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眼底升起的那一点莫名怜惜就压了下去,淡淡道:“自是听母妃处置。小皇孙是儿子的嫡长子,出了这种事。绝不能轻轻放过。就是父皇那里,亦要禀明一声。”

华贵妃疲惫扶额:“你父皇那里,我早已派人去禀明了。程三是姑娘家,你父皇交我全权处置。”

“那就都依母妃所言。”

“带走吧!”华贵妃摆摆手。

两个内侍上前去拖程微,程微一把推开:“不必,我自己可以走!”

她回身,冲着程雅的方向欠身施礼:“大姐姐,我去了,你莫担心。”

宗人府问案,也要讲究证据,她不会认下这个罪责,那些人要么就把她打死交差,要么,就拿出她的助产符水是害小皇孙的明确依据来。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程微心里清楚,小皇孙痴傻一事,皇室难以接受,是必然要找个人担责的。找替罪羊而已,哪里会在乎有没有证据呢,她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屈打成招。

她不愿认罪,唯有死路而已。

程微不再看殿内的任何人,挺着脊背一步步往外走,忽听内侍喊道:“皇上驾到——德昭长公主到——”

华贵妃脸色瞬间一变。

片刻后,一道明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昌庆帝看一眼昂首走过来的程微,脚步一顿,表情颇为复杂。

殿内拜倒一片,昌庆帝才回神,淡淡道:“平身。”

华贵妃迎上前来:“皇上怎么来了?”

昌庆帝闻言,不由看了紧随其后的德昭长公主一眼。

能不来嘛,他耳朵都快被这个妹妹拧肿了。

“皇孙有恙,朕怎么也该来看看。那位就是怀仁伯府上的三姑娘吗?”

“正是。太子妃生产之际,她胡乱给太子妃喝符水,导致小皇孙心智不全,人证确凿。臣妾命人送她去宗人府,请大人们审判。”

昌庆帝忍不住再看程微一眼,淡淡道:“程三一个姑娘家,宗人府就不必去了。瑜哥儿这事,实则很难寻个原因。不过程三给太子妃服用符水,确实不妥,就命她在家思过吧,让她父兄好好管教她!”

“皇上——”

昌庆帝面对华贵妃,难得板起脸:“贵妃,要是把程三送到宗人府去审判,天下侧目,难道要让天下人都议论瑜哥儿吗?”

华贵妃紧紧抿唇,几乎要咬碎银牙。

她就知道,皇上一旦见到程三面容,哪里还舍得重重处置!

“臣妾明白了。邓安,还不送程三姑娘回去。”

程微身心俱疲,随邓安往外走,才出宫门口,就见那熟悉身影立在松树旁,眼角不由一热。

第三百四十四章 心血一滴

程澈迎上来,把程微拉至身旁,察觉她指尖冰凉一片,握得紧了紧,对邓安道:“有劳邓公公了,我带舍妹回去就好。”

“那咱家就不送了。”邓安很是客气。

程澈颔首以示谢意,拉了程微转身就走。

邓安立在宫门口,望着兄妹二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轻叹一声,默默回宫。

马车就停在宫门外的不远处,车夫靠着墙角,冻得不停哈气,见二人过来,忙站了起来见礼。

程澈拉着程微上了马车,里面登时就是另一番天地。

银丝碳在车厢一角燃着,没有一丝烟火气,白玉盘里摆放着切开的香橙,水果的清香味让马车内气息清新可人。

“微微,到底发生了何事?莫怕,有二哥在呢。”

熟悉的语调,温柔的目光,程微终于从那寒冰地狱里爬了出来,猛然扑进程澈怀里:“二哥,我难受…”

这一次,二哥帮不了她啦。

若是她的死能换得家人平安,她是不吝惜的,她难受的是想要过好,为何就这样难?大姐姐不能说出素尘道长的事儿,她虽能理解,为何又堵得喘不上气来?

这些不平、愤懑,最终转化为滔滔泪水,瞬间打湿了程澈的衣襟。

程澈一言不发,一下一下拍打着程微的后背。

马车里寂静无声,只有少女的低泣绵绵不绝,把程二公子一颗心都哭疼了。

终归是不够强大,不能护着她,免她苦,免她忧。

程微抬起头,一双眼红红的,喊一声:“二哥——”

二人靠得很近,那声柔柔的呼唤,就把少女特有的芬芳气息带来。扑打在面颊上,痒痒的。

这一次,程澈没有躲,而是拿出帕子默默替她拭泪。

程微发泄完苦闷。把事情娓娓道来。

程澈听完,暗暗咬牙,面上还是一派沉稳,拍拍程微的肩膀:“微微,既然皇上命你在家思过。那就在家先好好歇着。至于你的师父,二哥明日就去玄清观打听一下。只要确有此人,贵妃娘娘指责你学艺不精,胡乱给太子妃服用符水害了小皇孙的罪名就不成立。”

“可是——”程微开口,声音已经哑了,“万一我师父在玄清观无甚名望,华贵妃依然会说我是庸医出劣徒,那我是不是再也不能进宫看望大姐姐了?”

