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唯恐被韩氏察觉端倪,忙道:“母亲,不是要食不言寝不语嘛。”

韩氏扑哧一笑:“自家人关起门来吃饭,哪来那么多规矩。”

她没有多想兄妹二人之间的古怪,把留程澈吃饭的用意说了出来:“澈儿,你觉得徐大姑娘怎么样?”

程微手一顿,那被辣油浸润过的晶莹牛筋顿时不想碰了。

程澈不着痕迹看程微一眼,微笑道:“儿子与徐大姑娘接触不多,徐大姑娘看起来是个性情爽朗的。”

“那——”韩氏扫了程微一眼,心想他们兄妹自小要好,无话不谈,眼下要说的话倒不必刻意避开微儿,便接着道。“若是你觉得徐大姑娘还好,你父亲与我商量了,想等你科考完,就把你们的亲事定下来。”

“不成!”韩氏话音才落,程微豁然抬头。

韩氏一脸诧异:“微儿,你说什么呢?”

程微不敢看程澈,只盯着韩氏。毫不犹豫地道:“徐大姑娘和二哥不合适。母亲,您忘了那次我说的话了。”

韩氏当然没有忘记程微的提醒,可她现在显然没怎么在意。笑道:“你知道的那些事还不是听徐大姑娘兄长说的,后来我想了想,那肯定是玩笑话,不然哪个兄长会把这种事往外说呢。这段日子我冷眼旁观。觉得徐大姑娘虽不比京城闺秀文静端庄,可性情开朗。心无城府,这也是难得的优点。且那徐大人四个儿子,只有这一个女儿,徐大姑娘是个受重视的。将来对你二哥也是助力。”

“可是——”程微忍不住去看程澈。

二哥明明有心上人,怎么现在一言不发呢,难道他真的想娶徐嘉福?

韩氏转头问程澈:“澈儿。你的意思呢?”

程澈面色平静,语气波澜不惊:“儿子没有什么想法。亲事但凭父亲、母亲做主便是。”

啪嗒一声,程微手中筷子落在桌子上。

程澈豁然起身:“母亲,儿子吃饱了,想回去读书。”

韩氏见儿子不反对与徐家的亲事,放下了一件心事,忙道:“快去吧,眼看就要科考了,可不能耽误了。”

说完转头叮嘱程微:“微儿,这几日你可不要去打扰你二哥,科考是头等大事。”

程微死死握着手,攥得骨节发白,自嘲一笑:“母亲放心,我不会再去打扰二哥的。”

程澈脚步一顿,匆匆离去。

他才走不久,程微就站了起来:“母亲,我也吃饱了,想回去歇歇。”

“去吧。”

程微回了飞絮居,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二哥他…真的要娶徐嘉福了。

她一直知道,终有一日会出现一个女子,她要开口叫二嫂。

以前她想起这个,虽然偶尔会泛酸,却明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是现在,只要一想到二哥马上要定亲了,程微就心疼得喘不过气来。

徐嘉福会牵二哥的手,会亲二哥的唇,会抱二哥的腰。

而二哥,不会露出对她那般冷漠的神色。

这些幻想的场景不停在程微脑海中闪过,她抱着头,狠狠扯了一下头发,剧痛传来才好受了些,喊出阿慧:“阿慧,继续昨日的教我吧。”

阿慧有些疑惑:“今天怎么这么早?”

“闲着也是闲着。”

再不做些事情转移注意力,她就要难受死了。

自打那日起,程微再也没和程澈打过照面,很快就到了考试前夕。

“薛公子,你伤还未好利落,就开始做事了?”程微趁着休息时,歪着头问。

薛融认真辨识着药材,头也不抬:“只是皮外伤。我欠你那么多诊费,多做些事才能早点还清。对了,三姑娘,都说好几次了,别叫我薛公子,叫我薛融就行。”

程微摇头:“那怎么行。以前你是我的病人,我可以叫你薛融,现在你要一直在医馆做事,又比我年长许多,我直呼其名要被三叔说的,那以后就叫你薛大哥吧。”

“好。”薛融连连点头。

这几日程微一直强颜欢笑,没想到伪装久了,竟也学会了苦中作乐。她喜欢和有些呆的薛融聊天,和他闲聊,心情就会不自觉舒畅起来。

薛融忙个不停,口中道:“这些药材可以提前包好了准备着。马上要考试了,进了考场最是熬人,每一场出来都有病倒的,以胃疼和腹泻的居多,他们来咱们医馆买药就可以直接拿了,能省不少时间。”

程微忍不住问:“薛大哥,你就不难过吗?”

