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果决的手段叫汴京城中当时没出手的人都缩着脖子庆幸起来——还好樊子期来的时候,没听信他的花言巧语,否则如今血染汴京城的,可就是自己的颈中血了!

这些人或许参与了舞弊的,已在双手发抖地写请罪书;没参与舞弊的,则是郑重告诉家人要低调行事,切莫引起都察院的关注。

还有一小撮人,他们想的是不一样的事情。

全天下,难道只有樊家人知道启帝留下了宝藏吗?当然不是。

樊子期和樊家人四处走动的时候,多少透露出去一些风声,让某些脑子灵活的家主们意识到了宝藏的存在。

而樊子期死的那一日,谁都知道他入汴京之后不直捣黄龙,反而先带人去了太行宫,最后在那处伏诛。

虽然樊子期是死了,但他的死留下了一条明晃晃的、让野心家无法抗拒的道路——启帝宝藏中一定藏着什么和称帝有关的东西,樊子期才会将他放在首位,迫不及待地赶去。

有人就在暗中打起了宝藏的主意。

“太行宫半夜见了贼人的踪迹?”席向晚听见这消息时扬了扬眉,“没抓住人?”

“陛下又不在太行宫,那里头只有些宫人內侍罢了。”翠羽道,“也不知道什么贼胆子这么大,敢去陛下的行宫里行窃?”

“丢东西了?”席向晚问。

“这倒没有,或许是被发现太早来不及。”翠羽摇摇头,“再说了,里头都是打了内务的东西,就算偷了,那也卖不了啊?”

“你忘记太行宫里还有个密室了。”席向晚淡淡道。

翠羽睁大眼睛,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她道,“可那密室里头的东西,陛下也没动过就封存起来了,如今那玉印也被毁了,以后可再也打不开了。”

“你我知道,但或许有人不知道呢。”席向晚敛了嘴角笑意,她静静想了会儿,道,“殿试安排在什么时候?”

“就是明日了。”街上人人讨论的都是这个,翠羽想不记住也不成。

席向晚停下手上绣花,她轻蹙了眉,总觉得好像有两条线能连在一块儿,却怎么想也抓不住这两根线头,思虑半晌只得往缜密里做平时的安排,“看好虞传。”

“夫人放心。”翠羽满怀信心道,“我去问过是哪几个人,只要虞传不出汴京城,他遭不了什么难!”

宁端和翠羽连番担保,席向晚也就放下了心来。

明日就是殿试,如果真有人要对虞传动手,那定然是在今夜了。否则等虞传上了金銮殿被宣武帝钦点,那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可没那么好下手。

是夜四更天的时候,果然有人匆匆来宁府向宁端禀报说虞传遇刺。

宁端小声将被惊动的席向晚安抚回去,才轻手轻脚起身出院,翠羽跟着去听了一耳朵,悚然一惊便回院唤醒了席向晚,“夫人,那虞传果然今夜里遇刺了!”

睡得安安稳稳的席向晚立刻也睁开眼睛撑出几分清醒,“如何?”

“身上全是血呢,刺客当场被捉,也不知道明日他还能不能去殿试了。”翠羽皱着眉将自己听到看到的一股脑倒了出来,“刚才我在外边见他,似乎神智清醒,还能一五一十地和大人说当时的状况。”

“他就在外面?”席向晚撑起了身,正准备出去看看,宁端却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从屋子外面进来,将她按回了床上。

翠羽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

见到宁端眉间并无沉郁之色,席向晚放松了几分,顺着宁端的力道侧躺回去,枕着自己的手背看他,“虞传无大碍?”

“小伤,包扎一下就好,殿试也去得。”宁端顿了顿,又迎着席向晚的眼神道,“去的刺客不止一人,似乎早知道虞传身边有人保护,我有些担心你。”

“不应该啊……”席向晚正喃喃说到这里,突地脑中灵光一闪,终于将两根迷路的线头接在了一起。

她原本还残留了两三分的朦胧睡意一瞬间从脑中飞走,背上一凉,知道了自己先前究竟忘记了什么。

宁端上辈子的死日,可还没过去。

席向晚只想着如今外忧内患都几乎除了个干净,宣武帝显然又没有对宁端起杀心,那宁端的殒命危机自然已经过去,却忘记了还有世家明目张胆将虞传刺杀这一事。

——世家!他们如果联和起来,也确实有着伤到宁端的能力。

席向晚下意识地伸手搂住宁端脖颈靠进他的怀里,微微颤抖地吐出了一长口气息。

宁端干脆将她打横抱起来送到床榻里面,自己跟着躺了下去,安抚地亲吻她的额头鼻梁,“你想到了什么?”

