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程瑶有什么主意,反正让她离二哥远远的,那就对了。

程微眼角余光扫着程瑶,心想,这么讨厌,就像赶也赶不走的苍蝇,要是能拍死就好了。

她冲程澈摆摆手,率先转身回屋,心知她不去,那两个就没理由去了。

果不其然,程瑶和程彤都各自回了屋。

等到日头出来,程微才带着欢颜去了济生堂。

快到晌午,程微向程三叔打过招呼,正欲回府,没想到八斤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那个庄稼汉子,汉子肩头扛着薛融。

“这又是怎么了?”程三叔认出了薛融,把人往僻静之所领。

八斤忙道:“没事,让小的一砖头拍昏的。”

八斤说着,指挥那汉子把薛融放到一张床榻上,解释道:“小的实在是没办法了,这位举人老爷举着一把菜刀,要去找人拼命,拦都拦不住啊。”

程三叔没有多问,拿来药箱,取出银针替薛融扎针。

程微把八斤叫到一旁,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八斤很早之前就得出了一个结论,要把三姑娘的话当二公子的话一样听,那就对了。

虽然他觉得程微一个小姑娘家没必要过问这些,还是立刻回道:“小的到了八桥镇,打听了一下。这位举人老爷好像和县上一位官老爷家的公子是同窗,不知怎么结了仇。他的妹子上吊死了…”

八斤顿了一下,隐去了薛融妹子被人糟蹋了身子,才上吊自尽的传闻,接着道:“这位举人老爷,非说和那位同窗有关,要去县城里找人家拼命呢。”

“那你就把人又带回来了?”

八斤擦擦额头汗水:“不带回来不行啊。这位举人老爷的老母,与他见面没说几句话就咽气了。公子不是交代小的要把人看好了吗,他家现在都没人了,就算不找那位同窗拼命,估计也没法活了。小的一看没办法,就给了些银两托那些乡亲先把他母亲和妹妹的后事准备一下,就把人带回来了。”

这时传来动静,薛融醒了过来。

他茫然四顾,终于在看到程微时找回了神智,凄厉喊了一声“娘、妹妹!”,起身就往外走,走了几步腿一软,一下子栽倒,正好扑到了程微脚边。

程微蹲了下来:“薛融,你想去哪儿?”

薛融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能有力气起来才怪了,止痛符失效后,右手剧痛且不说,从考场出来后他就滴水未进过,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薛融双手撑地,抬着头往上看去,落入程微眼中好似在翻白眼,气喘吁吁道:“不,不要你多事,你让开,让我走!”

程微一听,语气冷了下来:“我才不想多事。不过,薛融,你三次诊费还没付呢,想赖我一个小姑娘的账走人,羞也不羞?”

第一百二十七章 羊肉羹

“哪有三次?”

对于薛融这样的读书人,尊严大于天,说什么看病三次不给诊费,实在是太侮辱人了,明明才两次而已!

“第一次,给你治手,你当时付的诊费是给我三叔的,可不是给我的。本来你的手,每次考完都要再来取符水,所以我是打算最后一起算账的。还有昨日你昏倒,今日你昏倒,这不是三次是几次?”

“那,那多少钱?”

程微沉吟一下,挡在轻纱后的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也不多,一百两银子吧。”

“什么?”一直双手撑地,没力气起身的薛融腾地跳起来了,可见一百两银子对他造成了多么大的冲击,“一百两银子?你,你莫非是打…打劫?看诊三次就要收一百两银子?”

程微冷笑:“不是三次,是一次。我三叔心善,他救治你的两次,大概会免去你的诊费,所以,你只要付我给你治手的一百两银子就好了。“

见薛融横眉竖目,程微瞟了他右手一眼,眉微挑:“薛融,难道你觉得,我给你治手的本事,不值得收一百两银子?”

要知道,每一杯符水,都蕴含着她的精血,而每当耗损一滴精血,她的元气就会伤上一分,要仔细调养才能缓缓恢复。

这也是阿慧警告她不得随意给人治病的原因。

薛融抬起右手,怔怔看着。

伤痕累累,瞬间光洁如初;剧痛难忍,顷刻毫无所觉。

这样的能耐,当然是值得的。

薛融是个实诚人,遂老实点头:“值得。”

“那就是了。”程微嫣然一笑,“你要想走可以,什么时候还清了我一百两银子再说。”

见薛融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她问:“怎么,还是说读书人就可以不认账啊?”

