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看向妇人:“这个大娘应该也清楚,不如亲自讲给你们老爷听吧。”

“我——”

孟老爷一脸严肃:“小娥,你快讲给我听。”

妇人脸色越发苍白:“我,我怕——”

程微一言不发,孟老爷忽然明白了过来:“你怕我再疯了?”

妇人不敢点头,神色惶恐望着孟老爷。

孟老爷笑了笑:“我都好了,你快讲给我听吧,不然我一着急。该头疼了。”

妇人这才壮着胆子把人尽皆知的春闱舞弊案说了一遍。

孟老爷一直沉默听着,等妇人讲完,依然不言不语。

妇人吓坏了:“老爷——”

孟老爷这才回神,安慰笑道:“小娥。你别担心,我疯过一次,可不想再疯了。马上要到考试的日子了,咱们这就回去准备考试。不管成不成,就考这一次了。”

妇人不敢相信地眨眨眼。捂着嘴啜泣起来。

“老年,扶我起来吧。”

孟老爷由老仆扶着下了床榻,对着程微忽然深深一揖:“姑娘的恩德,我们记在心里了。”

程微侧开身子:“孟老爷不必如此,我是医者,治病救人是本分,等孟老爷考完试,记得来把诊金交了就行。”

孟老爷一怔,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姑娘仁善。”

妇人过来,跪下给程微磕了几个响头,站起来扶着孟老爷往外走。

程微忽然想起一事,喊道:“等一等。”

她快步走到孟老爷身旁,道:“孟老爷,不知你发病时是否有知觉,我想把这种病症详细记载起来,将来好作参考。”

孟老爷自然满口答应下来,细细述说了自己发疯时的感觉,这才千恩万谢离去。

程微手中握笔。飞速记着孟老爷说的话,写完后想了想,又加上自己的心得,这才合上了小册子。

“薛大哥。你直直盯着我做什么?”

薛融不掩敬佩之情,由衷道:“三姑娘,你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神医。难怪前人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刚刚你虽救了孟老爷一人,其实是救了他一家人。”

程微白他一眼:“少见多怪。比我强的医者多得很。”

她口中虽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薛融这呆书生,偶尔还是挺会说话的嘛。

“三姑娘!”薛融忽然站起来,一脸严肃。

程微莫名其妙:“怎么啦?”

“要是我三年后依然考不中,就拜你为师学医好不好?”

程微目瞪口呆,扔下一句话转身走了:“等你把欠我的银子还清再说吧。”

近日来,程微呆在济生堂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哪怕下午在德昭长公主府学完骑马射箭,宁愿返回济生堂,也不愿回府。

可科考前一日,她还是忍不住早早回去了。

用过晚饭,飞絮居已经掌上灯,室内一片明亮。

程微在灯下咬断了线头,一遍一遍摩挲着雪白的罗袜。

画眉笑盈盈道:“姑娘,这袜子是给二公子做的吗?您这回的针脚比以前要细密多了。”

“我没觉得。”

“真的呢。这么细密的针脚,还被姑娘仔细包了边,穿起来定然舒服透气。二公子穿了您做的袜子,定会考个状元回来。”

“是么?”程微一直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把这双袜子送过去。

她心知二哥现在厌烦了自己,怕把袜子送过去会遭二哥冷眼,可听了画眉的话,又心动了。

二哥那次还说喜欢穿她做的袜子呢,只要二哥穿得舒服,能考好,就算又惹他嫌了,也是值得的吧。

“那…就送过去吧。”

画眉笑容清脆:“嗳,婢子这就给您掌灯。”

她比欢颜心思敏锐,早察觉这段时日姑娘情绪不佳,若是能和二公子多说说话,说不定就好了。

“不用了。”程微把袜子递给画眉,“你给二公子送去就行了。”

“姑娘——”

程微匆匆找了借口:“我过去就忍不住拉着二哥聊天,会影响他温书,你把袜子送去就速速回来。”

画眉不疑有他,接过袜子用帕子仔细包好,提着灯笼往长青苑而去。

长青苑竹影摇曳,灯火通明。

程澈把书卷放在案边,忍不住往窗外看了一眼,随后自嘲一笑。

他心知这番坐卧不宁从何而来,忍不住狠狠唾弃自己。

用冷言冷语与微微拉开距离的是他,可到了这种时候,那隐含的期待又是为了什么?

程澈再清楚不过原因,正是这样,更不敢打破那个距离。

他是兄长,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心已是罪孽深重,若还由着微微胡闹,把她引入歧途,那就更罪无可恕了。

程澈正心思恍惚间,忽听外面一个声音传来:“二哥,我可以进来吗?”

他猛然起身。

第二百六十四章 所见

“二哥?”门外声音再次响起,带了一丝疑惑。

程澈神情恢复了平静,淡淡道:“四妹进来吧。”

门推开,程彤走了进来。

她鲜少来长青苑,难免有几分局促,却又忍不住亲近程澈。

“二哥,明日你就要考试了,我亲手缝了一双袜子,祝你步步顺利。”

程澈一直以来对程彤虽不热络,态度却很温和,伸手接过袜子,笑道:“多谢四妹了。”

程彤微微松了口气,悄悄揉了揉手绢:“二哥,不知三姐送了你什么?”

程澈窒了一下,淡淡道:“也是鞋袜之类的小玩意儿。”

程彤一听,懊恼地扯了扯帕子。

如果程微送的也是袜子,那二哥一定会穿程微的。

她眼珠一转,笑道:“我记得两个月前的考试,二哥就穿的三姐做的袜子。”

穿了程微做的袜子,又因为护着程微错过了考试,难道二哥心里就不膈应?

