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止脑海中不由闪过一双灵动水眸,茶水不知不觉连喝三杯。再一倒茶壶,却喝光了。

可是他口燥的越发厉害。终是忍不住开口喊道:“盼盼,添些茶水来。”

“嗳——”少女声若黄莺,尾音却打着颤,落入韩止耳中,只觉酥酥麻麻,那股难受劲更加厉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催促道:“快些。”

不多时就是细碎脚步声响起,门轻轻推开,盼盼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她边往里走边喃喃自语:“奇怪,先前不是备了茶水吗?”

走到茶几旁,端起茶壶,不由吃了一惊,扭头看向韩止:“世子,这里面的茶水您都喝啦?”

“少罗嗦,快些给我端杯茶水来。”韩止难受之下,口气不耐烦起来。

卫国公府,恐怕鲜少有人见到世子这般模样。

可是盼盼却不害怕,把新端来的茶水放下,走上前来:“世子,您不能再喝了。呀,您的脸好红!”

说着她伸手去探韩止额头。

韩止本想躲的,可是不知怎么,就没躲开。

少女踮着脚尖,指肚柔软,带着些许凉意,让他昏沉的头脑有短暂舒适。

似兰非兰的气息笼罩过来,呼吸之间,尽是芬芳。

“世子,您有些发热呢,快躺下去。”盼盼胆量很大,竟然直接去推韩止,可动作并不粗鲁。

韩止反应过来时,已经躺在榻上了。

盼盼半跪在一旁:“世子,是不是头昏?”

“嗯。”韩止不自觉点头,感觉今日变得不像自己,好像被这身体排斥了一般,管不住手脚。

盼盼上半身倾过来:“世子,婢子给您按按吧,发发汗,说不定就好些了。”

纤纤十指落在少年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按压。

韩止渐渐觉得头部昏沉有所缓解,可那莫名的燥热却渐渐向小腹聚集。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娇柔声音响起:“世子,婢子看您身上衣裳都被汗湿透了呢,婢子给您褪下来,擦擦汗吧。”

“好…”

暮色渐渐沉了,一弯镰刀挂在树梢头,散发着冷清白光。

室内,软罗纱帐不知何时放了下来,垂下的嵌明珠镂空香球许久未停止过晃动。

翌日,韩止醒来,脸色大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盼盼以锦被遮身,面红如霞:“世子,昨晚,昨晚婢子已经是您的人了,您不记得了么?”

韩止捂着额头,短暂的迷茫过后,昨夜的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

旖旎,美妙,疯狂…最主要的是,主动索取的一直是他!

韩止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看到她颈上用锦被也遮掩不住的红莓,想要发火,却无从可发。

盼盼背转过身,默默穿衣,穿戴好了,赤脚站在地上,垂首轻声道:“世子,婢子…婢子会去和夫人说,婢子蒲柳之姿,配不上伺候世子…世子您放心,夫人定会选个更好的姐姐来服侍您…”

盼盼说完,轻睨韩止一眼,转身便走。

“等等。”盼盼走到门口处,韩止终于忍不住出声,“罢了,你且安心留下吧,只是以后没有我吩咐,不得进这屋子!”

“是,多谢世子开恩。”盼盼一双灵动眸子瞬间活了过来,瞥韩止一眼,冲他盈盈一礼,竟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出去了。

留下韩止,反而有种空虚感,盯着床上一抹暗红出神。

他终究是没有做到对瑶表妹的承诺。

以后,以后定不再碰那丫鬟了!

只可惜,十六七岁的少年,青春正艾,精力无限,一旦尝过男女之事,食髓知味,又有佳人在侧唾手可得,更妙的是无需对她许下承诺,甚至哪日不合心意了,还能当成个物件随手打发了。

这样毫无压力之下,哪里是下了决心就能坚持到底的。

后来,韩止到底与盼盼做了不少好事儿,次数由少渐多,慢慢也就觉得通房丫鬟本就是这样服侍人的,他只要分得清楚,心中只有瑶表妹一人,将来一心对她也就是了。

当然,韩世子成人后心态的微妙变化,就不消细说了。

程微那里总算做好了鞋垫,程瑶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这个消息,附耳对巧容叮嘱几句。

巧容先是惊愕,后是连连点头,揣着程瑶递过来的物件悄悄出去了。

科考一日日逼近,连程微都跟着紧张起来,多日没敢去打扰程澈,眼看后日就要开场了,这才把这些日子的成果带上,去长青苑寻二哥。

程澈正坐在窗前书案旁温书,程微没让八斤通传,轻轻走了进去,蹑手蹑脚来到程澈身后,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细着嗓子问:“二哥,猜猜我是谁?”

“哦,是不是二妹?”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受伤学子

什么?

程微黑着脸放开手。

程澈正暗笑妹妹又要恼了,忽觉耳朵一痛,被一只小手扯着耳朵转过了头。

“微微,快放开!”

“不放,这耳朵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我替二哥教训它一下!”

