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那门亲事压在心头,心上人又毫无消息,明珠美玉般的少年神情憔悴,眼底尽是血丝。

程微瞧着他这个样子,心中更气。

以往的止表哥,多么意气风发,现在却为了程瑶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

要是程瑶真如表面那样美好也就罢了,可她分明心如蛇蝎,才不值得别人这样喜欢!

程微迟疑了一下,到底多年的兄妹情仍在,她再烦韩止,还是不愿见他变成噩梦中的样子,遂开口道:“止表哥,你不是定亲了么,问程瑶做什么?”

韩止脸有些红了:“我…”

他看过去,从程微眼底看出了那点关切,心中忽然有了底气:“微表妹,这么些年,咱们最要好,表哥不想瞒你,我,我只想娶瑶表妹为妻,你可愿帮我?”

“帮你?”程微挑眉,“止表哥这话我不明白了,我能怎么帮你,莫非能帮你退亲,然后再娶程瑶?”

“微表妹,只要你留意着瑶表妹那边,她难过时,就告诉她,我会一直努力,这就够了,至于其他的,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程微冷笑:“那赵姑娘怎么办?”

“赵姑娘?”韩止似乎一时没想起来赵姑娘是哪号人物。

程微忽然觉得刚刚生出的那点关切是多余的,双手环抱在胸前,下巴微抬:“我懂了。你和程瑶是真爱,别人哪能跳出来碍眼呢。止表哥,今日既然在这里遇见。我就不妨对你说句心里话。这事,我帮不了你,我没那个闲心整日去看程瑶是不是在伤春悲秋,而且,她也不配!”

“微表妹!”韩止脸一下子沉下来,有些激动地抓住程微手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瑶表妹哪里得罪你了?以往你们不是好好的么?”

他眸光一闪。恍然:“我知道了。微表妹。是因为我心悦的是瑶表妹,你就恼她了,是不是。嘶——”

程微踩完韩止的脚背,往后退了好几步,啐了一口:“韩止,你给我听着。以后再说这般恶心我的话,我就不踩你的脚。踩你的脸!”

她说完,转身就走,走出数丈停下来,转身。表情似笑非笑:“止表哥,你一心一意要娶程瑶,又焉知她是否愿意嫁呢?她的心上人可不一定是你——”

程微说完再不回头。抬脚就走。

韩止抬脚就追:“微表妹,你等等。你把话说清楚!”

程微顿住身子,回头笑盈盈道:“止表哥,你这样追着我不放,被人看到可不好,你不怕误会,我还怕呢!”

那一笑如冰雪初融,春光乍现,惑人心神,韩止怔忪之际,程微已经带着欢颜走远了。

韩止浑浑噩噩往回走,脑海中一会儿响起程微说的那话“她的心上人可不一定是你——”,一会儿又闪过程微那回眸一笑,心中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一路回了书房,盼盼正在整理书架,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忙迎上去:“世子,怎么额头都是汗呢。”说着踮起脚尖,用散发着兰香的帕子替他擦拭额头。

“走开——”韩止心烦意乱,推开盼盼。

盼盼以手抵住书案,低眉蜷首:“世子,那婢子就先退下了,有事您吩咐,婢子就在外头。”

盼盼说完,转了身向门口走,忽听韩止喊道:“回来!”

她困惑地转了身,忽觉手腕被大力一扯,紧跟着整个人被抱起来,丢到了书房靠墙的长榻上。

韩止欺身上来,紧绷着脸扯下盼盼绸裤,一言不发入了进去。

做工精良的罗汉榻挡不住这样挞伐,吱呀作响,不知过了多久,云消雨散,韩止翻身下来,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道:“把这里好好收拾一下。”

等韩止走了,盼盼懒懒起身,握着有些松散的衣领,忽地抿唇一笑。

她再也没想到,平日里颇为冷清,每次找她暖床尚要别扭一阵的世子,今日会在书房这样疯狂的要了她。

要知道,白日宣淫,传出去可是不得了的,世子定然不会说出去,那么,也就没人给她端避子汤了。

盼盼不由轻抚小腹,低声道:“你可要争气些呀。”

程微并不知道,她的一番言语刺激,再加那回眸一笑,让一贯克制守礼的国公世子青天白日做出了荒唐事,将来更是引出更大的热闹来。

此刻她正在韩秋华房里,与大表姐说着话。

“大表姐,我看你精神不大好,是怎么了?”

