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本流行已经有两年多了,她还是无意间听人提起后缠着二哥给她讲,偏偏二哥拉了脸不同意。她干脆悄悄遣了小丫鬟去书斋买,买回来后还没来得及翻就被二哥抓个正着,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二哥再也不给她讲故事了。

是以,这《鸳盟记》对程微来说,是横亘了两年的求而不得,诱惑不是一般的大。

她急得额头都见了汗,可要睁开仿若千斤重的眼皮,似乎还是差了一点儿。

程澈仿佛能感受到幼妹的焦急,一边用帕子替她拭汗一边又抛出一个诱饵来:“这次随先生去荟城游学,发现荟城有一种叫‘鸳鸯奶卷’的小吃,二哥尝了,奶香浓郁,酸甜适口,你一定喜欢,只可惜那东西易坏,不能带回来。”

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的程微听了又着急又委屈,心道二哥越发的坏了,她虽睁不开眼睛,但听得到,怎么不直接把《鸳盟记》读给她听?还有那什么鸳鸯奶卷,既然易坏,又何必巴巴说出来,让她听得到吃不着!

小姑娘正郁闷着,就听程澈慢悠悠道:“不过,我觉得微微一定爱吃,就缠着那做鸳鸯奶卷的婆婆学会了。”

程澈嘴角含笑望着程微,就见她睫毛抖了抖,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四十章 没有不会撒娇的小姑娘

“微微,先不要急着睁开眼。”程澈忙用帕子遮住程微的眼睛,温声叮嘱着,“你睡了太久,等适应一下再睁开,不然会伤眼睛的。”

白帕下,程微眼睑轻轻跳动,一串串泪花悄悄滚落下来,很快把帕子打湿了。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一直不用睁开眼睛,这样,就不用看到二哥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了。

可是,她怎么敢不努力睁开眼睛,要给她讲故事的二哥,为她学做鸳鸯奶卷的二哥,就算拼了这条命,她也不要二哥出事。

而第一步,她要做的就是睁开眼睛,面对。

“微微,你怎么哭了?”见从来都不爱哭鼻子的幼妹落泪,程澈心里很不是滋味。

程微嘴唇翕动,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二哥,我才没哭,我只是眼睛有些疼。”

她说着抬起手,把覆在眼睑上的帕子抽开,睫毛颤了颤,缓缓的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一张清俊的面庞,只是比起素来熟悉的样子,多了几分憔悴和狼狈。

“二哥,你怎么——”程微抬了手想去摸程澈布满血丝的眼,抬到一半僵在那里。

熟悉的闺房陡然变成山林土路,一个个遮了面的人手持弓箭利刃缓缓逼近。

濒临死亡的恐惧,令跌落下马车的程微险些窒息,下意识揽紧了扶起她的人:“二哥,他们是什么人?”

蒙面人中有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大笑:“小娘子,不是说了嘛,我们是打劫的!”

“劫匪?”程微几乎要尖叫。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怎么会有劫匪这种东西?

又有几人凑近,嬉笑道:“不错,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想借此过,二位可要留下点诚意来了。”

程微心中恐惧,与程澈靠得更近,盯着那些人手中的寒弓利刃,壮着胆子道:“不就是银钱吗,我们给你就是了,你们放我和哥哥走。”

程澈安抚的拍了拍程微,冷冷看着领头的魁梧男子:“壮士想如何,但请直言,只要不伤害我妹妹,在下能做到的定然不会推辞。”

“好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不过我们哥儿几个最近还真不大缺钱,就是缺个暖被窝的婆娘。这样吧,把你妹子留下来,我们就当你有诚意,放你离开——”

魁梧男子话未说完,一道白光闪过,胸口瞬间喷出一股血箭。

“欢颜,护着微微走!”程澈厉声喊道,手中一杆银枪犹如蛟龙,把迎面飞来的箭雨击落。

身量抽长了许多,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欢颜一把扯过程微:“姑娘,快随婢子走!”

