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左手/我的左手是魔头上一章:第 3 章
  • 我的左手/我的左手是魔头下一章:第 5 章

那次劫持事件之后,阿裳的日子过得沉如死水。她自问这世上可牵挂着谁,又有谁牵挂着她?暗暗叹息之余,又有一个人的影子浮上来,雅润如竹,折扇敛风,眸比水清、容比云惬。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哦,陆栖寒。

在那一夜之间过去好多天之后,她忽然记起一个细节。是在分别的时候,他好像在她身后唤了一声“阿裳”。

他是如何知道她的名字的?是听到别人喊她了吗?她回忆了他闯峰、劫人的整个过程,不记得有谁提起过她的名字啊。

呆呆想上很久,又无聊地摇摇头。唉,刨根究底又有什么意义?反正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倒是那个曾经被他劫走的漆黑夜里,他中毒失明,与她执手相依的情形,被她悄悄从记忆中裁下,存在心底,暖而熨帖。

大约一年之后,阿裳满十八岁了,不负虞错所望,出落得亭亭玉立。即使没人告诉她,她也知道快到了衣女术的期限了。这些年她早已接受了这件事,不恐惧,不慌乱。只是偶然在照镜子时,会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发一阵呆——有一天身体换了主人,这张脸的神情也会截然不同了吧?

她想像了一下自己的脸做出虞错那种冷傲神态的情形。

略想了一下便打了个寒颤,把铜镜扣在了桌上。还是活一刻乐呵一刻吧,少想些吓人的事,趁着阿裳还在。

她安静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然而酷暑消褪,秋去冬来,虞错都没有提起这事,似乎把这件事忘了。深冬的一天,阿裳觉得好久没见虞错了,找侍女打听了一下,原来虞错在宫中深处的一个洞室里闭关修炼了,据说要闭关数月之久。

阿裳本以为自己活不过十八岁,这么一算,就算是等到虞错出关,也是明年的事了,掰着指头数着,居然有赚了便宜的庆幸感。

然而那一天在她十八岁这一年的最后一夜突然降临。

除夕之夜,玄鱼带着一队弟子来到了阿裳的门前,神态肃整。侍女们慌得六神无主。阿裳清楚地知道大限已到,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瞬间全身冰冷。静静站了一会儿,也就恢复了平静。换上最喜欢的绯色衣裙,微笑着跟泪流满面的侍女们告别,跟着弟子们走向宫殿深处。

途中,阿裳问玄鱼:“暮声哥没来吗?”——尽管暮声待她冷淡,她心中还是挂念着他。

“没有。”玄鱼冷冷回答。

阿裳感觉心像一块石头沉到寂静潭底去。闭了嘴巴,没有追问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送送她。略一想也就明白,有了那次前科,这个关口当然会提防他,必是将他禁足在某处了。

亦或是他根本就不想来。

她最后的一段路竟然如此孤单。

随着一步步的前行,只觉得正在走进无边的黑暗,寂静的深处。

虞错闭关洞室的厚重石门前,站了几名朱雀宫的重要人物。右护法玄鱼,四大长老行漠、行溟、行简、行易。唯独缺席左护法暮声。

行漠、行溟是男子,行简、行易是女子,年纪三十到五十岁不等,此时都表情肃穆,眼神含着或锋利、或隐晦的光。几个人齐齐盯着走来的阿裳,她只觉得他们目光如刀子一般,将她剖割成片。

玄鱼的手按在石门机关上时,二长老行溟突然出声:“且慢。”

玄鱼动作停止,回头看着他,目光警惕。行溟的脸如刀削一般刻板,声音也尖刻如刀:“右护法,我们还是不要自欺欺人,将话说在前头吧。”

玄鱼脸一沉:“行漠长老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雀宫的地位排行颇为微妙,宫主以下,四位长老并列,权力平衡而互相牵制,只以年龄差异排了个一二三四;然后是左护法暮声、右护法玄鱼。四位长老职位、年龄、阅历、功勋实际都在玄鱼之上,而实际上,虞错对玄鱼的信任和重用要超过四位长老。此时在场的,应以四位长老中最年长的行漠为尊,玄鱼却是宫主身边大红人,平时连行漠都是让她三分的。

而此时,玄鱼分明感觉到了咄咄逼人的气息,几名长老平日里的谦让恭敬荡然无存,均有些锋芒毕露。

行溟道:“右护法,这话当着宫主的面必须忌讳,不能挑明。天有不测风云,我们几人得有所准备,考虑各种可能,应对各种变故。”

玄鱼盯着他,目光中饱含警告:“行溟长老多虑了,不会有任何变故。”

“那可未必,其实我们心中都清楚,这衣女之术有很大风险,只有一半成功的希望。如果失败,宫主是再走不出这间石室的。”

“住口!”玄鱼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十分严厉。

行溟一扬头:“右护法,我记得目前我的职位是在你之上的。你这样跟我说话,是不是犯上了?”

