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风!”魏无行大恸,抚着马头喃喃道。“真没想到,老伙计你随我南征北战,最终却死在这里。”

沙地马匹不易行,放眼整支队伍只有几位将领有坐骑。陆陆续续倒毙了,魏无行的烈风一死,就成了彻底的步行军。

这个时候。再沉的哀痛亦不比不上对逃生的渴望,魏无行站起来道:“刘副将。你还愣着干什么,带两个兵顺着脚步声的方向潜过去打探一下情况,其他人原地休息!”

刘副将领命而去,很快脚步声越发清晰,只听刘副将大声喊道:“将军,是程参议,是程参议!”

众将士大喜。

魏无行几乎是迫不及待往那个方向赶去,远远看见当前一位白袍青年领着一小队人赶来,旁边跟着眉开眼笑的刘副将,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人无疑。

魏无行奔过去,张开双手把程澈抱个满怀,蒲扇般的大手猛捶他肩头:“兄弟,我可想死你了!”

程澈跟随队伍运粮回来,听闻魏无行率军未归,几乎是马不停蹄往这里赶,被对方这么热情的一捶,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咬牙道:“将军精神不错。”

魏无行放开手,大笑道:“那不是因为见到程兄弟你了嘛!”

程澈抽抽嘴角,回头喊道:“大家把水交给魏将军分配。”

那十来个士兵闻言,纷纷解下颈间腰上挂满的水囊递过去。

魏无行大喜:“太好了,将士们身体都要冒烟了!”

众将士欢呼一声,围了过来。

“你们都省着点喝啊,至少留一半!”

程澈喊道:“魏将军,不必如此?”

“嗯?”

程澈解释道:“属下总共带了这些人,为了方便赶路,每人负重没有太多,这些水只够将士们润润喉咙而已。大家把水喝完,属下这就带各位出去。”

魏无行眼睛一亮,望着程澈的眼神就好似望着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好兄弟,你快说说怎么带我们出去?我们都绕了一天了!”

程澈笑道:“属下前几日扮作商人偷偷潜去西索城,无意中听一位行脚商说起,附近有一处圣地,寻常人若是随意进入就会冒犯神灵,再也走不出来。今日属下运粮回来,听闻将军一直未归,军营派了数批人马去寻,依然没有消息。属下问了两军交战之地,就担心将军被敌人诱至此地,这才赶了过来。”

魏无行听得目瞪口呆:“此处真是什么圣地?”

程澈微笑道:“应该是西姜人心中圣地不假。不过在属下看来,此处不过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困阵,虽能困住寻常人,但若懂一点五行八卦之人,就很容易找到出路了。”

魏无行脸色奇异:“程参议还懂这些?”

在众将士崇拜的眼神下,程澈谦虚道:“家师对此道颇有研究,属下近来学了个皮毛。好在这困阵乃是天然所成,并不复杂,这才得以派上用场。”

程澈动了学奇门阵法的心思,还是因为程微坠崖引起的,没想到这就派上了用场,真正印证了艺多不压身那句话。

程澈说完,走在前面给众将士带路,没用半个时辰就见到了熟悉的路口。

众人一阵欢呼。

魏无行放下心中重担,大喜之余,这才后知后觉问道:“对了,程参议,你先前说混进了西索城,那里不是西姜人的地盘吗?你是怎么打探到消息的,还没被捉起来?”

西姜与大梁多年井水不犯河水,边境商贸繁荣,无论是在大梁边境城镇,还是西姜边境城镇,经常看到两国子民生意往来。可战事一起,这种情况顿时变了。

远的不说,就说如今在大梁岭安城但凡见到一个西姜人,那绝对是一顿痛揍再说,运气不好的西姜人丢了性命也是寻常。

“这个…”程澈笑笑,“属下稍微掩饰了一下,装扮成了西姜人。”

“呃,难怪呢。”魏无行点头,猛然睁大了眼,“不对啊,装扮成西姜人模样不难,可你开口说话怎么办?”

