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时,他无意间遇到素尘道长,她竟问府上三女是否说过得了北冥真人点化这般话。

素尘道长话说的含蓄,并无过多指责,可其中的不快,程二老爷又岂是听不出来的。

他当时就气炸了肺。

素尘道长是什么人,那是北冥真人最得意的弟子,而北冥真人,就是皇上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

这样的人物,他那个扫把星女儿居然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就给得罪了!

程二老爷哪里还有心思去衙门,当然是直奔着家里来找韩氏质问了。

“在济生堂?”程二老爷扬声,“她一个姑娘家,在那里做什么?”

韩氏不明所以,解释道:“老爷,您不知道,微儿对符医颇有天分,她想去济生堂跟着三叔学些医理,我想着女孩子家长些本事总是好的,就由着她去了——”

话未说完,程二老爷已是抬脚踹过来。

韩氏可是自幼随着父兄习武的,出于本能,直接避了开来。

程二老爷不料韩氏躲得这么利落,一脚踹空,把腰闪了。

“韩氏,你,你还躲!”程二老爷扶着腰大吼。

韩氏颇为心凉:“老爷,有事说事,您怎么踹人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 医馆争执

“你!”程二老爷怒视着韩氏,因为闪了腰,疼得嘴唇白发,一甩袖子,“罢了,和你有什么可说的!”

他转了身大步离去,留下韩氏怔在原地,好一会儿,如梦初醒,追了过去。

程二老爷气势汹汹,直奔济生堂。

“二哥,您怎么过来了?”程三老爷正给一人诊脉,见程二老爷进来,对那病人嘱咐了几句,把程二老爷请到里边去。

“莫非是家中有什么事?”见程二老爷脸色不对,程三老爷问道。

程二老爷面沉如水:“程微呢?”

“微儿?”程三老爷怔了怔,打量程二老爷神色不对,迟疑了一下才道,“微儿刚刚回里室整理资料了。怎么,二哥找微儿有事?”

程二老爷深深吸了口气:“老三,你叫程微过来。”

“哦,二哥您稍等。”

程三老爷起身去寻程微。

程微正在做笔记。

符医讲究的是通过望诊判断病人症状,而病人脸上每一处细微的不同,病症都可能南辕北辙。为了尽快掌握,她每一日都会把望诊病人得来的一些规律记录下来,以便早日融会贯通。

听到动静,程微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三叔?”

程三老爷走过来:“微儿,你父亲过来了。”

见程微面露疑惑,他抬手拍拍侄女的肩膀:“他在前边等着你,你快些过去吧。”

“哦,好的。”程微颔首,手上不停,“我还差一点就写完了,这就过去。”

程微写完,把笔放置一旁,拿镇纸压上纸张:“三叔,先这样放着,等我回来收拾。”

这些记录对她来说都是宝贵的财富。她要装订成册,时时翻阅的。

“三叔,走吧。”

叔侄二人一起往外走,程三老爷低声提醒道:“微儿。我看你父亲脸色不大好,许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等会儿你过去,说话且注意些。”

程微淡淡点头:“嗯,三叔。我知道了。”

程微随程三老爷去了程二老爷等候的地方,刚一进门,就见程二老爷豁然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瞪着她,似乎要着了火。

程微走上前去,神色平静:“父亲。”

“住口!”不顾程三老爷就在一旁,程二老爷勃然大怒,“孽女,我可当不得你喊我一声父亲!”

程微不明所以,面无表情看着程二老爷。

程三老爷忙去劝:“二哥。您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微儿还是小姑娘呢,别吓着她——”

程二老爷推开程三老爷:“老三,我还没跟你说呢,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居然还答应让她每日来济生堂!堂堂伯府的姑娘跑来医馆坐馆,这传扬出去,成什么样子!”

程三老爷心中不快,神情郑重起来:“二哥。微儿不是来坐馆。您还不知,她甚有符医天分,来医馆,是要结合着医理更好的学习符医的——”

“闭嘴!”

“符医”二字显然刺激了程二老爷。对兄弟说话亦不留情面,“若不提这个就罢了,我今日来,就是因为这个!老三,你知不知道这孽女在外面是怎么说的?她居然敢说自己得了北冥真人点化,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嘛!因为这笑话。素尘道长已经相当不快了,一旦让人都知道了,我在官场上如何立足?”

程微默默听着,已是明白了。

她那次进宫说出的那番话,果然是传扬开了。

给自己莫名走上符医这条路寻一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本就是她的打算,她想过北冥真人听说后或许会一笑置之,或许会不屑一顾,最小的可能是出于好奇见她一面,一探究竟。

可是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蹦出个素尘道长来。

程微有些想不透,素尘道长既然是北冥真人的弟子,在寻常人眼里那也是神仙般的人物,远不可及的,怎么会为了这么点小事特意来敲打父亲?

