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收回目光,心想,许是穿着打扮的缘故吧。

等等。

她又看了一眼,猛然明白过来。

两位嬷嬷之所以给人感觉相似,是因为她们气质相当,都是一副精明沉稳的模样。

这样一来,程微对那位瞧着眼熟的嬷嬷就更加好奇。

能跟在太后身旁这么久的老嬷嬷,哪还有木讷到近乎迟钝的人呢?

这样一来,太后身边有这么一位嬷嬷,甚至还带出宫来,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程微胡乱猜测着,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太后便出来了。

她迎上去,明显发现太后此时的心情远没有进去时好,便识趣地没有多话。

太后显然没了说话的兴致,冲程微点点头,抬脚往前走,身后两位嬷嬷亦步亦趋。

程微心中一动,忙跟了上去,就走在那位嬷嬷身后。

她个子高挑,居高临下偷偷瞄着,猛然发现一个情况。

那嬷嬷脖颈以下的肌肤,要比脖颈以上细嫩一些!

若是普通人,这点细微的差别自是不会多想,可程微是符医,就足以看出许多问题了。

这位嬷嬷是易容的!

太后带着一位易过容的嬷嬷来玄清观见师父,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这可真是太古怪了。

那太后的目的是什么?

太后深居简出多年,师父一入世,没过多久就来玄清观上香…

程微心思急转,很快得出一个结论:太后是来找师父求医的,而那患者,十有*就是这位乔装打扮过的嬷嬷!

那这位嬷嬷的身份——

程微心都跳得快了些,很快想到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唯一合理的可能:皇后。

除了太后的亲侄女皇后,还有谁值得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如此费尽心思,把人带出皇宫找国师求医呢?

程微想得出神,忽听一个声音道:“臣妾见过太后。”

紧接着便是另一个声音:“孙儿见过皇祖母。”

程微回神,惊见华贵妃与太子就站在不远处,身旁由素尘道长陪着,显然是要去见靑翎真人的,于是在这里与太后等人走了个对面。

太后周身的气压明显更低,淡淡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太子心知这位皇祖母向来不喜母妃,就先一步回道:“孙儿陪母妃来上香,听闻国师未曾闭关,就前来拜见。”

他说着,目光在程微面上打了个转,弯唇一笑。

“这倒是巧了,哀家也是来见国师的。那你们去吧,哀家先行回宫。”

“恭送太后(皇祖母)。”华贵妃与太子侧身避让。

这时,跟在太后身后的那位嬷嬷忽然惊叫一声。

太后面色大变,心道不好!

第三百九十六章 巧合

火光电石间,程微隐在袖间的右手指尖飞速划动,凌空画了一道安神符,几乎就在那声惊叫落下的同时,一手拍在那位嬷嬷肩头。

因为事发突然,当众人闻声看过来时,程微右手正停留在嬷嬷肩上,倒是分不清哪个在先,哪个在后了。

程微收回手,上前一步不着痕迹挡住那位嬷嬷大半身形,一脸淡定道:“不好意思,刚刚看到有条小虫落在嬷嬷肩头,我一时情急,就给拍下来了,惊扰太后、贵妃娘娘与太子殿下了。”

她这样说着,心却悬着。

那安神符只是凌空虚画,效果要大打折扣,那位“嬷嬷”随时都可能犯病的。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程微深恨太子薄情,让大姐程雅自进宫就备受冷落,更怀疑程雅的死与太子有关,自然下意识就想维护太后一方。

更可况,对这位住在关雎殿的疯皇后,她早已隐生了几分同情。

好在这时太后开了口:“原来是玄微道长好心帮忙,倒是让哀家吓了一跳。好了,你们都是跟在我身边多年的老人,遇事别一惊一乍的。今日出门早,哀家有些头疼了,赶紧回宫吧。”

华贵妃便道:“太后慢走。”

她这么说着,视线还是忍不住落在那位嬷嬷身上,毕竟太后身边的人随意大惊小怪还是有些奇怪的。

程微抬脚走过来,冲华贵妃拱手行礼:“贵妃娘娘,师尊不喜见外人,还是我领您与太子殿下过去吧。”

未等华贵妃回应,程微就淡淡扫素尘道长一眼,语气甚是威严:“素尘师侄,劳烦你领太后出去吧。”

