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着跪地的乔嬷嬷,表情波澜不惊:“乔嬷嬷,你且起来。”

乔嬷嬷了解太后脾气,闻言默默站了起来,就听太后缓缓道:“哀家这样做。让华贵妃讨不了好是一桩。但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迎上乔嬷嬷不解的眼神,太后一字一顿道:“哀家要逼皇上见皇后!”

“太后?”

太后站起来,缓缓走到纱窗旁。低声道:“邓安的话,你听到了吧?不管小皇子还在不在人世,哀家必须首先确认一件事,那就是皇上对当年的事想通了没有。如果皇上依然怪罪皇后。那么这件事就只能烂在肚子里,提也不必再提。如果皇上意识到当年是错怪了皇后。这些年亦暗暗后悔过,哀家才好谋划把华贵妃做的这些事捅出来,让那个蛇蝎心肠的贱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说到此处,太后终于维持不住平静的表情。抬手按了按眼角:“哀家走到今天,手上同样沾染过人命,可再怎么样。从未对不懂事的孩子下过手!华丽君那个贱人,竟命邓安把才出生的小皇子活活掐死。哀家只要一想到小皇子孤零零躺在木桶里,最后小小的身子悄无声息沉进了冰凉的河里,就心如刀割。”

乔嬷嬷听了心下难受,忙劝慰道:“太后,小皇子有真龙真凤之气护身,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准啊,现在已经长成了翩翩郎君。”

“对,但凡有一丝希望,哀家就决不放弃。乔嬷嬷,明日你就以替哀家捐香火钱的名义出宫把事情交代下去,哀家要先查遍京城二十二岁左右的男子!”

“是。”

“对了,那貌丑的就不必浪费时间追查了。”太后补充一句,“冯氏女以美貌贤淑著称,皇上亦是龙章凤姿,怎么可能生下丑儿。”

乔嬷嬷…

太后这么自信,她真是服了!

“可是太后,您要以身试毒,奴婢还是不放心…”

太后摆摆手:“此事不必再纠结,哀家心里有数,那个邓安亦有分寸。呵呵,乔嬷嬷,刚刚哀家话没有说完。不让邓安知道哀家不只是会躲在自己屋子里怨念度日的老太婆,你以为他会老老实实替哀家办事吗?”

乔嬷嬷这才心悦诚服,不再多言。

长春宫里,华贵妃听了邓安的禀告大惊:“什么,太后说寿宴不必大办,但希望能见到国师?”

邓安低眉敛目:“是,太后是这样说的。”

华贵妃狠狠一拍桌子,气怒难消:“这个老太婆,她这是故意为难本宫!国师是什么身份,这么多年不出世,就连皇上恐怕都不能随时把人请进宫里来,她提出这种要求,分明就是想看本宫的笑话!”

“那娘娘的意思是——”

华贵妃怒气一滞,咬牙切齿道:“请,国师不来,本宫就三番五次去请!总不能让皇上觉得本宫办事不尽心!”

接下来华贵妃绞尽脑汁去请国师暂且不提,京城上至皇宫大内,下至寻常百姓家,各有各的烦心事,争执磕碰一如往昔,而此刻的西姜边境,战事却越发激烈。

黄沙漫天,旌旗蔽日,厮杀声中不知多少人倒下,热血浸染了沙地,很快就被烈日烤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浓郁的血腥气与一地暗红。

魏无行奋力拨开对面将领挥过来的长戟,肩头却挨了一支冷箭。

“将军!”一旁亲卫大惊。

“撤!”

双方大旗很快就分开,西征梁军如潮水般退去。

西姜一方欲坠,被主将拦住:“不用追,那些大梁军跑不了的。断了水,他们只能渴死在这里!”

“哈哈哈,还是将军英明,引诱那些大梁军入了圈套,看他们在这*之地如何走得出去!”

“走,回去喝酒去,大梁主将一死,那些人生地不熟的大梁军就是一盘散沙,看他们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西姜军眨眼就撤得一干二净。

魏无行由亲卫护着,领着将士们往回退,很快就发觉不对劲。

“将军,有点邪门啊,咱们已经在这里绕了两圈了!”

魏无行环视四周,入眼皆是望不到边际的沙地与此起彼伏的沙丘,烈日当头直直照着,竟是难以分辨南北。

他抓住没入肩头一半的箭矢,一咬牙拔了下来。

一股血喷溅而出,魏无行身子一晃。

“将军!”

