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读起书来朗朗上口,抑扬顿挫,少了老先生的拿腔捏调,分外动听。奈何下面一双双不安分的眼睛滴溜溜直转,就盯着几处放针的地方,哪能听进去半个字。

程澈有意逗弄这些熊孩子,举着书卷时不时从那几处掠过。

几个熊孩子随着先生的动作小心肝一提。见他偏偏有惊无险的避过。又泄了气。这样来来回回,七上八下,竟比打上一架还要累人。

六皇子实在忍不住。质问邻桌的伴读:“到底放好了没有,怎么一直没事?”

小伴读恨不得拍胸脯保证:“放好了啊,足足放了十根呢,殿下您当时不是亲见了吗?”

看着安然无事的先生。六皇子毫无自信:“或许是没立住,倒了呢?”

恰在此时。程澈抬眸,似笑非笑扫了六皇子一眼。

六皇子一怔。

莫非被发现了?

心虚一闪而过,随后就不屑地撇了撇嘴。

发现了又如何,这些先生只会痛哭流涕去找父皇请辞罢了。能把他堂堂皇子怎么样?

不过…这个先生比以前那些一把胡子的先生瞧着顺眼多了,只要不碍事,留下也无妨。

六皇子就想起那些被气走的先生来。明明他不爱读,偏偏逼他背书。语调学不像还要啰嗦半天,实在恼人!

嗡嗡的声音传来,六皇子闻声扭头,不由瞪大了眼。

七八只马蜂结伴从敞开的窗口飞了进来,来势汹汹。

他伸手,捏了小伴读一把:“那蜂子怎么这么大?”

讲台上被他洒了花粉,就是等着这一幕的出现,不过这蜂子和他以前见过的不大一样啊。

小伴读同样分不清马蜂与蜜蜂的区别,眨了眨眼,猜测道:“或许是御花园的花更漂亮,蜂子就格外大?”

六皇子点点头,对这个答案尚算满意,不过那群蜂子的嗡嗡声实在大了些,让人有些心惊。

马蜂成群结队进来,很快就被小少年们发现了。

其中一个年纪大些,有*岁的样子,腾地站起来,大叫道:“那,那是马蜂,会蜇死人的!我家有个车夫,有一次带我们去踏青,就被这种马蜂给蜇死了!”

这话一出,半大的孩子们都慌了,书房里一阵骚动。

皇子读书的地方规矩是很严的,除了授课的先生,无论是内侍还是宮婢都不得进入书房,此刻满屋子孩子,就只有程澈一个成人。

南书房两侧开窗,站在另一侧窗外的昌庆帝面色微变,不由看向程澈。

“别动!”程澈随手放下书卷,仿佛没有看到来势汹汹的马蜂,扫那认出马蜂的孩子一眼,淡淡道,“书房内不得喧哗,违反规矩的可要出去罚站了。”

“可是,可是——”那孩子都要急哭了,想拔腿往外跑,奈何门口离着先生近,而那些马蜂去的正是先生的方向。

六皇子大喊一声:“听先生的,你们都别动!没看马蜂是冲先生去的吗?”

这话一出,小少年们奇迹般安静下来,一个个老老实实坐着不动,眼巴巴望着先生,表达出同一个意思。

拜托马蜂蜇了先生就走吧,千万别来蜇我!

程澈嘴角一抽。

有一群这样的学生,他可真是荣幸!

窗外昌庆帝同样嘴角一抽。

这个小混蛋,还挺…聪明的,就是可惜了状元郎一副好相貌,蜇成麻子可怎么办?

昌庆帝无声挥挥手,示意朱洪喜去喊人,目光不离程澈左右,见他泰然自若的样子,心中一动。

书房里一群小少年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看着马蜂成群结队飞向先生,已经傻眼了,有胆子小些的,已经捂着嘴哭了起来。

眼看飞在最前方的马蜂已经快到了近前,程澈这才放下书卷,手指轻弹。

几乎没有任何声响,那领头的马蜂就被钉在了墙上。

小少年们就看到先生手指连动数下,那一群马蜂就不见了踪影,脑袋跟着转动,看清被钉在墙上的马蜂,齐声吸了口冷气。

昌庆帝同样怔住。

那墙上马蜂竟然排成了一个“文”字。

“好了,继续读书。”程澈手指轻叩书案,清脆的敲击声瞬间打破了室内古怪的安静。

“先,先生,您会法术吗?”

