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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错眉一扬,点点头:“我还以为你几天都懵不过劲来,没想到这就能放狠话了。原以为娇养了你这么多年已把你养成个傻子。这么看来,还是有一点性格的。”

阿裳没有答话,伸手拔下发中别着的一支尖细金簪,脸上闪过与年龄不符的狠戾神气,抬手就要对准自己的心口扎下!

动作却因虞错飘来的一句话阻止住了。虞错道:“你若将那细皮嫩肉划破半点,你屋中所有的婢子都要跟着赔上性命。”

阿裳愣住:“你……你如此狠毒!”

虞错呵呵一乐:“我的狠毒扬名天下,你才知道么?”

阿裳屋中的婢子有十人,都陪了她多年,个个对她疼爱有加,情同姐妹。阿裳手中的簪子无力落下。

虞错冷冰冰道:“实话告诉你,你是我从死牢中盗出的孤女,你所有家人已不在人世,你在这世上没有任何牵挂。这十几年的锦衣玉食,权当我付的报酬吧。”

……

无牵无挂,亦无依无靠,于是无可抵抗,阿裳只能顺从这样的命运。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会有人闯上赭石崖来救她。

那是一年前的正月十五,天色刚刚擦黑,阿裳便领着几名小婢,拿着早就糊好的孔明灯,欢声笑语地出了朱雀宫门。自从知道自己是个衣女之后,她的灵魂如被掏空一般,脸上鲜有笑容,但今日也忍不住嘴角弯弯。

峰顶常年冷寂,宫里的人却有正月十五放孔明灯的习惯。一年到头难得有这样放松愉悦的事情做,阿裳的少女性情也被唤醒了。一出宫门便遇见了也出来放灯的几个男弟子,其中一个名叫暮声的少年,冲阿裳打了个招呼,自然而然地与她并肩而行,为了好放灯,二人稍稍避开人群,找了个靠近崖边的空旷地方。

在暮声的帮助下,阿裳的孔明灯悠悠升空,橘色火光映出写在灯纸上的隐约字样。暮声看清了,那两个字是“自由”。

阿裳仰望着带着她的心愿飞去的灯,听见暮声那边轻轻飘过一句话:“你的心愿会实现现的。”

她微觉讶异地偏头看了他一眼。暮声也看了她一眼。暮声比她年长三岁,两年前才拜为朱雀宫弟子,性格比较清冷,平日里交集不多,没太说过话。他今日如往常一般穿着漆黑的服色——朱雀宫中除了虞错和阿裳,其他弟子都是统一的衣色。瞳中映着天上灯光,有若柔星。一向冷峻疏离的模样如被夜色晕开,柔和了许多。

大概是今天气氛难得的和乐,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都近了。

虽然那愿望很虚远无望,阿裳还是被这一句祝福暖到,冲他微微一笑。

暮声有片刻的失神。

夜色浓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有人闯峰!”

赫石崖地势极险,几乎直上直下,危耸入云,宫里的人都要乘坐一个绞索滑厢上下峰。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山壁上凿出的险径,走一趟要冒着生命危险,轻功厉害的弟子才敢尝试。这个时辰滑厢收起,能上峰的方式只有那条险径,峰下还有弟子守着路口,是谁冲破关口,冒险而来,闯的还是以邪毒著称的朱雀宫?

弟子们训练有素,如一道道黑影掠向喧闹处,迅速摆出了阵型,将闯入者挡在危崖边缘。

阿裳有些惊慌,不知该何去何从。耳边传来暮声的声音:“莫慌,有我。”

他将她护在身后。她心中顿时安稳了许多,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好奇地张望。

这时虞错已闻讯而来。有弟子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夜色中传来清朗的话音,如清冽的水破开空气:“伏羲教弟子陆栖寒,拜见宫主。”

有弟子燃起火把,将闯入者暴露在火光下。

阿裳看清了他的模样。他二十岁左右模样,长身玉立,一袭淡雅飘逸的青衫,犹如濯濯青竹,举手投足间蕴含着如玉的淡淡光辉。五官的俊美被恍惚的火光渲染、加深,透出些许让人惊心的吸引力,让人移不开眼。墨染般的眉眼,火光在瞳中跳跃,又有一种看似温和,实则不羁的散漫。腰间没有佩刀剑,只在手中执了一把折扇,对着虞错遥遥一礼,神态谦恭。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伏羲教!阿裳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她自小就知道伏羲教是朱雀宫最大的对头,两家教派水火不容,势不两立。听宫里人说,伏羲教整天琢磨着灭了她们朱雀宫,平日里专门与朱雀宫做对,朱雀宫接个生意,杀几个人,伏羲教要么阻止,要么破坏,还把中了毒的人救过来,半点不遵循江湖规矩,虞错平日里提起“伏羲教”三个字,都是咬着牙说的,对其掌教商酌兮更是恨之入骨。

伏羲教的人找上门来,必是来者不善。可姿态偏偏彬彬有礼,若不是时辰不对、上峰的方式不对,还真像是专程来拜访的。果然所谓名门正派多是伪君子。

虞错的嘴角挂起森冷的笑:“伏羲教的?你闯上峰来,是特意来找死的吗?”