程澈心思剔透,哪会不懂这种小心思,淡淡笑道:“还穿了母亲做的鞋子,大伯娘送的鞋垫。”

程彤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天色晚了,四妹早些回去吧。”

程澈这样说,程彤不好再留,只得告辞,还没走出院门口就撞见了画眉。

“四姑娘。”画眉福了福身子。

程彤眉毛挑了起来:“画眉?”

“正是婢子。”

“你怎么来这了?”

画眉回道:“我们姑娘吩咐给二公子送东西来。”

“哦,是么?”程彤翘了翘嘴角。

这丫鬟不老实,刚刚二哥分明说程微已经送过了礼物,怎么还会送东西来?

该不会是打着替程微送东西的幌子勾引二哥吧?

程彤有了这个想法,甩了画眉一个眼刀。抬脚走了。

画眉一脸莫名其妙,冲程彤背影悄悄翻了个白眼,才走了进去。

没见到八斤,画眉直接走到门前,喊道:“二公子,婢子是画眉,我们姑娘让婢子给您送东西来。”

门一下子开了。

月光下。画眉只觉眼前的二公子清俊如月神。令人移不开眼睛。

她慌忙垂下眼。

程澈并没有让她进屋,沉默好一会儿,才问道:“三姑娘让你送什么来?”

“是袜子。”画眉悄悄松了口气。忙把用帕子包好的袜子递过去。

程澈接过来,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姑娘…最近可好?”

画眉不由诧异抬头。

在她一直以来的印象里,姑娘和二公子亲密无间。无论什么事都会讲给二公子听。忽然听二公子问出这样的话,真觉得说不出的古怪。

只要面对的不是程微。程二公子永远是让人瞧不出情绪的模样,淡淡道:“近来日日温书,许久没见到你们姑娘了。”

画眉这才释然。

因为自家姑娘和二公子亲近,她没有隐瞒:“我们姑娘近来好像不大开心。”

“呃。那吃的可好?睡得安稳么?”

“吃的还好,姑娘现在不让我们守夜,睡得安不安稳就不晓得了。不过婢子时常见到姑娘发呆。总像有什么心事。”画眉说着轻叹一声,“二公子。您一直最疼我们姑娘,等考完了试,宽慰一下我们姑娘吧,婢子怕再这样下去,姑娘会病倒的。”

程澈沉默片刻,才道:“你回去吧。”

“哦,那婢子告退了。”

“等一下。”程澈喊住画眉,“回去后你们姑娘若是问起,就说我让她照顾好自己,不必提别的话。”

画眉怔了怔,点头:“婢子知道了。”

等画眉走了,程澈转身回了屋,小心翼翼把帕子解开,露出雪白的袜子来。

细密的针脚让他忍不住轻轻摩挲,仿佛能感觉到少女柔软的指尖曾在这上面流连。

程澈轻叹一声,把袜子折好收入怀中。

程微坐立不安,一见画眉回来,竟忍不住迎上去。

“姑娘?”画眉不由诧异。

程微板着脸坐回去,装作不经意地道:“回来了。把袜子给二公子了?”

“给了。”画眉越发疑惑。

姑娘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她不就是送袜子去的么?

“那二公子有没有说什么?”程微语气平静,手却悄悄攥紧了。

“二公子说让您照顾好自己。”

“没了?”程微抿了唇。

画眉摇摇头:“没了。”

程微一下子没了力气,摆摆手道:“行了,下去吧。”

二哥分明是借着画眉的话告诉自己,以后她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不要再去打扰他了。

翌日一大早,程微不敢去送,只悄悄躲在树后,亲眼瞧着程澈辞别了送他的长辈们,迎着晨曦渐渐走远,直到连背影都看不见了,才红着眼睛悄悄返回。

一连三场考完,很快就进入了五月份,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程澈的亲事虽没有动静,可王夫人带着徐嘉福来伯府做客的次数明显多了。

程微心情郁郁,虽想阻止这门亲事,却知道仅凭大吵大闹是行不通的,只得多盯着韩氏,一旦她准备和徐家议亲,就要狠下心来采取非常手段搞破坏去。

她是不可能接受一个和他人私奔过的女子做自己二嫂的。

在她心里,二哥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程微还没等到做坏事的机会,五月初五就到了。

按着惯例,这一日该给交好的人家送粽子,特别是娘家,女儿一般会亲自送去,若是儿女长大了,就遣儿女代劳。

偏偏这一日是景王世孙容昕行小成年礼的日子,韩氏干脆早早起来,要带程微等人先去卫国公府,再与娘家人一起前往景王府。

未曾想,程微死活不去。

韩氏气得大骂:“你这死丫头,最近沉着一张脸就罢了,今日又是抽什么风?”

程微怎么可能松口。

容昕那混蛋不但嘲笑她看春宫图,还轻薄她,她这辈子都不想看到他了。

见韩氏不依不饶,程微只得找了个借口:“母亲,我和容昕向来不和,今日是他小成年礼的日子,前往的都是皇亲国戚,我万一和他吵闹起来,不是惹祸么?还是不去了吧,少我一个人有什么打紧。”

韩氏一听有些道理,这才点头答应:“那好吧,不过国公府你还是要去的。正好我们都去了景王府,你好好陪陪你外祖母。”

程微自是答应下来。

等去了卫国公府,韩氏与兄嫂们略坐了坐,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往景王府,卫国公府一下子清冷起来。

老卫国公和段老夫人感情虽好,却有自己的乐子,程微就扶着段老夫人道:“外祖母,今日天气好,我扶着您去花园子里散步吧。”

段老夫人当然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