程澈苦笑讨饶:“微微,刚刚逗你而已,你还当真了。”

“谁让你把我听成程瑶的!”

程澈表情渐渐严肃:“微微,你和二妹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程微收起了嗔怒,同样认真起来:“二哥,我发现程瑶和我以前想的不一样。”

程微和程瑶,自小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无论是程微以为的姐妹情深,还是旁人眼里庶女单方面的委曲求全,至少没有人从程微口中听到过对程瑶的一个“不”字来。

可是程澈听到妹妹忽然这么说,没有质疑和惊诧,而是目光专注,以鼓励的姿态聆听。

程微瞬间有了底气。

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些情景,她不能宣之于口,而其他的她说出来,旁人只会当她无理取闹罢了,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二哥,不问缘由的愿意听她讲。

“程瑶擅厨艺,从小到大,常会做新奇的吃食给我。这些日子我常翻医书,又跟着三叔学了些浅显的药理,才发现那些东西吃多了,常年累月,皮肤就会变得很糟糕。二哥,你看,自打年前我昏迷一次,太阳晒的少,饮食也清淡起来。皮肤是不是好了许多?”

程澈听得认真,见程微这么问,目光不由落在那光洁如玉的面庞上。

十四岁的少女斜倚书案,正对着窗子,春日暖阳洒进来,把她的脸照得有些透明,连细小的绒毛都仿佛是淡金色的。柔顺可爱。

程澈凝眸。

微微小时候。似乎就是这个样子,肌肤如玉,唇红齿白。雪娃娃一般漂亮。

他初到伯府,满心惶恐,步步小心,像是没根的浮萍。从这一处,飘到那一处。旁人的艳羡嫉妒皆与他不相干。不知哪一日,一睁开眼,就又换了地方。

在他沉默的日子里,就是那个小小的雪娃娃。对谁都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只对他露出笑容,忐忑问他:她现在有了哥哥。以后母亲是不是就会理她了?

那是第一次,他感觉到被需要。尽管是来自一个那么小的娃娃。却让他有了认真生活的理由。

如果可以,他会尽一切努力让这个雪娃娃有个兄长可以依靠。

而别人永远不会知道,乡下小子变贵公子,在那个时候,那个雪娃娃何尝不是他的依靠。她让他第一次觉得,浮萍或许可以试着生根发芽,长成一根青藤。

后来他忙着读书,忙着习武,忙着游学,不敢停下脚步,玉雪可爱的妹妹渐渐变了样子。

见兄长不语,程微略不自在地道:“当然,也不全是饮食清淡的缘故,我其实还饮用了符水,才恢复的这么快。”

程澈没有追问符水的事,而是叹道:“微微,既如此,你为何不早说呢,一个人憋在心里?”

程微垂眸:“除了二哥,没有人会相信的,程瑶那时候才多大,她是妖孽不成,还是娃娃就知道害我了?我对别人说,哪怕是对母亲说,她都会认为我无理取闹。”

说到这里,程微抬眸:“还好二哥会信我。二哥,以后你要离程瑶远着些,她不是好人!”

“好,二哥知道了。”

程微稍微松了口气,这才说起礼物的事来:“二哥,你后日就要考试,旁人都送了你些什么?”

程澈笑道:“母亲送了一双鞋子,父亲和三弟送了笔墨,二妹她们送了鞋垫、袜子等物。”

程微现在对程瑶格外抵触,道:“我瞧瞧。”

程澈把收到的礼物指给她看,程微一眼就看到那双绣工精美的鞋垫,比起那日所见,明显小了不少。

程微拿起来,嫌弃地道:“这个垫在鞋子里撑不满,会硌脚的。”

“没事,反正二哥用不着。微微要送我什么?”

“二哥猜猜?”程微忽然有些兴致寥寥。

她的鞋垫,别说比不了程瑶的这双,就连程彤的都比不上。

她自知资质愚钝,以前为了读书不被程瑶落得太远,大半时间都耗在了这上面,于女红一途并没用多少心。

“微微要是送的鞋垫,二哥就穿它去考场,图个好彩头。”

程微嘴角翘起来。

果然,程瑶就算做出天下无双的鞋垫来,二哥还是会选她的穿,程瑶不过白费工夫罢了。

程微手伸进衣袖,触到硬挺的鞋垫,手忽然一顿。

程瑶那样能耐,年后只来过她屋子一两次,就能记住二哥送的那组玩偶,分毫不差的在帕子上绣下来,难道会不知道二哥脚掌尺寸吗?还巴巴来问,她说鞋垫大了,就真的剪小一圈。

程微自打发现了程瑶的不对劲,这些日子总忍不住回忆过往,越是回忆起一些细节越是惊心。

程瑶对她的每一次祸害,竟都是打着为她好的幌子!