程二公子一脸平静:“属下以前游学,对西姜话感兴趣,曾学过几句。”

魏无行…

谁把这种人派过来的啊,这是专门打击人的吗?

第四百五十三章 旧疾?

出了天然困阵,放眼望去,虽然仍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可众人心头俱是一松。

魏无行大手一挥:“大家走快点,把这段走过去马上就能回营了,还能赶上晚饭呢!”

一个将士咧嘴笑道:“将军,我都饿得能吞下一头牛了!”

“吹吧,撑不死你!”旁边人笑道。

“想吃肉没问题,等回去本将军就吩咐厨子宰羊,咱们吃烤全羊!”魏无行笑道。

“太好了!”众人欢呼,想着烤得滴油的全羊,不由吞了吞口水。

魏无行扭头看着程澈:“程兄弟,今晚咱们哥俩好好喝一杯,不醉不归!”

程澈莞尔一笑:“好。不瞒将军,属下离开前曾嘱咐营中军士备好酒菜,就是怕将军等人体力透支,这样等回去后就能吃现成的了。”

魏无行目不转睛盯着程澈,好一会儿长叹道:“程兄弟,你要是个女人,老子真想娶了你!”

程澈知道如魏无行这样的将领常年领兵打仗,说话早习惯了直来直往,闻言并不介意,朗声笑道:“将军这话就是取笑属下了。属下身为参议,自是该考虑好方方面面的事。”

魏无行忍不住抽抽嘴角,心道你小子快别谦虚了,什么考虑方方面面的事,你就是个小小的参议,又不是军师!

哎,当时他就是嫌一个小参议话多管的也多,这才晾着人家,结果最后还是靠着绞尽脑汁回忆人家说过的话,才捡回一条命。

魏无行越想越心热,看向程澈的眼神越发亲切:“程兄弟啊,我听闻你还有一位妹妹,不知是不是像你一样聪明又细心啊?”

程澈险些栽下马来,勒住缰绳嘴角一抿,心道怎么惦记他家微微的恶狼这么多?还让不让人好好做事了?

不成,等这次建功立业。一回去就向皇上请求,赶紧把微微娶回家才是正经!

“属下的妹妹是位道士,确实聪慧又细心,就是性子野。前不久才拒了平王的亲事。”

魏无行一听,不说话了,沉默好一会儿咧嘴笑道:“对了,程兄弟,我也有位妹妹…”

真是够了!

程二公子忿忿别过头去。

“等一等!”程澈忽然脚步一顿。

“怎么了。程兄弟?”魏无行跟着停下来,因为对程澈的信任,不假思索就扬手示意整支队伍停下来。

程澈紧紧盯着不远处,脸色微变:“是沙暴!”

众人闻言望去,就见不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沙墙犹如猛龙迅疾而来,卷起漫天狂沙黑风。

人群骚动,程澈立刻喊道:“沙暴速度太快,大家不要乱跑,赶紧用衣裳蒙住头趴下!”

“照程参议说的做!”魏无行大喊,第一个掀起衣摆蒙住头趴了下去。

众人趴在地上。只觉耳边声音隆隆,一片漆黑中数不清的沙石打在身上,由最开始火辣辣的疼渐渐变得迟钝,到后来已经迟钝得脑子不会转了,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程澈缓缓拂去身上沙土站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拍打身上的沙粒,喊道:“大家起来吧,这里天一黑风沙更大,咱们抓紧时间赶回去。”

说到这里。他忽觉喉咙一阵腥甜,忙掏出帕子掩唇咳嗽两声,垂眸一看,眼神不由一紧。

纯白的棉布帕子上一抹殷红无比刺目。正巧晕染了帕子一角翩翩飞舞的一对蜻蜓。

“程兄弟,你这是——”就在一旁爬起来的魏无行见到程澈手中帕子上的血迹,不由问道。

程澈回神,面色平静笑道:“被沙粒刮破了嘴,没有大碍。”

“那就好。刚看到你帕子上的血,吓了我一跳。”魏无行说着呸呸几声。把口中沙子吐出来,“可不是嘛,赶上这催人命的沙暴,吃了一嘴的沙子!”

