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嘴角噙笑,肆意又骄傲,侧脸弧度精致美好。

韩止就这么看着,心中莫名有些难受,慌忙收回了目光,与程瑶返回座位后仿佛还能看到那座绣屏冲着他狞笑,顿时什么心情都没了。

程微就更高兴了。

等到宴席开始,气氛热烈,程澈就寻了个机会找程微说话。

“今日怎么来晚了?”他嘴角笑意颇深,声音放低,“见到三叔了?”

程微睁大了眼:“二哥,你——”

程澈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见到就好,回头去蘅芜苑细说。”

“嗯。”程微点头,想到了薛融,“对了,二哥,薛大哥不在济生堂做事了,现在在东街市集口卖字画呢。我觉得他怪可怜,就带到国公府来了。你给我出个主意,怎么安排薛大哥好呢?”

第四百一十一章 太后有请

怎么安排薛融?

程澈想起那个呆气正直的书生,眯着眼想,要是能替他的小人书画个插图什么的最合适不过了,不过对方也许会宁死不屈?

“二哥,你笑什么呢?”

程澈回神:“没笑什么。国公府不是有族学吗,依我看,薛融在族学里当个先生,是绰绰有余的。”

程微眼前一亮:“二哥说的对,我前些日子还听大表姐说,她闲来无事,想去族学为小女学生们讲书呢。国公府的族学学生多,好先生却没有几个。”

卫国公府是传承百年的勋贵之家,依附而存的族人众多,不过族学质量却一般,盖因是武将出身,对读书方面总没有来的重视。

宴席过后,程澈与程微一同去了蘅芜苑,陪着韩氏闲聊几句,二人就寻了个机会密谈起来。

“原来那闹事的人是二哥安排的,我说这么巧碰到呢。”

程澈就笑道:“只是让他们知道了你曾经治好一个疯举人而已。想来太后那边已经得知此事,待七七四十九日过后,能看到治疗效果,太后定会请你入宫的。”

“二哥放心,我定然全力以赴。”

程澈凝视着程微,叹道:“在这件事上,微微可要比二哥管用多了。”

程微就笑了:“二哥该不会自卑了吧?”

程澈亲昵揉揉她的发:“怎么会,二哥为你骄傲才是。”

程微便满心欢喜起来。

这一日,她就在国公府住下。等到第二日去给段老夫人请过安,趁着卫国公未出门,就找他把薛融的事说了。

卫国公自然不会拒绝外甥女这个小小的要求,何况薛融有进士之才,若不是受春闱舞弊案的牵连,想要去书院当先生都够了。这样算起来,反而是国公府平白捡了个便宜。

薛融自此在卫国公府族学安顿下来。国公府还专门给他腾出了小院子。拨了两个下人伺候着,此是后话不提。

时日易过,眨眼就入了冬。从西姜国传来一件大事,西姜王后归天了。

西姜王后正是昌庆帝的次女,云岫公主。

云岫公主性情温婉,擅长舞艺。可以说是几位帝女里最正常乖巧的一位,昌庆帝很是疼爱。自从得知这个消息,便心情极差,饭都吃不下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北齐又开始在边疆扰民抢掠。

北齐民风彪悍。是游牧民族,多年来与大梁打打停停,从没消停过。以往面对这种小打小闹的挑衅。昌庆帝通常是拨些军饷完备边疆驻军物资,可这一次恰好赶上心情极差。于是一拍龙案,直接点了一位将军前去平乱。

作为大梁与西姜结盟关键人物的云岫公主早逝,北边战火又起,一时之间给安乐繁华的京城蒙上一层阴霾。

程微呆在玄清观中,颇有种不晓人间烦恼的自在,这一日小道童跑来禀告:“太师叔祖,前些日子上山求您看病的那户人家又来了。”

程微有些诧异。

七七四十九日早已过去,那患者病情已经调理稳定,好端端那家人又来干什么?莫非是有什么突发情况,病情又恶化了?

若是这样,对她后来的事可不利。

程微就在观中待客厅见到了那父子二人。

年纪稍长的人一见程微就要跪下,程微忙让道童拦住。

“莫非是病人又发病了?”

