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程微没有松手,神情郑重,“若蝶姐姐,太子妃一旦醒来。你就对她说,素尘道长已经回了玄清观,就算立刻赶来,她和腹中孩子都等不得了。你告诉她,我在外面,只要她有信心,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若蝶有些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转身跑了进去。

眼见房门重新关闭,程微闭了眼,靠在墙壁上沉默不语。

太子低沉声音响起:“三妹和太子妃真是姐妹情深。”

程微神情疲惫看太子一眼。问:“殿下,您不担心吗?”

那里面的是他的妻子,就算对妻子无爱,总该有尊重吧。更何况,还关乎他第一个嫡子的安危。

太子不料程微问得这么大胆。怔了怔,才道:“本宫当然担心。不过本宫是太子,岂能动辄惊慌失措?”

看着太子平静的面孔,程微不愿再开口。脑海中闪过二哥纵身跃下悬崖的情景,伴随着二哥好友的怒斥声。

说什么沉得住气,说到底。只是不够在乎而已。

比起大姐姐,她何其幸运。虽不能和二哥长相守,但他们为了彼此,是能毫不犹豫付出性命的。

而太子,连关切的神情都吝于付出。

程微紧紧盯着房门,默默祈祷。

大姐姐,您信我一次吧,喝下助产符水,以后会有一个可爱的儿子陪着您,成为彼此在乎的人。

“醒了,醒了,太子妃醒了!”屋里紧张的气氛随着程雅的转醒并没有放松,稳婆和医女们动作虽有条不紊,一个个面色却难看得吓人。

若蝶咬了咬牙,站在门口喊道:“太子妃,三姑娘说素尘道长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您不能等了。三姑娘就在外头守着您,要您有信心,就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这话说完,若蝶几乎没了一点力气,要手扶门框才能站稳。

她这些话已是超出了宫女本分,太子妃和小皇孙平安无事还好,若是有事,她第一个跑不了。

不过…若蝶回头,明明看不到程微,却仿佛能看到那个神情坚定的少女就站在外面。

她不会忘记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三姑娘与她紧紧挽住的手。

她相信,三姑娘不是一般少女,说出这番话定然有理由的。

“三妹…”听到程微的名字,程雅找回了一些理智。

是了,还有三妹!

即便她不相信三妹的符术能超过素尘道长,但她不能不相信这份姐妹亲情!

程雅忍着剧痛,手缓缓伸向腰间荷包,好不容易摸到装有符水的瓷瓶,却没了递到嘴边的力气。

“若蝶,若蝶——”

“太子妃,奴婢在!”若蝶跑了进来,因是太子妃喊的,稳婆和医女们无人阻拦。

“太子妃,您有什么吩咐?”

“我…”程雅几乎没有力气说话了,断断续续道,“把…把这水喂我喝下。”

若蝶接过那个瓷瓶,忙打开送到程雅嘴边,却被一个医女拦住。

“太子妃不能随便喝东西,要验过才行!”

这种关键时刻,太子妃有什么意外,没人能担得起。

“喝!”程雅气喘吁吁,满身大汗,已是说不出别的话来。

若蝶紧紧握着瓷瓶,解释道:“这是糖水,能给太子妃补充体力的,绝无问题!”

室内众人眼睁睁看着若蝶伺候太子妃喝下瓶中水,动作俱是一缓。

程雅只觉腹部一热,伴随着剧痛,下面汩汩热流涌了出去,不由惨叫一声。

“糟了,太子妃羊水破了!”

完了!

程雅闭上了眼。

她对生产一直忐忑不安,早就问过幼妹多次产时情况。

程微说过,一旦羊水先破,胎儿卡着出不来,那胎儿就会窒息而亡。

程雅心灰意冷之际,耳畔忽然响起一片惊呼声,不,更准确的说,是惊喜声。

“咦,变了,变了!”

程雅不明白这“变了”是什么意思,一个稳婆在她耳畔大声喊道:“太子妃,您不要放弃,要用力,现在比先前顺当多了,一定可以母子平安的!”

程雅猛然睁开了眼睛。

是三妹的符水起作用了吗?

人在绝望之时,是非常需要心理支撑的,程雅陡然生出极大勇气,狠狠用力。

“出来了,出来了!”