“没什么。微表妹,澈表哥正在考试,我还以为,你没有心思过来玩呢。”韩秋华微笑道,心头的苦涩却挥之不去。

她已经十九岁了,要是寻常姑娘,早已为人母,可因为要招婿,婚事迟迟拖着。

近来有几户人家上门提亲,可要不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底层军士,要不就是以儒商自居的商贾,最好的是所谓的读书人,年近三十了连秀才还未考中,媒人话里话外的语气,还是她捡了多大的便宜,让她直接轰了出去。

尽管她一直有心理准备,愿意做上门女婿的男子恐怕寻不到太好的,可真的到了要定亲的门槛上,到底是意难平。

程微对程澈考试的事儿挂心归挂心,可听韩秋华这么问,立刻笑道:“我才不担心呢,大表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二哥读书是最好的,他要是考不上,就没人能考好了。”

表姐妹二人闲聊了一会儿,程微见韩秋华兴致不高,寻了个机会起身告辞。

一路上,程微不愿再和韩止来个偶遇,捡了另一条路走,途经花墙,无意间听到韩秋梦与韩秋静在闲聊。

她们声音并不高,只不过程微凑巧在花墙这一侧,就听得颇为真切。

“大姐平日里能耐又如何,还不是要委身给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军士,我听说,那军士长得五大三粗,级别还低得很呢。”

“那有什么办法,谁让大姐只能招赘呢,这已经是矬子里拔高个了,总比嫁给开茶楼的强吧。”

程微脚步一顿,恍然明白了韩秋华心情郁郁的原因,默默走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场外是非生

二月十一,是考生们第一场考试结束的日子,到了这日下午,程微再也坐不住,早早地带着欢颜并程澈的小厮八斤去贡院门口等着。

“三姑娘,您要不去那边茶楼上坐会儿吧。”八斤劝道。

程微摇头:“二哥说了,每一场都是第三日的申正时分就结束了,时间已经快到了,我等在这里就好。”

八斤苦着脸不敢再劝,心想等会儿公子出来,见三姑娘这种乍暖还寒的天儿在这里守着,又该训他了。

来贡院外候着的大半是各府的下人,也有举子们的亲朋好友,不一而足,程微带着帷帽站在其中,并不算显眼。

她等得心焦,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这时一人从身旁挤过,若不是被八斤挡着,险些撞上。

八斤一把抓住那人胳膊:“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冒冒失失的冲撞了人怎么办?”

那人二十出头的模样,一身短打扮,春寒料峭的时节,裤腿儿居然是卷起来的,踏着草鞋,甚至能看到小腿肚上的泥点子。

他被八斤拦住,一下子无所适从起来,无措地道:“对不住,俺不是故意的,俺就是着急——”

“八斤,算了。”程微的声音传来。

八斤这才松开那人的手,见他像个憨厚人,冷着脸提醒道:“别怪我不提醒你,你在这里要是冲撞了人,说不定就要惹出大麻烦来。”

那人显然是个见识少的老实汉子,听八斤这么一说,更是惶恐,诺诺点头道:“俺知道了。”

八斤来了好奇心,问:“我说。你也是来接人的?有亲戚朋友在里面考试?”

不怪八斤好奇,举子不同于秀才,已经有了做官的资格,就算是寒门出身,一旦中举也会有些家底,来个庄稼汉在这守着,画风略有些奇怪。

大概是见八斤没有追究刚才的鲁莽。那人如实解释道:“俺是来报信的。俺们镇子上有位老爷参加考试,他家中出了点事儿。”

“原来是这样。我看您这够着急的,穿的还是下地的衣裳。是那举人老爷家的佃农?”

那人摆摆手:“哪啊,那位举人老爷就在俺家隔壁住的。今日天还没亮,俺刚起来准备下地呢,就听说他家里出事了。”

说到这里摇摇头。五大三粗的汉子目中泪光闪现:“可怜啊,那位举人老爷家中只一个老母和一个妹子。妹子大半夜上了吊,老母一大早发现就哭昏过去了,如今只剩下半口气了。”

程微心中一动。

听了这人的话,她怎么就莫名想到那个去医馆治手的呆举子呢?

她有心问问。可毕竟不妥,便收回目光,望向贡院大门。

鸣锣声忽地响起。三声过后,贡院紧闭的大门一下子开了。应考的举子们涌了出来。

程微顿时忘了其他,忙踮起脚尖眺望,待看清一个个走出来的举子双目无神,面色发白,走路发飘,不由心焦,往前走了两步。

“薛老爷——”那汉子旋风般冲了过去,刮起的风把程微帷帽垂下的轻纱都吹了起来。

八斤气得瞪眼。

合着警告了半天,白费口舌了!

