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神清气爽,抬脚回了慈宁宫。

两日后,太后问询过太医,得知程澈已经活动自如,便命内侍传他前来。

程澈跟随内侍穿过道道宫墙,在慈宁宫门口停顿一下,没来由有些紧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该来的总会要来,他终于可以好好看一眼,他的母亲是什么样子了。

“见过太后。”

“快过来让哀家瞧瞧。”太后把程澈拉过去,上下打量一番,笑道,“气色果然好多了。来,陪哀家用饭吧,都是清粥小菜,养胃。”

程澈并不局促,陪太后用饭喝茶,其间偶有询问,皆朗朗对答。

太后更是欢喜,净过手后深深看他一眼:“澈儿,哀家带你去见一个人。”

第四百九十四章 太庙认亲

冯皇后静静坐在临窗矮榻上,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映得她的面庞有些透明。旁边宫婢替她一下一下打着扇,垂落的青丝就飞扬起来。

整个画面,宁静美好。

程澈站在那里,一时不敢上前破坏这份静谧宁和。

“真真,你看看,姑母把谁带来了?”

冯皇后回眸,好奇看了看跟在太后身侧的程澈,眼中闪过欢喜:“三哥,你怎么来了?”

太后嘴角一僵。

皇后这是把澈儿认成远在燕州的三郎了。

这也难怪,细想一下,澈儿和他三舅年轻时候的确有几分相像。

“真真,他不是三郎,是你的孩儿啊。”太后叹道。

“孩子?”冯皇后眼珠转了转。

太后眼眶发酸:“你不是一直在问,被抢走的孩子去哪里了吗?他还活着,现在就站在你面前呢!”

太后说着,轻轻把程澈推过去。

冯皇后歪头打量程澈,嘻嘻笑起来:“姑母哄我,我与太子哥哥尚未成亲,哪里来的孩子。再说,他看起来比太子哥哥还大呢——”

程澈已经跪下来,颤声道:“娘——”

冯皇后猛然一颤,茫然看向太后。

程澈以额贴地,一下一下磕着头。

这是他的母亲,独处冷宫,殚精竭虑生下了他。因为他被抢走,一疯就疯了二十多年。

他有再多的怨,再多的犹豫,都泯灭于这一见中。

“母亲,儿不孝,让您受苦了。”程澈抬头,看着冯皇后。

冯皇后浑身僵硬,愣愣回望程澈。

好一会儿,她缓缓伸出手,抚摸上程澈的眼,喃喃道:“我的孩子?可你,怎么这么大了?”

冯皇后眼神迷茫,伸手比划着:“你被抢走时,明明只有那么大一点点,我没有奶水,只能熬了米汤喂你,小小的人儿吃得特别香…”

程澈伸手,握住冯皇后瘦弱的手:“母亲,已经过了二十多年,所以儿子长大了啊。您看,儿子生得很像您的。”

冯皇后缓缓摩挲着程澈的眉眼,喃喃道:“是像我,我的眼睛比三哥的好看…”

说到此处,冯皇后忽然放声大哭:“我的小皇子还活着,还活着呢!”

哭到痛处神情又有些疯狂:“不对,不对,小皇子才这么大,你们一定是哄我的!都走开,你们都走!”

冯皇后伸手胡乱挥着,指甲在程澈眉间额头划出长长的血痕。

太后大惊,忙上前去拦:“真真!”

程澈动也不动,任由冯皇后发泄,只轻轻环抱住她的腿,不停呼唤“母亲”。

就在这一声声的呼唤中,冯皇后竟安静了下来,没有像以往那样一旦发狂就必须几个宫婢上前按着服药。

太后大大松了口气,吩咐宫婢:“快替皇后擦擦身,然后服侍皇后歇下。”

返回太后起居之处,看着程澈额头上触目惊心的血痕,太后心疼道:“澈儿,苦了你了。”

程澈轻笑:“我不苦。苦的是皇后与您…”

“澈儿,到现在,你还不肯称我一声祖母吗?”太后嗔怪看程澈一眼,叹道,“我知道,你流落民间,受了很多委屈,对你那个爹心中有气是肯定的。不过你既是这个身份,想要避开是不能的。天家无父子,僵持久了对你没有什么好处。就算是为了你苦命的母亲,也要打起精神来,把你该得的拿回去!”