玄鱼牙咬得脸侧青筋爆起。

年龄最大、最稳重的行漠做了个息事宁人的手势,道:“不要吵了。玄鱼护法,行溟也是以考虑的周全才会有此担心。我们不能当着宫主的面说不吉利的话,可是心中总是要有几分计较的。如果宫主有个万一,朱雀宫不能群龙无首。”

行溟跟着哼了一声:“大哥说的没错。”

玄鱼半晌没有说话,目光沉沉扫过四名长老的脸,将他们此时的表情和眼神悉数看过。当利益和权利面临易主和瓜分,平日里干练、忠诚的长老们,在这特殊的关头,露出了被虞错的威严压抑多年的本性。

那是蠢蠢欲动的野心和贪婪。这四个人的野心又是表面一致、其实又各怀私心的。在一个性格暴戾的宫主手底下效力多年,他们所承受的束缚、压力、风险别人难以想像,面临改变的可能时,翻身的希望分分明明写在了脸上。

这一刻玄鱼清楚地知道,如果宫主有个意外,朱雀宫会面临一场争权夺位的浩劫,甚至是四分五裂、土崩瓦解的下场。

她挺直胸膛,傲然扬起了下巴,一字一句道:“宫主什么事都不会有,她会以崭新的面目,从这个门里走出来。”

年轻的女子,透着凛然不可冒犯的威严。

她果断扭开机关,示意阿裳一个人进去,然后将石门关闭,站在四位长老对面,负手而立,面如冷霜。

长老们也不再言语,眼神里的锋芒隐约可见,洞外一时寂静,沉默的空气中仿佛绷了一根弦,越绷越紧,一触即发。

厚重的石门在背后关闭,阿裳独自进到了虞错闭关的洞室之内。她刚刚在门外目睹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可是心情太乱,也没有精神去管他们的事。这时只茫然抬头打量着洞内情情形。

这是个天然水晶洞,壁上全是大片水晶石,在灯光下闪烁若天上繁星。中央一块巨大水晶台,上面坐着一个人,背对着洞口,红衣如血,万缕银丝从肩头流泄到台上。

阿裳盯着那一袭白发,疑惑许久,试探唤了一声:“宫主?”

银发的头颅微颤了一下,然后慢慢回过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跟第一版相比,去掉了开头的沉重情节,略去了阿裳的身世,其实是从大纲就修改了,变成与之前不一样的身世了,而且是个伏笔。文风是走向了轻松逗比的路线一去不回头~

第6章

阿裳看到她的脸的一瞬,险些惊叫出声,急忙捂住了嘴巴。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对面的人。那张脸苍老无比,皮肤松弛,满面皱纹,脸上和脖子上遍布老年斑,俨然是□□十岁老人的模样。

她努力看了半天,才隐约辩认出虞错昔日五官的影子。虞错不过是闭关几个月,怎么会苍老成这等模样?

虞错苦苦一笑,嗓音也如耄耋老人一般沙哑残破:“你没有认错,是我。我变成这副样子了。很可怕吧?”

“您……怎么……”阿裳一时间震惊得忘记了自己面临死亡的处境,竟流露出一丝真心实意的痛惜关切。

虞错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阿裳……你知道我为什么需要衣女吗?”

她答道:“因为您想要在年华老去时恢复青春美貌,延长寿命。”

虞错用变得浑浊的眼睛打量她一眼:“你的容貌的确是很美。我确是希望自己能如你一般美貌,哪个女子不希望如此呢?可是,我也不至于为了美貌就用这至邪之术。”

阿裳愣住。这些年来,不仅是她,朱雀宫中所有人都认为除了延寿之外,虞错对自身平凡相貌不满,运用衣女之术变得美貌也是主要目的之一,原来还另有隐情?

只听虞错继续道:“我修习的上乘邪毒之术,无一不是伤身损寿,我的历代师祖,寿命都只有四十年左右。我的师祖们,都是靠这衣女之术延寿。衣女术一生只能用一次。可是……你知道吗?其实,我在不久之前动摇过,想要放过你。”

阿裳猛地抬头望住她,眼中闪过希翼。片刻那光亮又灭了下去。想要放过她,却还是不能放过她。懒懒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虞错没有回答。

为什么?

因为两个年轻人舍生忘死,彼此救赎,让她心生侧隐?

