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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下去只有一个肩背吉它的背景,文熙慌叫,“等等,庞子文。”

客厅里的灯却还亮着,丁父出去了,丁母独坐一会儿,支起画架。她心烦意乱,大概也是实在睡不着,只好用画画打发时间。

文熙走不出去,轻轻掩上门,到窗边望着庞子文。

他抱着吉它,倚坐在路灯脚下,不急不燥。

文熙也毫无睡意,躺在床上睁大两眼,直直盯着透亮的门缝。

直到凌晨,随着脚步轻响,灯熄灭。

楼下这盏路灯仅为摆投,甚少亮起,倒正好营造了睡眠所需的黑暗。睡梦中的少年紧搂吉它,蜷缩成一只孤独又骄傲的猫。

身体从细细灯杆上滑倒,庞子文惊醒,坐正了想继续睡,余光瞄到身边一道斜长的影子,刚合起的眼又慢慢张开。

丁文熙的肩背绷直,倔强地站在月下,夜风像顽童小手,肆意拨弄她丝丝短发。

他仰望她,嘴唇轻掀,笑中有守得云开的幸福,站起来打了个呵欠,埋怨道:“你好慢…”走近了看清她的脸,动作僵住。

丁父那一掌掴过来,文熙只知道脸颊剧痛,看不到伤势,看庞子文的眼神,怕是肿得不轻,难怪连睁眼都些不自在。她想笑笑以示无事,一咧嘴,倒疼得抽气,只得转做气愤状,“他们又吵架,我想套用上次的方法,结果挨揍了。”

庞子文恍若未闻,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文熙把带下来的一包日常用品,同他的吉它放在一起,“带上这些,等你用得着的时候,就不会嫌重了。”

庞子文说:“我现在最想带走的是你。”

文熙蹲在地上石化。

“丁丁,和我一起去北京吧。”庞子文蹲下来,从侧面将她整个拥进怀里,“我们在一起,谁也不用担心谁,好不好?我们一起。”

这四个字,像咒语,带有未知的神秘力量。

一种类似于伙伴样的感情,随着眼泪,自文熙的内心流溢。

她过去对庞子文有多痴狂,已记不准了;这些天,则是把他当成一个孩子对待的,欣赏他的才气,又夹杂大量同情。此刻文熙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庞子文其实有着同样的遭遇,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比他更值得同情。

庞子文的孤独是主观性的,他不与其他人过多来往,有吉它、心爱的女孩儿,他满足这些。

文熙的孤独无可倾诉。

庞子文十七岁的理想,即使错了,还有大把时间可以修正。

而她却是无措得绝望。

庞子文亲吻她的发顶,粗糙的指尖擦去她眼角湿润。

有人曾说过:眼泪从来就不是擦干的。丁文熙哭够这一次,算是承认自己的无能,然后便不再理会红肿的眼。

退出庞子文瘦弱的怀抱,文熙说:“走吧,我带你去北京。”

1994年,她没记错的话,魔岩三杰正热得冒烟,而摇滚,亦将风行。

火车离站于凌晨,大多数人还在梦里香恬迷酣着,丁文熙的梦境却无比清晰。

庞子文说过的那些理想与规划,正一刻不停地在她脑中去粗求精。哪些可行,哪些不可行,哪些需要借助什么来实行。文熙策划过上百种产品,活人推广还是第一次。略略思考下,大体模式套用无妨,不外乎卖点与弱点的一彰一避,差在细节落实而已。

庞子文的卖点是什么,与市场上同质产品竞争,弱点又在哪里?这一行业将兴未兴,他最终会成为一股推动力量,还是以无数失败案例之一的身份出现?结局莫测。可是文熙在,年轻气盛的莽撞,自然能够回避,是非分辨能力,亦可以保证。仅靠这两点,那个一心冲向辉煌灿烂的少年,已在起跑线上领先一步。

文熙的心情,堪比初创业时的兴奋与期待。当大家起点相同时,她能居于上位,如今,在这副无知少女皮囊下的,是六年专业教育,六年的一线实战经验,这份履历,只求在北京站脚,实在也对自己太宽容了呢。

堂堂4A广告的核心业务部门主管,做策划执行,简直游刃有余得罪过。

窗外暗鸦鸦夜色,灯火急速掠过,明明灭灭,距离北京愈近了。

庞子文刚睡着没一会儿,单臂垫着小桌,头伏在上面,另一只手则握着文熙的手——自从她家楼下离开,始终没放开。文熙顺了顺他的发,低声念道:“你是把我从瓶中释放的渔翁,我会打捞四色鱼,带给你意外的精彩。”

火车进隧道,一个剧烈的摇晃,庞子文被惊醒,耳边唉哟一声,直觉地去看文熙,担心她坐不稳被撞到。却见她靠在列车厢壁上,一双眸子璨亮,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震醒啦?”她伸手理理他压扁的刘海。

庞子文迷糊着揉眼,确定她那不是刚睡醒的神情。“怎么不睡一会儿?还要好久才到的。”

文熙如实道:“我睡不着。”

庞子文心疼地拉下她的手,“是不是太吵了?”