程澈心头一凛,肃然道:“是,澈知道了。”

数日后。

天晴,大吉,宜祭祀。

恰逢官员休沐之日,内阁学士、六部尚书等重臣却天未亮就被传进宫里来。

大臣们心中疑惑之余,愕然发现前来的还有皇亲贵胄中颇有分量之人。

“章首辅,您可知道这个时候皇上叫咱们前来,有什么事?”

章首辅摇头:“不知。”

按理说朝中大事皇上都会先召他们这些重臣商议的,这一次却毫无端倪,委实令人揣摩不透。

不多时,朱洪喜走了出来。

众人立刻围上去,七嘴八舌询问。

朱洪喜半个字不多说,弯腰道:“请各位大人移步太庙。”

太庙?

众人一惊,心情惴惴随朱洪喜前往太庙,就见宗正寺卿一脸严肃立于太庙前的玉阶之上,穿得是最隆重的礼服。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眼神交换间已把疑虑尽数传递。

天光渐亮,第一道晨曦照射在太庙之前高耸的帝王石上,内侍传唱声中,昌庆帝缓缓走来。

“见过陛下——”众人纷纷拜下。

昌庆帝抬了抬手:“诸位不必多礼。朕今日传诸位前来,是有一事要宣布。二十二年前,皇后有喜,于关雎宫诞下嫡子,不料有妖人作乱,从宫中劫走了嫡皇子…”

虽是太庙肃穆,帝王威严,可随着昌庆帝这话一出,玉阶之下的众臣立刻嗡嗡议论起来。

昌庆帝咳嗽一声,场面一静。

“可喜的是,经过多方查探,当年丢失的嫡皇子终于找到了!”昌庆帝又抛出一则消息,全场顿时哗然。

昌庆帝面无表情听着,待玉阶下骚动声渐小,开口道:“那位流落在外的皇子,便是程澈!”

昌庆帝说罢,扫朱洪喜一眼。

朱洪喜扬声喊道:“传程澈上前——”

人群忽地安静下来,看着一身金边玄袍的青年一步步走来,在玉阶之下缓缓跪地。

昌庆帝冲他招招手:“皇儿上前来。”

他这一动,那些大臣们终于有了反应。

“陛下,事关皇室血脉,不可轻易决定啊!”

“皇上三思啊!”

昌庆帝扫一眼众臣,沉声道:“此事,有国师为证。”

国师?

众臣交换一下眼神,反对的声音低了下去。

“众爱卿都知道,程澈边西一战立下大功,却身负重伤,幸亏被国师救回了性命。而国师所需药引,正是朕与皇后的精血。按说此事已是毋庸置疑,不过正如诸位所言,皇室血脉非同小可,为了替皇子正名,朕决意在今日太庙之前,由宗正寺卿主持滴血认亲之礼。“昌庆帝缓缓扫视众人,“朕特邀诸位观礼,以作证明。”

“臣等之幸。”众臣压下各自心思,同声道。

早已不理俗事却被传唤来的老卫国公悄悄擦了擦汗水,犹似做梦。

他闺女养了十多年的嗣子,成了皇上的儿子?

第四百九十五章 立太子

老卫国公一双清明有神的眼睛从昌庆帝脸上掠过,看向被拉来观礼的幽王,跟着又看向平王,还有文弱稚气的五皇子以及这种场合依然有小动作的六皇子,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都是什么儿子啊,总觉得皇上占大便宜了!

老卫国公心中忿忿,幽王却一片心凉。

嫡皇子?程澈怎么可能是嫡皇子!嫡皇子不是明明已经死在二十多年前了吗?

他抬了眼,目不转睛盯着玉阶上站在昌庆帝身旁的玄袍青年,跟着落在昌庆帝面上,心越来越冷。

原来父皇骗了母妃,他知道嫡皇子可能还活着的,所以才干脆利落赐死母妃,然后,同样干脆利落废了自己的太子之位!

这一切,都是为了今日吧?