“你我都要小心。”席向晚慢慢道,“怕是背后之手不止冲着虞传而去。”

“自然。”宁端的声音很低,几乎贴在席向晚耳旁,他沉稳道,“不必担心,我身边人多。”

席向晚嗯了一声,将自己整个挤进了宁端的怀里,埋首在他颈旁沉默片刻,才道,“我会护着你的。”

宁端失笑起来,胸腔微微的震动贴着席向晚的肩膀传到她心窝里,“那你也要替我护好你自己。”

“一定。”席向晚抱紧了宁端,汲取着熟悉的气息,才缓缓重新生出了睡意来。

第252章 番外二(中)

宁端上辈子究竟为什么死,席向晚觉得自己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 因为她不准备让同样的事情在这辈子再重演一次。

如果世家想将手脚动到宁端头上去, 席向晚就会叫他们尝尝什么叫自作苦吃。

殿试第二日结束便立刻出了结果:虞传凭着伤上加伤的身体连中三元,成了新科状元郎。

听见游街的动静时,席向晚也出去看了一眼。

虞传一脸病容骑在最前面的马上, 被衣服衬得脸上映出了些血色, 嘴唇紧紧抿着, 看起来颇有些不苟言笑的样子。

在见到人群中无法忽视的席向晚时, 虞传眼神终于动了一动,在马上朝席向晚行了一礼。

席向晚也含笑朝他微微颔首。

两人互相致意的动静却引起了一旁探花郎的注意,他跟着往后看了一眼,见到席向晚时,俊俏温和的脸上露出了惊艳之色,“虞兄,虽说我没见过闻名遐迩的汴京第一美人,但只看刚才那位, 我就知道定差不到哪里去!”

榜眼在旁呵呵一笑, “谁说你没见过?这不是刚见了么!”

探花郎睁大眼睛,立刻回过头去再看, 却发现原处已经没有了丽人的身影,不由得长长叹息,“宁大人能娶得这样的国色天香,运气可真好。”

席向晚却是在虞传等人经过自己面前时,突然察觉到一阵恶寒, 仿佛是被什么恶意之人从暗中紧紧盯住了似的,那诡异的感觉叫她微微打了个寒颤,视线下意识地在身周搜寻起来。

翠羽见势立刻将席向晚带回了宁府中,她早就得了宁端的命令,在这人群之中自然有些紧张,“夫人,怎么了?”

“好似有人盯着我。”席向晚驻足了一会儿,发觉那视线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摇头道,“外头人太多,我也分辨不清。”

“夫人还是少出门了。”翠羽担忧道,“外头人多眼杂,只我一人在夫人身边,还真有些放不下心来。”

席向晚不置可否。

翠羽可太了解席向晚这时候不答话是什么意思了——那就是席向晚根本不打算这么做的意思。

翠羽深深叹了口气,“夫人,至少若您要出去,身边多带几个人?”

“嗯。”席向晚这才点头,“承洲回了岭南,可以使唤王骞来,再另外准备几个,万无一失。”

原来她万事自己一肩挑,自然偶尔冒险得很,可现在她是宁端的妻子,未免他担惊受怕自己也受了干扰,席向晚不得不将自己严密保护起来。

——如果真有人想对她不利,那她在明,自然是只能受着、也最好受着了。

等对方从暗处跳出来的那瞬间,优势荡然无存,那就是席向晚反击的时候。

不过席向晚耐心等了数天,外出两三次,竟一次也没能将对方钓出来,可见要么是背后之人十分沉得住气,要么就是席向晚那日的感觉出了错。

席向晚却是十分相信自己直觉的,这直觉救过她好几次的命。

被人用阴森森带杀意的眼神注视着时,哪怕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席向晚也知道自己绝不会忽视那如刺在背的感觉。

晃了两次没引蛇出洞后,席向晚也就安静了下来。

有的是对方急的时候。

殿试一出结果,席元清和席元衡在第二日就于早朝将两次会试的考生答卷对比呈了上去。

上头不用多说,正是二月时豪族子弟们强行顶替寒门考生成绩、将其堂而皇之据为己有的证据。

能查得这么快,还得多亏了太医院里诸位嗑多了樊家发放福寿-膏的豪族子弟,他们一个个在犯瘾的时候,问什么答什么,叫席府兄弟节约了不少的功夫,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宣武帝冷笑着一个个将望族族长的名字点出来问话时,被点名之人便满头冷汗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连声辩白,一个个全是一口咬定说自己家族绝不可能做出这等毫无廉耻之心的事情来的。

宣武帝看着跪了大半金銮殿的朝臣,突地又笑了笑,他轻声漫语地说,“你们难道觉得,朕只打算查今年的事情,所以只要抵赖便可万事太平?”