素尘道长以往在华贵妃等人面前甚有脸面,此时被一个才及笄的小丫头一口一个“师侄”,就好像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狠狠甩了两个耳光,甚至能听到那两声脆响。

奈何辈分压人。她心中再不忿,亦只能生受着,老老实实道一声:“是,师叔。”

素尘道长冲华贵妃与太子一礼。走向太后。

华贵妃与太子就同时把注意力转移到程微身上来,那一瞬间的神情颇为复杂。

程微被国师收为弟子,身份地位虽大大提高,可毕竟年龄资历在这摆着,未曾亲眼见过拜师礼那日的盛大隆重之人。难免有几分不以为然,可当亲眼看到素日礼遇有加的素尘道长对其毕恭毕敬,就颇受冲击了。

华贵妃与太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今日,来得没错。

而那素尘道长心情更糟。

修道之人入世行走,凭的就是一个名声。

这死丫头是不是深知这一点,故意在贵妃等人面前压她?

试想,当一个你平日很敬重的人忽然对另一个人毕恭毕敬,往后你对此人是不是会下意识少些敬重,多些漫不经心?

程微才不管素尘道长心中什么滋味,对华贵妃道:“贵妃娘娘。请吧。”

等华贵妃与太子见过靑翎真人,程微就被靑翎真人叫了进去。

“师父。”程微跪坐一旁,其实心中很是好奇,只是见靑翎真人一派淡泊宁静的模样,怎么也不像能打听出八卦来的,就识趣闭了嘴。

谁知靑翎真人主动开口道:“玄微,你可知道,贵妃与太子来此,有什么事?”

程瑶摇头:“弟子不知。”

靑翎真人便淡淡笑起来。

他笑容清浅,却在一瞬间温润了过于冷清的眉眼。整个人就有种令人移不开目光的耀眼。

程微心想,难怪师父在外人面前很少笑呢,这一笑,在满头银丝的衬托下。根本就是妖孽倾城。

“贵妃前来,是问为师,能否把弟子许配给太子。”

“呃,原来如此。”程微说完,面色一变,“师父。贵妃替太子求娶的弟子,该不会是我吧?”

靑翎真人被小徒弟逗得大笑:“若不是你,难道是你北冥师兄不成?”

程微被堵得无言,好一会儿才道:“师父定然没有答应吧?”

靑翎真人深深看程微一眼,语气意味深长:“没答应,亦没拒绝。”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程微预料。

“师父,没拒绝是什么意思?”

靑翎真人反问道:“玄微有什么打算呢?”

“我绝不答应嫁给太子!”程微毫不迟疑,掷地有声。

在她看来,有些事情能得过且过,有些事情却必须毫不犹豫表明拒绝的态度。

“不愿嫁太子啊?”靑翎真人拉长了声音,望着程微的眼神有些复杂。

“不愿!”程微头摇得像拨浪鼓,干脆伸手抱住靑翎真人手臂,撒娇道,“师父,您快给我回了吧,好让华贵妃与太子死了这个心!”

听闻宫中要为太子选太子妃的消息,程微其实一直不怎么担心,笃定的就是靑翎真人的态度。

国师这样的身份,拒绝皇室亦不算什么,更不会是勉强弟子的人。

可现在,程微着实惊讶了。

师父虽没有明说,可看其态度,竟对她嫁给太子颇有几分乐见其成的意思,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而靑翎真人的回答更是出乎程微意料:“玄微,你的亲事,为师不便干预。”

程微怔了怔,许久才问道:“师父,您的意思是——”

靑翎真人却没有再回答,摆摆手道:“玄微,你且出去吧。”

程微躬身退出,走在栽满银杏树的小路上,心神不定。

师父是说,他不会出头为她把此事推了吗?

不答应,不拒绝——

那是不是说,华贵妃同样不能用强硬的法子逼迫她?

想到此处,程微一颗心渐渐安稳下来。

既然如此,只要她态度坚定,皇室依然是奈何不了的。

程微这边略微放了心,太后寝宫里,气氛却格外低沉。

“把皇后妥当送回去了?”

“是。”

太后搭在扶手上的手无意识敲打着:“你说,贵妃怎么会那么巧,也去玄清观上香?莫非是从哪里得了消息?”