陆栖寒微笑着行了一礼,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摸过一只大锦盒,道:“晚辈不敢。晚辈今日前来,是来……”

“住嘴!”虞错的目光落在那锦盒上,突然变色,厉声阻止他说下去。

他却坚持把话说完了:“……是来提亲的,希望宫主能嫁给我家师父,伏羲朱雀结成良缘……”

朱雀宫的弟子们的面部表情有些把持不住,无不微微抽搐。躲在远处的阿裳也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提……提亲?不是行刺,不是踢馆,是提亲?!

虞错又惊又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

陆栖寒态度诚恳地道:“师父说,伏羲朱雀百年前原属同宗,这样没完没了的斗下去,何时是个尽头?不如喜结连理……”

“滚!!!!”虞错一声怒喝。

陆栖寒惆怅望天:“早就知道会这样。”

阿裳感觉风中凌乱了——这到底是出什么戏呀!

“呵呵……”虞错除了冷笑,无以表达自己的鄙视,“让徒弟来提亲,一点诚意也……”瞬间打住,语调变得格外暴躁:“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还不是惦记我们的《朱雀经》?商酌兮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打的好一把便宜主意!少做美梦了!”

陆栖寒垂下睫叹息一声,与其说失望,倒不如说是轻松,道:“我就说师父他老人家想得很美……您配合着拒绝一下,我也算完了任务,回头赶紧帮师父寻个贤惠的掌教夫人,皆大欢喜。”

虞错的脸色更铁青了。

陆栖寒用息事宁人的口吻道:“既然这样,这事就算揭过,揭过了。我们进行下一个环节……晚辈替师父捎来几句劝诫之辞。”

虞错足尖一点飞身而出,落在陆栖寒面前几步远处,面色阴沉,冷笑一声:“劝诫?你们有什么资格劝诫本宫主?”

陆栖寒道:“师父说:邪术害人害己,并非捷径,或是绝路;岁月不在长短,窃来光阴,虽生犹死。”

“轮得到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鬼蜮心肠的人来教训我?”语气森寒,眼底已燃起含怒业火。

朱雀宫虞错心毒手辣,性格乖张,杀人无数,今日“例行提亲”的事让她暴躁异常,此时已是杀心四起,陆栖寒分明感觉到了寒意扑面。他却并没有流露出畏惧神情,仍是一笑,眼角弯弯:“宫主听不进劝,晚辈也无可奈何。只是今天想跟宫主要一个人。”

虞错诧异道:“你想要谁?”

陆栖寒态度恭敬地道:“晚辈要把衣女带回去。”

阿裳原本看热闹看得兴起,突然听说来人竟点名要她,一时也懵了。守在阿裳身边的暮声也拔出短刃守卫在侧。

虞错怒极反笑:“你小子果然是活腻了。”

观望着的阿裳见虞错杀气毕露,心中先默默致了一把哀。大魔头手中抢人,不是找死是什么?

果然见虞错一边说着话,两只手做出手指依次蜷起的手势。在朱雀宫呆了那么多年,阿裳知道那是蓄势待攻的姿态,虞错出杀招前特有的手势。

她从未见过虞错想杀的人活着离开。

一瞬间虞错就出手了,艳甲弹出一股微尘直冲陆栖寒面门扑去。他早有防备,折扇“啪”地打开,挡住这微尘。

阿裳又叹一声——虞错散的毒岂是一把扇子能抵挡得住的?总会有一星半点的微尘粘到皮肤上、附入七窍中,那都是能片刻间致命的。更何况还有……

一念未完,就见虞错袖中飞出一道金光,半空中游离拐弯,躲过陆栖寒扇锋的袭击,在他的腕部一触即闪,未等别人看清是什么,已弹回虞错袖中不见。

陆栖寒低头看了自己的右腕一眼,那里已多了个细小的三角形齿痕,伤处冒出发黑的血珠。急忙扯下一缕衣角,缠在右手腕阻断血脉,又以扇锋划破伤处放血。

虞错收势道:“小子,别费劲了,没用的。速去准备后事吧,现在去棺材铺子,还来的及选副自己喜欢的棺木。”

他感觉伤处如有寒锥钻入血脉,心知不是寻常毒物,一般的处置起不了太大作用。他的额上渗出冷汗,却并没有撤退。身形飘逸灵动斜飞掠过虞错身侧,一把扇子使得招式儒雅,实则凌厉无比,扇缘扫过之处,几名朱雀宫弟子应声倒地。他早就注意到暮声身后躲了一个女子,鹅黄衣色与他人不同,想必就是衣女。身形飘移,闪到暮声面前。

阿裳后退几步,别过脸去。暮声的身手在弟子中数一数二,这个陆栖寒本事再强,也已中毒在先,脸色已很是不好,此时紧咬牙关强撑着打斗,怕是在暮声手底下走不过一招。

不愿去看接下来暮声杀人的场景。不料下一瞬陆栖寒竟已突破暮声的防守,冲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挟着她杀开一条血路直冲了出去。