“不是,我们父子这次来,是专程道谢的。道长,多亏了您,我那兄弟如今都能干些活了,平日里吃喝拉撒全能自理。我弟妹哭了好几次,千叮万嘱我们一定来给您道谢。”年纪稍长的人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递过去,“这是我弟妹给您做的布鞋,希望您别嫌弃。”

程微接过那犹带着体温的布包,言语温和送走了父子二人。

太后的耐心远比程微想象中要好,她数着日子,又等了小半个月,天越发冷了,才等来那顶锦帷小轿。

恰是阴天,太后寝宫就有些暗沉。

程微见到的太后,依然是低调温和的样子。

太后命人奉上红豆卷、枣糕等点心招呼程微吃。

程微见了枣糕心中一动。

太后多年不曾管事,这样看来,对各宫也不是没有半点掌控,至少她去东宫住了一晚,就知道她喜欢吃枣糕了。

太后不提皇后的事,程微就专心吃着。

她专心吃,就是真的专心,细嚼慢咽几乎把每个小点心都尝了一遍,红豆卷和枣糕还吃了两个,全然不像寻常贵女浅尝辄止的样子。

太后在一旁看着,就忍不住笑了。

等程微漱口净手,她终于开口:“玄微,哀家听闻,你曾治好了一位发疯的举人,可是真的?”

程微点头:“是有这么回事。那位举人老爷后来还考中了榜眼。”

“这可真是了不起。”太后见程微承认,点点头,“玄微道长可还记得那日在玄清观差点惊扰了华贵妃与太子的那位嬷嬷?”

程微颔首。

太后叹了口气:“那位嬷嬷神智有些失常。按着宫里的规矩,原该早就送出宫去的。只是她跟随哀家多年,哀家实不忍心就这么送她走。既然玄微道长对疯癫之症有所研究,今日就替她瞧一瞧如何?”

“当然可以。”程微冲太后甜甜一笑。

太后起身:“那玄微道长随哀家来。”

程微随着太后进了偏殿内室,见到了一副嬷嬷模样打扮的中年女子。

那女子坐在矮榻上,对太后的到来毫无反应,用手一下一下梳着发梢,喃喃自语。

太后不动声色观察着程微反应,说道:“她呀,白日里大多时候安安静静的,往往是在晚上发病。今日天有些阴,虽然是白日,状况还是有些不大好了。就劳烦玄微道长给她看看吧,若是能治好,既是她的福气,哀家亦能了却一块心病。”

程微上前一步,观察片刻,随后抬眸看向太后,道:“太后,这个样子,我是瞧不出来的。”

“呃?”太后目露不解。

程微就淡淡道:“若是太后命人把这位嬷嬷面上的妆容洗净,露出本来面目,我或可一试。”

第四百一十二章 皇后发病

话音落,室内一片沉默,只有“嬷嬷”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声。

程微眼神清澈,与太后对视。

许久后,太后开口:“乔嬷嬷,替…皇后把脸上妆容卸掉。”

程微睫毛颤了颤,面无表情。

太后冲她招手:“玄微,来哀家身旁坐。”

程微依言过去坐下,等着太后问话。

太后就这么看着程微,好一会儿后,忽然抓住她的手,问她:“怕不怕?”

程微抿唇笑,像是天真无邪的稚子:“替患者解除病苦,怎么会怕?”

“可是,她是皇后。”

“皇后是病人。”

听了程微这话,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后眼角一湿,别过眼长叹一声:“是啊,在哀家眼里,我的侄女病了,是个需要大夫的病人。可…在许多人眼里不是这样的。”

太后心绪有些激动,对着程微,一些话不自觉就说了出来:“她虽是皇后,可无宠无子,幽禁关雎宫,哀家就只是不愿看她这样终老而已,可有些人却见不得皇后好的。玄微道长,你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参与进来,或许会引来不少麻烦。”

太后定定看着程微问:“不怕么?”

程微笑得诚恳又俏皮:“太后一定会保护我的吧?”

