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起,紧跟着是人们的惊叫声。

本已在接受检查的程澈猛然转身,就见人群里不知何人扔起了燃放着的爆竹,那些爆竹闪耀着火光毫无规律的往四处落去。

人群更是恐慌,大部分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往一个方向跑,后面的人就一窝蜂跟上。

拥挤慌乱的人群,像是失控的巨龙寻不到方向,暴躁的游动着,一声声惨呼落入耳中,令人胆战心惊。

“微微!”程澈把考篮往旁边一扔,拔腿就往混乱的人群奔去。

“嗳,嗳,您不下场啦?”检查的人都愣了,忙在后面喊了一声,可那位生得相当好看的举子早已如一滴水珠汇入河流中,不见了踪影。

“啧啧,可惜了。”

生得那样俊秀,要是杏榜有名,等到四月殿试时,说不定还能混个探花郎当当呢。

他可是听闻,殿试时,天子亲自选拔,书法好比文章好重要,长得好比书法好重要。

至于如何流传起这种说法的,咳咳,他一介小吏哪里得知,只不过历来探花郎,确实是一甲三人中生得最俊秀的一位就是了。

“姑娘——”

变故突如其来,程微和欢颜瞬间就被慌乱的人群冲散了。

程微看着欢颜随着人流离她越来越远,还努力往她这个方向挣扎,忙大声喊道:“欢颜,不要逆流而行——”

她话说了一半,就被旁边人挤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混乱中不知谁踩了她的脚,钻心的疼痛传来。

程微觉得自己好似笼子中挤得密密麻麻的鸟,推推搡搡,不知何时就被折断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

“娘——”

程微忽然听到微弱的哭泣声。

低头一看,一个三四岁大的娃娃跌在地上,不时有人从他小腿上踩过。

程微忙俯身把那娃娃抱住,这时一股大力传来,她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第一百二十九章 脱险

“嘤嘤——”怀中的小娃娃吓得大哭起来,程微几乎是下意识地抱紧了那孩子,闭着眼往地上栽去。

千钧一发间,她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微微——”

熟悉的声音传来,程微瞬间安了心,喊一声“二哥”,在拥挤的潮流中,声音支离破碎。

“微微,别怕。”程澈护着程微,任由那些无头苍蝇般乱跑的人不停冲撞着他的身体,不多时,髻已散乱。

蚁多撼象,程澈虽有武功在身,可在人海中并不能飞檐走壁,他只能如江河中不随波逐流的一块磐石,牢牢护着攀附着他的荇草,带着程微一点点的横向往一侧移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兄妹二人带着那个小娃娃终于移到了路旁,程澈抱着程微跃上了路侧商铺的房顶。

新鲜的空气带着二月芬芳涌进肺里,程微大口大口呼吸,感觉这才活了过来,一手抱着娃娃,一手揽着程澈,靠在他怀中不动。

程澈看一眼人海,入目是男女老少惊恐的表情,耳畔是此起彼伏的惨叫。

他眼力好,能清楚地看见不小心跌倒的人几声惨叫后,瞬间血肉模糊的尸体。

这里是不能再留了。

不愿妹妹等会儿见到地狱般的惨象,程澈轻轻拍拍程微:“微微,跟二哥走。”

他接过程微怀中已经吓得不会哭的小娃娃,紧紧抓着她的手,带她在一排排屋顶上奔走。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犹带着寒意。

程微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何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逃命时在身边的都是二哥呢?

不知跑了多久,程澈停下,抱住程微,从房顶一跃而下。

四周寂静,两侧是高高的墙,缝隙里已经冒出了嫩草蔓藤,二人身处一条幽长狭窄的巷子。

“二哥——”程微把小娃娃从程澈怀中挤开。紧紧揽住他。“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事了,没事了。”程澈瞧着花容失色的少女,恨不得替她遮尽一世风雨。

程微抓住程澈衣裳的手忽然一僵。抬起头来:“二哥,你,你没下场!”

她瞬间白了脸,浑身的血好似被抽光了。一片冰凉。

二哥准备了六年,从十四岁到二十岁。这一场春闱,众望所归,怎么能不下场呢!

程澈把一脸迷茫的小娃娃放在脚边,揽住程微:“傻丫头。那有什么打紧。”

刚刚险死还生的程微没有哭,可她现在却哭了,泪水簌簌而落:“二哥。都是我害得你,若我没有来送你。你就不会为了救我,错过了科考!”