“难过?”薛融不料程微会问这个,愣了一下笑了,“难过,不过我只要一想到那些害我和家人的人得到了该有的报应,就觉得值了。”

程微沉默了一下,问:“那你以后还参加科考吗?”

“当然参加,我要重新考秀才、考举人、考贡士,这是我娘一直盼着的事。”薛融挠挠头,“我也只会读书。”

二人正说着闲话,一个伙计跑过来:“三姑娘,外面来了几个人,说要找程三给一个疯子看病。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程三是不是您?”

程微略一琢磨就想起了这事,对伙计道:“让他们去诊室等着吧,我这就过去。”

她放下医书往诊室走,薛融出于好奇跟了过去。

才进门,一个半百妇人就扑通一声跪在了薛融面前:“程大夫,求您救救我们老爷吧。”

第二百六十二章 绣花鞋的威力

妇人扑倒在薛融脚边,死死抓着薛融脚踝,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程大夫,我们老爷自打放榜那日痰迷心窍,疯病一日比一日严重,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我听家里老仆说,那日有个小娘子告诉他们济生堂的程大夫说不定有办法,您现在就是我们一家子唯一的指望了。”

妇人边说边磕头:“求求您了,程大夫,救救我们老爷吧,只要我们老爷能治好,我给您立长生牌位。”

薛融面红耳赤:“大娘您快起来。”

“您要不答应救我们老爷,我就不起来——”

“给治,给治,一定给治。”薛融慌不择言。

程微忍不住撇了撇嘴。

这个呆子,又不是他给治,他答应这么痛快做什么?

薛融伸手去扶妇人:“大娘,您放心,我们程大夫一定能治好的。”

程微不由黑了脸。

喂,这呆瓜是专门坑她的吧?

妇人才被扶起一半,顺势又跪下了,声音拔高:“您,您不是程大夫?”

“我不是。”薛融挠挠头,一脸憨厚,“我就是个管账的,这才是您要找的程大夫。”

顺着薛融手指的方向,妇人这才注意到了那头戴帷帽的少女。

别说妇人,就连一老一少两个下人都一脸震惊:“你,你不是那日的小娘子么?”

程微随意坐下来,声音平静:“是我。”

“这…”两个下人傻了眼,死死扶着疯癫的老爷,看向妇人。

妇人却没有多想,跪着来到程微面前:“小娘子。求您给我们老爷看看吧。”

不是妇人对程微全然信任,只是事到如今,能请的大夫都请了,银钱花的也差不多了,除了死马当活马医,又能怎么办呢?

程微纹丝不动坐着,并没伸手去扶。淡淡道:“大娘先起来吧。能不能治好。和您跪不跪没有半点干系。”

大概是程微声音太冷淡,哪怕隔着帷帽看不清她面容,妇人却不敢像刚刚那样抱着薛融大腿哭天抢地。而是擦着眼泪默默站了起来。

程微指指疯举人:“把他嘴里的东西取出来,这样不方便我检查。”

那年纪轻的下人压根不信程微是杏林高手,便道:“不能松开,我们老爷发病狠了会咬舌头的。”

“哦。若是如此,那我看不了。你们可以另请高明了。”程微语气随意地道。

她的善心会偶尔用在有缘遇到的人身上,但不会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三姑娘——”薛融忍不住喊了程微一声。

程微斜睨他一眼:“若是薛大哥能治,尽管出手。”

薛融讪讪闭了嘴,转而去劝妇人:“大娘。我们小程大夫一手符医之术出神入化,您就放心吧,听小程大夫的就是了。”

妇人显然不是个有脾气的。一听薛融这么说,忙让人把疯举人口中塞的软巾取了出来。

那疯举人被两个下人死死抓着胳膊。想动动不了,取下软巾后立刻能说话了:“我中了,我中了,哈哈哈哈,我要告诉娘子去。娘子,娘子,你在哪呢?”

妇人捂着嘴哭:“老爷,我在呢,我在呢。”

疯举人扭过头看着妇人,脸色忽然变了:“你不是娘子,你不是娘子!”

