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护士悄悄撇嘴。

通知谁去啊,程医生的家人嫌丢脸,电话都打不通了。

程瑶再次睁开了眼睛,剧痛传来,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看到熟悉的环境和人,她痛苦嘶吼:“不,我不要再回到这里!”

韩止冷冷一笑:“贱妇,你把我拖进噩梦里,自己想寻死解脱?休想!”

程瑶眼一闭,一直支撑她的念想轰然倒塌,脸上呈现出行尸走肉般的麻木。

番外七 守得云开

承平三十年的秋闱揭榜后,卫国公府族学大放异彩,中举的学生足有四人,一时令世人侧目。

而细心人则发现,卫国公府族学的风光从三年前的秋闱就开始展露了。

那一场,中举者有两人,转年的春闱,其中一人更是杏榜有名。

人们开始把目光注意到一个人身上,那就是卫国公府族学的先生,薛融。

不少如今步入仕途的学子对薛融此人印象深刻。

承平二十五年的春闱,正是因为他的揭发,才有了后来轰轰烈烈的科考舞弊案和重考,一些被埋没打压的学子才有了出头的机会。

桂榜之后,意料之中,邀请薛融去族学或书院任教的帖子纷纷而来。

“先生要请辞?”才回京不久的卫国公在书房里听了薛融的讲述,颇为头疼。

儿子算是毁了一半,他还指望孙子将来能争气呢。有这么一位会教导学生的先生在,国公府族学就不愁了,甚至会有许多勋贵高官的子女慕名来读,也是无形中的一条人脉。

“先生可是有了中意的去处?”

“并不是。”曾经的呆书生当了几年先生,站在卫国公面前瞧着还是有几分呆气,一双眼却格外清明,“这些年承蒙国公府关照,鄙人积攒了些银钱,想要与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办一家书院,专门收贫苦人家的孩子入读。”

“呃?”卫国公意外地挑了挑眼角,笑道,“先生可知道,办一家专门收贫苦学生入读的书院,是很难维持下去的。”

薛融脸有些红:“这个我们也考虑过了。书院会分两部,低龄部专收六至十岁穷苦人家的孩子,不求他们读出什么来,只要能识些字,不当睁眼瞎就算是学成了,书院会管他们一餐饭,若有天资出众的孩子,则会资助他们继续读下去。另一部则收十岁以上的学子,到时候若有富家子弟来读,收取的学费便用来维持书院开销。”

说完这一番话,薛融局促看卫国公一眼。

他并不畏惧权势,只是性格使然,面对别人时多了几分古板,少了几分风流。

卫国公却颇喜欢薛融的性子。

这样的人往往心思淳朴,不一定能大有成就,却会踏踏实实做事,认定的事或人便不会轻言放弃。

秋华若是与此人有夫妻缘分,也算是终身有靠了。

想到至今云英未嫁的大侄女,卫国公有些心疼,又觉得侄女的心性要比儿子强得多。

一出生就注定比寻常女子尴尬的姻缘,侄女硬是没有埋怨过一句,对长辈恭顺,对弟妹友善,这几年大半心思都用在族学上,专教女学生读书明理。

听说,侄女与薛融会因如何教导学生时而交流,从某种角度来说,两人也算志同道合了。

只可惜,薛融此人,恐怕是不愿入赘的。

卫国公心中叹息,嘴上道:“先生的想法是好的,只是专收穷苦人家的孩子还管一餐,日积月累,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不是富家子弟的束修能够维持的。我看这样吧,先生不必离开国公府族学,可以把你那几位朋友一并邀请过来。我会安排扩建族学,专门建一处学堂,招收穷苦人家的孩子。先生觉得如何?”

薛融面露犹豫。

“先生想要开办书院,没有资金充裕的人支持,若是中途办不下去,那些学生又该如何安置?到时先生一番善念与心血就只能付诸东流。而由国公府扩建族学,先生与几位朋友便可专心教书,不必费心其他琐事。”

薛融终于被说动,长揖道:“那就拜托国公爷了,鄙人这就去找几位朋友商谈。”

薛融说完告辞离去,卫国公才出书房门口,韩秋华就匆匆赶来。

“大伯,薛先生呢?”

