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了这么久,二哥的身体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这一年来,她默默看着二哥悄悄咳血,到了人前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就好似被钝刀子一点一点地割,可是对血咒依然没有研究出合适的解决办法。

或许,解除血咒,从来就只有那一条路。

近日来,程微心底不断闪过这个念头,终于下了决心。

“阿慧——”程微轻轻摸了摸镯子。

“怎么又想起我了?”许久后,阿慧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第五百三十四章 安排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跟着我了,会如何?”

听出程微语气中的认真,阿慧声音一紧:“你什么意思?”

程微沉默了一下。

阿慧追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顿了一下,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二哥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吧?”

说到这里,阿慧兴奋起来:“怎么,你终于下定决心,要把身体让给我了?”

程微断然否定:“不,我早就说过,我这副皮囊哪怕是臭了烂了,化成一抔土,也不想让别人用。”

阿慧气结:“真是损人不利己!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在想,要是我不在了,这镯子难道还取不下来吗?”程微平静问道。

阿慧声音微扬:“程微,你该不是想殉情吧?”

程微垂眸一笑:“殉情?不会。阿慧,你还不知道吧,我与二哥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他叫阿枣,非常可爱,现在已经能咿咿呀呀发出一些声音了。我想啊,再过一段时日,说不定就能听到他喊我一声娘了。”

她的阿枣,不能没了父亲又没母亲。

如果注定只能有一个人陪伴他长大,在这皇宫大内,显然一位当太子的父亲要比母亲更重要。

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大一小,一定要好好活着。

“既然不想殉情,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安安心心等着当寡妇吧。”阿慧冷言冷语道。

程微轻笑一声:“阿慧你忘了,其实还有另一条路。”

阿慧沉默着,等着程微回答。

“我二哥的血咒,从一开始就有一个最好的法子,你早已经在讲述往事时告诉我了。”

“你是说——”

“换血。以我全身之血,替二哥解除血咒!”

“疯了,你简直是疯了!你知不知道,那样你会死的!”阿慧气急败坏。

程微依然很平静:“所以我才问,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办?是会呆在镯子里给我陪葬,还是有别的出路?”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想着我?”阿慧满是不可思议。

程微沉默良久,诚恳道:“阿慧,我对你应该说声谢谢的。不管你选择了我有什么目的,我的人生终归是因为遇见你,才改变了。”

若是没有阿慧,小姨的结局,恐怕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呵,算你还有几分良心。既然如此,你为何就死脑筋,宁愿这躯体化为尘土也不能给我用用呢?”阿慧语气不觉软了几分。

程微最听不得阿慧提这个,冷声道:“什么都可以,只有这个不行。你占了我的身体,莫非要当我二哥的妻子,我儿子的母亲吗?”

一想到有人代替她活着,程微只觉不寒而栗。

二哥或许能发现端倪,可她的阿枣呢,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将永远不知道她的存在,连对母亲的怀念都不必了。

她就是这般自私又霸道,决不允许别人取代她。

“那就罢了,等你濒死的时候,记得摸摸镯子,这镯子应该就能从你手腕脱落了。”阿慧重新变得懒洋洋起来,说完就再没有了动静。

“那你呢?你会依然呆在镯子里吗?”

阿慧没有回答程微的话。

程微叹口气,喊守在门外的欢颜与画眉进来。

“太子妃。”两个丫鬟齐齐施礼。

程微看着二人,心底一片柔软。

她的沉默让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面面相觑。

“欢颜,画眉,你们两个都比我大,如今年纪确实不小了。我想着,趁现在还不晚,给你们两个指个人吧。”

二人大惊:“太子妃,婢子们想一直伺候您的!”