神智迷糊之际,程雅听到一个稳婆几乎哽咽的声音:“恭喜太子妃,是个小皇孙!”

真的是个小皇孙啊…

“把…把孩子抱给我看一看…”

程雅努力睁眼想看一眼孩子,实在抵不过耗尽力气的身体,沉沉睡了过去。

若蝶死死扶着门框,泪流满面。

当素尘道长一脸矜持赶到东宫时,得到的就是太子妃平安诞下龙孙的大好消息。

第三百二十七章 看脸

承平二十五年七月二十八日,太子妃诞皇长孙,帝闻之大悦,亲赐名煊。

程微翌日清晨离开皇宫时,太子妃产后脱力,仍在沉睡。

她深深望了一眼雕龙画凤的白玉廊柱以及檐下随风摇晃的金红宫灯,转过身时,心情轻松中又掺着几分复杂。

总算是母子均安!

她抬脚缓缓走下台阶,忽听后面有人轻声喊:“三姑娘,请等一等。”

程微转身,就见娟儿小步跑了过来,似乎来得急,脸蛋都是红的。

“娟儿?”

听程微道出她的名字,娟儿双眼晶亮,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布包递过去:“三姑娘,奴婢听说您今早要离宫,这个是奴婢送您的。”

程微有些意外:“不用——”

娟儿忙摆手:“三姑娘,您治好了奴婢那恼人的毛病,奴婢没有什么好报答的,这只是奴婢一点小小心意,请您一定要收下。”

程微一听,不再推辞,一边打开一边笑道:“那就多谢娟儿了。”

布包里是一朵海棠绢花,浅红的花瓣层层叠叠,中间嫩黄花蕊仿佛沾着蜜粉,宛若真的一般。

比这更好的绢花程雅曾赏过程微一盒子,不过一个小宫女能拿出来,足见其心意了。

程微粲然一笑,随手把绢花别在发间,语气真诚:“我很喜欢。”

娟儿一张俏脸腾地红了:“三姑娘喜欢就好,奴婢不耽误您工夫了。”

小宫女一脸喜色扭身就走,到了廊柱后推人一把:“你们再不过去,三姑娘真的要走啦。”

廊柱后几个小宫女你推我搡,呼啦一下围过来。

不过是转眼间。程微手上就多了许多小玩意,几乎拿不下了。

叫蝉儿的小宫女怯怯递过去一个柳条编的篮子:“三姑娘,奴婢没有什么可送的,您若不嫌弃,可以用这个装礼物。”

程微提着一篮子小玩意往外走,嘴角的笑意直到见到长春宫大太监邓安身旁的程瑶,才收了起来。

“让邓公公久等了。”程微客气打过招呼。目不斜视。

邓安一边带路一边解释道:“霄姑娘想回伯府小住。娘娘让奴婢一起送二位姑娘回去。”

程微颔首示意明白了,心中纳闷程瑶居然舍得离开皇宫回伯府去住,这才正眼看了她一眼。

程瑶习惯性露出一个笑容。有苦难言。

她万万没想到,太子食髓知味,竟如此胆大妄为,去长春宫越来越频繁不说。常常是一把拉了她随意挑一个偏僻之处就弄起来,有一次在贵妃娘娘眼皮子底下。就敢把手伸到她裙里去。

程瑶这幅身子与众不同,经过几次人事后已是得了趣味,可她不是太子,如何能承受被发现的后果。权衡之下,只有回伯府暂时躲难。

二人心思各异,在沉默中上了软轿。

与程瑶同乘。程微有些憋闷,掀起帘子一角随意往外瞧。这一看,不由怔住。

那道惊鸿一瞥的青色身影,不是二哥又是谁!

程微忙把头探出去,却再不见二哥踪影。

“咳咳。”走在轿子一旁的邓安轻轻咳嗽了一声。

程微只得放下帘子,带着满心疑惑回了伯府。

一进门,孟老夫人神情难掩激动站了起来:“太子妃和小皇孙如何?”

“母子平安,小皇孙有六斤八两重。”

“谢天谢地,老天保佑。”孟老夫人闭目,喃喃念着。

程微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老天何曾保佑过哪个人?

“太子妃刚刚生产,正是需要调理身子的时候,你怎么今日就出宫了?”