程微忍不住看过去。

就见那人冲到一个年轻举子身边,拉着他连说带比划一会儿,然后那举子直接栽倒了。

那人把举子扛了起来,茫然无措地四处环顾,嚷嚷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程微叹气。

她已经认出来,那举子正是那日前来医馆的呆举子,薛融。

想着他说家中妹妹为了他,悄悄与四十多岁的杀猪汉子订了亲,然后把下聘钱给了哥哥当盘缠,程微心中生了怜悯,吩咐八斤道:“八斤,你且过去,把那二人领去咱们医馆。”

八斤愣了愣,心下虽奇怪,还是点点头:“是,小的这就去。”

八斤才走,程微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微微。”

程微豁然抬头。

程澈就站在她面前不远处。

不同于那些举子饱受蹂躏的样子,他发不乱,衣整齐,长身而立,如松如竹,好似一缕清风,能拂去人心头所有郁气。

程微扬起唇角奔过去。

“二哥——”春风掀起覆面的轻纱,露出一双明亮如水的眸子。

程澈拉住她的手:“手冻得冰凉,怎么等在这里?”

程微望着程澈,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差一点,差一点二哥就与这次春闱失之交臂了!

程微心中一阵后怕,挽紧了程澈手臂,轻轻道:“二哥,我就是想最早见到你。”

程澈手臂有些僵硬,好一会儿才笑道:“傻丫头。”

程微把所有情绪收敛起来,扬起脸问:“二哥,你考得如何?”

程澈就笑道:“当然没有辜负三妹在这吹冷风一场。”

程微嘴角扬起来:“二哥等三场考完再说这话才好。哎呀,二哥,你长得这么俊俏,要是放榜时,有人榜下捉婿怎么办?”

程澈一时无言。

他这是被妹妹调戏了吗?

“微微,你操心太多了。”程澈拍拍妹妹的肩头,一脸严肃,“你二哥自幼习武,不就是防着这一天吗?”

程微…

哥哥脸皮突然这么厚,她该怎么办?

“对了,八斤刚刚怎么回事?”

程微这才从与兄长相逢的喜悦中脱离出来,声音少了刚才的欢快:“二哥,是有一位举子家中出了事,听报信的人说了后,突然昏倒了,我就让八斤领他们去济生堂了。”

程澈面上微笑不减,心中却打起鼓来。

微微这样子有些不大对,居然会为了一个陌生举子心情不快,还如此热心帮那举子的忙。难怪刚刚他一眼看到微微时,微微的注意力却没在他这边呢。

他科考一场,把妹妹搭进去了,那可就亏大了!

等等,微微刚刚还说什么榜下捉婿,原来不是担心他,而是自己跃跃欲试?

程二公子越想越不是滋味,可惜程微轻纱覆面,瞧不到她表情。

“微微,那举子是不是挺年轻的?”程二公子不动声色地问。

“嗯。”程微点点头,“二哥,你先回府歇息,我想去济生堂看看。”

第一百二十四章 惟愿你安好

让他回府!让他回府!居然让他回府!

程二公子忽然发觉,考场外的妹妹给他出的这道难题,可比考场内的难多了!

他怎么可能回府!

“微微。”程二公子微微一笑,“二哥不累。”

“怎么会不累呢?二哥在里面都呆了三日了,听说连澡都不能洗,就连出恭都没有净房可去。二哥,你还是回府洗漱一下,好好休息吧。”程微情真意切地劝。

一贯风淡风轻的程二公子脸都黑了。

妹妹知道的实在太多了,又舍不得灭口,怎么办?

程二公子抓起程微的手,抬脚就走:“医馆里什么都有,二哥还是先陪你过去看看。”

程微只是心疼兄长不能休息,其实乐不得有他陪着,见状就不再劝:“那我们走吧。欢颜,把二公子的考篮提着。”

“不必了。”程二公子心里又不是滋味了。

本来八斤过来接他,就是给他提考篮的,这下好了,他的贴身小厮被妹妹支走去伺候年轻男人了!

程澈悄悄看程微一眼。

“二哥,怎么啦?”程微隐隐觉得兄长有些不对劲,侧头问。

轻纱随着她说话轻轻拂动,只可惜看不到轻纱后面熟悉的面庞。

程二公子觉得这不利于他观察,嫌弃地道:“微微帷帽上的轻纱,颜色与你今日穿的衣裳不大相配。”

“是么?”程微伸手拉了拉轻纱,把它掀起拨到耳后。

程二公子终于满意了,笑眯眯问:“微微,你和那年轻举子认识?”

“年轻举子?”兄长在“年轻”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程微当然听了出来。怔了怔,点头,“算是认识吧,二哥怎么知道?”

很好,果然是认识的,而且还怕他知道!

程澈依然笑眯眯的:“二哥猜的。微微啊,他是不是身体不好?你们在医馆认识的吧?”

呃!

程微蓦地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