对于一个还是孩子时就懂得算计她的人,程微现在格外忌惮,虽然想不通程瑶到底打什么坏主意,可没关系,她只要知道她没安好心就够了。

这样一想,不但把程瑶送的鞋垫丢得远远的,连自己准备的鞋垫都觉得晦气,不愿拿出来了,把一起准备的袜子递过去:“我女红不好,只做了一双袜子,二哥要是不嫌弃,就穿着吧。”

程澈接过去看,那袜子就真只是一双寻常袜子,雪白的棉布,针脚还算细密,只在内侧各绣了一只蜻蜓,一看就是出自程微的手艺。

程澈夸赞道:“微微蜻蜓绣的越发好了,二哥看惯了这花样,穿着踏实。”

程微被夸得心情飞扬:“那二哥就穿着吧,一定会高中的!我就不打扰二哥温书了。”

翌日,程微照例去了济生堂,躲在屏风后观察来往病人。

没过多久,忽听外面一阵喧哗,接着闯进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来。

那人捂着右手,进来就冲到程三叔面前,哀求道:“大夫,快帮我处理一下手上伤口,明日,明日我要进考场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誓死不从

原本拦着书生进来的伙计赶过来:“三老爷,这人是被对面德济堂赶出来的!”

说到这里凑上前,声音压得更低:“说是得罪了哪个衙内。”

彼时,老百姓常称一些官宦子弟为衙内,民不与官斗,济生堂虽然背靠怀仁伯府,可毕竟是开门做生意,何必为了一个小小书生得罪人呢。

程三叔淡淡瞥那伙计一眼:“济生堂救死扶伤,入了这门,便是我的病人。”

他冲一脸惶急的书生道:“孝廉莫慌,让我看看。”

既然明日要参加考试,那眼前这神色惶急的书生就有着举人身份了,寻常百姓要称呼一声老爷的,结果却被对面德济堂赶出来,可见这举子定是寒门出身,而得罪的人,来头恐怕不小。

那举子露出感激神色:“多谢大夫了,麻烦你赶紧把我手上伤口处理一下,莫影响了明日考试!”

程三叔拉过举子的手看,眉峰皱起,吩咐药童道:“快去取镊子、纱布并烈酒等物来。”

等药童取来程三叔所需之物,程三叔神情专注替举子处理伤口,那举子也是个有骨气的,竟然咬着唇一声未吭。

躲在屏风后面的程微默默看着。

约莫过了两刻钟,程三叔处理完,拿软巾拭了手,迟疑片刻,对举子道:“孝廉,你这右手不只是皮外伤,手腕处恐怕骨裂,无论是皮外伤还是骨裂,一月内都不宜再动笔…”

程三叔不忍再说下去,举子已是面色煞白,再也难掩失态:“骨裂?大夫。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在程三叔平静中带着怜悯的目光下,举子步步倒退。

伙计凑过来:“我们老爷已经给您处理好了伤口,您还是快出去吧——”

话未说完被举子一把推开,举子仰天大笑:“哈哈哈,都是崔子谦害我。我。我定要和他拼了!”

狂笑间举子瞧着已经有些神智失常,伙计再顾不得这人是举人老爷身份,抓着他胳膊就往外拖。口中道:“您快别在这闹了,该干嘛干嘛去,我们医馆还要救治病人呢,那些病患被您这样子吓得都不敢上门了!”

程三叔身为医者。见惯了生老病死,可这举子苦读三年。眼看就要下场,却遭逢这等变故,实是常人难以接受的,要真是就此疯了。岂不是可惜。

医者父母心,程三叔忍不住劝道:“手伤原本只是小事,最多养上百日就可复原。我看孝廉还年轻。为此郁结,因小失大。不若回家静心养伤。苦读三年后再下场,定会金榜题名!”

举子睇程三叔一眼,眼神满是绝望,喃喃道:“不会再有三年了,不会再有了。为了供我读书,家中已是家徒四壁,借无可借,连进京的盘缠钱都是妹妹偷偷与一个年过四十的杀猪汉订了亲,拿下聘钱换来的!我,我还怎么有脸回去见母亲和妹妹,怎么拿钱让妹妹退亲!”

程三叔颇为诧异这举子的贫寒。

虽则大梁绵延百多年,正是到了天下安定,文风盛行的时代,举人没有以前金贵,想要踏入仕途,绝大多数都会继续苦读,不然就要等上十几甚至几十年,才会等到授官机会,可中举后自有乡绅地主等人奉上财物,农户来投靠,衣食无忧还是足够的,可不像穷秀才那般艰难。

可见,伙计说的不错,这举子定是得罪人了。

无论是这举子得罪何人,还是他的手伤,程三叔都无能为力,只得一声叹息,看着他失魂落魄往外走。

心道,这举子恐怕是憋着一口气要借会试翻身,此刻遭受如此打击,寻了短见也说不定。

可他治病救人,却救不了心。

虽如此,还是忍不住又劝一句:“孝廉,无论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人在,总有柳暗花明之日。”

举子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亦没有吭声,默默抬脚往外走。

这时,一个女子声音传来:“请等一等。”

程三叔和举子俱是诧异看去。

“欢颜,你怎么出来了?”程三叔皱着眉,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