他抬手一拍程澈肩膀:“程兄弟,又要多谢你了。咱们这些外地人来了这里就是吃亏,遇到个突发情况总是反应不过来。咦,你是怎么一眼见到就寻思过来的?”

程澈不动声色把染血的帕子塞入怀中,淡淡笑道:“家师曾在这里打过仗,属下问询过这边的情况,临行前还去拜访了池总督。”

岭西与西姜毗邻,池总督担任岭西总督多年,对此地的风土人情远比其他人了解。

当初云岫公主的死讯传入京城,昌庆帝担心西姜要有变故,就宣池总督进京叙职,问询这边情况。

西姜战事一起,池总督原本是要回来主持大局的,奈何天意难料,池总督的母亲竟因习惯了岭西气候,来了京城水土不服病倒了,还没等得池总督动身离京,老人家就去了。

就算战事紧急有夺情一说,也没有人家老母还未入土就赴任的道理,池总督就在京中耽搁下来。

魏无行望着程澈虽被风沙吹打依然清俊无比的面庞,无限感慨中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程兄弟,我真有个妹子——”

见程澈面色古怪,忙拍拍自己的脸:“程兄弟你看,我这张脸还瞧得过去吧?咳咳,不说玉树临风,那也是端方潇洒——”

这推销自己妹子不成,改推销自己了?

程澈忍不住打断魏无行的话:“魏将军,属下对男人不感兴趣。”

魏无行一怔,脸通红,讪讪道:“程兄弟说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我长得很不赖,可以想见我妹子的美貌嘛,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程澈四处张望,干笑道:“将军,风大,一会儿沙暴没准又来了,咱们快点回营吧,属下估摸着大块的红烧羊肉该炖好了。”

一听大块的红烧羊肉,饿了一天的魏无行肚子咕咕叫起来,立刻把妹子忘到九霄云外去,吞吞口水道:“走,走,回去吃羊肉去!”

程澈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想着怀中那方染血的帕子,面上一派平静,心头却渐渐沉重起来。

是夜,洗漱过后换了一身干净衣袍的程澈跃上房顶,坐在屋脊上静静出神。

边南的夏夜星空辽阔,瞧着要比京城的夜澄净许多,那些闪烁的星就越发显得迷人。

安静下来的边南夜晚,美好无限。

程澈低头,把那方帕子取了出来。

第四百五十四章 程澈的不安

帕子上殷红的血迹已经成了点点红梅。

星光下,成双成对的胖蜻蜓在帕子上静悄悄落着,仿佛在嗅那一缕梅香。

程澈攥紧了帕子,双手交叉在脑后,躺下来仰望星空。

那次的伤怎么又犯了?

不知为何,程澈心头掠过一道阴影。

那点点红梅,总让人觉得有几分不详。

按理说他身体强健,生活规律,一时的内伤治好后不应该再出现这种情况。

程澈抬手按住胸口,气沉丹田,察觉不出丝毫异样。

这让他困惑之余,没来由有些不安。

受伤流血他不怕,他只怕身体有什么隐疾,不能陪微微到老。

出神盯着璀璨星空许久,程澈笑着摇摇头。

许是离二人能长相守的那个梦愈近,他开始患得患失起来。与其胡思乱想,还是明日找军医瞧一瞧吧。

夜愈发寂静,能听到许多营帐中传来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交织成军营特有的夜曲。

星光渐渐黯淡,程澈从屋顶一跃而下,消失在浓如墨的夜色里。

翌日,头发花白的军医替程澈把脉良久,松开手道:“程参议,下官瞧不出您有什么病症。从脉象来看,您身体强健,大多男子都比不上。”

“呃,那多谢王军医了。”程澈听军医如此说,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更是疑惑。

就算他没有什么大病症,可昨日莫名吐血是真。身为经验丰富的军医,难道就一点看不出来?