不待程微回答,程瑶就接口道:“贵妃娘娘说太子妃要生产,微表妹长住东宫多有不便,原就定了今日出宫的。”

孟老夫人笑意一收。

这样看来,定是微儿哪里惹得贵妃娘娘不喜了。

“那霄儿你呢?”

程瑶笑道:“霄儿想姨奶奶了,特意请贵妃娘娘开恩,回伯府小住。”

孟老夫人这才展颜:“回来好,回来好。也不用去别的地方,就随姨奶奶一起住在念松堂吧。”

“那霄儿以后就叨扰姨奶奶了。”

那碎玉居,她是再不想踏进去半步。

见祖孙二人其乐融融,程微扯了扯嘴角,趁机告退。

孟老夫人抬了抬眼皮算是允了,没了先前的热络。

程微早已不是懵懂稚子,自是明白孟老夫人态度变化的因由,却发现连愤慨都懒于升起,抬脚去了怡然苑。

与韩氏见面,自是一番关切询问,程微一一回了,问道:“母亲,我出宫时无意间看到了二哥,他不是在翰林院做事吗,怎么会一大早进宫?”

提起这个,韩氏笑容满面:“爷们外面的事儿,我是不懂的,不过这事府上人都知道了。前几日皇上要选人给六皇子讲书,亲口点了你二哥。”

给一个小皇子讲书不算什么,不过圣上钦点,意义就不同了。

程微对皇宫莫名厌恶,一听此言,不由蹙眉:“皇子们不是有师傅吗,还有那些翰林院的侍读、侍讲,怎么会让二哥去?”

韩氏轻拍程微一下,嗔道:“这话也是浑说的?”

她声音不自觉压低了些,解释道:“除了太子和已经封王的大皇子,宫里就只有五皇子和六皇子两个。六皇子年纪小,听说是个贪玩的,不知气跑了多少师傅,皇上这才让你二哥每三日进宫去讲一次书。”

“因为二哥学问好?”程微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梁重文,有学问有资历的大儒不少,状元更不只二哥一个,怎么就轮到二哥了?

韩氏一脸得意:“你二哥是状元郎,学问当然是好的。不过这样的人可不少,要说选你二哥的原因啊…咳咳,皇上亲口对人说,你二哥长得俊,六皇子说不定就能听得认真点。”

昌庆帝原话当然不可能这么直白,传扬出来后,意思大家瞬间懂了,这几日来伯府门口闲逛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多了起来。

长子长女如此争气,实在是人生快事。

韩氏端起天青色的茶蛊轻抿一口,只觉浑身畅快。

程微目瞪口呆。

原来皇上也是看脸的!她更担心了怎么办?

第三百二十八章 先生

昌庆帝得了嫡长孙,心情颇好,就连上朝时几个老臣为了是否与西姜开通商贸的事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差点溅到他胡子上,都不计较了。

退朝后,昌庆帝见时间尚早,不好去内宫混点儿,抬脚去了南书房。

南书房就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

说起这个,昌庆帝有点心伤。

除了太子和出宫开府的平王,他统共就只有可怜巴巴两个皇子,皇五子已有十二,皇六子才刚七岁,两个人是学不到一处去的,分了开来,各选年岁相当的皇亲国戚以及朝中重臣的子孙一起读书。

皇五子还好,皇六子入学一年来,气跑的太傅已有八个,有性子耿直脾气暴的太傅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了,实在很没脸面。

留下来的几个先生俱是老实的,昌庆帝心知肚明,这样的先生压不住皇六子,就别指望那小混蛋能学到什么了。

也不知那新科状元郎能不能长久,或许小混蛋看在人家长得俊的份上,手下留情?

昌庆帝说不清是好奇,还是无聊,由大太监朱洪喜陪着踱到了南书房。

程二公子近来很有些烦恼。

虽说能时常进宫,离微微似乎近了些,可像六皇子这样的熊孩子,他还是头一遭遇到。

往砚台里放蟑螂,往座椅上涂胶就不说了,今日干脆立了几根针在桌案上,要是一个不注意按上去,登时就要鲜血淋漓,几日来不得南书房。

程澈也不在意,拿起书卷朗声读起来:“混沌初开。乾坤始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