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韩氏亲生的儿子,定会推心置腹多劝劝母亲,可嗣子的身份,却让他许多话不好说得太过了。

只是可怜了微微,转眼就要及笄的姑娘,还像个孩子般懵懂。

迫不得已给妹妹讲香艳小故事已经逼得他想抓头发了,难道还要普及这些么!

程澈瞬间觉得这兄长当得好艰难,无奈道:“微微,这些事,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将来有机会可以问问太子妃。”

“大姐姐有身孕啦,我不能给她添麻烦。我听二哥的,二哥说这样将来会受苦,那我以后就不这样做了。”程微乖巧地道。

满身骄傲的小姑娘一旦乖巧起来,简直让人心都软化了。程澈忽然又愧疚起来,可对此事委实无能为力,轻咳一声道:“刚刚在路上碰到了二妹,她怎么说微微把贴身丫鬟送她了?”

程微眉头都皱了起来。不悦地问:“二哥觉得我做得不对?”

“这倒不是,一个小丫鬟罢了,微微想送人又何妨。只是你这里少了一个人,怕照顾不周,若是不喜欢那个丫鬟。和大伯娘说一声,给你换个人过来就是了。”

程微笑道:“我看她挺喜欢二姐的,二姐也喜欢她,就把她送给二姐了。”

她说着拉起程澈,把他领到窗前:“二哥你瞧,这盆水仙就是我换来的。”

程澈好笑又心疼,抬手揉了揉妹妹头发:“傻丫头,要照你这样换东西,岂不是太吃亏了?”

妹妹这样笨,还让不让人放心看着嫁人了?

谁知程微抬眼环视一圈。见只有欢颜立在门口,于是压低了声音道:“二哥,我才不吃亏呢。你不晓得,那丫鬟比起我更喜欢二姐不说,她每次瞧见你还眼睛发亮呢,可见是个养不熟的,还不如这盆水仙花来得实在!”

“咳咳咳。”程澈耳根通红,猛然咳嗽起来。

程微忙替他拍背:“二哥,你不必替我心疼,有欢颜贴身伺候我就足够了。”

程澈欲哭无泪。

他那是心疼吗?被妹妹发现贴身丫鬟对他有非分之想。还不许尴尬一下了?

“微微,二哥今日过来,还有件事要告诉你,父亲今早到家了。”

“哦。知道了。”听到程二老爷回府,程微眼皮都没抬,淡淡应了一声。

“他知道你还在养病,想来等收拾一下就会来看你的。”程澈目光落在程微白嫩如剥了壳的鸡蛋的面庞上,放轻了声音,“微微要不要装扮一下?”

程微抬着下巴冷哼:“装扮什么。我还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迎接他不成?”

程澈拍了拍她的头:“傻丫头,哪里是要你装扮的漂亮些,二哥是觉得你气色太好了,若还想再安心休养些日子,就稍微遮掩一下。”

程微这才明白过来,一脸感激望着程澈:“还是二哥想的周到!”

她若是这时候就大好了,岂不是要忙着到处去拜谢,哪还有时间学习制符!

“可是我不会妆扮。”

以前太丑,只想着往好看了收拾,哪会往丑里妆扮呀。

“让那个叫欢颜的丫鬟来伺候你吧。”

程微摇摇头:“欢颜只会跑腿呢。”

程澈无语:“这样做你的贴身丫头未免不够,另外两个小丫头呢?”

“跑腿也很重要的!”程微忙替欢颜辩解一句,心道她这些日子要的朱砂黄纸可都是欢颜偷运进来的,对了,还有两年前那本被二哥没收了的《鸳盟记》!

“还有一个叫画眉的,会做几样小点心,另一个叫听歌,会唱小曲儿给我解闷。”

程澈沉默一会儿,认命地把程微拎到梳妆台前:“坐下,二哥给你弄吧。”

一刻钟后,程微看着西洋镜中美丽不减,气质却由清贵冷艳转成了柔弱病态的少女,不可思议地眨眨眼:“二哥,我就知道,没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第四十七章 姐弟(第二更,继续求月票)

程澈今日陪妹妹的时间格外长些,久到程微都觉出来了,心中虽不舍,还是开口道:“二哥,你先去忙吧,不用一直陪着我。”

她家二哥每日起得比鸡还早,先要练上一个时辰的基本功,洗漱用饭后,或是闭门读书,或是去顾先生那边,有时候还要访亲会友,一忙就是一整日,等用过晚饭,又是雷打不动练上一个时辰枪法,还要抽空来瞧她,这么一想,程微都替他累得慌。

程澈微笑:“不差这么点时间。”

“可是二哥明春不就要参加春闱了吗?”