这就好像有只蚂蚁扬言能咬死老虎,然后那只老虎听说了,特意寻到那只蚂蚁,再抬脚踩死一般。

小蚂蚁固然让人觉得可笑,可是那只老虎,难道就不可笑吗?

程二老爷扶着腰,大步走到程微面前,伸手就去抓她的手腕:“孽女,随我回府,以后让我知晓你再敢来济生堂,我就打断你的腿!”

程二老爷扯着程微往外走,程三老爷忙去拦他:“二哥,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程微已是回了神。

许是这些日子经历的各种惊险刺激太多了,忽然被父亲扯着走,她冷静得出奇,一用力就甩脱了程二老爷,站在原地不动。

只是出乎程微意料的是,程二老爷因为闪了腰,用不上劲,被她这么一甩,惯性之下,竟然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程二老爷明显听到咔嚓一声,腰椎折了。

他惨叫一声。

程微立在不远处,冷眼旁观。

程三老爷则有些发懵。

什么情况,侄女力气有这么大了吗?

“孽女,孽女——”程二老爷脸疼得煞白,伸出手指着程微。

这时,传来韩氏的声音:“怎么回事?”

程微抬眼望去,就见韩氏匆匆走了进来。

“韩氏,你速把这孽女带回府,然后请出家法处置!”

韩氏环视屋内情形,不解地问:“老爷,微儿怎么了?”

“怎么了?她胡乱说话引来素尘道长不满,刚刚还敢对我动手了。韩氏,这就是你养出的好女儿,等回去禀明母亲,立刻把她送到家庙去!”

这时,程微终于开了口:“父亲——”

她声音平静清亮,无波无澜,这一开口,就把三人目光吸引了过去。

程微并不胆怯,反而上前一步,离程二老爷更近了一些:“父亲,您的意思是,我惹得素尘道长不满,您就要把我送到家庙去?那要是母亲将来得罪了素尘道长呢?你就要休了母亲?哦,其实您能这样做,我一点都不奇怪。不过有一点女儿还是好奇的。”

程微说到这里,顿了顿,望一眼韩氏与程三老爷,忽然笑了:“要是祖父、祖母惹得素尘道长不满呢?那您可怎么办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误诊风波

程二老爷此时又疼又怒,被程微这么居高临下地逼问,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程微就笑了,嘴角的嘲讽都不屑遮掩:“母亲,三叔,你们看,这就是我父亲呢。女儿被旁人质疑,甚至旁人还没要求什么呢,当父亲的就急慌慌要把女儿处置了去邀功了,这样的人,也配为人父?”

程微问完,看向韩氏,眼底是没有着落的空:“母亲,那么您呢?是不是要听父亲的,把我带回府,送到家庙里去?”

程二老爷终于找回了声音,因为程微这一问,把注意力转向了韩氏,费力吐出两个字:“韩氏——”

韩氏看看程二老爷,看看程微。

她的夫君跌坐在地,满身狼狈,气急败坏。

她的女儿立得笔直,神情冷漠,目露悲凉。

那个男人,是她恋了近二十载的,可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女儿说的话是对的。

韩氏走过去,与程微并肩而立,然后看向程二老爷:“老爷,微儿说得对,咱们当父母的,怎么能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孩子?素尘道长对微儿不满,您就应该和她解释才是,她若不听,那就罢了——”

“无知妇人,你懂个什么!”程二老爷不料韩氏站在程微那一方,气得险些吐血。

韩氏虽痴恋程二老爷,可有些原则性的问题是从来坚持的,这也是程二老爷一直认为她有所保留的原因。

在程二老爷看来,这个女人不是爱他爱得能付出性命么,怎么还这不答应那不同意的,可见对他的感情不过如此。

“我是不懂。老爷,我只知道,谁对我女儿不满,那我对她更不满,没有为了一个陌生人满意收拾自己女儿的道理!”韩氏转头,拍了拍程微,“微儿。你继续学着吧,你父亲受了伤,我带他先回去了。”

这时程三老爷终于插上话:“二嫂,我看二哥是腰椎折了。不宜随便移动,还是先抬上床去,我来看看吧。不行的话,还要请太医来瞧瞧。”

程二老爷已经气得浑身哆嗦了。

这些混账东西,终于想起他腰椎折了!

“韩氏…我再说一遍。带程微回府!”他深深吸了口气,“你若不听,可知道后果?”

韩氏垂了眼,没有接程二老爷的话,对程三老爷道:“三弟,你快叫人把你二哥抬床上去吧。”

“嗯。”

程三老爷颔首,刚要喊人,忽听外面一阵骚动,声音之大,连这里都隐约传了进来。然后一个伙计就匆匆进来,神情惶恐:“三老爷,不好了,来了闹事的!”