俞家家主的冷汗顺着下巴噼里啪啦地落到了地上,他甚至没胆子伸手去擦。

刺杀虞传的计划失败,这个小翰林看着就是要飞升的架势,他恨极之余还得若无其事地和对方示好,表明自己没有追究儿子荒唐事的意思,这也就罢了,宣武帝这幅要彻底清查会试舞弊的架势让俞家家主有些腿软。

他绝望地意识到,宣武帝是真要拔起不听话世家的根了。

——世家在暗中做手脚将寒门学子的名词占为己有这事儿,早就已经是某种不成文的规矩,每年都要顶替掉几十上百人,寒门一闹,世家就私底下用手段压。

中举的人中世家子弟越多,朝中世家势力便越盛,从而寒门的抗争更无法上达天听,永惠帝最后几年里虽有心改变,却也无处着手,只私底下和亲近之人感慨万千地提过。

已经是十几年的规矩了,真要彻查起来,不知道得撸下多少当年靠着别人的成绩参加了殿试的人来。

俞家家主心中乱成一团,酝酿许久说辞却不敢去当那出头鸟,视线在身旁胡乱地转来转去,寻找着能开头的那人。

可谁也不敢。

——宁端就站在百官前方,求饶辩白声中,他一言不发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这人即便不配刀也是能顷刻之间杀人的角色,先帝甚至准他御前杀人,谁敢去触他的霉头?

俞家家主也不敢,他将头又埋低了一些,脑中闪过了前些日子登门拜访的那个神秘人所说的话。

如果那些话属实的话……宁端根本就不能坐在这个百官之首的位置上!

*

宣武帝下令彻查会试舞弊,无论是多少年前的考生,只要认为自己成绩有误,统统可以到汴京城重新开封要求阅卷。

这一来就热闹了,大庆上下数不清的各路考生都抱着一线希望赶往汴京城。

这成千上万的考生就不是世家能出手全拦得下来的了。

俞家家主自从那日早朝下来之后面色便阴沉不已:这一次俞家参加会试却落榜的十四名子弟中,有名次相差离谱的十人被宣武帝下诏禁止参加接下来的三次会试,那可是十年!

罚的银钱粟米便也算了,这一来却要导致世家们在人才的递进上断层了。

这就像做生意的人手中突然没了能动用的钱,那生意做得越大,就越容易崩盘。

俞家家主恨得咬牙,想到这一切都是宁端督办主查的,便忍不住想将他除之而后快。

但当了多年世家家主,他并不是个愚蠢之人,在知道了宁端的秘密之后,他也不打算自己亲自动手,而是准备隐居幕后,叫那神秘人自己去对宁端动手。

——等宁端一死,朝中必然大乱,区区一个武晋侯府怎么能稳得住局势?

到那时,就看谁的手段狠,能在混战之中站到最后,世家占据着朝堂的大半,又能先做准备,是断不会输给那些泥腿子的。

他想得是很好,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都察院看在了眼中。

“这神秘人拜访了数个实力强劲的世家,却一直行踪诡异,查不出此人身份。”王虎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樊家的余孽?”

“未必。”宁端思忖片刻,将列出的六个世家名字挨个看过去。

席向晚也在书房里,正要去宁端手边取一支狼毫,并不忌讳地立在宁端身旁看了几眼,忽而道,“我能看出其中四家人的联系。”

“夫人,这些世家通常通婚,都是互相有联系的。”王虎愣愣道。

“不。”席向晚摇了摇头,她拿着一支极细的工笔蘸了墨,将排在第一和第四的姓氏连了起来,“这两家是世代交好,高祖那时就有沙场过命的交情……而这家的祖籍是在南洋,那处正好是当年前两家的军队驻扎之地……至于这家原先并不起眼,是高祖曾经青眼赏识过其中一位文人,将他提拔成了随军的军师才一战成名,家族随之振兴……”

她的笔尖在最后两个姓氏上悬空点了点,道,“这两家人我却不清楚了,或许另有原因?”