“不会。”程澈露齿一笑,“我就是用针扎东西比较准。呃,刚刚读到哪里了?六皇子,你来读一下。”

六皇子看一眼被钉在墙上的马蜂,再看一眼云淡风轻的先生,暗暗吸了一口气,拿起书本磕磕巴巴读起来:“三皇为皇,五帝为帝…”

嘤嘤嘤嘤,果然母妃说的是对的,越是好看的东西越危险!

先生太可怕了,把以前的先生们换回来还来得及吗?

第三百二十九章 父皇难为

朱洪喜带了人前来救人,昌庆帝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这御花园里怎么会出现马蜂,还钻进皇子读书的南书房,昌庆帝自是吩咐人去彻查,而他对新科状元郎的兴趣又大了几分。

这状元郎竟然是会武的?他果然是慧眼如炬,就说当时若是点了探花委屈那年轻人了。

朱洪喜最是会看眉眼高低,一见昌庆帝心情愉悦,凑趣道:“皇上这下可以放心了,程修撰文武双全,有他来讲书,六皇子今后定会用心向学的。”

“嗯。”昌庆帝颔首,似是想起什么来,问道,“朕记得,程修撰是程少詹士的嗣子吧?”

朱洪喜对这些入了昌庆帝青眼之人的来历背景了然于心,闻言立刻回道:“回陛下,正是如此,程少詹士当年赴任途中下落不明,程修撰是从远房过继来的嗣子。”

“呃,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程少詹士好福气。”昌庆帝语气淡淡,挑起一边眉毛。

朱洪喜有些诧异。

皇上这意思,是不高兴了?刚刚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就不高兴了?

这一次,任朱洪喜玲珑心肝,却死活琢磨不透了。

昌庆帝当然不高兴。

他大儿子,小时候文武也是得过师傅们夸赞的,眼见能长成一个文武全双的大好青年,结果脚跛了。二儿子、三儿子早夭不必多提,五儿子刚刚十二,目前尚瞧不出出彩的地方,六儿子只求别再气跑先生就已经是万幸了。

至于太子——

昌庆帝面对太子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儿子肖母,这本不是什么缺点。可太子面貌未免太过秀气,总担心他将来威严不足,压不住那些老家伙们。

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儿子,可真真是恼人啊。

好儿子怎么总是别人家的呢?

罢了,不想了。

昌庆帝摇摇头。

别人家的儿子再好,到头来还不是给他儿子做事的。

这样一想,昌庆帝又舒坦多了。

朱洪喜低着头。嘴角抽了抽。

怎么皇上见过程修撰后。比晚上翻牌子表情还喜怒不定呢?

嘶——

朱洪喜倒抽了口冷气。

程修撰芝兰玉树,样貌一等一的好,皇上不是吧?

朱洪喜一颗小心肝激动地扑通直跳。忍不住拿眼角偷瞄昌庆帝。

昌庆帝扫他一眼:“怎么?”

朱洪喜心中一凛,忙道:“皇上要不要喝水?”

“朕不渴。”昌庆帝觉得今日朱洪喜有些蠢,咳嗽一声,问。“程修撰可有婚配?”

朱洪喜想了一下,道:“奴婢听说程修撰是与忠定侯家的嫡长女定的亲。”

“忠定侯家的嫡长女?”昌庆帝沉吟一番。猛然想了起来,“朕记起来了,去岁圣寿节,忠定侯夫人带了一个姑娘来给太后贺寿。就是他家嫡长女是不是?”