“妹妹不用操心这些,二哥会考好的。”

“这倒是。”程微理所当然地点头,“以二哥之才,考个状元都不成问题呢。”

程澈嘴角一抽:“微微对二哥期望略高了些。”

“才不高呢。”程微对哥哥大人满是自信,“当年父亲未及弱冠就中了进士,还考上了庶吉士,二哥怎么也要考进一甲,才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样看父亲还得意什么,守着个会念几首酸诗的花姨娘,就以为生下的儿子能当状元了。

殊不知,她用一盆水仙花换出去的巧容还会念酸诗呢!

见妹妹为了激励他,连青出于蓝都搬出来了,程澈低笑:“那二哥就努力一下,争取考进一甲,不让妹妹失望。”

程微唇角轻扬,猛然想起了什么,忙摆摆手:“不成,二哥,你还是考个二甲就好了。”

“刚刚微微不还说要二哥青出于蓝吗。怎么这么快就改了主意?”妹妹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露出女孩子的娇蛮,程澈颇为开心,有意逗她。

“我才想起,还有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话本子里常提到状元探花是要尚公主的,可是当朝的那些公主…都不适合二哥。”程微回想着见过的几位公主,“大公主比哥哥大。还养着叫‘面首’的奇怪东西。我虽不知那是什么动物,可别人提起时语气都不好听,想来不是什么好物。二公主已经有了驸马,三公主、四公主每次见我,眼睛都是这样的。”

程微做出个斜翻白眼的样子,接着道:“五公主我从未见她说过话。至于其他公主,貌似还很小呢。二哥。想着将来我要向那几位公主中的一位叫二嫂,不知怎么,心里就很不舒服,所以你不要考得太好行不行?”

程澈已经顾不上听妹妹后面说些什么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面首”两个字上。

才十三岁的妹妹,竟然知道“面首”这种存在,这显然让当兄长的无法接受!

“二哥。你怎么不说话?”程微疑惑地睃了一眼程澈。

程澈觉得身为兄长,还是要把妹妹管好了。将来才能少操心,于是严肃道:“微微,你身为女孩子家,不要操心二哥这些事情,传出去了会被人笑话的,特别是,咳咳,特别是什么‘面首’之类的,这些话听过就算了,以后不许再挂在嘴边。”

“哦。”被哥哥批评了,程微停止了絮叨,没精打采应了一声。

程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微微从哪里听来‘面首’这类话的?”

要是那些下人们乱嚼舌,污了妹妹耳朵,他是该悄悄收拾一下了!想到这里,程澈收了笑,眸中只剩孤月般的清冷。

对二哥,程微向来不会隐瞒,回忆了一下道:“是那次和二姐一起进宫去看大姐姐,后来太子来了,和二姐谈起了诗文,我不爱听,就悄悄溜出去玩了,然后就听见两个宫婢在咬耳朵。她们提到大公主养着‘面首’,还说大公主举办诗会邀请了二哥,二哥没有去,就跑来对大姐姐发了一通脾气呢。对了——”

程微话没说完,就见程澈涨红了脸,匆匆撂下一句“二哥想起还有事,先走了”,人眨眼间就消失在门口。

程微悻悻撇了撇嘴,有些生气程澈没听她说完就走了,转念一想,反正明日还会来看她,又舍不得生自家哥哥气了。

她抬了抬手腕,摸了摸那花纹奇特的镯子,心道这镯子就是那日在东宫捡到的,可惜还没来得及讲给二哥听。

好在程微如今忙碌得很,对着程澈的离去只惆怅了一会儿,又爬回床帏里,继续学她的瘦身符去了。

只是今日注定不能专心学习,两刻钟后,听歌就禀告说二老爷一干人等过来了。

程微学习兴趣正浓,心中升起被不相干之人打扰的不快,冷淡淡道:“请进来吧。欢颜,把帐子挽起来,扶我坐好。”

欢颜打起床帐,扶程微坐起来,没过多时,程二老爷就领着爱妾并一串孩子进来了。

程微眼神平静看了过去。

府上人都知道,程二老爷对嫡出的三姑娘态度淡淡,这位爹不疼娘不爱的三姑娘被人提起时,有轻视,有同情,可谁都不会想到,其实在程微心中,对程二老爷情分更淡。

自出生就未见过父亲,八岁时平白冒出这么一个要喊“父亲”的男人来,可这个男人从来没有疼过她宠过她,相反,以往她只需要忍受母亲的疏离,自此后,还要多了父亲的呵斥。

程微不晓得别人家子女对父亲是什么感觉,反正于她来说,程二老爷只是一个不得不叫一声“父亲”的陌生人罢了。

不,至少陌生人还没有立场训斥她!