“无事,给我拿一条汗巾绑上止血!”魏无行按着伤口,手指很快就被鲜血染红,“继续走,此地温度太高,若是不尽快退回去,将士们很快就会脱水的!”

半日后,发现仍在原地打转的将士们绝望起来。

第四百五十一章 后悔的魏将军

抬头,日头依然挂在高空,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能隐隐闻到自己身上散发的腥咸味。

这是大梁军来到西姜边境后最常感受到的状态。

魏无行嘴唇干裂,环视着汗流浃背的将士们,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他太急进了,本想速战速决,不料那西蛮人竟然学会了用计,把他诱到这古怪的地方来。

今日不会就交代在此处吧?那他真对不住皇上的厚望,更对不住指望他们守住边关的大梁百姓们!

魏无行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面上顿时留下几道血指印,眼前阵阵发黑。

后边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魏无行捂着肩膀回头。

他甚至能闻到肩头传来的*气味。

“回将军,是一个士兵昏倒了,好像是中了暑热!”

“走,去看看!”

魏无行策马过去,就见一个士兵倒在另一位士兵怀里,双目紧闭,面如金纸。

他猛然想到了临行前程澈所言:“魏将军,天气一日比一日热,咱们大梁将士恐怕很难适应在这般炎热的环境中作战。若是行军途中有将士中了暑热,您要第一时间命围观的人散开,在有人替他遮阴的情况下,尽快喂他服下盐开水。”

“盐水呢,谁还有盐水?”魏无行大喊。

将士们面面相觑,副将道:“将军,走了这么久,咱们水囊里早就一干二净了。”

魏无行抬手去摸自己水囊。

副将脸色陡然一变:“将军,不能啊,您受了箭伤,咱们什么时候能走出去还难说。要是一点水不留,您可怎么办啊!”

魏无行解下水囊递给一旁的亲卫,沉声道:“拿去给他喝!我身为主将,既然带你们出来,就带你们回去,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亲卫接过水囊,咬了咬牙。抬脚走向中暑士兵。

水囊里的水勉强盖过囊底。小心喂士兵喝了,观察片刻,依然不见那人转醒。且面色越发难看。

亲卫回头望向魏无行:“将军,还是醒不过来,这人恐怕是不行了。”

日头晃的人心头发慌,魏无行闭闭眼。

副将对亲卫使个眼色:“把人抬下去吧。”

“等等!”魏无行猛然睁眼。紧盯着副将,“刘副将。你可还记得,程参议刚来军营那一日,说起中暑是如何处理的?”

副将回忆:“就是让注意通风,喝盐开水或者绿豆汤。”

“不。还有!我记得他提过,要是在外行军没有这些,该怎么办来着?”魏无行有些懊恼。

他当时认为程澈黄口小儿。满口胡言乱语,并没听进去。现在却恨不得绞尽脑汁想起来,死马当活马医。

“将军,属下想起来了,程参议说若是在外面没有条件,或者喝下水依然不见好转,就用炙脐法!”

“炙脐?那你快些给他试一试!”魏无行完全没有印象,催促道。

刘副将一脸古怪:“将军,属下…属下不行。”

“如何不行?”

迎上将军冷厉的眼神,刘副将苦着脸道:“将军您莫非一点没印象了?程参议所说的炙脐,是要用路边黄土沿中暑之人的肚脐周围撒上一圈,然后对准他肚脐撒尿…”

周围将士闻言一脸惊恐,皆望向主将。

魏无行神色同样古怪,咬咬牙道:“谁来试试,无论成与不成,若能回去,本将军定然重赏!”

无人应答,魏无行沉声问道:“怎么,没有一个人想试试?谁愿意试一次,回去我赏他十两银!”

将士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士兵厚着脸皮道:“将军,不是我不想,天这么热,出了这么多汗,哪还有尿啊!”

他这样一说,众将士纷纷点头:“是啊,别说尿了,现在嘴干得都要张不开了!”

魏无行抖抖嘴唇,竟无言以对。

难道要他一军主将当众解裤子?

罢了,同袍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魏无行正要豁出去了翻身下马,一个小兵怯怯道:“将军,属下可以试试。”

魏无行如蒙大赦:“快些!”

见众人目光灼灼,他眼一瞪道:“你们都别盯着人家看!”