不能进宫,小皇孙的痴傻症就无法治好,那依然有一把利剑悬在亲人们头上。

“傻丫头。”程澈抬手。揉揉她的头,“你也说了,你师父符术高明,又怎么会是无名之辈。你就安心等二哥的消息吧。”

“嗯。”程微总算踏实几分,在程澈怀里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这才想起来问,“二哥,这马车好像不是咱们府上的?”

“这是长公主的车子。我见你被那位邓公公带进宫去,有些不放心,就去求了师母。请她进宫看看。”

程澈解释完,见程微直直望着她,莞尔一笑:“傻看什么?”

程微用脸颊蹭了蹭程澈手臂,喃喃道:“二哥。幸亏有你在。”

程澈轻叹一声:“二哥也不是万能的,像后宫,就是半步踏不进去的。所以微微,以后那种地方还是少去吧,别让二哥担心。”

“嗯。”

兄妹二人回了怀仁伯府,才知道韩氏已经去卫国公府拜年了。这个时候还未回来。

程澈很是无奈母亲的心宽,心知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干脆一直和程微呆在一起。

等到晌午时,未曾出去拜年的主子们都聚在念松堂用饭,程二老爷怒气冲冲从外面进来,一进门就喊道:“程微呢?”

程微这个时候已经平静多了,站起来道:“父亲,我在。”

程二老爷一个箭步冲过来,手高高扬起就要打下去,被程澈一把抓住手腕。

“父亲,正是过年的时候,有话何不好好说。”

孟老夫人放下筷子:“澈儿说的不错。老二,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气恼?”

程二老爷气得嘴唇白发:“母亲,这个孽障竟然没对您说?”

“说什么?”孟老夫人看向程微。

程微一脸平静:“原想着等父亲、母亲回来,一道禀明的。”

她隐下程雅喝素尘道长符水的事,把上午在宫里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孟老夫人听完猛然站起来,眼前阵阵发黑,手指着程微怒骂:“孽障,你这是要把伯府的名声败光啊,满天下还有哪家女儿是让皇上开口下令思过的?你,你还有脸吃饭,给我滚回屋去,别再出来丢人现眼!”

“母亲,只让她回屋怎么行?今日要是不能好好教训这个孽障,满京城都要说我教女不严了,以后儿子哪能抬得起头来!”

“那你说如何?”

程二老爷看程微一眼,冷冷道:“就让她去家庙清修吧,以后别再出来丢人现眼!”

孟老夫人点点头。

程澈平静的声音响起:“若是这样,那儿子愿意陪三妹回庄子,去守家祠。”

“澈儿,你这是何意?”程二老爷一脸不可思议。

程澈一掀袍摆,单膝跪地:“儿子不孝,就是父亲想的那个意思。”

“你是在要挟我?”

“不是要挟,只是妹妹在庙里清修,身为兄长,如何安心为官?”

“你,你这是胡闹!”

“儿子心意已决。”

这时,门口的婢女忽然喊道:“二夫人来了。”

韩氏风风火火冲进来,一见屋内情景,愣了愣,随后扑到程微面前:“微儿,外面传的可是真的?小皇孙他,他真的是——”

见程微抿唇不语,韩氏身子一晃,死死抓着她的手问:“那你大姐姐呢,她如何了?有没有被天家怪罪?”

程微缓缓抽出手,道:“怪罪是难免的,不过大姐姐毕竟是…无辜的,皇家总不能因此就废了她。”

韩氏怔了怔,抬手拍拍程微的肩:“这是你大姐姐命中有此一劫,不怪你——”

“不是这个孽障胡乱给太子妃喝符水,事情会闹成这样?”程二老爷怒吼。

韩氏瞪了回去:“微儿的符术我知道,断不会是微儿的原因!”

“你这是不明是非!”

孟老夫人头一阵阵疼,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既然皇上命三丫头思过,就让她回屋去,以后莫出门见人了。你们吵得我头都大了。”

怀仁伯府鸡飞狗跳,皇宫大内同样人心惶惶。

华贵妃问素尘道长:“小皇孙的病,真的毫无办法?”