不是的。“慈悲”二字从来不能用在她虞错的身上。

是因为有人派他的弟子来传话给她:岁月不在长短,窃来光阴,虽生犹死。

她并不想遵从别人的话。任何不顺心的言语,还未抵达耳中,已然拒绝。那话音却会在之后的无数静夜里在心底响起,不知不觉间左右了她的主意。

也不知从哪一天起,她忽然打算尝试经其他方法延寿,放弃使用衣女之术。延寿的内功心法其实就记录在宫中收藏的一本古籍《朱雀经》的某一页,祖辈们都知道,却没有尝试过。因为这套功法以修炼配合药物,过程极险,成功率很低,极易走火入魔,非但不能续命,反而会在极短时间内迅速衰老,死去……

就像她现在这种境地。

虞错沙哑着嗓音道:“我本想以功法延寿,不再用衣女术。大概是药物的用量没有把握好,还是没有成功。阿裳,我不能就这样老死。朱雀宫四大长老各自野心勃勃,若我死了,宫中无人镇得住他们,必会有一场争权夺利的自相残杀。我死不得,阿裳。我还是得占用你的身躯。”

知道了虞错曾为此事努力过,这让她感觉很复杂。心中压在深处的愤怒和恨意略略缓了些,变作木然:“说到底,您还是要施这衣女术的。要施便施吧,这等死的日子像钝刀子割着一样,我也受够了。”

虞错点点头:“那么,你过来,我们开始吧。”

阿裳走过去,依着虞错的指示,到水晶台上与她面对面盘膝坐好,接受这无可抵抗的命运。虞错左手捏诀,右手与阿裳的左手相抵。

虞错凝息闭目,运起衣女之术,身周渐渐有气流旋转起来,满头银丝飞舞起来,苍老干枯的面容尤显诡异。阿裳一直在努力鼓起勇气,但看到这一幕仍是惧怕得想逃跑。

然而就算是她想逃也逃不了,虞错的手心将她的左掌紧紧吸附。她认命地闭上眼睛。

隐约感觉一股阴寒的力量从掌心猛地钻入。她知道是衣女之术已经开始,虞错正在占领她的躯壳。不知是因为术法的运行还是因为恐惧,她的耳中响起一片尖鸣。

尖锐的耳鸣声中突然掺杂进异样响动,阿裳只觉突然血液逆行,经脉错乱,很快失去意识。

……

“阿裳,阿裳。”

是谁在声声唤她?这嗓音如此熟悉。她已经死了吗?躯体已被虞错占去了吗?

那么现在听到声音的,是阿裳的游魂吗?

她想动弹一下,身体却如灌了铅一般沉重。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璀璨若星的晶石。她原来还在这个水晶洞室之中啊。虞错带走了她的身躯,把她的魂魄留在这儿了吗?

右侧又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唤:“阿裳……”

这次她听清了,是暮声的声音!

她急忙转头去看,转头的动作沉重而艰难。做这个动作的同时她意识到一件事——自己并非一抹游魂,她还是有身体的。

视线移过去,在看到暮声之前,她先看到了跟她一样跌落在晶石台下面的一个人。那人毫无声息地卧着,长长银发覆住了脸,她依然认出那是虞错。

然后她看到手持毒刺远远站着的暮声。

怎么回事?衣女之术失败了吗?此处戒备森严,暮声是怎么闯进来的?

暮声远远站着,盯着她的脸,问道:“阿裳,是你吗?”

她张了张嘴,艰难地发同声音:“暮声哥……”

他的表情一松,几步上前,扶她坐起来:“我真怕醒过来的不是你!”

她惊疑不定:“你是怎么进来的?宫主她……”目光转向不远处俯卧的人。

暮声先抬起手,从两耳后的的穴道上拔出两根银针。

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不用怕,没事了。宫主运用衣女之术时,功力激起的风声尖啸,门外的人都被震晕了,我以银针封住穴位阻住听觉,趁机闯进来,打断了术法运行,宫主并没能抢去你的身躯。”

阿裳听他几句话说完事情经过,仍是感觉不可思议。宫主如此精心安排、严密防范的一件事,竟被他这样破除了?

他忽略掉她眼中的疑惑,执着她的手,急切道:“赶紧起来,我带你……”话未说完,面色突然大变!

原本被他握在手中的阿裳的左手突然翻转,扣向他的手腕。

他惊骇地抬头看她的脸,她的眼中仍带着昏迷初醒的迷蒙,手上动作却毫不含糊,电光火石之间拨开他下意识防御的招式,沿臂而上,重重击在他的胸口。

暮声闷哼一声,整个人平平向后飞出,摔在洞壁上,砸下一片细碎晶石。他倒在地上,捂住胸口,嘴角沁着血丝,哑声道:“你……”

“我……”阿裳也是大惊,把左手举到眼前看了一眼,也搞不清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边暮声咬牙道:“你不是阿裳,你是虞错!我还是没能阻止得了这衣女术……”挣扎着站起来,朝着门口跑去。

阿裳急忙抬手挽留:“等一下,我是阿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