那小兵照着刘副将所言照做,昏迷不醒的士兵居然真的醒了过来。

众将士一阵欢呼。

魏无行喝道:“都省省力气,继续出发!”

“将军,这样下去不行啊。再不补充水,大家都受不住了。”

刘副将猛然一拍头:“将军,属下想起来了,程参议还提起过,此地有一种藤,其茎中富含水分,咱们可以用那个补水!”

“什么样的藤?”

刘副将挠挠头:“属下想不起来了,这些藤瞧着都差不多啊。”

魏无行大手一挥:“大家分成几组,一个个尝试!”

约莫两刻钟后,一个士兵大喊:“找到了,找到了!”

他拿起被刀剑割断的藤条,对准断口处就去吸吮。

刘副将大喊:“等等,那汁液颜色不对,我想起来了,程参议说,如果汁液是乳白色的,大半有毒!”

话音才落,那士兵已经倒地,抱腹打起滚来,没过多久就四肢抽搐,一动不动了。

众将士鸦雀无声,好一会儿才有人问道:“将军,还找吗?”

“找,如果发现汁液格外丰富的,不准先喝,等确认后再说!”

许是天无绝人之路,此后不久,将士们又陆续找出七八种汁液丰富的藤类。

刘副将奉命辨认,险些落下泪来:“将军,属下真的不行啊,当时以为程参议一介文臣只会纸上谈兵,没好好听他说啥呀!”

魏无行抬眼望天,默默流泪。

曾经有一个见多识广的能人,他没有珍惜,还打发那人跟着队伍去运粮,不带人家玩。

老天若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要抱紧那人大腿喊一声:兄弟,跟我走,这辈子咱俩也别分开了!

魏无行下马,走向拿着藤类的将士。

“将军?”亲卫见状大急。

魏无行甩开亲卫:“本将军亲自试试,反正不能补充水分,都离不开一个死字!”

刘副将吓了一跳,抓起其中一根藤喊道:“将军,还是属下来试吧。属下隐约记得程参议说可以喝的汁液是这种颜色的!”

说罢,不等魏无行说话,刘副将对准断口处吸吮起来。

第四百五十二章 受打击的魏将军

“刘副将!”魏无行大喊。

刘副将把那吸干汁液的藤一丢,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痛快!”

众将士皆沉默。

时间对众人来说一下子过得很慢,每一息仿佛都被无限延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刘副将眨眨眼:“我没事?”

魏无行紧紧盯着刘副将,神情激动,嘴上却骂道:“看来是阎王爷不乐意收你这小子!”

“嘤嘤嘤,我没事!”刘副将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见众人都望着他,忙挺直身子,咳嗽一声道,“咳咳,我就说我记得不错。兄弟们,你们眼睛可要擦亮了,就找这种藤来喝!”

魏无行点头:“听刘副将的,大家抓紧行动,补充完水分趁着天没黑早些找到路出去!”

“是!”众人应一声,一哄而散。

将士们一番寻找,把那能饮汁液的藤翻找个遍,总算给干渴的身体补充了些水分,这才重新出发。

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烈日依然明晃晃挂在空中,将士们的步伐越来越无力。

刘副将抿抿干枯皴裂的唇,问魏无行:“将军,怎么办?一直出不去!”

魏无行抬头望天,尽管不想认命,理智上还是动摇了。

再过上一个多时辰天就该黑下来,到时候只能原地休息,等明日再出发。

以将士们的体力,撑过今晚不成问题,可等明日顶着这样的日头出发,恐怕连一个时辰都顶不住了。

难道说,他们这些将士不能真刀真枪拼死在沙场上。而要憋屈死在这里?到最后白骨被黄沙隐埋,永不见天日,亦无人知晓。

魏无行忽然翻身下马,以耳贴在滚烫的沙地上:“你们听,似乎有脚步声!”

跟着魏无行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闻言纷纷侧耳倾听,有一人喊道:“是有脚步声。听起来有十来人左右!”

“难道是西姜军去而复返?”

魏无行摇头:“不对。他们已经把我们引入此地,没有任何必要去而复返。”

说到此处,他语气一顿。眸底闪过喜色:“有可能是援军!”

“援军?”众人精神一震。

魏无行翻身上马:“刘副将,你去看看——”

话未说完,那马往前一跪,把魏无行甩了出去。倒地而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