“办法贫道倒是知道一个。小皇孙此症,乃是爽灵有失。需要至亲之人以一滴心血为引,才有可能补全爽灵。这个至亲之人,要男性。”

“太子?”华贵妃不由看向一旁的太子。

太子毫不犹豫开口:“那就请道长一试吧,如何取这心血?”

“左手中指一滴指尖血即可。”

“请道长放手施为。”

素尘道长取了太子一滴心血,画符制水,当场喂容煊喝下,目不转睛盯了许久,摇摇头:“失败了。”

“那该如何?”

“想以此法补全爽灵,本就万分困难。不过——”

“道长但说无妨。”

“不过天子乃真龙之体,心血蕴含了先天龙气,若是取天子心血替小皇孙治病,成功几率就大多了。”

“万万不可!”华贵妃豁然起身。

第三百四十五章 香消(轻轻说的和氏璧)

华贵妃反应显得过于激烈,素尘道长面上尚算平静,太子却一脸诧异看过来。

华贵妃缓缓坐下,轻咳一声道:“皇上乃九五之尊,怎么能损失心血。道长,此事以后不必再提。”

“母妃——”太子忍不住喊了一声。

华贵妃淡淡扫他一眼,收回目光,问素尘道长:“除此之外,道长还有何办法?”

素尘道长摇摇头:“那贫道就无能为力了。”

“真的毫无办法了吗?”华贵妃犹不死心。

素尘道长沉吟片刻,道:“那就看贫道师尊可有办法了。只是师父近来闭关,不知何时才会出关。”

“若是如此,本宫就敬候真人出关。”

等宮婢把素尘道长送出去,太子忍不住道:“母妃,为何不试试素尘道长说的法子,儿臣相信父皇不会吝惜一滴心血的,瑜哥儿是他的孙子——”

华贵妃冷冷打断太子的话:“琛儿,我说过了,此事休得再提!”

“母妃!”没有外人在场,太子情绪外露许多,“何不照着素尘道长的办法试一试?只是取指尖一滴血而已,父皇不会怪罪的,这却可能把瑜哥儿治好啊!难道您就忍心看着瑜哥儿一****长大却痴痴傻傻,让儿子成为全天下的笑话吗?”

华贵妃无动于衷:“所以我们可以等北冥真人出关,他是素尘道长的师父,道法远在素尘之上,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法子。总之,素尘道长的法子行不通,太子莫要再想了。”

“究竟是为何?”太子望着华贵妃。一字一顿质问,“当年儿子与表妹两情相悦,想纳她入宫,您是这样。现在儿子想治好瑜哥儿,求父皇一滴心血,您还是这样。总是没有任何缘由就浇灭了儿子的希望。母妃,您究竟在想什么啊?”

太子看面无表情的华贵妃一眼。满心失望。死死攥了攥拳头。

当年,表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却生生被母妃绝了进宫的路。被逼得自尽身亡,一尸两命。而今,他又要眼睁睁看着嫡长子痴痴傻傻毫无办法。他这个太子,到底有什么意思!

太子只觉心凉无比。看也不看华贵妃一眼,掉头就走。走至门口恰好一个宮婢过来,抬脚便踹过去:“滚!”

可怜那宮婢如花似玉,就这么从白玉阶上滚下去,摔得头破血流。竟一声都没敢吭。

华贵妃坐着一动未动,手中帕子险些扯烂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吩咐邓安:“晚上请太子过来用膳。”

到了晚间开始落雪,洋洋洒洒竟下了一夜。第二日放眼望去,玉树琼枝,银装素裹,京城已成了冰雪世界。

天刚蒙蒙亮,程澈就悄悄离府,往城外玄清观的方向去了。

大年初三各家各户忙着走亲访友,那迎客的爆竹时不时响起,待热闹过后就留下一地红皮,好似雪地红梅般应景。

而怀仁伯府因为昨日发生的事被凝重气氛笼罩着,半点不见过年的喜庆,程微的飞絮居就更安静了。

“姑娘,吃碗热汤圆吧,您昨晚就没好好吃东西。”画眉捧着个碧色瓷碗,里面是半透明的白色汤圆,沉沉浮浮,分外诱人。

“先放下吧。”

画眉把汤圆放在小几上,冲欢颜使了个眼色。

欢颜便凑过来,劝道:“姑娘,汤圆放久了就不好吃了,浪费多可惜啊。您不知道,前些日子靖州大雪压垮了民居,许多人挨饿受冻呢…”

画眉忍不住扶额。

这傻丫头会不会劝人啊,姑娘还浪费不起一碗汤圆不成?

程微睫毛颤了颤,抬手把汤圆端了起来,平静道:“说的是,再怎么样,不能浪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