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父笑言,慕明棠这是长了一个寻宝鼠的鼻子,天生聚财的。

是不是真的寻宝鼠慕明棠不知,可是她的直觉很灵,她也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要不是这个能力,她在逃难路上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

现在直觉告诉她这碗药不太对,慕明棠想都没想就倒在花盆里。幸好现在玉麟堂里有两个人,慕明棠打算将自己份例里的那碗粥喂给谢玄辰,自己吃其他的菜。虽然不多,但总好过喝加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药粥。

慕明棠喂粥的时候,谢玄辰似有抵触,怎么都不肯张开牙齿。慕明棠试了好几次,本来就不多的粥流了不少。慕明棠无奈,轻轻擦去他嘴边的米粒,说:“岐阳王殿下,你放心,我大概是现在世上,最盼着你好好活着的人了。你若出事,我第一个不得好死。我不会害你的。”

慕明棠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他正在昏迷,哪听得到她说话。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谢玄辰果然慢慢放松了牙关,慕明棠心中一喜,赶紧喂粥。

一碗粥喝完之后,谢玄辰像是耗尽了仅有的精力,身体放松,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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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家

慕明棠喂了谢玄辰后,自己才动剩下的饭菜。今日喂粥浪费了许多时间,等她吃饭的时候,菜已经有些凉了。慕明棠暗暗惋惜,可惜她现在被人监视着,不能用厨房,要不然,不光能随时热菜,谢玄辰每日的补品也可以换换了。

他睡了这么久,身体消瘦得厉害,手腕上只剩硬邦邦的骨架,肉都掉没了。慕明棠看着就心疼,病人可不能这样苛待,如果她能自由活动,总要找些办法为他补身体。

先前她在陈留一穷二白的时候,都能变着法找来野菜,为周婆婆调养身体,没想到现在衣食无忧,银钱丰裕,却没法给谢玄辰准备吃的。

她无声叹了口气,加快把饭吃完,然后把几个碗碟都放回食盒里,故意做出自己饭量很大的样子,把食盒提到殿门外。

被监视就这点好,那就是一日三餐都不必自己操心,连洗碗都有人包揽。

慕明棠放下食盒后,特意等了等,等到收拾食盒的人来了后,详细要求了今日晚上的汤品、荤菜、素菜以及粥都要什么后,才放他们离开。慕明棠的要求极其琐碎,充分扮演了什么叫一朝得志就猖狂,什么叫土鸡变凤凰。

负责收东西的小兵听说她有这么多要求,眉毛都皱起来了。慕明棠看到立刻挑眉:“怎么,你不愿意吗?别忘了我是王妃,你们若是嫌麻烦,那放我出去,我自己去做。”

小兵回头看侍卫长,侍卫长一直拧着眉,听到这里用力挥了下手:“下去吧,按王妃说的办。”

“听见没有,按我说的办!”慕明棠得意洋洋地抬了抬眉,她干脆得寸进尺,说道,“每天交代太麻烦了,以后我会在食盒上面留单子,你们收回去后按单子上的菜做。王爷的药膳我不懂,就按原来的流程来,可是我每日的菜不能疏忽,要不然,我就…”

慕明棠心想她该怎么威胁,她现在出不了府,告御状不可能,自己寻死觅活又显得很蠢…她突然灵机一动,说:“要不然,我就不给王爷喂饭,你们自己看着办!”

果然送饭小兵听到脸色都变了,他生硬地应下后,提着食盒急匆匆走了。他都走出好一截路,慕明棠还在背后提醒:“别忘了我今天晚上点的菜啊,按时送来!”

