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一见程微表情。顿时了然。叹道:“这便是重读书轻武艺的害处了,为了踏入仕途一味熬夜苦读,忽略其他。其实是得不偿失的。人生在世,有百种活法,身体康健才是首要的。微微,你说二哥说的对不对?”

程二公子为了黑觊觎妹子的臭小子。也是蛮拼的,可惜程微不知道。她明眸微眯,弯成月牙状:“二哥说的自然是对的,不过薛融不是这样,他是伤了手。影响写字,才去医馆看的。”

薛融!居然连姓名都知道了!

程澈嘴角笑容都僵了,却见妹妹语带怜悯。叹道:“二哥,你不知道。薛融是个可怜人。”

“他如何可怜?”程二公子一字一顿问道。

如果想利用妹妹的同情心来装可怜,他会让那小子明白什么才是真的可怜!

面对程澈,程微自然是知无不言:“他伤了右手,无法考试,就来了医馆。不过最开始他去的是咱家济生堂对面的德济堂,被人家赶了出来,才被三叔收治了。”

程澈眼眸微闪:“哦,怎么会被赶出来?”

程微歪头想了想,道:“好像是说他得罪了什么人。我听他说家中妹妹为了给他凑盘缠钱,私自与一个年过四十的杀猪汉定亲了,想着我也是做妹妹的,却有二哥疼我护我,他的妹妹却那样可怜,就心中不忍,替他治了右手,他这才能下场的。”

程澈被那句“二哥疼我护我”说得心情愉快,觉得自家妹妹越发好看懂事了,赞道:“微微何时有这种本事了,二哥竟不知道。”

“二哥——”程微脸有些红,“先前北冥真人那杯符水,让我心有所感,不知不觉就对符医一道感兴趣起来,后来跟着三叔学了不少医理,三叔还把咱们家传的《符法集录》给了我,渐渐就会一些了。”

隔行如隔山,程二公子再有能耐,对符医一道,那是一窍不通的,自然想不到一贯亲近的妹子会忽悠他,遂道:“那微微就好好学着,女孩子家,有一技之长傍身是好事。”

不知怎的,程微听着这话,比听旁人说把程家符医发扬光大要动听的多,眼角莫名就有了泪意,她生怕被程澈瞧出来,忙咬了咬唇,嗔道:“瞧二哥说的,好像我以前就一无是处似的。琴棋书画、歌舞花茶,除了下棋,你妹妹其他几样又不差。”

她和程瑶关系还好的时候,虽然念着程瑶的好,姐妹情深,可人之天性,瞧着一同长大、一同接受教导的姐妹处处比她优秀那么多,才名远播,心中时不时还是会泛酸嫉妒的。

只不过那嫉妒并没有让她对程瑶心生不满,而是咬牙鼓足了劲,想要尽最大努力去追赶她。

渐渐的,她发现难以追上,可毕竟耗了许多心血在那些方面,比之京城寻常闺秀,还是有些自信的。

程澈看着妹妹。

十四岁的少女,正是风华初绽的时候,她眉梢眼角皆是骄傲自信,嘴角笑容明媚俏皮,好似最美妙的春日在她的笑容里缱绻到来,让人见了,怎能不心生欢喜。

程澈心底划过悠长的叹息,含笑望着程微:“那些终归只是风雅事,会固然好,不会,也无妨。”

他希望他的微微,不必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而是多些自保的手段,将来…将来嫁人后,在他不合适再保护的时候,能活得比现在还快活些。

当然,莫名其妙认识的年轻男人还是要提防着才对!

程二公子轻咳一声:“微微,那薛融家里又出了何事?”

程微收起笑容:“他妹妹昨晚上吊自尽啦,母亲悲伤过度,只剩了一口气。二哥,你看薛融是不是挺可怜,他好不容易遇到我,才能下了考场,结果家中又发生这种事,我看,他后面两场是考不成了。”

“这确实是不幸了些。”程澈眼底闪过思索。

兄妹二人说话间到了济生堂,一问之下,薛融仍在昏迷,那庄稼汉子像个无头苍蝇般,在医馆里来回走动,喃喃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薛大娘还撑着一口气等他回去呢,再不醒,就赶不回去了”

“不知这位兄弟家在何处?”程澈忽然开口问道。

那汉子停下来:“俺们是八桥镇的,离京城不远。”

“八桥镇?”程澈忽然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第一百二十五章 萌哒哒的兄妹

“有一位碰壁自尽的考生,好像也是八桥镇的?”

