美人榻上,程三老爷走过去先是端详一番,目光落到她闭合的眼脸上,若有所思,随后手指搭在那纤细手腕上,片刻后,扬了扬眉。

瑶儿这是…装晕吧?

PS:今天还会有一更,时间不定。看到最近很多童鞋吐槽本土人的智商啊,其实,这和本土无关,对一个从没露出过真面目,才十五岁的小姑娘,抛开上帝视角的话,能看出问题来的才属于另类吧。正常情况下,大人们谁会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这么注意一个小姑娘?要是能,就没有那么多重生复仇文了。我一直不相信,一个人会在重生后突然遇神杀神,更相信,一个人是在逆境中慢慢成长。

第三十八章 二哥

程三老爷沉吟了好一会儿,以至于跟过来的韩氏忍不住问:“三弟,瑶儿不要紧吧?”

“瑶儿…并不要紧。”

“那她怎么还迟迟不醒呢?”

“这…”程三老爷有些为难,身为医者,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蒙蔽患者及亲属,可瑶儿这样子,如实说出来似乎有些尴尬。

这些十几岁的小姑娘,究竟在想些什么啊,装晕也好玩么?

想着因为来给程瑶检查,耽误了给程微检查的时间,偏偏程瑶还是个装昏的,对身为大夫的程三老爷来说,心中难免有些不快,于是淡淡道:“大概是瑶儿昨夜不曾睡好吧。”

这话一出口,躺在榻上的程瑶睫毛一抖。

韩氏愕然:“三弟的意思是…瑶儿这是睡着了?”

程三老爷瞥程瑶一眼,嘴角翘了翘:“二嫂也可以这么理解,不必担心,让瑶儿好好睡上一觉,等明日就好了。我去微儿那边看看。”

他抬脚往里间走,韩氏跟着站了起来,叮嘱照顾程瑶的丫鬟道:“好好照顾二姑娘,二姑娘这一觉恐怕睡得久,仔细别让她着凉。”

等二人都走了,躺在榻上的程瑶死死握着拳,修剪的形状优美的淡粉指甲陷入掌心里,生生折断了两根才压抑住满腔的苦闷。

好端端的,她哪里来的无妄之灾,先是被逼着装昏,现在,还要一觉睡到明日早上?可现在还不到午时啊!

一想离第二日早上还有十来个时辰,程瑶深恨自己不是真的昏了过去,随后,心中咯噔一声。

不好,三叔他…该不会是看出来她装昏了吧?

程瑶这边心情忐忑,程微那边又陷入了昏睡,唤也唤不醒。

韩氏正宽慰着程雅:“先前你三妹在国公府,也是这样昏睡不醒,你莫要太忧心,别伤了肚子里的龙孙。”

“那后来三妹是怎么醒的?”望着双目紧闭面色潮红的妹妹,程雅忧心不已。

韩氏恐她担忧过甚,低声道:“是你外祖父请了玄清观的北冥道长来。”

“什么?”程雅大惊,“那这一次,岂不是又要去——”

韩氏看程微一眼,心道这孽障委实是来折磨她的,偏偏怎么说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怎么样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叹口气道:“且先看看这两日能不能醒,若是不能,我就回国公府再求你外祖父去。”

程雅摇头:“北冥道长是活神仙般的人物,外祖父已是求过一次,再去,只怕不成了,还要伤了他老人家的心…”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总不能真的看着你妹妹就这么…”后面的话韩氏没有说出口,这个时候,终归是母女天性占了上风。

程雅心中稍许有些安慰,咬了咬牙道:“这样吧,等我回宫,去求太子。”

“不成。”韩氏断然否定,“雅儿,我知道你心疼微儿,但总要替自己着想。”

这时候其中一名宮婢催促道:“太子妃,该回宫了。”

程雅表情一颤。

“雅儿,你出宫不宜太久,该回去了。”老夫人出声道。

韩氏同样道:“回去吧,你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听娘的话,回去后莫要惊动太子,且等上两日再说。”

程雅不得已站了起来,最后看妹妹一眼,眼眶忍不住湿了,哽咽道:“祖母,母亲,三妹有个什么事,你们一定要知会我一声,等回去我先请最好的太医过来瞧瞧。”

“在国公府时你外祖母就请遍了名医,依然不见效。微儿的事,你就莫要多管了。”韩氏道。

程雅坚持道:“母亲就让我给三妹尽点心吧,自她小时候,我陪她的时间就不多,入宫后三妹每次来陪我,姐妹二人想说个贴己话都不大方便,我这当长姐的,委实愧对妹妹。”