文熙笑着摇头,柔声哄道:“别管我,你快睡了。熬夜对嗓子不好。”

庞子文笑道:“你不是说我嗓子哑一点更好听吗?”

文熙疑惑,“我说的?”

“是啊,第一次给你唱歌,你说我声音太尖了,你说,喜欢我喊劈了的嗓子。”他说着又靠近一些,以半喉音说话,“我怀疑你是故意捉弄我。”

这样的距离,他的声音听来非但不尖,倒沉哑饱满,钻进人耳朵里,痒痒的,还有细微震荡感。文熙搓搓耳朵,讨饶地说:“我怀疑你怀疑的有道理。”

他刮她鼻子,她作势张嘴咬人。映在车窗上的是一对小儿女嬉戏。

对面坐椅上的中年女人也没睡实,眯了眼看他们打闹,撞见文熙斜飞过来的目光,快速将双眼紧闭,睫毛犹倏倏乱颤,明显在偷看。

文熙撑起身子,在庞子文脸颊一吻,啾声作响。

庞子文僵住。对座那女人这下可闭实了两眼,嘴撇得像鲇鱼。

文熙咯咯轻笑,听自己音色娇脆,笑得更欢。

庞子文看下周围睡姿各异的旅客,小心地吻上文熙。

文熙只顾捉弄人,等意识到庞子文欺上来做什么,已触到他凉凉双唇,匆忙向后一躲。撞痛了后脑勺,哀嚎时分明看到那鲇鱼在笑。

庞子文自责地揉着她的痛处,哄说不疼不疼,文熙哼声道好疼好疼,假哭中尽是笑意。庞子文手上的动作缓了半拍,“丁丁,你不后悔吗?”

文熙语带玄机,“还不到时候。”

他许诺道:“不会让你有那种时候的。”

文熙点头,“一定的。”

北京是她待了十余年的城市,在这儿,她从来就没怕过打仗。

出站的时候,文熙回望头顶斜上方的“北京站”,三个大字分外亲切,不过站前的景色陌生了。又想起自己最早来北京上学时的见闻,只叹首都变化神速。

出站口熙熙攘攘,各色口音的人大呼小叫。庞子文将文熙拉至不会被人撞到的角落,展开一张地图,喃喃道:“说是先坐地铁,再倒公交车…”

文熙顺嘴接道:“这儿哪有地铁?北京站才有,咱得先倒过去。”

庞子文听问话,抬手指向一出来就看到的地铁站标识,对她说的那后半段着实费解。

文熙举目再次环顾,忽尔觉得不对头,“咦?这车为什么到北京站?”

庞子文哭笑不得,“不是北京还是天津啊?是谁说的带我来北京?”他特意强调是文熙带他,语气里有揶揄。

文熙没功夫辩驳,正为自己的发现惊诧,没来由心慌起来。她的确有几年没坐过火车了,可还不至于忘掉,从老家开过来的列车,应该进北京西站的。

上了地铁,庞子文还在研究那张地图,反复对照另一面的公交站名。文熙斜瞥他要去的地点,“倒什么公交?咱坐到东直门直接换轻轨,下了车没多远。”

旁边挨她坐的人很怪异地扭头看她。

文熙与那人对视一眼,不自信地犹豫,难道是从西直门换乘更近吗?转身去看贴在车厢上的线路图,图上一红一蓝两条线,再无旁色,干净利落。文熙沉重地坐回来,拍拍前额,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的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在一个朋友的朋友帮助下,两人当晚就有了落脚地。

朋友的朋友姓吕,看着顶多二十出头,庞子文叫他吕哥,他却一口驳回让叫老吕。

老吕是玩职业乐团的,一队人跑场子过活。说是最近换了新场,离原来的远很多,就在新场附近找了住处,正好把以前住的房间腾给庞子文。

房子是旧式的筒子楼,地面三层,老吕住的那间是半地下室。

贴进棚顶的墙上有扇小气窗,文熙没辩出那面是南是北,总之光线绝对好不了,灯是得常年开着的。房间特别乱,一开门烟灰飞散,还有一穿着大短裤的男生,仰在床上打呼噜。

老吕掐了烟,上前一脚把人踹起来,“操,你丫怎么又钻我这儿来了!左小青?左小青!起开~壁虎那屋窝着去。”

左小青迷迷糊糊,爬起来就走,好像很习惯这种情况,走到门口停住了,“壁虎招了一果儿在他那屋滚呢…”

老吕不耐烦地挥手,“给丫喊起来,大礼拜的早点过去。”

左小青应一句,揉着眼睛正要走。

老吕又迭声把他叫住,“再他妈不行到这屋睡了啊,有你一姑奶奶今儿起住进来。”