跌跌撞撞被带走的阿裳懵懵地回头望了一眼——暮声竟然没有挡住一个中毒的人吗?这一眼正看到他跌坐地,抬手捂住颈侧被扇子划破的冒血的伤口,喘息着目送她,目光十分复杂。

她忽然醒悟过来。暮声是有意把自己的脖子送到陆栖寒的扇锋前,受伤倒地,故意给陆栖寒机会把她救走的。

失神之际,腰上一紧,脚下一陷,她猛然间感觉身体向下坠去——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身边人的腰身。下坠的势头忽然缓了一下,头顶传来哗啦啦的滚轴声。

阿裳懵了一阵,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陆栖寒是带着她站在了轿厢顶上,足下运力,轿厢正在疾速滑向崖底。看清情形,阿裳大惊失色。这样的速度坠落下去,他们二人必会粉身碎骨!惊慌之下,她的四肢都缠在了陆栖寒身上,尖声惊叫。

风声、滚轴声、尖叫声的间隙里,陆栖寒的话音几乎被掩盖了:“别怕!他们会想办法的!”

“他们是谁?!”

话音未落,滑厢的下落势头猛地变缓,崖上传来乱糟糟的人声:“用力!停下!把住!别!松!手!……”

阿裳明白了:是崖顶朱雀宫的人奋力阻止了滑厢的下落,因为她这个宝贵的衣女在滑厢上呢,可不能摔死了。滑厢摇摇晃晃停止了下坠,在半空晃荡。

她仍挂在他的身上,抬头瞪着陆栖寒:“你你你赌得是他们舍不得我死?你个疯子!你到底是来救我还是害我的啊?”

他低头冲她一笑:“你留在朱雀宫必死无疑,还不如冒险出逃。”

她张望一下厢体边缘,黑漆漆一片,不知距地面还有多高。他们悬在了半空,他谋划的出逃怕是失败了,免不了要搭上这小子一条性命。叹息道:“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险救我?”

他尚未回答,滑厢一阵晃,崖顶的上正试图把滑厢绞回去。

他说:“抓紧我。”

“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揽着她从厢顶一跃而下。她不知这底下有多深,感觉如坠无底深渊,恐惧得发不出声音。不料陆栖寒足尖在崖壁上借了两三次力,已然落在地面。

扶住惊魂未定的她,道:“快跑。”拉着她的手腕便向夜色深处跑去。

阿裳经历这一系列的刺激,有些迷迷糊糊,任他拉着跑了一阵,眼前忽然闪过暮声流着血目送她的模样,他的目光中是释然和决绝的意味。她心中一沉,挣扎着试图从他手中脱,一边说道:“我不能跟你走,我得回去……”

陆栖寒虽然之前勒住了被小蛇咬伤之处的血脉,又切口放了血,那毒却太过厉害,再加上运功和奔跑,毒素扩散,意识渐渐不清,本就已经跑得踉跄不稳,被她这么一挣,一跤摔倒,手却没有松开,两人纠缠在一起绊倒在地,沿着一道陡峭的山坡滚了下去。跌倒时陆栖寒下意识地将女孩护住,把她的脑袋用力按在怀中。二人滚了好久才停住,跌进一片深草之中。

这一路摔下来,阿裳虽被陆栖寒抱住,肩背免不了还是被石头碰撞到。阿裳自小娇养,细皮嫩肉哪受过这种伤疼,痛得半天才缓过气来。

这才感觉到自己仍被他紧紧抱着。他此时已是一动不动,手臂仍呈保护的姿态环在她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接着更

第4章

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暗夜中,隐约可以看清他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色微微发青……大概已经是死了。虞错袖中飞出的那道金光其实是一条训练过的小金蛇,有奇毒,被咬过的人活不过半个时辰,算起来时间已是差不多了……

她慌忙从他怀中挣出来,探了探他的鼻息。尚还能探得微弱气息,却已是气若游丝,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此人要如此冒险抢了衣女出来,不知真实目的是什么,但方才跌落山坡时却是一心护着她的,她就这样走了,心中总是过意不去,想着还是送他最后一程再回去朱雀宫。

看他袖口处被血浸透,唇角干涸,不由叹一口气,想站起身找点水给他润一润。刚动了一下,手忽然被握住了。低头看去,是他醒来拉住了她。

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低低冒出一声:“别回去。”他的手指因蛇毒的缘故格外冰冷。

她答道:“你自己这个样子就先不要管我啦。你既醒了,若有遗愿,就告诉我,日后有机会我或许可以转达给你的家人。”

他的嘴角撇了一撇:“你是说我要死了?”

她叹口气:“被宫主的小金咬到,没有能活的。你也别抱什么希望了。”

“……你说话也太直接了。”

“……抱歉啊。”

他的嘴角居然洇开一丝笑意,她看得微微心酸。都要死了还笑,这得是多豁达的人啊。

草隙透入的阳光碎片落他的眼眸,如星光闪动。他没有看她,目光散散地不知落在何处,手指有些无力地握着她的手,道:“不要回去朱雀宫,去伏羲教吧,我师父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