程微摇摇头:“就算是选进宫来的宫婢,到了年纪也会放出去,没有老死宫中的道理,何况你们还是跟着我进来的。别说什么伺候我一辈子的话,在外面要比在宫里自在多了。等你们嫁了人,还能进宫来看我的。”

欢颜与画眉,一个将要满二十,一个已经二十出头,确实不能再耽搁了。她们尽心尽力伺候了她这些年,总要在做那件事之前,给她们安排好去处。

程微非常坚决,问了二人有无心上人,得知都没有为之心动的男子,便请程澈替两个大丫鬟物色好男儿。

程澈虽有些诧异,想想欢颜二人年纪,便没有多想。

没多久欢颜二人的亲事便定了下来,一个嫁的是太医署正八品太医,一个嫁的是国子监从八品助教。

给两人所选的夫婿官职都不高,可俱是前途不错的年轻人,有程澈把关,人品心性定然是说得过去的,程微这才放了心。

之后借着冬至宴后回府省亲的机会,程微一直留到傍晚才回宫,陪着段老夫人等人说了一整日的话,算是在心里默默与他们告别。

月圆那日,程微一直抱着阿枣不放手。

她如往常那般逗弄着孩子,却比往常要执着许多:“阿枣,喊娘。”

阿枣养得好,个子要比同龄的孩子高出小半头来,一副虎头虎脑的模样。

见母亲这般,阿枣摇晃着大头扑过来,咧着嘴笑。

程微伸出手捏捏他的胖脸:“真是个憨小子,让你喊娘,怎么也学不会。”

阿枣仰着脸冲程微咯咯一笑,扎进她怀中去了。

很快,程微就察觉憨小子在她怀里拱啊拱,接着准确的隔着衣服咬住了她胸前那颗樱桃。

程微僵了僵身子,咬牙道:“阿枣,放开!”

阿枣睁大眼瞄着她,不但不松嘴,还伸出两只手把自己的口粮抱住,满足地笑成了月牙。

“你这小胖子!”程微伸手轻轻拍了阿枣肉墩墩的屁股一下,对上他无辜又纯真的一双眼,忽地心头一酸,落下泪来。

她的阿枣,将来可会想起她?

“怎么哭了?”程澈不知何时走进来,从背后揽住了程微。

程微忙压下心酸,冲他一笑:“你儿子欺负我。”

程澈低头一看,顿时黑了脸,伸出大手就把阿枣从程微怀里揪出来。

阿枣哪里肯依,死死扒着程微衣襟不放,急得口中咿咿呀呀地喊着。

等到他的太子老爹把他拽出去,小家伙终于嘴一瘪,冲着程微眼泪汪汪喊了一声:“娘——”

程微猛然背过身,泪如雨下。

第五百三十五章 解咒

“怎么了?”程澈把阿枣交给乳娘,揽着程微问。

程微靠在程澈怀里,只觉这样的温暖与踏实,她根本舍不得让给别人。

眼泪汹涌而出,止也止不住,在程澈的注视下,她只得说:“我担心二哥的身体。”

二哥太聪明,太敏锐,她必须小心翼翼,把这世上最爱的人瞒过去。

程澈一时有些沉默,只是把怀中人揽得更紧,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们成亲三年,还有了阿枣,已经是上天厚爱。微微,别难过,阿枣会替我陪着你的。我们终有一日还能相聚,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罢了。”

程微抬眸看着程澈,视线朦胧中,依然是那熟悉的清俊眉眼。

是的,二哥已经很坚强。

当时师父说二哥的身体少则支撑一年,多则三年,如今算下来已是三年有余,连他们的阿枣都能喊娘了。

她永远不会告诉他,生下阿枣,是她成亲后迫不及待的安排。因为只有他们共同的孩子,才能把二哥留下。

天暗了下来,外面却开始下起雪,鹅毛般的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地上,很快就是白茫茫一片,掩盖了人世间一切丑陋,只剩下纯净剔透。

“这雪要比往年来得早,来得大。”程澈拥着程微在窗边看雪,闲话家常。

程微喜欢雪,也因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想起了六出花斋:“二哥,我一直觉得,六出花斋的主人是个妙人,甚至会想,那位寒酥先生会不会就是六出花斋的主人。”

现今的六出花斋已经开遍大江南北,成了大梁最出名的书斋,可六出花斋的主人与写书的寒酥先生依然神秘莫测。

程澈轻笑起来:“怎么会这么想?”

“你想啊,六出花与寒酥都是雪花的雅称,我觉得寒酥先生就该坐在六出花斋里,案上放一盏香茗,提笔徐徐写着一个个悲欢离合的故事。”程微眺望着窗外雪景,叹道,“要是能见一见寒酥先生,就满足我的好奇心了。”

“那明日咱们就去六出花斋,见一见寒酥先生如何?”

