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提着裙角,跨过门槛走了进来,还未走近,就嗔道:“二哥,我都说过,不要晚上看书了,当心熬坏了眼睛。”

“下午没看完的,正打算不看了。”程澈打量着妹妹,星眸璀璨。

显然程微的到来,是令他高兴的。

褪去那些压抑的秘密和负担,程澈亦只是个还未行冠礼的青年。

有哪个青年,乍然见到悄悄放在心上的那个人,会不高兴呢?

哪怕这高兴,永远只能打着兄长的名义,他亦甘之如饴。

“微微,我听说,今日一早,你和母亲进宫去看太子妃了?”

“嗯。”

“太子妃可有什么事情?”

程澈总觉得,程雅突然召程微母女进宫,有些蹊跷。

“倒是没有什么事情,我们才去了不久,华贵妃就过来了,还带着九公主。”程微说到这里,有些赧然。

程澈并不催促,温和望着她。

到底是最亲近的人,程微只羞涩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了:“二哥,那个华良你认识不?”

“华良?”程澈收了笑意,“有所耳闻。”

程微咬唇道:“也不知大姐姐猜的是不是真的,她说华贵妃过来,是想替侄儿相看我们!”

“哦?”程二公子不动声色,心中已是怒火滋生。

华良那样的纨绔子,也敢觊觎微微?

“后来呢?”

“华贵妃对我和程瑶说了两句,就让我们带九公主出去玩了,后来便走了。”

程澈松了口气。

看来是出于某种原因,华贵妃没有看中了。

程二公子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生气。

居然还看不中?简直是不可理喻!

然后就听程微说:“不过今日下午我从长公主府离开,那个华良太不要脸,竟然躲在了我马车里!”

第一百六十五章 程二公子生气了

就听咔嚓一声,程二公子把红木书案的一角给掰断了。

“什么声音?”程微正沉浸在愤慨中,听到声音,茫然四顾。

程二公子手还扶在桌角处,不动声色:“无事。微微,你继续讲。”

这红木书案未免太脆弱,等微微走了他寻东西固定一下,想必还是能凑合用的吧?

“嗯。”程微点点头,看一眼兄长,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微微?”

虽然明知道程微现在好端端坐在这里,应该无事,可程澈还是忍不住催促,语气难得流露几分急切。

“二哥,你不知道,那个华良委实无耻。他胡说什么对我一见倾心,还说要亲我才下车,不然就要让别人都知道,他坐在我车子里!”程微还是说了出来。

小姑娘家马车里莫名多出个登徒子,这不是小事,她又不愿说与韩氏听,那除了对兄长倾诉,又能向何人吐露她的慌张呢?

是的,程微是慌张的。

尽管从被华良威胁开始,她就沉着镇定,一步步哄着那登徒子入套,最终痛扁他一顿出了气,可这其中的紧张恐惧,只有程微自己知道了。

那个时候,她甚至不敢想,一旦哪里出了差错,被华良反制,或者让他寻到机会叫嚷出来,该是如何收场。

可是,面对困局,程微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她几乎是完全顺着本能,拼了。

“他亲你了?”程二公子脸已经黑透了。

程微看着,心想,二哥黑脸还是那么好看。

她笑了笑。在最亲近信任的人面前,流露出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做了得意事后特有的炫耀:“才没让他得逞呢!”

程澈狠狠松了口气。

“我对他说,他亲我就是轻薄我,会毁了我的清誉的。不过我可以亲他!”

程澈…

“二哥?”程微推了推兄长。

“无事。”程二公子回神,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微微告诉二哥,你亲了他那里?”

他明日就把那登徒子被微微亲过的地方挖下来。喂狗!

“我怎么会亲他?”程微嗔怪扫了程澈一眼。难掩得意,“我骗他呢。等他闭上眼让我亲,我就拿汗巾子塞住他的嘴。把他痛揍了一顿,然后把他踹下了马车。”

说到这里,程微有些担心:“二哥,那个华良是华贵妃的侄子呢。他要是回去告状,我会不会有麻烦?”