“我不走,我不能丢下二哥一个人!”程微挣扎着推开欢颜。

欢颜身子一矮,居然把身材微丰的程微扛在了肩头,拔腿就跑。

程澈见欢颜带着程微跑了,遂放开手脚对付面前的人,片刻后忽听一声惨叫自后方穿来。他猛然回头,就见后方十数丈开外不知何时涌出了同样打扮的人,程微栽到了地上,而欢颜直直站着,身上已是中了数箭。

程澈几个起落跑到程微身边,把她揽入了怀中,盯着前后两方不停逼近的蒙面人,缓缓往一侧退着。

那些人却再没有耐性,其中一人大喝一声,众人举起弓箭,羽箭如雨点般砸去。

程澈一手揽着程微一手把银枪舞得密不透风,就见羽箭在眼前纷纷而落。

程微早已惊骇欲绝,忽听一声厉喝:“微微,快上马!”

她身子陡然一轻,已然落在了马背上,在身后的程澈摄唇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马扬起四蹄飞奔,不知跑了多久两条前腿一软跪在地上,把二人甩了出去。

程微被程澈抱着不知滚了多久才停下来。

“二哥。”头晕目眩的程微躺在草地上,好一会儿才能发出声音,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心猛然被无形的恐惧捏紧了,她又喊一声:“二哥——”

万籁俱静中,只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马的喘息声,程微发觉二哥把她抱得太紧,竟然挣不脱。

温热滑腻的感觉传来,她缓缓低头,入目的是无尽的红色,还有箭头的锋芒。

“二哥!”程微终于爆发了力气,挣开了那个温暖的怀抱,仰头望去。

她看到那个一直疼她宠她的人睁大着双眼,眼角、嘴角的血迹早已被风吹得干涸,可无尽的担忧却定格在那双明亮的眸子里。

“二…二哥…”程微抬了手去探他的鼻息,可是还没凑到鼻端,那血犹温、心已冷的身子因为失去了支撑,一下子翻成俯卧的样子。

密密麻麻的羽箭没入笔挺的后背,几乎再没有能容纳的地方。

“二哥!”程微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不顾羽箭的锋锐,直接扑了上去。

“微微。”程澈低头,看着忽然扑进自己怀中崩溃痛哭的少女,一时有些无措。

程微哭声一滞,慌忙抬了头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熟悉的星眸。

不,似乎在熟悉之外,还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不过对程微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的二哥还好好的活着。

“二哥——”程微感觉到程澈身体的僵硬,不由抱得更紧,生怕一松手,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

“微微。”十三岁的妹妹和三岁时毕竟是不一样的,程澈尴尬的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这个能在当世名儒顾先生面前谈吐自如,在妙龄女子爱慕眼神下坦然自若的男子,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窘然。

见程微哭个不停,他只得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笑道:“怎么几日不见,就成了爱哭猫了?”

“我…我眼疼…”程微抽抽搭搭哭着。

在二哥面前,小姑娘不用担心被嫌弃,不用担心软弱一点会让人看了笑话去,更不用担心因为哭得难看让她心悦的那个人瞧见了不喜欢。

这是许久以前就答应过她,只做她一个人的哥哥。

程微哭得更厉害了,仿佛要把这些日子以来受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这样,她以后就再也不用哭了。

她要把用来害怕、难过的时间都用在寻找解决的办法上,绝不要噩梦中的一切实现!

程澈无可奈何地看着幼妹,他心知二人有着兄妹的名分,可即便是亲兄妹,就由着妹子这样哭下去,被旁人瞧见了也不妥,可他却不忍心把怀里哭得痛快淋漓的小姑娘推开,最后轻叹一声,拍了拍程微肩膀:“微微,要不,二哥给你拿瓶眼膏来?”

程微哭声一停,把眼泪蹭在程澈衣襟上,随后抬了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抽抽搭搭道:“药膏不管用。二哥,你现在要是给我讲《鸳盟记》,我的眼睛兴许就不疼了。”

第四十一章 解惑

“咳咳。”程澈耳根陡然红了,没好意思与幼妹对视,板着脸道,“什么《鸳盟记》,二哥不是说过么,小姑娘家,不要净看些乱七八糟的。”

“二哥!”面对最亲近的人,一切担忧恐惧都暂且抛到了脑后,程微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睁得好大,满眼控诉,“刚刚你还说过的!”

“是么?”程澈困惑的眨眨眼,显然是打算赖账到底了。

程微直直瞪着程澈,眼圈一红,忽地又落下泪来:“二哥骗我,明明我昏睡时这么说的,我才睁眼,你就不承认了。是不是以前你说只把我当妹妹,也是骗我的?”