朱洪喜一脸惊讶:“正是。陛下真是好记性,让奴婢们都无地自容了。”

昌庆帝清清喉咙,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没有吭声。

他那不是记性好。任谁满屋子环肥燕瘦的美人儿,忽然冒出一个大众脸来。都会有印象。

“这忠定侯家的大姑娘——”昌庆帝本想说不大出挑,转念一想,女子以德行为重,他身为帝王随意置喙姑娘家的容貌,传扬出去可不大好听,就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真是可惜了。

昌庆帝嗟叹一声,不再多言。

程澈只需讲读半日,中午南书房是管饭的,吃完,整理了一下物品,这才由内侍领着出宫去。

宫门口,安阳公主一脸惊喜:“二公子,这么巧?”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程澈一脸平淡的样子让安阳公主有些心虚,解释道:“许久不曾入宫,今日是来给父皇请安的,没想到就遇到了二公子。”

给程澈引路的小内侍退至一旁,不敢抬头,心道,南书房在乾清殿西南,这个时候进宫给皇上请安,能在此处巧遇,才是稀奇了。

“那微臣就不耽误公主工夫了。”程澈说完,冲安阳公主客气一笑,趁她愣神之际,抬脚就走。

程二公子一双大长腿走得飞快,可怜小内侍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跟上。

等安阳公主回神,二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岂有此理!”安阳公主轻轻跺脚,一甩衣袖往养心殿走去。

“皇上,安阳公主求见。”

斜倚榻上的昌庆帝起身,有些诧异:“宣。”

片刻后安阳公主进来,一身天青色衣裙让昌庆帝眉头舒展。

对这个女儿,昌庆帝颇有些无奈。

他子嗣稀少,难免就对孩子疼宠些,尤其是长女,因为是他头一个站住的孩子,更是宠爱万分。

却不成想,这份宠爱养成了长女随心所欲的性子,明明寡居,却总爱穿一身红裙到处闲晃,别人碍于公主身份不敢多言,他当爹的,脸面可不大好看。

这一次,长女倒是懂事了。

等等,该不是有事求他吧?

昌庆帝眯起眼,不动声色地问:“安阳怎么这时候进宫了?”

“有些日子没有见到父皇了,儿臣想念得很。”安阳公主走过去,跪坐下来,自然而然替昌庆帝捶腿。

被女儿这么一哄,昌庆帝一点戒心先飞了大半,老生常谈道:“不要总是由着性子来,即便有什么爱好,也要适可而止,至少不要让人闹起来。”

万一女儿强抢民男闹出人命来,御史们还是会在金銮殿上和他吹胡子瞪眼的。

侍立一旁的朱洪喜死死低着头,悄悄翻了个白眼。

皇上啊,这可真是您亲闺女,养面首这么出格的事儿,您都能说是爱好。

“父皇,您就不要数落儿臣啦。儿臣如今府上可是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偌大的一个公主府,就住着儿臣一人,连那园子里的花都没有御花园的鲜亮,儿臣就想父皇了。”

“呃?”昌庆帝不由看向窗外。

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为了公主养面首的事儿,他不知痛斥过多少次。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总不能把闺女掐死,到最后只能摸着鼻子认了。

现在,女儿居然告诉他要改邪归正了?

昌庆帝警惕看着安阳公主。

该不会有什么大招等着他吧?

安阳公主羞涩一笑:“父皇,儿臣在宫门口遇到程修撰了呢。”

第三百三十章 问

昌庆帝一连懵逼的表情:“程修撰?”

卧槽,他就知道有大招等着他!

女儿眼光高了啊,养面首看不上普通男人,看上状元郎了?

朱洪喜死死低着头,同样一脸懵逼。

大公主和皇上同时看上状元郎了?他一点都不想看到这种热闹!

“父皇,程修撰现在进宫给六弟讲书啊?他不是修撰吗,又不是侍读、侍讲,那么年轻,能管得住六弟吗…”安阳公主一连抛出数个问题。

昌庆帝咬牙切齿:“说重点!”

安阳公主心一横:“儿臣看上程修撰了!”

昌庆帝脸黑如锅底,许久吐出一个字:“嗯?”

“父皇——”安阳公主抱住昌庆帝大腿,“只要您把程修撰赐给儿臣当驸马,儿臣保证以后不养面首了,修身养性,重新做人!”

昌庆帝强忍住一脚把闺女踹出去的冲动:“驸马?”

不是面首,他莫名有些感动,怎么办?

安阳公主掩口而笑:“当然是驸马,程修撰那样的人物,儿臣难道要他当面首不成?就算儿臣想,父皇也不答应呀。”

昌庆帝扫朱洪喜一眼,见他低着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规矩模样,满意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