“程参议到底哪里觉得不舒服?”王军医关切问道。

昨日程澈领着十来人把魏将军一行人平安带回来的事已经传遍了,作为跟随魏将军多年的军医,对这位年轻的参议就多了几分敬佩。

程澈迟疑了一下。想着讳疾忌医不可取,就如实道:“我一年多前受了些内伤,本来是彻底好了的,可昨日不知为何忽然又咳出血来。我想着是不是当初留下了什么暗伤,就请王军医来看一看。”

“原来是这样。”王军医伸出手,再次搭在程澈手腕上,许久后把手收回。缓缓摇头。“奇怪,下官委实查不出您有什么问题来。”

程澈笑笑:“许是我多虑了。”

“但咳血总该有个应由。”王军医紧锁眉头,提议道。“程参议,咱们军营的大夫主要精通外伤,您这种情况,不如请当地医馆有名的大夫给看看。”

“好。等战事一缓,我便找大夫看一看。有劳王军医了。”程澈起身把王军医送到门口。

王军医背着药箱往外走,边走边嘀咕:“这好好的身子骨怎么会咳血呢?从脉象和气色上来看,哪有半点失血后气虚的样子。啧啧,这样的好身体。就是同时讨上几房媳妇,应付起来都绰绰有余…”

可怜程二公子耳力太好,听到王军医的自言自语耳根通红。猛然咳嗽起来。

王军医听到咳嗽声脚步一顿,叹息道:“原来真是有什么问题。哎,还是我医术不精啊。”

这下子,程澈连咳嗽都不敢了,唯恐那位年近半百的军医再说出什么让人尴尬的话来。

程澈因为咳血请军医的事很快被魏无行知道了,他忙命人去请当地名医,自己则风风火火赶到程澈那里。

“程兄弟——”魏无行掀帘而入,不由傻眼,盯着程澈****的上身一动不动,“程兄弟,你这是换衣裳呢?今日又没出兵打仗,换衣服干嘛啊?”

程澈匆匆披上外衣,黑着脸转身:“天太热,属下准备擦擦身子。”

这人进来前居然都不知道打声招呼的,幸亏刚脱了上衣!

察觉程澈的不悦,魏无行不但不觉得尴尬,反而大笑起来:“程兄弟啊,你还真是状元郎出身,世家公子就是讲究,出点汗就擦身子。你这要是行军打仗可怎么办,上了战场身上溅了血要立刻擦洗吗?”

程澈暗暗吸了一口气,忍住把一军主将踢出去的冲动,淡淡道:“两者不能相提并论,在自己营帐中,自然是尽可能让自己舒适些。”

这是隐隐指责魏无行进他人营帐不打招呼,魏无行可没听出来,笑着道:“我就说,世家公子就是讲究呢。”

程澈颇为无奈此人的厚脸皮,官职又比人家低,只得冷着脸道:“属下早已不是什么世家公子,不过一个无根之人罢了。”

魏无行一怔,干笑道:“我常年在外征战,对京里的事不大了解。听程兄弟这么一说,想起来了。”

他说着拍拍程澈肩头:“程兄弟别难受,英雄不问出身,你看我一介草莽,现在不是混得有滋有味的。”

要说起来,魏无行的出身可不大光彩,是父传子的土匪头子,朝廷早年出兵多次剿匪不见成效,无奈之下对其招安,于是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小小军士。

魏无行武艺高强,胆子奇大,带兵粗中有细,手下又跟着一帮出生入死的兄弟,很快就混出名堂来,步步高升,如今才三十出头就已经是一军主将,官居二品。

在许多人眼里,魏无行算是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

程澈总算听到一句顺耳的话,笑道:“将军说的是,属下亦如此认为。”

魏无行一怔,大笑起来:“哈哈,我就说程兄弟不是那种死读书的迂腐之人,如今看来果然没有看错。”

这人一高兴又开始口不择言:“对了,我刚看程兄弟上身很结实啊,莫非是练过的?”

程澈嘴角笑容一僵,咬牙道:“这都被将军看出来了,将军要不要与属下过过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