“他刚刚出了门——”

卫国公话音未落,韩秋华就向他匆忙一礼,转身急急往外跑去。

卫国公笑着摇摇头。

大侄女一向沉稳,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薛先生,请等等——”韩秋华总算追上薛融,扬声喊道。

薛融停下脚步。

韩秋华很快到了近前,抬手理理鬓发,恢复了稳重从容。

“我听说,先生想要请辞?”

薛融看着女子因跑得急而染上红霞的双颊,不由呆了呆。

几日不见,韩大姑娘好像又好看了一些。

呸呸呸,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薛融勉强移开了眼。

韩秋华以为他默认,心中泛起苦涩滋味。

他们以前尚能交流一二,此后,恐怕相见都难了吧。

她压下心中苦涩,把怀中物递给薛融。

薛融骇了一跳,连连摆手:“韩大姑娘,这个…男女授受不亲…不,不,我的意思是…”

他吭吭哧哧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头却晃过一个令他羞愧万分的念头:韩大姑娘要是送他定情信物,他是收下呢?还是收下呢?

反正,他是不能让韩大姑娘伤心的,韩大姑娘是好人。

韩秋华心中叹息,抬手把匣子打开,里面静静放着一叠银票。

“我听说先生想开办书院,那要许多花费的。可惜我是女子,不能与先生携手。这是我多年积攒并卖了一些首饰所得,赠予先生,算是我对学子们的一番心意了。”

“韩大姑娘——”薛融讷讷无言。

“先生不要推辞,我若是个男儿,定会与先生一样的。”

薛融挠挠头:“韩大姑娘,其实,我已经答应了国公爷,依然在族学教书。国公爷会扩建族学,收穷苦学子入学。”

“当真?”韩秋华眼睛一亮。

若是那样,她与他,还是能时而相见…

“先生是要出门吗?”韩秋华把小匣子收起来。

大伯来操办,自然用不到她这笔银钱了。

“去和几位朋友说一声。”

韩秋华停下来:“那我就不耽误先生工夫了。”

见她默默转身,薛融脑袋一热,不受控制喊出一句话:“韩大姑娘,其实…我也舍不得走。你,你明白吗?”

韩秋华一怔,随后笑意渐渐染上眼角眉梢,终于在唇畔绽放出一朵灿烂又羞涩的花来。

那花,静悄悄散发着甜蜜幸福的芳香,人闻欲醉。

番外八 不畏来生

“彩云姐姐,怎么突然走慢了?”年纪不大的小宫女提着灯笼,问身侧年纪稍长的宫婢。

彩云勉强压下心中不安,伸手一指:“晓燕,你知道前面是什么宫吗?”

晓燕摇摇头,一脸茫然。

“对了,你是新来的,不知道也是正常。”

“彩云姐姐,到底该知道什么嘛?”

彩云勉强笑笑:“不知道是好事,你拉紧了我,咱们快走。”

晓燕却忽然停下来。

“怎么了,晓燕?”

“彩云姐姐你瞧,那里好像躺着一个人!”

“哪里?”彩云左右四顾。

“就是你刚刚指的地方啊,那人是不是昏倒了,怎么一动不动?”

彩云定睛一瞧,顿时骇得魂飞魄散。

晓燕口中躺着的人,正以诡异的姿势往外爬,苍白月光下,勉强能看到她凌乱的发与苍白的脸。

“啊,有鬼呀——”

两个宫婢吓得把灯笼一扔,边逃边尖叫。

翌日,早已被人遗忘的长春宫忽然又成了宫中人热议的话题,这一次,甚至惊动了太后与皇上。

原因无他,昨夜两个小宫女见到的“女鬼”,乃是七公主。

七公主原本养在华贵妃膝下,华贵妃死后,昌庆帝就把年幼的七公主交给丽嫔抚养。

谁也不知道年仅十岁的七公主为何夜里会出现在长春宫,小公主此刻虽醒来,却眼神呆滞,显然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太子东宫。