宁端却握着她的手将其中一个姓氏划去,指向另一个姓氏,“李家早已名存实亡,他们依附的是岑家。”

“可岑家又和……”席向晚说着,突然停了下来,她谨慎地想了一会儿,才道,“若我没记错,岑家当年险些受没顶之灾,有人立定压力替他们翻了案。”

“这我也知道,”王虎终于插上了话,“说是当时河西军中有个将军痴恋岑家姑娘,请动了征西大将军在先帝面前说话,才将岑家保了下来,后来一查岑家果然是无辜的,免了一场灭门。”

席向晚轻轻地将工笔架到了一旁,反手握紧宁端的手,“是余党……却不是樊家的。”

宁端握着她的手,低低嗯了一声。

王虎屏气凝神思索了半晌,大惊,“这六家连在一起……指向的全是当年的征西大将军、嵩阳大长公主的驸马?!”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就和时三十太太还有奶酪西瓜太太一起旅游去啦!我们约好在飞机上码字=L=

希望……大概……嗯……我们能做到的!!

第253章 番外二(下)

虞传那日看起来伤得严重,其实受的只是外伤, 先前的骨伤又没好全, 看起来才凄惨了一些,实际却没真伤筋动骨的,即日便去翰林院述职了。

世家却没人想着再对虞传做什么——他们已经纷纷是自身难保, 每一年顶替他人成绩登上金銮殿殿试的人, 从今往前陆续被筛选了出来, 每日都有大小官员被削去头上功名贬为庶人, 久而久之,越来越多的人是坐不住了。

但此时的宁端身边警卫之严,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动得了的。

“他是百官之首自当如此,他的妻子席向晚却未必了。”俞家家主在一次私底下的聚会中提议道,“如果能找到她的纰漏之处,或将她带去人烟稀少之处……只要能拿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宁端定然也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听我们摆布了。”

一人哑声反对道,“宁端怎么会在意区区一个女人, 哪怕那是他的正妻, 也钳制不了他。”

“将军大约是许久不到汴京了。”李家家主笑了笑,他一张天生正直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一丝阴霾, “如今的汴京,谁都知道宁端看他的妻子性命比他自己还重要。”

“那席向晚可不是一般人!”有人附和,“原先那樊家的樊子期也对她念念不忘,最后美色误人,栽在了此女的手里。”

声音嘶哑、被称为将军的人稍稍沉默了一会儿, 才道,“抓住一个女人,真能钳制住宁端?”

在场另外六位世家家主都齐齐点了头。

他们可不是对前几日动乱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宁端受了宣武帝的命令南下又匆匆北上是为了什么,他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宁端冷漠了一辈子,跟头就摔在了这位年仅十六的汴京第一美人面前。

无名将军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憎恶中混合着感慨,“果真是一个样……”

他没有对其余六人解释这句话的意思,转而和他们讨论起如何将席向晚捉住的计策来。

之后几日里,随着被摘去乌纱帽的人越来越多,汴京城内的气氛似乎再一次紧张了起来。

席向晚却在这时候又带着齐氏和侄子去城外避暑了,随行了不少宁府和武晋侯府的下人护院等等,却没有男眷的身影。

等到日落时分,避暑的庄子上却传来消息说一直没等到席向晚的车队抵达,问是不是将时间记错了。

钱管家一惊,知道人是丢在了去庄子的路上。

这时宁端尚未回府,钱管家真要匆匆出门去亲自通知他,迎面被一支墙外而来的箭矢擦着脸颊射了过去,险些被捅了个对穿。

纯粹是个玩笔文人的钱管家吓出一身冷汗,喊人出门去追,自己回头将入木三分的箭矢从一棵树上拔了出来——箭上穿着一张纸。

匆匆扫完这纸上内容后,钱管家马不停蹄地出了门直奔皇宫外,托守门禁军转告宁端府中有急事将他请了出来。

他却没只说出了什么事,等了两刻多钟宁端从里头出来,才悄悄地将那张纸交给了宁端过目。

不是钱管家不想细说,而是这送信之人明说了要宁端一人去救席向晚,绝不能大动干戈。

想到这人能直接往首辅府邸里头射箭伤人,钱管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照着上面说的做了,等到宁端来,才征询他的命令,“大人,怎么办?”

“我一人去,”宁端拧眉将纸上地址记下,而后将纸张递还给钱管家,“烧了。”

钱管家紧跟在宁端身后,一脸并不赞同的神色,“大人,对方一定设下埋伏,只等着您前去……至少,多带一些能隐藏自己气息的好手一道去,也能帮着救走夫人……”

他叨叨絮絮的过程中,宁端已经利落地翻身上马,“不必。我明日上朝时分还没回来,你再去找武晋侯转告陛下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