老夫人最是喜欢这个成为太子妃的孙女,开口道:“韩氏,你就依着雅儿吧。手足情深,这才是名门淑女该有的品性,若都像雅儿这样,何必让人操这许多心。”

程雅轻声道:“祖母,三妹还小,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妥,您就看在孙女份上,莫要和她生气,多多教导就是了。”

“好,雅儿,你放心回宫就是,祖母都依你。”

“多谢祖母,我就知道,祖母最是疼我。”程雅口中这样说,心中却在苦笑。

母亲当年强嫁过来,一直不得父亲尊重,脾气强硬的祖母更是看不惯她,可怜三妹一出生就伴随着还未来得及序齿的那个弟弟的夭折,自幼受尽了亲人冷遇。

而她,说是最受宠的孙女,又岂会不明白,祖母最喜欢的从来都是程家的嫡长孙女,而不是她程雅!

等程雅走了,老夫人片刻没有多呆,抬脚回了念松堂,其他人宽慰韩氏一番,陆续散了。

程雅请来的太医果真对程微的昏睡束手无策,两日后,韩氏已是坐不住,决心再去卫国公府,老夫人却不同意。

婆媳二人正在念松堂僵持,丫鬟禀告道:“老夫人,二公子回来了。”

老夫人怔了怔,看一眼韩氏,道:“把二公子请进来。“

不多时,细棉布帘子挑起,一个青年男子匆匆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二十上下,身量颀长,明明神情憔悴难掩焦急,依然遮不住与生俱来的优雅风华,一进门就单膝跪下,声若清泉:“给祖母请安,给母亲请安。”

对于这个自远房过继来的便宜孙子,在以为次子不在人世的那几年,老夫人是挺上心的,后来次子回来,就渐渐淡了。这几年眼见这个孙子越发出众,不但跟着老卫国公学了武艺,还拜在了当世大儒顾先生的名下,态度便又热络了起来。

“快起来吧。”

程澈站起,老夫人不由吃了一惊:“澈儿,你不是随顾先生游学去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她见惯了这个孙儿如松竹般清雅的模样,此刻见他衣衫凌乱,眼中满是血丝,竟是有些不敢认了。

“祖母,孙儿听闻三妹在外祖家受了伤,现今如何了?”

第三十九章 最了解妹妹的是哥哥

“澈儿是如何得知的?”老夫人孟氏眼神蓦地一紧。

对这个一日比一日出众,占着二儿子嫡长子名分的孙子,孟氏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她心知,于礼法上,正儿八经过继来的孙子谁都得承认,可是,次子是她最得意喜爱的儿子,想着将来次子的一切都要优先这个孙儿,而两个亲生的儿子却要靠后站,她就有种不可言说的郁闷,于是对这个孙儿总是下意识地防备着。

出门游学的人,竟能得知程微在卫国公府受了伤,这事还真有些稀奇了。

孟氏神情的微妙变化并没有瞒过程澈,他半垂眼帘掩去眼底淡淡的嘲意,声音透着疲惫:“孙儿在途中偶遇了陶家兄弟,听他提起的。”

“陶家兄弟?澈儿说的可是你大舅母娘家的…”孟氏对这些小辈记得不是太清楚,当下看向韩氏。

“正是我大嫂娘家的侄儿。前些日子儿媳听大嫂提起,然哥儿在京城呆不住,去荟城了。”

早在程澈进来时,韩氏心底就隐隐松了口气,这儿子虽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多年下来总有感情,且他行事妥当,当下这乱糟糟的时候,总算有一个能分忧的人了。

老夫人孟氏恍然:“是听你提起过,然哥儿这次进京,是想要拜入顾先生门下吧?”

“是呢,可惜然哥儿进京时,顾先生就带着澈儿去荟城了。”

老夫人孟氏看程澈一眼,这才露出笑意:“也难怪你们能在途中遇到呢。”

程澈耐着性子听老夫人说完,问道:“祖母,母亲,那三妹现在何处?人如何了?”

听程澈再次提起程微,老夫人心中不快,懒得回答,只淡淡瞥了韩氏一眼。

韩氏开口道:“微儿在飞絮居,现在…还昏睡着。”

程澈骇然失声:“母亲,三妹难道昏睡至今?这算下来,已有二十余天了!”

“不是。”韩氏解释道,“原是好了的,前两日太子妃来了,大家一起过去看她,微儿不知怎么又受了惊,就又昏睡了。”

“祖母,母亲,那我先去看看三妹!”