程微同样得到了七公主受惊的消息,作为嫂子,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不过宫中上下全都知道,此时的太子妃又有了身孕,自是不宜受累。

“太子妃,奴婢已经准备好了礼单,请您过目。若是没有问题,这就送到七公主那里去。”

程微接过单子扫了一眼,颔首:“可以,把这些准备好,我带过去。”

“太子妃,您——”

“无妨,我这个月份已经很安稳了。”程微轻抚隆起的腹部。

太子妃有孕,在宫中走动特许乘坐步辇,行至某处,她喊道:“停。”

跟随在一旁的大宫女吃了一惊,小声提醒道:“太子妃,还是不要停在这里吧,那边就是长春宫。”

程微从步辇上下来,淡淡道:“本宫就是想看看这长春宫有何特别之处。”

大宫女知道这位主子说一不二,不敢再劝,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这长春宫明明晦气得很,偏偏处在皇宫最好的位置之一,平常去个什么地方,免不了要路过。

程微一步步走向长春宫,在门口处停下来。

之前她就看出长春宫有怨魂作祟,十有*就是华贵妃。可惜那段时间她忙着研究二哥的血咒还有了阿枣,后来又身受重伤,等伤势好不容易彻底好了,发现又有孕了。直到现在,竟无暇顾及这里。

现在因为有孕在身,她也只能来瞧瞧,不便出手。

实在不行,就请师兄帮个忙吧,师父这两年是越发难得一见了。

程微默默想。

两个宫人把她拦住:“太子妃,今早皇上下了旨意,此处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一步。”

程微回神,微笑道:“我不进去,就在这里站一站。”

两个宫人面面相觑,默默退下了。

程微闭目,拢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指悄悄捏出一道灵符,打向长春宫。

片刻后,她睁开眼,满是诧异。

真是奇怪,那作祟的怨魂夺去过宫女婉秀的性命,再次伤人,能力应该更强才是,怎么长春宫却干干净净,仿佛与寻常宫殿无异了?

莫非是怀孕影响了她符法的发挥,判断失误?

带着疑惑,程微去了昭纯宫。

因为七公主莫名出现在长春宫,昌庆帝恼丽嫔照料不周,便把小公主安置在淑妃宫里。

“太子妃怎么过来了?你有孕在身,该好好歇着。”如今的淑妃一改往年暮气沉沉的模样,多了几分从容宁静。

“我状况挺好,来看看七公主。”

淑妃领着程微去了七公主屋子,叹道:“可怜七公主昨夜不知受了何等惊吓,到现在还说不出话来呢。”

程微仔细打量着七公主,心中一动。

“娘娘知道我对符术尚算精通,可否让我与七公主单独呆一段时间,试试看能否治好她的受惊。”

“可你——”淑妃担忧扫了程微小腹一眼。

“娘娘不必担心,我会量力而行。”

淑妃曾被程微诊治过,自是知道画符时需要安静,忙屏退宫人,把独处空间留给程微与七公主。

待人都退出,程微却不急着动作,而是一直居高临下望着床榻上的人。

“公主可否有话要对我说?”她忽然开了口,语气却很奇怪,若是有旁人在,更是会对她的问话云里雾里。

七公主眨了眨眼,一言不发。

程微忽然抓起七公主手腕。

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一只花纹奇特的镯子赫然套在白皙手腕上。

七公主主动抽回手,笑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的。”

盯着莫名失去踪迹再也寻不见的镯子,程微心情复杂,喉咙发干喊了一声:“阿慧——”

“是我。只是你有孕在身,不能施展高阶符法,如何这么快就知道是我的?”

“来看你之前,我先去了长春宫。”程微解释起来,“出了七公主的事,那里本该怨气更重,没想到却干干净净成了寻常宫殿。我就在想,那怨魂定是被其他东西消灭了。考虑到出现在那里的只有七公主,那么最不可能的事便成了可能。”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阿慧慢悠悠说道。

“你夺了七公主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