“能见得到?”

程澈因为程微的傻样笑起来:“当然能,别忘了,如今我是太子,你是太子妃,谁敢不见?”

程微轻轻拧了他腰一下:“又说笑!”

她一声低呼,已是被程澈打横抱起来,忙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时间还早,做什么呀?”

“你说呢?”

程微脸颊染上红晕,不再言语。

这方面,三年多来,他们一直热情如初,而她也确实极享受与深爱的这个男人身心结合的感觉。

帏帐不知何时已被放下来,那人凑在她耳畔轻喃:“微微,我觉得应该给阿枣生个弟弟或妹妹了,他一个人太孤单了些。所以,咱们还要多多努力。”

回应他的,是程微仰起头,把樱唇凑了上去。

云消雨散,帏帐停止了无规律的飘动,擦洗过后的二人相拥,渐渐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何时,程微悄悄睁开了眼。

她盯着帐顶静悬的香囊出了会儿神,确定枕畔人睡熟了,这才轻手轻脚起身,开始已在脑海中里演练过千百回的行动。

程澈是在一种奇异的感觉中醒来的。

他浑身发冷,好似忘了盖被子,可肌肤下又流动着一股热。冷热交加,让他睁开眼时心头一片茫然。

可很快,自己与身边人的异样就让他眼神恢复了清明。

他与微微,竟都是全身****,而二人的双手则紧紧相抵。

程微正在施法中,对一切细微的变化格外敏锐,她蓦地睁开了眼。

“微微,你这是——”程澈很是疑惑,可很快就脸色一变。

那股奇异的热流就是从二人手掌相接处缓缓涌入他的体内,而十指相连处的隐隐红光让他心生不妙。

他下意识要抽回手,被程微断然喝止:“二哥,别动。”

程澈静静望着她,等一个解释。

那双眼温润如初,却盛满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而最终,那些情绪如数转为哀恸与绝望。

那是洞悉一切的眼神。

与这双眼对视,程微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二哥,我在替你解除血咒。你若是动了就会功亏一篑,咱们两个都会死。”

“所以,我不动,最后只有我能活下来?”程澈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那是绝望到极点后的了无生趣。

他的样子让程微更是难受,想要移开眼,却又舍不得。

“二哥,想想阿枣。他是太子嫡长子,可以没有母亲,却绝不能没有父亲。”

程澈忽地笑了:“微微是这样想的啊。其实,就算阿枣没有父亲,你也能照顾好他的。”

“不一样的。”程微含泪摇头。

程澈深深凝视着她:“微微,你不是想见寒酥先生吗?我还没带你去见呢,你怎么就舍得在今夜动手?”

“二哥替我去见也是一样的。”失血让程微眼前开始发黑,她渐渐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那个人,他的声音却更加清晰。

“傻丫头,寒酥先生是我,我便是你一直想见的寒酥先生。”

程微微微睁大了眼,那人的轮廓又清晰起来。

“二哥莫不是哄我?”

程澈笑得很温柔:“二哥何曾哄过你?”

程微眼皮开始发沉,漂亮的丹凤眼缓缓合上:“那可真好,难怪那些故事,我都喜欢极了。”

掌心处蓦地一凉,随后就是澎湃的热流倒涌进体内,瞬间冲去了昏昏欲睡的感觉,程微猛然睁开眼,大惊失色:“二哥?”

程澈口中咬着一个桃木短杖,短杖顶端雕着一朵盛开的桃花,而打断换血术的透明液体,正是从桃花蕊处滴落下来。

他低头把桃木杖松开,从容收起两人贴合在一起的双手,一道血线从嘴角蜿蜒而下。

“二哥——”程微大骇,虽然因为鲜血回流而恢复了生机,浑身却无一丝力气。

太多的震惊与不解,凝结在那双美丽的丹凤眼中。

二哥对符术毫无涉猎,如何会知道打断换血术的方法?

就是她,亦不明白那桃花杖中流下的液体是何物,能在不伤害她身体的同时中断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