“不是!”薛融激动地涨红了脸,“我不是不认账。我,我没有这么多银子!”

“这好办,我家医馆正缺人手,你留下干活。拿月钱抵就是了。当然,你要是为了不还我银子,跑去和别人拼命,或是自尽,我也没办法。不过我会在你碑上写下所欠银两,以免忘了。”

“你,你,你——”薛融简直目瞪口呆。

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财迷的小姑娘!

程微从薛融身侧走过去,在一处玫瑰椅坐下来,气定神闲:“我知道,你心里骂我财迷呢。可你要记住,我凭本事赚钱,天经地义。你可怜。你不幸,不是看病不给诊费的理由,你说对不对?”

“哦,对。”薛融愣愣点头,显然已经被程微绕进去了。

“那就是了,你今日留下,问我三叔有什么活能给你干,干上两日看看给你多少月钱合适,到时候就先放你回八桥镇处理家事,你记得处理完早些回来。至于找人算账什么的。等还清银子再说吧!”程微说完,起身走了。

留下程三叔与薛融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程三叔神情古怪率先开口:“那孝廉就先登记医馆每日药材消耗吧,咱们医馆的记账先生正好家中有事请辞了。”

“噢。”薛融悲愤点头。

他不能给祖宗八代丢脸。未免被人在墓碑上刻上欠债不还,还是老老实实活着吧。

程微去了隔间,取下帷帽搭在云纹灵芝花衣架上,随手拿了一本医书倚在榻上翻。

不多时程三叔进来,到了程微跟前,伸手轻轻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

“三叔?”程微把医书放在一旁。抬眼看他。

“你这丫头,把那举子留下,是要救他性命吧?”

“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嘛,三叔还敲我。”程微揉揉额头。

她皮肤白,嫩如刚剥壳的鸡蛋,程三叔弹了那一下,还真有些红了。

程三叔有些尴尬,讪讪道:“三叔是不是打重了?”

程微抿着唇笑。

程三叔知道被这丫头戏弄了,半点不恼。

这些日子以来,这个侄女对医术的热爱和认真,他都是看在眼里的,欣慰一日比一日深,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只是他那样的身份,在咱们医馆做事终归不是长久之计。”程三叔已经开始认真考虑怎么安排薛融了。

既然这是微儿揽下的事,他做叔叔的,当然不能拆台。

程微笑看着程三叔。

她这个叔叔,对人对事有那么一点一板一眼,不过这种认真并不让人觉得古板,反而觉得安心。

要是父亲是三叔就好了,不嫌她貌陋笨拙,不嫌母亲刚强不懂柔软。他们一家人,说不定也能和和美美的,晚上时,坐在一起吃一顿热饭。

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在程微心头闪过,她才笑道:“所以我留他到后日啊,三叔放心吧,后日二哥就考完第二场了,到时候看二哥如何安排。”

她之所以费尽口舌留下薛融,一方面当然是不忍他年纪轻轻丧了性命,另一方面,便是因为二哥亲自交代了八斤陪薛融回八桥镇。

二哥上心的事,她自是要上心的。

转眼已是二月十四,程澈考完出来,见到在济生堂老老实实记账的薛融,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程微悄悄把情况交代一番,程澈面带微笑听着,听完,按着肚子说:“微微,这里有什么吃的,二哥胃有些疼。”

程微一阵紧张:“二哥胃疼?是不是这几日在里面,一直吃的冷水冷饭?”

她伸出手,落在程澈腹部:“二哥,我给你揉揉。”

程澈脸都红了,忙推开妹妹的手,干咳几声道:“不用揉,吃些热的汤水就好了。”

“医馆哪有什么好吃的呀。”程微灵光一闪,抚掌道,“对了,百味斋的羊肉羹!二哥,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叫八斤去就是了。”

“不用,我带欢颜去就成了。”

等程微带着欢颜走了,程二公子才收了笑,喊薛融道:“薛兄弟,咱们来这边说话。”

小姑娘家见的人少,对一个男子的喜爱,往往从注意这个人开始。一次次帮助和了解,不知不觉就暗许了芳心,他可要防患于未然。

程澈与薛融交谈了足足有两刻钟,二人说了什么,第三人无从得知,等程微回来时,打工还债的薛举人已经由八斤陪着离开了济生堂。

程微不以为意,捧着羊肉羹笑问:“二哥,胃还疼不疼?”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惊变

薛举人已经走人了,程二公子胃当然就不疼了,他微笑道:“看见这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羹,就觉得胃舒坦多了。”

程微把羊肉羹放下,递过软巾让他擦手:“二哥,那你趁热吃。”

在贡院被蹂躏了两日多,程澈还真有些饿了,拭了手,拿起调羹慢慢吃着羊肉羹。

程微在一旁,托着腮看他。

程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睇妹妹一眼:“微微,你怎么只看不吃?”