她是可以对皇后的身份心知肚明而不挑破这层窗户纸,这样一旦被人知晓,还能以不知情解释。

可皇后的病不允许她这样装糊涂。

疯癫之症,重在病因。

若是不挑明皇后的身份,将来治疗到一定阶段,又如何从太后口中得知皇后的病因呢。

皇后她是一定要治好的,华贵妃与太子她是一定要拉下马的。只有这样,才能替大姐姐报仇,避免噩梦中亲人们的悲惨命运。

太后看着无所畏惧的少女,终于笑了:“是。哀家会保护你的,谁要是与玄微道长过不去,就是与哀家过不去。只要玄微道长能治好皇后——”

说到这里,太后顿了顿。有些犹豫:“只是国师曾说,皇后心病难医,无法治好。”

她找到程微,当然不认为程微已经超越了国师,不过是走投无路。但凡有一点希望就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程微笑着解释道:“太后恐怕对符医不大了解。符医不像寻常技艺,往往是因为见不到高深的秘典而止步不前。符医更讲究天赋、悟性,纵然是所有秘典都呈现在眼前,每位符医会各有擅长的方面,而我恰好对此科有些领悟。”

咳咳,这个时候,增强患者亲人对医者的信心很重要,将来才会更好的配合。师父要是听说了她的大言不惭怪罪下来,大不了回去跪经书好了。

而太后听了程微此话,神情果然放松许多。

“太后。”乔嬷嬷退至一旁。洗净妆容的皇后就映入程微眼帘。

程微不由一怔。

果然是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遇到的女子,只不过因为刚刚净了脸,瞧着就更正常些,也因此,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更强了。

她这是第二次见到皇后真容,那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呢?难道说,这世上真有眼缘一说?

压下心中疑惑,程微欲要见礼,被太后拦住。

“别行礼,她见不得这个。”

程微看向太后。

太后压低声音叮嘱:“你就把她当寻常病人好了。”

程微会意。抬脚走到皇后面前,坐了下来。

皇后警惕地盯着程微,往后退了退。

程微见皇后还算安静,于是认真望诊起来。

她目不转睛盯着皇后。皇后同样目不转睛盯着她,落在旁人眼里,这情形就有些好笑。

太后心里却全是紧张。

好一会儿,程微收回目光,起身扭头望向太后。

她正欲说明情况,不料这一动作刺激了皇后。

皇后猛然站起来。直接就向程微扑来。

察觉身后动静,程微猛然回头,看到扑过来的人下意识抬脚,抬起来后才想起来这是皇后,万万踢不得的,于是硬生生停在半空。

皇后已经扑到近前,身子一矮,抱住了程微大腿,把她扑到了地上。

程微仰面摔在地上,身上还压着个皇后,一时之间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望着屋顶,她默默想,幸亏青玉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毛毯,不然这就是典型的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皇后——”乔嬷嬷过去想拉皇后起来。

皇后一把推开乔嬷嬷。

程微只觉脚下一凉,撑着头看去,就见皇后把她一只绣鞋抱在怀里,箭步冲回了矮榻上。

乔嬷嬷不由看向太后。

太后一脸无奈:“还不先扶玄微道长起来。”

程微被乔嬷嬷扶起来,一只脚直接踩在毯子上,看着太后。

太后走到皇后身边,温声道:“真真,不许胡闹,快把鞋子还给人家。”

“不要!”皇后往后退了退,死死抱着抢过来的绣鞋,“你们不许抢走我的孩子,不许!”

太后无奈:“真真,那不是什么孩子,你看清楚,只是一只绣鞋——”

皇后暴躁起来,一把推开太后:“骗我,你们都骗我!”

她抱着绣鞋轻摇:“我的孩子,谁都别想带走!”

矮榻上除了软枕什么都没敢放,皇后就抓起软枕向太后掷去。

程微忙开口道:“太后,皇后娘娘的病情我已经有了数,不然咱们先出去吧。”

太后站了起来,吩咐乔嬷嬷:“照顾好皇后。”

走至门口,太后忍不住回头看皇后一眼,深深叹了口气,这才与程微一道出去。

回到主殿起居室,太后一脸歉意:“玄微道长有没有受伤?”

“太后放心,并无大碍。”

太后目光下移,落到程微脚上。

程微淡定把裙摆往下扯了扯,挡住没穿鞋子的脚。

“玄微道长一双脚生得小巧,哀家这里竟没有合适的鞋子,不如暂且委屈一下,等皇后好一点,哀家让乔嬷嬷把鞋子送来。”

想着那夜一去不复返的绣鞋,程微摇头笑道:“不必了,请太后随便给我找一双鞋子穿就好,反正一出宫门就能上马车了。”

“那就委屈玄微道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