程微是做好了看到程二老爷将来遭遇的准备的,这一眼望去,不由愣了。

她发愣不是因为看到了什么,而是什么都看不到!

程微目光后移,先是落后程二老爷半步的董姨娘与挽着她手臂的程彤,后面是程彤的孪生弟弟,府上的三公子程曦,他牵着才五岁的四公子程扬。

这一家五口携手而来,来的这么齐整,不知情的还以为是逛庙会呢!

程微腹诽一声,目光又重新移回程二老爷脸上。

她为何什么都看不见?

程二老爷才一回来,就听老夫人孟氏说他这个女儿有些神智失常,还差点惊扰了太子妃,心中早就存了不满与忧虑,这一进门,没瞧见那个黑胖壮的女儿,只看到一个眉目如画、弱不胜衣的绝色少女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望来,不由面色一变,失声道:“玉珠妹妹?”

程微转了转眸子:“父亲叫我小姨的名字作甚?”

程二老爷这才回神,大吃一惊:“微儿,你,你怎么变了样子?”

他边说边大步走过来,惊疑不定地打量程微。

而在程二老爷身后的董姨娘母女,更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程彤无比震惊地望着那清艳绝伦的少女,渐渐松开了董姨娘的手臂都未察觉,提着裙子就小跑过来,捂着嘴巴道:“三姐,你,你怎么忽然换了长相?”

她说着抬头望着程二老爷,眼泪立时下来了:“父亲,三姐该不是中邪了吧,彤儿曾读过一个话本子,说的就是一个相貌平庸的富家小姐,为了变美求了一个仙女像来日日供奉,她果然就渐渐变得美丽起来了,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仙女像附着一缕狐狸精的魂魄,她之所以能变美丽,是因为日日叩拜,那狐狸精的魂魄附到了她身上去!”

她一边说一边惊惧瞅着程微,娇怯怯拽了程二老爷衣袖:“父亲,您可要救救三姐啊!”

程微倚在床头,冷淡淡看着程彤声泪俱下的表演,心中毫不矜持地破口大骂。

这个死不要脸的,又跟在她屁股后面把《异志趣谈》看了!

程四到底是多想和她抢二哥啊,怎么凡是二哥送她的玩意儿,她都要想着法儿的弄到手?

程微眼神飘到程曦身上,嘴角微撇。

这也难怪,她家二哥多好,送她的胭脂是最适合这个年纪小娘子的,送她的书是有趣的,就连送给她照亮的灯都是南瓜样子的,哪像程彤这书呆子兄弟,不给人添堵就不错了。

若说程彤已经成功得到了程微的讨厌,那么程曦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亲姐姐给打败了。

程微可是一直记着,年初那事儿发生不久,程曦来到她屋子里,就那么居高临下站着,一开口,连她屋子里都充斥着迂腐气,居然义正言辞的数落她不知廉耻,要她自尽保全家族名声。

程微这么看过来,程曦同样皱眉与之对视。

在这个自幼饱读圣贤书的少年眼中,同样满是对程微的厌恶。

这并不难猜,少年与嫡姐心有灵犀想到年初那件事情上去了。那时候,他是真的站在家族立场考虑的,不想她犯糊涂留在世上丢人现眼,若是烈性一点去了,还能得人一声称赞,这样死皮赖脸活着,将来嫁不到好人家不说,还连累整个家族的姐妹们,未免太自私了!

可他一番诚心劝说换来了什么?

她居然一口唾沫吐到了他脸上!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忙着洗脸去了!

这同父异母的姐弟二人遥遥对视,火花四射,程二老爷恢复了冷静,皱了眉道:“微儿,你感觉如何,真的没事么?怎么只愣神不说话?”

程微眨眨眼睛,好似才反应归来,抬手遮住半边脸,羞恼道:“父亲,您看,三弟一直盯着我瞧呢,是不是因为我变得太漂亮的缘故?”

第四十八章 父女

“你说什么啊!”三公子程曦完全不见了平时秀雅的模样,脸像个熟透了的虾子般吼道。吼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撇下幼弟,脚步踉跄跑出去了。

没等程二老爷开口,程微就先下手为强道:“父亲,您看,三弟跑这么快做什么,难道是心虚了?”