程二公子笑若冰雪初融。让春风都黯然失色:“微微做得很好,以后再遇到这种登徒子,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尽量与之周旋。莫让他得逞。你不要担心后面的事,有二哥呢。”

听兄长这样说,程微一颗心才完全放了下来。冲程澈粲然一笑:“二哥,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程澈抬手,摸摸程微发丝:“你是我妹妹,二哥当然要护着你的。天晚了,早些回去吧,一会儿起了风,该凉了。”

“嗯。二哥,那我就走啦,你莫要再读书了,早些歇着。”

程澈送程微出了门口。

欢颜提着灯笼在前面照亮,程微在后面走,走出好远,还回头冲程澈摆手,催他回去。

而程澈立在夜色里,直到不见了程微踪迹,才默默转身进了屋子。

进去后,他不再看账本,而是奋笔直书起来。

翌日。

学子勤奋,京城的书斋,比起其他店铺,开门总是早的。

而六出花斋门外,还未开门时,已经排了好长的队伍。

看这队伍里,大多是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却个个衣着光鲜,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下人。

这几乎成了京城一道风景。

原因无他,每逢季末,六出花斋要出新话本的,而这新话本,乃是寒酥先生亲手所写,总共十套,价高者得。

若是错过这十套,就要再等上个把月,才能看到相同的故事,不过那就是统一印制的了。

寒酥先生一手小字漂亮无比,又能一睹为快精彩纷呈的话本子,最妙的是还会有寒酥先生根据话本子作的画,那细腻的笔法,大胆的用色,啧啧,绝对不是市面上那些粗糙滥制的小人书可比的。

是以哪家的公子哥能抢到其中一套,这一季就成了在伙伴中炫耀的资本。

六出花斋终于开了门,翘首以待的各府小厮一拥而入。

掌柜却发了话:“不好意思,各位,因为寒酥先生有事,这次的话本子总共只有三套,还是老规矩,价高者得。”

一听只有三套,小厮们红了眼。

要知道,他们的主子不是世子就是小王爷,要不就是大员家的公子,昨日就已经交代过,若是带不回寒酥先生新出的话本子,提头来见。

如果买不到,提头不至于,可回去后一顿痛骂外加扣月钱那是绝对免不了的。

再者说了,京城这些高门的公子哥儿,大多是同窗,他们这些小厮其实也是常打照面的,谁能为主子办事情办得漂亮,那可是代表着小厮们的荣光。

怀仁伯府二公子那个小厮,叫八斤的,不就是因为能喝倒所有小厮,才成了鼎鼎大名的首席小厮嘛。

“我出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快一边凉快去吧,别丢人现眼了!我出一百两!”

一番争抢之下,三本书被争抢一空,其中出价最高的,不用多问,自然是沐恩伯府那位败家子华大公子的小厮了。

华良是寒酥先生的忠实拥趸,每季新出的话本子,那是必买的,这些年来为程二公子的小金库做了不少贡献。

今日这小厮更是有着誓死买到手的决心。

昨夜他家公子迟迟不归,伯府都要翻了天,夜里就惊动了五城兵马司的各城官兵,甚至锦鳞卫的大人们,整整找了一夜,还是一大早,才把人从牢房里接出来。

要说起来,他家公子也是够拼的,抬回府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问:“寒酥先生新出的话本子去买了么?”

说完,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弄得老爷夫人还以为公子是去六出花斋外彻夜排队,才出了意外的,恼得夫人扬言要一把火把六出花斋烧了去。

还是他冒死提醒,若是真把六出花斋烧了,公子定然会痛不欲生的,夫人这才作罢。

小厮把新买到手的话本子小心翼翼塞进怀里,一出六出花斋的门,就上了沐恩伯府的马车,径直回了府。

第一百六十六章 被恐吓的华大公子

此时,华良刚刚醒来,正努力睁着一双熊猫眼喝药。

其母坐在床边,正在抹眼泪:“良儿啊,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快跟娘说说,是谁害你成了这个模样,娘定会给你报仇的。”

“母…亲…”华良嗓子跟拉破风箱似的,撕拉沙哑,听着都令人揪心。

华二老爷就道:“夫人,你快让孩子先安心吃药吧,等他好一些了,再说个清楚。害了良儿的歹人,哼,总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对,对,老爷说得对,良儿,你快好好吃药啊。”

华良艰难伸出一个手指:“糖——”

正在喂药的俏丽丫鬟会意,忙扭身把他手指方向的罐子打开,夹出一粒蜜渍梅子,喂给了他。

华良这才满意,又喝了一口药。

这时那小厮就进来了,见华良醒了,喜出望外:“公子,您可醒了!”