左小青看看文熙,抓一下头发,面无表情出去了。

老吕嘿嘿笑,“平时我也没道门儿,谁瞅空着就进来了,没事,都咱一楼里的。”踢开脚边的袜子,挺不好意思地对庞子文说,“不知道你们是俩人,北方跟我说就你自个儿,你看我这…要不就拾掇拾掇了。”

庞子文说:“能住就行。那个…”

老吕知道他不干不脆的要说什么,摆摆手打断,“废什么话啊,自家哥们儿。”

庞子文忙说:“别别,老吕,已经很麻烦你了,咱们该多少是多少吧。”

老吕斜眼看他:“那你说该多少?给少了我可亏;给多了~不合适。”拍拍庞子文肩膀,道,“住着吧,这刚过来,使钱儿的地儿还多着呢。你的事儿我听北方说了,都挺不容易的。稳当下来再说。”

他简单交待了这楼里住户和周边的情况。文熙耐心听着,没敢再不当一回事。

别在老吕腰间的传呼,一阵急似一阵地响,他待不消停,仰脖喝了半瓶水,一抹嘴说:“得,我这到点儿了得走了。屋里头东西随便用,看着硌眼该扔就扔,受累你们丫头好好规整一下啊,回头有啥要添的再跟我说,别外道。真的,小文儿,我欠北方爷爷一条命呢,他的交待,我当自个儿家事办的。”

庞子文点点头,又道了谢。

老吕匆匆离开,留下屋里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不说话,好尴尬。

屋子很小,只一张床能坐人,庞子文坐过去,舒了口气,抬头看门口俏生生的文熙,想说什么,嗓子突然堵住了。

文熙被这气氛搞得两肩沉沉,转身在屋里四下打量起来,呵呵笑道:“说那北方,是不是就教你弹吉它的人?”

“嗯。”

“他是什么人?”

“外婆老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在我家住过一阵。后来找到生计就搬走了。”

“哦。”文熙对这些事其实没什么兴趣,纯粹没话找话。

床脚半米之隔有一张长桌,她站在那桌前,摆弄上面乱七八糟的物件。镜子里看到半躺在床上的庞子文,罪过地思索,她要和这孩子同居吗?

文熙正打心底排斥着这一问句,忽见庞子文一眼瞄过来,第一反应是啪嗒扣上镜子。随即就后悔,天啊,别扭个什么劲儿,难不成她还害羞了?

身后呵声一笑,不待文熙回头,一双手臂自身后轻轻圈住她的腰。

庞子文将头抵在她脸侧,暧昧而诱惑地说:“放心,丁丁。”

丁文熙干笑,她比较放心不下自己。

1-3、生存

文熙离家之前留了封信,告诉家人自己的去向,到北京之后的当天,又给母亲去了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丁母嗓音喑哑,明显是哭过,“文熙…妈妈今天想了很多,和你爸爸的事,让你为难了,我们很抱歉。”

文熙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如果可以,她想直接说出这一系列荒谬事件。可母亲听后会是什么反应,可想而知。文熙不想再多生事端,只说:“妈,我出来,不是您和我爸的原因。我想有自己的生活。”

丁母叹了口气,半晌方说:“我也不勉强你,文熙,等你心情平静了,我们再来谈谈,好吗?你不要再乱跑,和妈妈保持联系。身上有没有钱…”

庞子文在亭子外面等文熙,刚买的一袋子食物放在手边,蹲在地上用小石子写字,走神得厉害,袋子被拎起来都没察觉。

文熙抬脚踢他,“猪,自己都快被偷走了。”

他连忙站起来,掸掸手,夺回袋子拎着,牵住她的手往家走。

文熙几十个小时没睡,又困又乏,吃饱饭就开始打蔫,一路上没怎么说话。

庞子文说老吕介绍了几个舞厅,都在这附近,明天他就去挨个儿过场。

文熙看看路标,她记得这条街并非娱乐场所云集的地方,疑惑片刻,再次摇头。

感觉上,除了国旗照升照降,这时的北京,完全不是她记忆里的城市。或者说,其实对1994年的北京,她根本就没什么记忆。她97年才考大学进京,在那之前从没来过。

所以这一天下来,很多事都别别扭扭。

1994,西客站未运营;轻轨未建;最头疼的是,她丁文熙,还未成年。

想到这一点,文熙面色土灰,有种通宵赶方案,提报时却发现弄错产品的无措感。

庞子文捏紧她的手,担心地猜测,“叔叔和阿姨——是不是很生气?”

文熙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沮丧,不打算对他解释,因为真相,远比这误会更令人沮丧。

庞子文垂头不语,文熙默默将左手穿过他的臂弯,庞子文有些意外地侧过脸来。

文熙笑笑,打着呵欠说:“好困,早点回去睡觉吧。”

随口敷衍的一语,说出来才知有多不妥。

庞子文淡应:“哦。”他目不斜视,可交握的手心都在突突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