程澈手忙脚乱替程微擦眼泪,心道果然妹妹长大了就越发难缠,这一哭闹就翻旧账的毛病是什么时候添的啊?

见程微哭得越发伤心,恐她虚弱的身子受不住,忙认命哄道:“快别哭了,二哥还说要给你做鸳鸯奶卷呢,等下擦擦脸,尝尝我做的奶卷怎么样?”

程微哭声一停,抬头:“二哥真的学会了?”

“真的。”平日清贵矜持的青年忙点头,心道只要把妹妹的注意力从《鸳盟记》上移开,什么都好说,别说做鸳鸯奶卷了,就是要他做臭豆腐,他也去学!

程微捏着程澈那方绣着胖蜻蜓的帕子擦擦眼角,扯着哥哥衣袖破涕为笑:“那二哥做给我吃,等下我可以边吃边听你讲《鸳盟记》。”

程澈…

一个时辰后,程微总算应付完闻讯前来探视的人,一声不吭地听韩氏道:“你昏睡这两日,你外祖母他们还有你大姐都惦念的很,时不时遣人来问,我刚刚已经把你醒来的消息传了过去。眼见就要过年了,你莫要再胡思乱想,养好身体,到时候带你去拜年。”

正说着就见换了一身崭新蓝布棉袍的程澈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便道:“澈儿,你来的正好,正要和你说,等明日一早你去一趟南安王府,代你三妹好生谢谢南安王。”

程澈已经利用这会儿工夫把程微这些日子以来的情况打探清楚,颔首道:“儿子晓得了,明日一早便过去。”

韩氏点点头,目光落在食盒上:“这是什么?”

程澈把食盒放在桌案上,一边取出盘子一边笑道:“是荟城的一种特色小吃,名‘鸳鸯奶卷’,儿子尝着不错,特意学了让母亲和妹妹尝尝。”

韩氏和程微不约而同伸长了脖子看去,就见浅碧色绘鸳鸯戏水图案的瓷盘中码着十来块奶白色的点心,点心是由两侧往内卷成两个小卷,里馅并不相同,淡淡的奶香味与酸甜味混合,刺激着人的味蕾。

当着韩氏的面,程微强忍着移开眼,斜睨着程澈。

韩氏嗔道:“澈儿,来年你就要参加会试了,莫让旁的事分了心思。”

她说着看程微一眼,接着道:“我知道,你做这个是为了哄你三妹,可哪有男儿家往厨房里钻的,被人晓得了,又该说你的不是了。你也是眼看就要加冠的人了,总该分得清孰轻孰重。”

靠在床头的程微默默听着韩氏的话,嘴角微翘,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被人晓得?是怕被父亲晓得吧?

可笑母亲平日里与父亲相敬如冰,却生怕父亲看到半点不好去,包括她,也包括二哥。

程澈向幼妹投去安抚的一瞥,笑道:“母亲但请放心,儿子向来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这会试,儿子已经准备了三年,总不至于考得太差。”

这话若是换了旁人说,定会被人笑大言不惭,可程澈说出来,听到的人只觉理所当然。

这可是十六岁就中了举子的人,若不是顾先生拦着没让弟子参加转年的会试,说不定程澈早已是大梁数十年来最年轻的进士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韩氏说完,瞥了桌案上小巧精致的点心一眼。

程澈笑道:“这道点心,是用牛乳结成的奶皮子做成的,一边卷了芝麻白糖,一边卷了山楂糕,酸甜鲜香,母亲和妹妹尝尝看。”

韩氏总觉得刚刚说了那番话,转头又大吃起来不大像话,掩口咳嗽两声道:“今早喉咙有些不舒服,不大想吃甜的,这样吧,我带些回房好了,也不枉澈儿亲手做了一回。”

“多谢母亲不嫌弃了。”程澈淡淡笑道。

韩氏这才端着架子,带着奶卷走了。

她一走,程微觉得呼吸都轻快起来,一开口没了平日的清脆冷然,满是甜蜜:“二哥,端来我尝尝。”

程澈把剩下的奶卷端到程微面前,在一侧坐下,叮嘱道:“莫要吃太多了。”