幽王垂眸,压下汹涌的悔与恨。

站在幽王身旁的平王则悄悄按了按大腿,心头空落落的。

他这是…白忙活了?

昌庆帝抬手:“仪式开始吧!”

宗正寺卿站出来,开始主持认亲之礼。

乐起,在宗正寺卿庄严肃穆的唱诵声中,程澈一步一步登高,走至帝王石前。

帝王石高有一丈,是一块截面光滑的石壁,呈青墨色,矗立在太庙前已不知多少年。

据载,凡秉真龙真凤之气孕育而生的皇子,血滴石上,必有异象。

众人屏住呼吸,看四名身穿白袍的少年端着匕首、白绢等物缓步上前。

程澈拿起匕首,以匕首尖轻轻划过左手无名指,指尖很快凝聚出一滴殷红的血珠。他翻转手掌,那颗血珠就在万人瞩目之下滴落在帝王石上。

玉阶下,众人翘首踮脚,又是新奇又是急切,很想亲眼看一看这帝王石究竟会呈现什么异象。

幽王与平王则罕有的心有灵犀,默默念道:没有反应,没有反应,一定没有反应!

昌庆帝悄悄捏了捏手,手心尽是湿漉漉的汗水,目不转睛盯着帝王石。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帝王石毫无反应。

玉阶之下不禁传来窃窃私语声。

昌庆帝脸色难看,问宗正寺卿:“一滴血是否不够?”

宗正寺卿丝毫不给皇上台阶,直言道:“一滴足矣。”

昌庆帝脸色越来越青,望着立于帝王石前的程澈,一时说不出话来。

幽王死死压下上翘的嘴角,恨不得仰天大笑。

哈哈哈,搞了半天,原来是个假的!

父皇是不是太想找回嫡皇子了,才闹出这种乌龙来?

呵呵,父皇在这么多大臣面前闹出这样的笑话,迁怒之下,程澈命不久矣!

幽王目光不经意间与平王相触,二人同时移开。

幽王心里冷笑:怎么,莫非一个跛子也觊觎着那个位子?真是天大的笑话!

平王心里同样在嗤笑:一个西贝货也不知得意什么,就算没有嫡皇子,你这废太子的身份也是盖棺定论了。

玉阶之下的臣子们议论声越发大了。

“帝王石没反应啊,这么说,程大人根本不是什么嫡皇子?”

“哎,真是可惜了。此事一出,程大人算是前程尽毁啊!”

老卫国公忍无可忍,大声道:“你们眼神怎么还不如我这一把年纪的!难道没有看出那石壁颜色越来越浅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忙仔细看向帝王石,这一看,顿时发现端倪。

原本漆黑如墨的石壁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颜色居然转浅了。

这个过程很缓慢,以至于人们最初凝神观望时丝毫没有察觉,而到了这时,转变速度突然加快了。

那块漆黑如墨的石壁几乎就是在人们一眨眼的工夫,变成一块通透无暇的白玉。

众臣倒吸了一口气,有人指着帝王石激动地道:“异象,真的是异象,玄石变成了白玉!”

他话音才落,那面白玉璧猛然一亮,变得透明起来,里面云雾翻涌,一只金龙从云雾中探头,很快凤鸣声响彻天地,那金龙就迅疾缩回云雾中去。紧跟着云消雾散,通透的白玉暗了下来,不过片刻工夫,又变回了那块青墨帝王石。

全场静得针落可闻。

良久后,众臣忽地跪成一片,恭贺声响彻云霄:“恭喜陛下,寻回嫡皇子!”

恭喜陛下,寻回嫡皇子。

那一声声冲击着昌庆帝的心,让他激动难抑,不由看向帝王石旁的程澈。

程澈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好,好,这才是朕的儿子!

昌庆帝只觉心中郁气一扫而空,高声道:“现已验明正身,程澈确乃朕与皇后之子。程澈文有状元之才,武有定国之能,勤慎恭肃,温其如玉。朕决意立其为太子,改名容璟。”

昌庆帝一口气说完,等着大臣们发难。

哼,太子他是立定了,谁要反对,他就狠狠骂回去,还要扣俸禄,正好近来天灾**,国库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