他边说边挣扎得厉害,疯人力气大,两个下人险些抓不住了,薛融忙上去帮忙。

妇人哀伤欲绝:“老爷,您看清楚啊,我不是你娘子是谁啊?”

疯举人瞪大了眼,大叫一声:“你是我丈母!不要把小娥带走,你不能把小娥带走!”

他双眼血红,牙齿咬得咯咯响。

妇人脸色一变:“不好,老爷又要咬舌了,快给他堵上!”

年轻下人拿起软巾往疯举人口中塞,许是这次发疯得厉害,竟迟迟弄不开他的嘴。

正混乱之际,就听啪的一声,随后疯举人软软倒了下去。

“你干什么?”年轻下人怒气冲冲瞪着程微。

程微重新把绣花鞋穿好,淡淡道:“打晕了,好治病。”

这话一出,几人都神色古怪望着她。

薛融一脸呆滞,喃喃道:“绣花鞋也能把人打晕?三姑娘力气好大。”

程微把这话听入耳里,不以为然地解释道:“鞋底硬,照着后脑勺打对了地方就行了。”

薛融顿时冷汗淋淋,心道他要更努力在医馆做事,争取早日把欠三姑娘的诊费还清,然后就卷包袱找个安静地方读书去,不然万一不小心惹怒了三姑娘…

他摸摸后脑勺,不敢再往下想。

程微白他一眼:“还愣着干什么,快帮忙把病人抬到榻上去,万一现在醒了,我又要麻烦一次。”

话出口,几人迅疾无比把人安置在了榻上。

程微这才能够仔细望诊。

观察片刻,确定了疯举人病情严重程度,程微心里有了数。

这个程度的痰迷心窍只是一口气走岔的事,并不算难治。

“你们守着他,我去配药。”

也许是那一绣花鞋的震撼力太大,直到程微出了门口,屋子里的人才敢说话。

妇人告诉薛融:“我们老爷不容易啊,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之后考了几十年,谁知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却成了这般模样。我现在只求他能好起来,哪怕不当官,不做进士老爷都行。”

“大娘放心,小程大夫能给配药,就一定能治好的。”薛融宽慰道。

年轻下人忍不住嘀咕:“那谁知道呢,没见过当大夫的拿鞋底抽人这么顺手的。”

薛融只得干笑。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程微才端着一杯暗红色的水出现在众人面前。

妇人大着胆子问:“小程大夫,我们老爷还昏着,怎么喝药啊?要不要把他唤醒?”

“不用。”程微顺手把水杯递给薛融,在床榻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以银针刺破手指,把挤出来的鲜血涂于疯举人唇上,然后接过水杯,就这么往他嘴里倒。

众目睽睽之下,那杯中水好似有了生命,自动凝成一束,缓缓没入疯举人口中。

程微站起来:“等着吧,看病人醒了怎么样。”

这一等,又等了半个来时辰,疯举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二百六十三章 心不由己

他转了转眼珠,才找到了焦距:“小娥?”

妇人唇抖得厉害:“老爷,您醒了?”

疯举人姓孟,平时都叫他孟老爷。

孟老爷眼神越发清明起来,动了动头,问:“我这是在哪儿?”

妇人捂着嘴,一下子痛哭起来。

“小娥,你这是怎么了?”孟老爷挣扎着起身。

老仆忙上前按住他:“老爷,您好好躺着,您现在在医馆呢。”

“我怎么会在医馆呢?”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沉默起来。

老仆看向妇人,妇人不知所措,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向程微。

这个时候,程微在他们心里已和半仙无异。

“张榜那日,你榜上有名,高兴疯了,所以来了我们医馆。”程微语气平静地道。

“我考中了?”孟老爷神情茫然起来。

妇人见状吓得花容失色:“老爷,您,您怎么啦?您可别吓我啊!”

孟老爷回神,眉梢眼角尽是喜悦:“小娥你哭什么,我考中了不是天大的好事么,以后你就可以享清福了。”

妇人一脸紧张看向程微,眼神中满是祈求。

程微知道,妇人这是求她不要把真相说出来,怕孟老爷受不住刺激又疯了。

不过她心中有数,并没理会妇人的祈求,淡淡道:“孟老爷,您疯癫了这些日子还不知道,本次春闱的成绩作废,定于这个月二十二日重新考试。”

孟老爷愣住:“作废?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