程澈抬手替程微擦眼泪,嘴角笑容温柔不变,仿佛他错过的不是准备六载的考试,而是一顿无关紧要的宴请。

“真是个傻丫头。二哥考试,你难道不该来送么?”他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不过是一场考试,错过了这次,还有下次。三年后,你二哥依然是众多举子中最年轻,最俊秀的,你且放心吧。”

程微摇头:“那不一样的。”

尽管她明白,突发的变故是谁都料不到的,可是,心里的自责还是积成了无数冰刃,刺得她心口疼痛无比。

程澈手落在程微肩头:“没有什么不一样。还是微微觉得,二哥除了科考,就再没别的本事了?”

“当然不是,可是世情如此,二哥再等三年,这三年里,会受许多委屈的。”

她又如何不知,二哥的尴尬处境。

“放心吧,不会再等三年的。今年秋日还有武考,大不了二哥就冒着被老师臭骂的风险,给微微考一个武状元回来。”

其实,程二公子觉得努力写小人书赚钱养妹妹的日子也是挺好的,可惜终究不能落到明处,还是别任性,好好考试吧。

大梁已经安定多年,武官渐渐被边缘化,武状元当然没有文探花风光,程微已经可以预见,等回府后,会迎来怎样一场暴风雨。

这时,她裤腿被扯住,低头,见那小娃娃仰着头,瘪瘪嘴,然后喊了一声:“娘——”

喊完,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吱呀一声,一扇清漆木门开了,一个头上裹着碎花蓝布巾的妇人端着木盆出来,站在门槛上,掐着腰骂:“你们小两口是个怎么回事,只顾自个儿卿卿我我,放着孩子哭得岔气了不管,害得我家母鸡都不下蛋了。青天白日的,真是世风日下!”

说完,把一盆水泼过来,程澈忙拉着程微避开,就见那妇人飞来一个白眼,扭过身子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程微气得咬牙,恨不得冲过去踹那木门几脚。

她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是这么大娃娃的娘!

不过到底是忍住了,弯腰把那不停嚎哭的娃娃抱起来,却因为手一软,差点又把孩子摔地上去。

小娃娃被程微这么一吓,捂着嘴居然不哭了,一双大眼像葡萄珠,黑亮黑亮,好奇望着她。

程微这才感觉到双臂发麻,又酸又疼。

程澈把孩子接过来,问:“是不是手酸了?”

“嗯,刚刚一直跑不觉得,现在才觉出来。二哥,这孩子怎么办啊?”

“我来问问。”

兄妹二人一边往巷子外走,一边引那小童说话,到最后只问出小童叫阿宝,就再问不出其他了。

无奈之下,程澈只得带着程微往贡院的方向慢慢走。

一路上,二人与从那个方向跑来的百姓擦肩而过,还看到一队队衙役往那个方向涌去。

“娘——”安静了许久的小童忽地大喊起来。

程微生怕再冒出来什么人骂些让人羞恼的混账话,忙喝止道:“别喊了,我才不是你娘!”

“阿宝——”一个妇人从程微身侧冲过,扑到了阿宝身上。

“娘——”阿宝张开双臂,埋进妇人怀里,随后竟摸上妇人胸脯不放了。

程微看傻了眼。

“是你们二位救了我的孩子吧,多谢了,我,我给你们叩头!”

失而复得,妇人万分感激,抱着阿宝扑通一声跪下来。

“大嫂快些起来。”程澈把妇人扶起,“街上人荒马乱,大嫂带着孩子早些回家吧。”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妇人连连道谢,深深看二人一眼,“我,我也没有什么能报答二位的,只能以后每年去道观烧香祈福时,祈求二位恩人白头偕老,一生康健!”

妇人说完,深深施了一礼,抱着孩子匆匆离去了。

“嗳,大嫂,你回来!”

程微从震惊中醒过神来,急得直跺脚。

胡乱祈福什么的,是不行的啊!