“怎么回事?”罗三老爷神情一凛。

伙计大喘着气道:“说是年前一个妇人来咱们医馆看病,大夫诊断她为气血两亏,结果昨夜突然大出血,请了大夫来看,才发现已经怀了近三个月的身孕。”

程三老爷脸色顿时变了,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问:“现在人怎么样了?”

那伙计都快哭了出来:“那妇人现在被她家人抬了过来,正在医馆门口放着呢。说是不行了,要咱们医馆给个说法呢!三老爷,您看这可怎么办啊,现在好多人都堵在那里看热闹。这个事情,可真不好办啊——”

随着伙计的诉苦声,主仆二人渐渐走远了,留下程二老爷一家三口在室内。

程微抬脚就走:“我也去看看。”

韩氏伸手拉住她:“微儿,你不能就这样抛头露面的。”

程微心悬外面情况,匆匆点头:“我知道。我回屋里取帷帽。”

她撂下这句话,匆匆离去,路过程二老爷看都未看一眼,眨眼间,室内只剩下韩氏夫妇。

韩氏同样很担心。

从大处说,济生堂是怀仁伯府传承百年的医馆,真的出事,伯府名声大损不说,将来财物上会更拮据,谁都不好受;从小处说,三叔对女儿委实不错,而这济生堂一直是他打理的,一旦名声垮了,三叔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韩氏叹息一声,走到程二老爷跟前,一弯腰毫不费力把他抱起来,放到了临窗榻上:“老爷,您先在这歇着吧,我也去瞧瞧。”

被一个女人抱上床,程二老爷觉得整个人格都被侮辱了,想要大骂发泄,奈何屋子里连一只苍蝇都没有,就算骂出来也只有他自己听回音,到最后只得恨恨拿拳头砸了砸床板,因为用力,牵扯的腰上更疼,两眼一翻险些疼昏过去。

程三老爷匆匆赶到门口,就见门口地上一张架子板上躺着一人,蒙着褥子,只露出黑鸦鸦的头发和一张惨白的脸。

不少人站在那里叫骂,还有不停扔纸钱的,其中一名老妇正大哭着诉说原委,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双眼通红正被人死死架着胳膊,一副拼命的架势。

那老妇人一见程三老爷出来了,直接就爬了起来冲到他面前,哭骂道:“你就是这医馆的东家吧?我认得你,街坊们都说你医术好,以前我们家谁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先找你的。你摸着良心说,我儿媳是不是在你们医馆看的病?”

程三老爷又看了那昏死的年轻妇人一眼,这一看,确实认出来了。

之所以对这年轻妇人印象深刻,是这妇人说她与寻常妇人不同,葵水半年才来一次,这次来了不知为何总是淋漓不尽,于是请大夫给看看。

程三老爷当时还有些好奇,正要把脉,不料那时二嫂抱着昏迷不醒的微儿进来了,说微儿从马车里摔了出去,碰到了头。

后来,他忙着看微儿的伤势,就把那年轻妇人交给另一位大夫接手。

回忆到这里,程三老爷心中一沉。

看来,是那位大夫误诊了!

见程三老爷不语,老妇人声音陡然扬起:“你说话啊,怎么,你们开了这么多年的医馆,医死人了,不敢承认了么?”

老妇人嚎啕大哭起来:“街坊邻居们,你们给评评理啊,这济生堂就算不是咱平民百姓惹得起的,可治死了人,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我儿媳才十八岁啊,花一样的年纪,嫁过来两年全家人想孙子都要想疯了,没想到好不容易孩子来了,却被这害人的医馆给看成气血两虚,现在出血不止,别说孩子了,大人眼看就要没气了!”

人群不由议论纷纷。

有的说:不能吧,这济生堂在京城虽不是最大最好的,可开了都有百年了,哪能出现这种误诊的,好好的怀孕居然给看成气血两亏?

也有的说:这有什么,阴沟里还有翻船的时候呢,大夫就没有误诊的时候?只是可怜那小媳妇了,年纪轻轻就断送了性命,和谁说理去啊!“

有那一直对济生堂印象不错的就说:“或许不是在这里看的呢,想着得些银钱,就把人抬过来了?真疼媳妇的,也不能就这样把人抬过来。

这话一说,有人点头,也有人反问:“那怎么不抬到别的医馆去,偏偏抬到这里来呢?

乱糟糟的声音令程三老爷头疼欲裂,出于医者的责任,他开了口:“不错,这位病人是在我们医馆诊治的。”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那老妇人哭声更大,年轻男子则挣扎着要来和程三老爷拼命。

程三老爷看那年轻妇人一眼,估摸着人是不行了,但该承担的责任要担起来,于是叹道:“这样吧,先把人抬进去,要是——”

说未说完,忽然被一个清亮的少女声音打断:“三叔,把人抬进去,我来看看。”

第一百六十九章 出手救人

所有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少女声音吸引了过去。

不是这声音多动听,而是这样的场合下,这么一句话,是无法不引人瞩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