“女孩子家,不要胡言乱语!”程二老爷心中不满程微什么话都敢说,对向来得意的儿子多少生了些不满。

曦儿还是太斯文了些,哪能因为一句话就落荒而逃的。

程微挑眉,淡淡扫一眼程彤:”四妹可听到了?”

“听到什么?”程彤一脸的莫名其妙。

程微一笑:“女孩子家不要胡言乱语呀。”

“我何时胡言乱语了?”

程彤说话柔声细气,若是往常,程微一回嘴,大嗓门立时显得她仗着人高马大欺负人,可现在她瘦了下来,没了人高马大的样子,又被程澈巧妙妆点过,明明音量不减还透着冷淡,给人的感觉却明显不同了。

她平静地陈述,声音清脆,掷地有声:“刚刚四妹不是说我狐狸精附体么?这还不是胡言乱语?就连父亲都说你胡言乱语了,你还不承认,女孩子哪能这样子!”

“你!”程彤这回眼泪是真流出来了,雾蒙蒙的眸子望着程二老爷,怯怯道,“父亲,刚刚您指责的难道是彤儿吗?”

“不是你是谁?”程微又抢先一步开了口,“我昏迷了那些日子,是被玄清观的首席真人北冥道长唤醒的,四妹才见了我,不问别的。就说我是被狐狸精附体,这不是胡言乱语是什么?父亲,您说是不是?”

在外人面前她本不爱笑,这般抬眸一笑,眼底尽是波光潋滟,程二老爷真有种眼前少女不是他亲生女儿的玄妙感,可那眉、那眼。还有笑起来时眼中惯有的冷淡。都让他明白,眼前的少女确实是他次女无疑。

没有谁家的女儿看父亲的眼神,比之陌生人都不如!

“父亲。您说是不是?”程微坚持问道。

今日,她非要逼着这位心长偏了的父亲大人把耳光甩到程彤脸上去。

让那臭不要脸的和她抢二哥!

“是。”程二老爷咬牙挤出这个字,看着程彤,“彤儿。你小孩子家不要乱说话,北冥道长是什么人物。他亲自给你三姐看好了病,怎么会有狐狸精附体的荒唐事。”

程彤不可置信的望着程二老爷,睫毛如蝉翼般轻轻颤动,上面挂着泪珠。将坠未坠。

那脆弱的样子看得程二老爷一阵心疼,张了张口,却不敢说出安慰的话来。

他怎么敢附和着小女儿质疑北冥道长的能力。北冥道长身为玄清观首席真人,已经是大梁国师之下的第一人!

甚至可以说。在国师多年避世不出的情形下,北冥道长已经是实际上的国师了!

自古朝代更迭,唯有道教是亘古不变的国教,到了大梁朝,近几十年来佛教渐兴,可玄清观的地位还是无法撼动的,每一任国师皆出自玄清观,称得上这世间道法第一人,更是符医第一人!

历来国师见帝王时,都无需跪拜,甚至满朝文武,需以半跪礼迎之。

玄清观这般崇高的地位,他质疑北冥道长的话要是传了出去,那才是惹了大麻烦!

见全心仰仗的老爷不说话,女儿又扑簌簌泪水直流,董姨娘忍不住开口了:“三姑娘,你想多了,彤儿只是关心则乱而已——”

程微眼风都没扫董姨娘一眼,一脸嫌弃看着程彤:“四妹有话何不好好说,就算眼泪不要银子,也别这么浪费,显得忒廉价!咱们家虽不富贵,走出去好歹是伯府的姑娘,你这般可不像样子。”

程彤捂着嘴耸动肩膀,都要哭岔气了,泪眼四顾,眼看生母董姨娘脸色青白交错是指望不上了,一拧身扎进了程二老爷怀中嘤嘤哭起来。

程二老爷失忆那几年,早忘了大户人家抱孙不抱子的规矩,何况这个女儿是水做的,打小就抱在膝头疼若掌珠,一见小女儿哭了,立刻就心疼的不行,眉峰拧起道:“微儿,你身为姐姐,对妹妹说话怎么这般刻薄?”

程微抬着下巴,不甘示弱地反问:“四妹说我中邪就是关心则乱,我教导她别这般小家子气,就是刻薄吗?”

程二老爷自知这心偏的有些理亏,清了清喉咙道:“就算是教导彤儿,自有大人在,你还是个孩子呢,莫要乱操心。”

程微凝视着这个被她叫做“父亲”的男人,眸子里没有一点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