“澈儿——”韩氏喊住程澈,“你总要换洗一下再过去。”

“等儿子看完三妹再说。”

程澈匆匆赶到飞絮居,一进院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不由加快了脚步。

“二公子。”巧容黑着脸站在廊下,想着欢颜得以在屋内伺候姑娘,而她却只能吹着冷风盯着小丫鬟画眉煎药,于是脑海中幻想出一个欢颜模样的小人儿,她拿了一根绣花针正戳的起劲,忽见一个青袍男子自远而近走来,晨光下似山涧的潺潺清泉,让人瞧了满心的烦躁都涤荡一空,不由眼睛一亮,款摆着腰肢迎了上去。

程澈淡淡点点头,错开一段距离,与腰肢扭摆幅度略大的丫鬟错身而过,脚步在药炉前落定,盯着那黑褐色的药汁问:“这是给姑娘喝的?”

“是呢。”见是二公子,正扇着炉火的小丫鬟画眉忙站了起来回道。

见画眉和程澈搭上话,巧容暗暗后悔刚刚煎药的不是自己,忙凑了过去:“二公子,您来看姑娘吧,婢子去给您通禀一声。”

程澈抬眸:“姑娘不是正昏睡么,和谁通禀?”

他不喜这丫鬟的眼神,当下未再看一眼,抬脚往内走去。

巧容素来反应快,只怔了一下就追上去:“婢子给您带路!”

她扭动着腰肢走进去,迎面遇到端着洗脸盆出来的欢颜,忙道:“欢颜妹妹,把盆子给我吧。”

一边伸手去接一边嗔道:“不是说了等药煎好了我来替姑娘净面么,姑娘不喜欢水太热。”

欢颜盯着巧容的腰,漂亮的脸蛋皱成一团:“巧容姐姐,你腰抽筋了么?当心摔了脸盆。”

这话犹如一道利剑直戳巧容心口,她甚至忘了二公子还在,当下柳眉一竖,斥道:“欢颜,你这小蹄子——”

“要闹出去闹。”程澈斜睨过来,淡淡说了一句。

也不知怎的,明明是淡淡的一句话,不像大公子训人时端着世子的架子,亦不像三公子训人时那样一本正经,可巧容就是不敢多言了,端着洗脸盆低头往门口走。

她一紧张就忘了恢复正常的走路姿态,腰肢扭得反而更厉害了,可这回手中多了沉甸甸的洗脸盆,一迈步洗脸水立刻撒了些许,脚踩上去顿时一滑,就听咔嚓一声,腰扭了!

欢颜稳稳接住差点被巧容摔出去的脸盆,恨铁不成钢地道:“巧容姐姐,你瞧,我就说你腰抽筋会摔了脸盆吧,幸亏我一直注意着呢。”

巧容哆嗦着嘴唇差点气昏了,偏偏又怕身后的二公子着恼,只得硬着头皮扶着腰一步一步向门口挪去,疼得直打哆嗦,等出了房门就瘫成了一团。

程澈抬手拨开通往内室的珠帘,就见一个形容消瘦的少女静静睡在床上,无声无息,寂静骇人,像要被宽大的锦被吞没了一般。

他快步走过去,视线落在少女内陷的脸颊和尖尖的下颏上,不由一阵心疼,执起她的手,轻声唤道:“微微——”

睡在床上的程微睫毛微动。

视线一直未离开少女面庞的程澈眼神一紧,手上加大了力气,再次唤道:“微微——”

程微小扇子般的睫毛轻轻颤动,一颗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滚落。

程澈忙自怀中掏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白色细棉布帕子替她轻轻拭泪,帕子一角绣着两只偏胖的蜻蜓,格外惹眼。

“微微,你听得到二哥的话,是么?”程澈只觉胸口堵了一块大石头,柔声道,“对不起,二哥回来晚了。”

他说着,忽然感觉到握着的手一动,不由眼睛一亮:“微微,二哥答应你,以后再不出远门了,你早些醒来吧。”

一连昏睡了两日的程微其实意识还是清醒的,就是总少了几分睁开眼睛的力气,此刻听着程澈的话,心中急得不行,拼命去抬眼皮,想看一看多日不见的二哥。

程澈见程微对他说的话有反应,许诺道:“微微,你醒来,二哥还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你那次不是说,想听《鸳盟记》的故事吗?当时二哥没讲给你听,等你醒了一定给你讲。”

睁不开眼的程微心中大急。

《鸳盟记》的故事她想听很久了,据说是一位病死的小娘子借着他人肉身还阳,嫁给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