嬷嬷宽慰道:“太后,您带皇后出宫,已是格外谨慎,想来贵妃娘娘是不可能察觉的,此事或许真的是巧合。”

太后眯了眯眼:“那么,路上皇后险些发病,那位玄微小道长的举动,亦是巧合吗?”

第三百九十七章 牢笼

太后这个问题,老嬷嬷就回答不出了。

说是巧合,未免太巧了些。

若说不是巧合,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如何看出皇后的不对劲来?能够刚好在皇后发病之时有了动作,把贵妃与太子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奴婢看不透。”老嬷嬷摇摇头,“不过好在被玄微小道长挡了过去,不然恐怕就要露出端倪来了。”

皇后发病,那可真是随时随地,谁都说不好的事,要说起来,当时可真是惊险。

“是呀,刚刚回到马车上,皇后就发病了。”太后叹息,比之在玄清观中的精神,多了几份颓丧。

老嬷嬷便安慰道:“要奴婢说,还是太后与皇后鸿福齐天,不然皇后若是当着贵妃的面就发了病,即便玄微小道长出头,亦是遮掩不过去的。”

太后深深看老嬷嬷一眼,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说给她听:“哀家在想,说不定连皇后当时的延迟发病,都不是巧合呢。”

老嬷嬷大惊:“太后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当时没有发病,与玄微小道长有关?”

在宫中几十年,早已修炼得沉稳精明的老嬷嬷一脸难以置信:“可玄微小道长没有做什么啊。”

“不,她做了。”太后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回忆起当时情形来。

皇后惊叫之后,她拍了皇后的肩。

“便是如此,那,那也不可能让皇后延缓发病啊?”老嬷嬷很难接受这种离奇的事。

疯傻之人不能以常理看待,往往是不发病则已,一发病就会越演越烈。难以收场。哪有人随手一拍,就能止住发病之势呢?

老嬷嬷连连摇头,太后则长叹一声,语气唏嘘:“玄微小道长是国师的弟子。那些神仙中人,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说到这里,语气低落下去:“就算如此,国师却说治不好皇后的病啊。”

太后眼角已是湿了。老嬷嬷安慰道:“太后。您别难受了,人各有命,就算是神仙。亦不是无所不能的。”

当时跟着太后去见国师的不是她,老嬷嬷并不知道太后见到国师后的具体情形。

太后亦无心多说,只喃喃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国师这话是何意呢?皇上与皇后已是如此情形。难不成还要让皇上对皇后亲口道歉?”

只想一想,太后就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哪怕她是相信皇后的,可人证物证俱全,堂堂天子又怎么会相信?

如果按当时皇后的罪名来算。能保住皇后名分幽禁关雎殿已是皇上留情了。

皇后啊,你要的是皇上的信任与道歉么?否则药石无医、心病难除?

“太后?”

太后回神,摆摆手:“罢了。多想无益。乔嬷嬷,你把哀家早年戴的首饰拿出几样。派人送到玄清观去,就说是哀家赏给玄微道长,谢她用心招待的。”

“是。”乔嬷嬷迟疑了一下,问道,“那…要不要老奴趁机试探一番,看玄微道长是否看出什么来?”

太后摇头:“不必了,那孩子是个大智若愚的,就算是看出什么来,亦不会胡乱说出去。若是纯属巧合,哀家亦领她这份情。”

说到这里,太后蹙眉:“对了,玄微道长是不是卫国公府韩明珠的女儿?”

“正是。”

太后神色就更落寞几分:“当年,皇后与韩明珠交好,哀家亦喜欢韩明珠的爽快单纯,还曾开玩笑说,若是她们以后分别生了儿女,就结为一家,才不枉这么要好呢。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韩氏最小的女儿都成年了,皇后却…”

寝宫光线渐渐暗淡下来,就如静默下来的太后,虽然看着雍容依旧,却早没了最盛时的朝气。

怀仁伯府,孟老夫人朝气不再,脾气却越发大了,把一只茶蛊随手往董姨娘身上掷去。

董姨娘不敢躲,那茶蛊正砸在她额上,当即就鲜血直流。

“老夫人息怒,都是儿媳不周到。儿媳这就派人去找彤儿。”董姨娘不敢用帕子按住伤口,立刻跪下来赔罪。

孟老夫人手指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脸色阴沉:“董氏,你给我说说,彤儿不是出门买胭脂吗,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了?”

董姨娘被问得哑口无言,连额角的伤口都觉不出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