“书——”

小厮忙点头:“买到了,买到了,公子您放心!”

华良扯着乌青的嘴角笑了笑,望着父母又艰难吐出一个字:“走——”

华二老爷和妇人面面相觑,颇为不解。

还是小厮机灵,大着胆子道:“老爷,夫人,公子想听小的给他读话本子呢,想请您二位先出去。”

华二老爷和妇人同时抽了抽嘴角,再看一眼被揍成猪头的儿子,认命起了身,出去了。

华良挺着一身伤痛,开始听小厮读话本子。

这次的故事有些不同,主人公竟是一个出身富贵、流连花丛的风流才子。

这位才子因为样貌好,才华高。采起花来简直无往不利,就连有名的花魁都愿意与之春风一度而不取分文,后来更是引得郡主对其一见钟情,穷追不舍,其中风光畅快,男子皆知。

只是后来,才子的命运却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改变了。

他去一处村落作画时。偶遇一村女。惊为天人,欲与其结识,不料那村女是个野性的。把他当成登徒子痛揍一顿,最后还推入了河里。

才子回去后发热生病,好了后很不甘心,就对家里人说了。家人一听这还了得,派人就去了那村子。把村女一家给整治了。

才子本以为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不料传扬出去后,他却发现那些原本对他趋之若鹜的女子竟都避而不见了,甚至对他用情最深的郡主都对他置之不理。

他大为困惑。拉着郡主要她说个清楚,郡主冷笑不语,扬长而去。

后来。还是那位花魁说出了原因:公子堂堂男儿,竟打不过一介弱质少女。可见吟诗作对那些都是半点无用的,这已是令人唏嘘,没想到您还会把这般丑事主动抖落出来,要靠着家中力量去对付一个女子,就更是令人不齿了。

花魁这番话流传出去,才子从此再无女子青睐,几年后好不容易娶到妻子,掀起盖头后才发现貌比无盐,直接吓昏过去。

故事的点睛之处就在结尾。

才子苏醒过来,却发现他竟回到了几年前的病床上,母亲哭天抹泪,问他是谁打伤我儿。

“公子?”小厮读完,发现主子神情有些不对劲,忙喊了一声。

见华良一脸惊恐还未回神,不由害怕起来:“主子,您怎么了,别吓小的啊!”

守在外间的华二老爷夫妇听到动静忙进来,妇人拉着华良的手哭问:“我的良儿啊,你怎么啦?哪里疼,跟娘说。”

华良这才回神,看着母亲,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忙摇了摇头。

妇人略微放心,见药已经喝完了,于是让小厮和丫鬟下去,这才温柔问道:“那良儿告诉母亲,是哪个害了你吧,娘给你报仇去!”

华良一张脸惊恐地抖了起来。

“良儿,良儿——”

华大公子已是两眼一翻,吓昏过去。

华府一番人仰马翻,好不容易华良醒了,只要妇人一问仇家是谁,他立刻白眼一番昏过去,几次下来,妇人再不敢问,只以为儿子中了邪,悄悄去请了素尘道长来画符驱邪。

此是后话不提。

这一日不只华府热闹,怀仁伯府怡然苑里亦不安生。

韩氏正在纳鞋底,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就发现程二老爷回来了。

她颇为意外,把纳了一半的鞋底忙往旁边一推,匆忙之间还被针尖刺了手指,却顾不得疼,掩饰着笑问:“老爷下朝后不是该去上衙吗,怎么回来了?”

程二老爷面罩寒霜,并不理会韩氏的话,一开口就问:“程微呢?”

韩氏被问得一愣。

程二老爷脸色更差,话好似从牙缝挤出来:“怎么,去长公主府了?”

“没有,微儿现在在济生堂。”

程微日日去济生堂,时日久了,府里人渐渐都知晓了,但并没人过问。

程二老爷其实也是有所耳闻的,不过他对这母女素来不关心,以往自然没问。

可是今日,却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