那汉子脸一下子垮下来:“就是啊,俺们凌光县总共出了三个举人老爷,两个就在俺们八桥镇,本来是百年难遇的大好事,谁想到——唉,您不知道,昨日那位郑老爷被抬回镇子,他一家老小哭的那个惨啊。”

汉子看一眼程澈,见他眉眼清俊,温和有礼,胆子大了些:“俺们镇子上的人都不相信郑老爷会夹带进场呢。从十多年前,郑老爷和薛老爷就读书最好,两个人一直你追我赶的,一个过了童生,另一个就中了秀才。郑老爷是最要面子的人,怎么能做出那种丑事呢,不能啊!”

程澈听了,若有所思。

“刚刚兄弟说,你们凌光县共出了三位举人老爷,不知另一位是谁?”

汉子摇摇头:“听说是县丞家的公子,怎么称呼,俺们乡下粗人,就不知道了。”

这时一名伙计挑帘子进来:“二公子、三姑娘,那位举人老爷醒了。”

话音刚落,那汉子就冲了进去。

程澈看看程微,见她帷帽轻纱早已放了下来,遮得严严实实,这才领着妹妹一起进去。

“崔子谦,崔子谦——”薛融双目圆睁,牙咬得咯咯作响,看着像是癔症了般。

“薛老爷,您这是怎么啦?你娘还等着你回去呢,你妹妹的尸首还在炕上放着,到底怎么安置也要您拿主意啊!”

薛融看向那汉子,眼珠转转,忽然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那汉子被喷了个满身满脸。一时都吓呆了。

程澈示意医馆伙计拉汉子出去:“兄弟,你先在外面等等,我看这位兄台再受不得刺激,让在下劝一劝。”

一脸血的汉子连连点头,梦游般出去了。

“微微,你也出去吧。”

程微一动不动,悄悄拉了拉程澈衣袖。

虽然带着帷帽。程澈还是感受到妹妹的央求。叹口气没有再把她支开,上前几步在薛融身侧坐下来,伸手连拍他后背几处穴道:“薛兄弟。稍安勿躁——”

薛融背后经穴被拍,激荡在胸口的郁气一下子消散大半,终于找回了理智,惨呼一声“娘。妹妹——”,推开程澈起身就走。

“薛融。你等等。”程微忽然开口。

冲到门口的薛融一下子定住身子,转头,表情凄惨中忽地有了光亮,转身就往回冲。

程澈见状。默默起了身,准备这人一旦冲到妹妹面前要动手动脚,就先踢飞了再说。

家里出了变故。不是能扑倒他妹子的理由!

“先生!”到了近前,薛融一下子跪下来。绝望中透着希冀,“您能治好我的手,也能救回我妹妹,对不对?”

这个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不由都向程微看去。

程微忙往一侧避开:“我又不是神仙,哪能让人起死回生呢。薛融,你快起来,你就算想回家,也不能这样冲动。”

“先生不能治?”薛融脸色瞬间灰败。

程微摇头:“不能。”

薛融站起来,脚步踉跄着往门口走去。

程微想喊,被程澈拦住:“妹死母病,是大不幸,让他去吧。”

听兄长这么说,程微不再多说。

她与薛融算上这次,只有两面之缘,虽然同情他的遭遇,可也仅此而已了。

见妹妹没有执着的凑上去,程澈暂且放了心,吩咐八斤道:“陪那位薛举人去一趟八桥镇,帮他料理一下事情,要是那位薛举人有什么冲动之举,就拦一拦,有事情记得送信。”

“小的懂了。”

八斤出去,程微摘下帷帽,一脸好奇地问:“二哥,你竟然这么热心?”

程澈笑看她一眼:“微微,在你心里,二哥就是冷情冷性的人?”

“不是。”程微摇头,可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再热心,萍水相逢的人,帮人帮到家里去,这也有些过了吧?

等等,二哥该不会是见薛融年轻,想来个榜下捉婿吧?

那可不行,薛融那么呆,还用衣袖擦嘴,她才不喜欢!

“二哥,你觉得…薛融怎么样?”二哥要是说他好,她就立刻把他用袖子擦嘴的事说出来。

一听程微这话,程澈整个人都不好了。

妹妹已经开始考虑这么深入的问题了吗?居然还要征求他的意见,这情况看来严重了。

“那微微觉得呢?”程二公子心中翻江倒海,面上不动声色地问。

程微有些赧然。

二哥又没明确说出来,她就急忙忙警告,是不是不大好?

妹妹害羞了,害羞了,害羞了!

程二公子心口中了一箭,好一会儿,才温柔笑道:“微微不用不好意思,有什么想法,都告诉二哥,二哥一定帮你。”

才怪,微微要是敢说想嫁那个薛融,这辈子那人都别想再出现在微微面前!