第一百三十章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微微。”程澈笑着指指程微的发,“你头发乱了。”

程微一摸,别说早已不知落在何处的帷帽,就连梳的双环髻都散了下来,这么披头散发的模样,难怪被人认错了。

她定下神来,嗔道:“二哥不早说,你头发也乱了。”

程二公子默默想,谁顾得上早说啊,刚刚在巷子里差点被人泼一身洗脚水,还有个小娃娃叫他妹子“娘”,他吓得只顾狂奔了。

兄妹二人去到路旁,各自整理好,互相看看,相视一笑。

“微微,你等等。”

程二公子环视四周,抬脚过去捡了一顶不知何人落下的帷帽,拍打干净,递给程微:“现在人多杂乱,你且将就一下,先戴上这个吧。”

二人虽整理好头发,可身上衣裳早已凌乱不堪,回去定然要彻底清洗的,程微顾不得嫌弃这是他人用过的,接过来默默戴上,二人这才继续往前走。

小娃娃是送出去了,欢颜还没找到呢。

程微坚信欢颜不会出事,梦境里,她和二哥被劫杀,欢颜还伴在身边。

可是,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她难以窥见全貌。那么,这一场贡院外的骚乱,是原本会发生的么?还是说,如果她送出了那双鞋垫,这场骚乱就不会发生了?

程微想的入神,不由停住了脚,越想越心惊,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这场骚乱是人为还是天意?

如果是天意,那是不是说,她就算努力改变,命运最终还是会回到原来的轨迹?

“微微,在想什么?”

程微回神。只觉后背凉风刺骨,暖意无存。

“还在想科考的事?”程澈抬手,拍拍她,眉不自觉皱了一下,“别想了,二哥不是说了,那不要紧。错过这回还有下次。再者说。世事变化万千,谁说得准后来的事呢?”

程微在极度的恐惧中反而冷静下来,以至于发现了程澈神色的微妙变化。

她抬手:“二哥。你怎么了?”

春日里,人们早已换上春衫,程澈穿一袭竹青色布袍,越发显得丰神俊朗。

程微掀起他衣袖。看到手肘处大片擦伤。

“二哥!”她倒抽了口凉气,目光落在那片伤口处。只觉无比心疼,“你怎么不早说?”

说着上下打量程澈,急声问道:“是不是别的地方还有?”

程澈把衣袖放下来,安慰道:“还有几处擦伤。皮外伤而已,一会儿路过济生堂,在那里处理一下就好了。”

程微再顾不得想什么天意人为了。不管怎样,二哥平平安安。才最重要。

“二哥,你转过身去。”

程澈有些诧异,还是依言转身。

程微取出腰间荷包里盛的朱砂,以银针戳破指尖。

一滴鲜血冒出,很快与朱砂混合,成了诡异而鲜亮的红色,在她指尖凝而不散,显得无比妖异神秘。

手若青葱,素指纤纤,在半空画出萦绕着灵光的奇异图案,最后化作光点纷纷而落,落进程微随身携带的小茶蛊里。

“二哥,好了。”

程澈转过身来,目光落在程微手上:“这是什么?”

“符水呀。”

程微把茶蛊递到程澈手中:“二哥,你喝了,那些皮外伤就好了。”

程澈接过,一饮而尽,顷刻后,掀起衣袖,手肘处完好如初。

程澈面色微变:“微微,什么符水能有这样的效果?”

“止血生肌符。”程微见程澈神情严肃,隐隐觉得不妙,忙解释道,“咱们程家祖上传下来的。”

程澈面色稍缓,放下衣袖,凝视着茶蛊底浅浅一层淡红液体。

“微微,这符水是以朱砂画符,没有添加其他东西?”

“哦,没有。”程微下意识否认,而后暗恼兄长的精明。

要是被二哥知道她每次制符都要耗损自身鲜血,恐怕以后就别想再制符了。

“符医之道,真是神奇莫测。”程澈面色凝重,叮嘱程微,“二哥虽对符医了解不多,可也未曾听闻治疗外伤有这样惊人的效果。微微,你这符水若没有限制,那还好说,若是有所局限,就要慎用。”

“二哥,我懂的。制符也是要花力气的,旁人受些皮外伤,自己涂些金疮药不就好了,我才不会乱发好心呢。”

“你心中有数便好。”

二人往前走了百丈左右,一队官差过来,拦住他们:“别往这边走了,贡院那边发生了踩踏祸事,现在只许出不许进。”

程澈把程微往身后一拉,对其中一人抱拳:“祝兄,可还认得我?”

那人一愣,仔细打量程澈,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你是怀仁伯府的二公子?”

“祝兄好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