程微笑盈盈道:“刚才听二哥说胃疼,有些心急,就忘了给自己买了。”

程澈看看吃了一半的羊肉羹,犹豫了一下,埋头默默吃。

毕竟不是幼时了,没有兄妹二人同用一份羹的道理。

可让他自己吃,妹妹却在一旁看着没得吃,程二公子又吃不下去了,略吃几口放下,对程微道:“微微,咱们回府吧。”

程微看看剩了大半的羊肉羹,顿时担心起来。

二哥同她一样,也爱这百味斋的羊肉羹,怎么今日竟吃不下了?

可见是胃疼的厉害!

程微仔细端详程澈面部。

她于大方脉科涉猎不多,单单望诊,竟瞧不出二哥胃部的问题来。

这样一来,程微更是担心。

像这样不露于外的症状,往往更为要紧!

她表情严肃,凑过来。

“微微,怎么了?”程澈被妹妹突然的变脸给弄楞了。

纤长柔软的手搭在程澈腹部,左右按捏:“二哥,哪个位置疼的厉害,你说准确点。”

程二公子火烧般抓住程微的手,耳根红成一片:“微微。你别乱摸,二哥没事!”

“真的没事?”程微狐疑看着兄长。

若是无事,怎么疼的冷汗都下来了?

“二哥,你面赤发热,胃口又疼,可见是胃火炽盛,要是肠胃有了溃疡。就糟糕了。”程微一脸严肃。“我没乱摸,我对大方脉科还不精通,单从望诊不能看出病症。要辅以手触,准确找到疼痛位置,才有助于得出结论,这样才好给你治疗。”

程微说得再有道理。程二公子也没法同意。

他常年习武,身体健朗得很。哪来的胃疼,至于什么面赤发热,那自然和胃疼无关。

“微微,二哥真不疼了。脸上有汗,那是吃羊肉羹热的。”

妹妹长大了,都会给人瞧病了。撒谎需谨慎!

程微这才松了一口气,嗔道:“不痛了就好。只是二哥有哪里不舒服,可不能瞒我,我是符医呢,寻常大夫治不了的,说不定我就能行。”

“二哥当然不会瞒着你的。”程二公子哄妹妹手到擒来,可随后想到某事,不高兴了,若无其事地问,“微微啊,你给人诊治,都要又看又辅以手触吗?”

又看又摸,是他也就罢了,要是其他男子,那妹妹岂不是吃了大亏!

“才不是呢。”程微听了就蹙起眉,“其实待我学得精通后,只以望诊就够了。”

程澈一脸认真叮嘱:“那等你学得精通后,再给旁人诊治吧,免得误诊惹出麻烦来,以后你想来医馆都不成了。”

程微扑哧一笑:“二哥放心啦,我对不精通的科目,才不会给其他人诊治呢。”

程二公子这才放了一半的心,牵着妹妹回府了。

翌日,春光晴好,天碧如洗。

程微见程瑶没再出现碍眼,顿时松了口气,如第一次一样先送程澈去贡院,再去济生堂。

路旁绿意渐浓,有柳树已经抽了条。

程微笑道:“二哥,等你考完,咱们去踏青吧。”

“好。”

到了贡院外,程微发现,许是最后一场的缘故,今日来送的人要比头一次多,且三年一次的春闱是众人瞩目的大事,原本就有许多老百姓过来瞧热闹,这贡院外,竟有些人山人海的感觉了。

“微微,早些回去吧。”

程澈嘱咐完程微,前去排队。

锣声响过三次,贡院大门缓缓而开,考生们缓慢地经过。

他们要经过两道检查,一是在门口处,检查之人要把考生所带除规定之外的物品统统没收,不准带入考场;第二道则是进去后的一间屋子,在那里面,考生要从发髻到鞋底,再接受一次检查。

先前那位碰壁自尽的举子,就是在第二关被查出了夹带,让人驱逐出来,才撞得墙。

程微站在那里,看程澈前面的人一个个走进贡院,渐渐就轮到了他。

这时,程澈偏过头来。

程微忙踮起脚尖,冲他招招手,比划了一个“努力”的手势。

程澈会心一笑,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