在程二公子想来,一个举人,无论什么原因,混成薛融那个境况,实在是太无能了。

他可以帮他,但是他的妹妹,却不能嫁给这样的人。

谁没有艰难过呢,有的人能抓住逆境中的一根稻草,从此逆转风云,而有的人,却把一手好牌打得一团糟。

不是所有的一往无前,都是值得称赞的,特别是那些意气,代价是亲人们的血泪时。

伯府处境艰难,为了给妹妹买上好的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十几岁时就偷偷开书斋努力写小黄书的程二公子默默地想。

程微被程澈话中意思吓了一跳。

二哥最是疼她,求他帮忙从来是有求必应的,她可别弄巧成拙,让二哥以为她对薛融有意呢!

“二哥,我没什么想法,我就是不想嫁人,二哥可要记住了才好。”

程澈松了口气。

不想嫁人就好…等等,这个问题似乎更严重?

程二公子太阳穴疼起来,转念一想,微微才十四岁,这个问题虽严重,似乎又不是很急…

想通了的程二公子领着妹妹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待程澈拜见过长辈们,回屋洗漱完,程微请他去了飞絮居。

“微微叫二哥来有事?”

程微把伺候的人支出去,从隐蔽处拿出绸布包裹的一物,把它打开,拿出里面的鞋垫递过去:“二哥,你看。”

第一百二十六章 讨要诊费

“这是?”程澈接过鞋垫,看清白绸上的内容,面色微变。

熟读经义的他,如何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他静静看着程微,听她解释。

“二哥,还记得你考试前那一日,我不是送你一双袜子吗?其实,除了那双袜子,原本还有这双鞋垫的,但是到最后,我没送。”程微捏紧了另半截鞋垫,“二哥是不是奇怪我为何没送?其实,我也说不清,就是那一瞬间,莫名地就不愿把和程瑶有牵扯的玩意儿,送给你。”

程微从程瑶带着鞋垫去飞絮居看她说起,说得很详细。

“二哥,我没有证据,可我知道,这一定是她干的!”

程澈听完,沉默片刻,问:“微微还和谁说过此事?”

程微摇头:“没有了。捉贼捉赃,我只凭猜测,又不能证明这白绸上的字迹是出自程瑶之手,对别人说,别人只会觉得我信口开河,时日久了,就更加不愿相信我说的话了。”

“微微果然长大了。”

程微抿唇笑:“我早就长大啦。二哥,我就是怕程瑶再做什么手脚,影响你考试,才现在就告诉了你,免得防不胜防。”

如果不是一步步的机缘巧合,谁能想到温婉善良,一直对她百般照顾的人,会有这样恶毒的心思呢。

“微微放心吧,二哥会注意的。”

程微心下微松,问:“二哥,你就这样相信我啦?我,我又拿不出证据来。”

程澈含笑反问:“那微微没和别人说,怕别人不信你。怎么对二哥说呢?”

“因为是二哥,所以就不怕了。”程微脱口而出。

程澈笑了:“是呀,因为是微微说的,二哥相信这是你真实的感受。”

被人相信的感觉实在太好,程微唇角轻扬:“那二哥你以后都不要理她啦。我想过了,她这样的人,只要离着远远的。她就没有法子了。”

“二哥知道了。”

程澈明早还要进考场。从程微这里离去后,早早就歇息了。

程微睡得同样早,明早她要送二哥。

到了第二日。程微等在门口,发现程瑶与程彤走了过来。

此时的程瑶,在程微心里与蛇蝎无异,她警惕起来。面上却不露声色,问:“二姐和四妹怎么来了?”

程彤睇程微一眼:“三姐这话说的有趣。二哥下场考试,咱们都是当妹妹的,你能来送,我们就不能来吗?”

程瑶一如往常。这种时候只是含笑不语,显得温婉纯善,不与人争。

“四妹这样关心二哥呀。”程微直接无视了程瑶。

既然她愿意当木头桩子。就当吧。

“那是自然。”程彤轻柔笑着。

程微踮起脚尖眺望。

“三姐看什么呢?”

“哦,我在看三弟怎么还没到呢。”

程彤笑容一僵。

三弟那个书呆子。见二哥科考,整日埋头在书房里苦读,一心想通过院试呢,哪里顾得出来相送。

程彤才说过关心程澈科考,转眼就被亲兄弟打了脸,又羞又恼,剜程微一眼,不说话了。

程澈出来时,颇为意外:“几位妹妹都在?”

“二哥,我们一起送你,祝你考试顺利。”程瑶迎上去。

程澈看程微一眼,收回目光,淡淡道:“多谢,不必劳烦几位妹妹了,天凉,你们都早些回屋吧。”

程瑶还待说什么,没想到程微抢先开了口:“好,二哥,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