程微搂过盘子,半仰着头,嘴角扬起笑意:“二哥,你可以讲了。”

好一会儿,被妹妹执着的小眼神逼得差点落荒而逃的兄长艰难开口:“微微,这故事其实乏味的很…”

程微笑吟吟道:“只要是二哥讲的,我就不嫌乏味,二哥声音好听呢。”

程澈无奈地叹口气,轻声讲了起来:“从前,有一位叫十四娘的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自幼就与舅家表哥六郎订了亲,二人一同长大,非常要好…后来六郎参军没了消息,十四娘年岁渐长,苦等不到,家中人逼着她嫁给知府大人家的公子,她抵死不从,没过多久便抑郁而亡。而半年后成了少将军的六郎凯旋而归,得知十四娘病亡后非常伤心,竟不顾众人反对,解官为未婚妻守孝三年。三年来他在十四娘坟前结庐而居,日日给她念生前最喜欢的诗词,为她舞剑…六郎对未婚妻的深情感动了当朝一位王爷,等三年期满后,就把爱女许配给了他…直到洞房花浊夜,六郎才惊喜的发现,郡主并不是郡主,而是十四娘借着她的肉身还阳而来…二人历经磨难,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因故事太过旖旎,程澈说得断断续续,删减了不知多少细节,程微托腮听得入神,见二哥讲完了,不满地道:“二哥讲的怎么和我听来的不大一样?”

程澈冷汗都要下来了,干笑道:“看得太久,记不大清了。微微,奶卷好不好吃?”

“好吃。”程微咽下奶卷,“可十四娘为什么能还阳,别人怎么不能呢?”

程澈绞尽脑筋想了想,脑仁都要想疼了,才找到合理的解释:“话本中只说十四娘心念六郎,才不想投胎。想来是因为六郎日日在十四娘坟前倾诉,才牵绊了她一缕魂魄,使她得以留下来吧。”

程微若有所思,追问道:“可是六郎怎么发现郡主是十四娘的,难道郡主这样说,他就相信么?”

“自然是郡主说出了他们以往在一起时发生的事了。”程澈暗笑幼妹的好奇心,随口道。

程微却表情严肃起来,连奶卷都忘了吃,语气奇异地问道:“那要是,有那么一个人,很了解十四娘和六郎之间发生的事,她是不是也可以冒充十四娘了?然后,得到六郎的疼爱?”

程澈被问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道:“哪会有完全了解别人的人呢?没有谁能和另一个人时时刻刻在一起的。”

谁说没有!

程微一片混沌的脑海猛然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清明起来。

她总算想明白,每当那个妖孽引诱她时,那隐隐的不安和抗拒从何而来。

那个妖孽,它最终的目的,是取而代之!

它想要的从来不是她程微如何出色夺目,而是终有一日,要当她程微!

PS:虽然是新书期,还是想给好基友推荐一下,而且你们搜的时候,说不定会发生很奇怪的事儿。薛行衣的《土著也有生存权》:

晏莞生在膏粱锦绣之家,自小娇生惯养,被宠得不可一世,素来受不得一分委屈和冤枉。

可突然有一日,她就成了别人眼中毒杀竹马、戕害忠良的祸国妖妇!

他追着她要她偿命。

晏莞无辜的眨巴着双眼,什么情况?她以为戕害忠良是重点,但原来毒杀竹马才最关键。

穿越女造的孽,却要她来偿?

莫名其妙成为重生者的复仇对象、穿越者的绞杀人物,她表示只想安静的做个美少女。

第四十二章 我进你退

程微嘴角微翘。

她就说,怎么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呢,尤其往她身上掉的,不是陷阱就不错了。

真想通了,程微反而平静下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程澈心一紧:“微微笑什么?”

“在笑二哥很会讲故事,让我一下子懂得了许多呢。”

程澈都要吓死了,清俊的面庞有瞬间的扭曲。

妹妹说在一个秾丽缱绻的故事里学到了很多,这故事还是他讲的,怎么办?

“微微啊,和二哥说说,你都懂得了什么?”程澈艰难的问出这句话,脑海中一直在疯狂的回放着刚刚讲的故事。

他不可能顺口说出什么小姑娘不宜听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