小兵背影一僵,似乎走的更快了。侍卫长站在走廊上看完了全程,他对慕明棠十分钦佩,一个人知道自己被圈禁后,哪个不是战战兢兢食不下咽,偏偏慕明棠,还有心情点菜。

她现在身家性命都攥在别人手里,怎么能这样乐观?侍卫长探究地盯着慕明棠,慕明棠察觉到了,懒得理会,砰一声关了门。

他们这些没在温饱线上挣扎过的人不会懂,只要有饭吃,人怎么样都可以活下去。现在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人按时供饭,有屋顶遮风避雨,已经是逃难时想都不敢想的待遇了。只是被限制行动而已,有什么熬不下去的。

何况,王侯家到底和寻常百姓不同,岐阳王府都这么荒凉了,厨子手艺依然极好。

慕明棠点了晚上的菜单后,站在宫殿里,又变得没事可干。她坐着实在无聊,便接着上午的活,挨着东梢间一间间打扫。

天色渐渐暗了,到了说好的时候,果然外面传来响动。慕明棠收拾好东西开门,食盒已经放在门口了。

慕明棠立刻洗手,准备喂晚饭。她照例将那碗药粥倒入花盆里,嘴里自言自语般喃喃:“王爷啊,你现在可全靠我的饭养着。没想到我半辈子没什么出息,有朝一日,却能包养大名鼎鼎的岐阳王。有您这一回,我日后去见祖宗都有的可吹了。”

慕明棠被憋了一天,现在终于能说话,可不是卯足劲儿说。她仗着谢玄辰听不到,大放厥词,胡吹乱侃,想到什么说什么,嘴瘾倒是过得痛快。她说完之后,照例扶谢玄辰起来喂粥,发现谢玄辰又不是很配合吃饭。

…照顾小白脸也太难了。

慕明棠摆足了耐心,一点点将粥喂完。等一碗粥见底后,她背后都累出一层细汗。

明明只是喂饭,但是比她动手做一顿都累。

慕明棠擦干净他的嘴角,将谢玄辰重新放平,然后才自己用饭。放了这么久,菜又有些凉了。

谢玄辰喝的粥是她的,而且这是个长久营生,要想蒙混过关,只能让外面人觉得她饭量很大,每一顿都需要很多菜。慕明棠怕外面的人看出来,所以每一道菜都翻动过,刻意做出她每一道都吃了的假象。

之后的事和中午一般无二,只需要将空了的食盒放出去,过一会,自会有人来收拾。

虽然是夏天,但是玉麟堂纵深,殿内已经有些昏暗了。慕明棠拿着一盏灯,依次点燃寝殿里面的宫灯。她点到一半,突然回身望去,朱檐深深,门庭深致,玉麟堂鼎盛之时,所有灯火齐燃,会是怎样的壮丽景象呢?

慕明棠想完笑笑,继续干手里的活。玉麟堂当年如何风光,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无缘见到谢玄辰巅峰时刻,能陪他走过最无助、最需要人照顾的低谷,就够了。

慕明棠花了许久的功夫,将玉麟堂的灯火从最西面一直点到最东,灯火通明,倒有些热闹的样子。然而殿内,自始至终只有两个人罢了。

等睡觉时,她还要一一吹熄。这一来一回光走路就要耗费许多时间,然而慕明棠一天到晚又没事可干,她不浪费时间,还能做什么。

等慕明棠走回寝殿时,仅是走路就走累了。她将灯盏放在床边的平纹高桌上,感叹道:“以前听人说,有钱人家光围着屋子走一圈就得累出一身汗,我还觉得在说笑,现在看来,原来是真的。”

慕明棠回头看灯影幢幢的大殿,轻轻啧了一声:“不过话说回来,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真的会吓得慌。”

天黑了,慕明棠不太敢回自己的小隔间,只好留在谢玄辰床边。谢玄辰杀名赫赫,恐怕恶鬼也不敢往他身边飘吧。

慕明棠无事可干,只能坐在谢玄辰身边,想起什么说什么:“岐阳王爷,原来你就是武安侯。说来惭愧,你救了我,我却不知恩人的名字。我是到了京城,才听人说起岐阳王谢玄辰。玄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很好听的名字。当初先帝起这个名字时,一定对王爷抱了很大的期望吧。王爷也没有负父母期望,果然如天上的星辰一样,熠熠生辉。”

说起名字,慕明棠免不了想起自己的。她说:“这么想来我从起名上就输了。我生日在四月初一,稳婆说是个姑娘,我爹瞧见院子里海棠开的正好,一拍脑门给我起了明棠。幸好我们家没种什么狗尾巴花,不然以我爹的文化水平,我就惨了。”

“据说蒋明薇的名字是应了采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晋王呢,大概是海纳百川兼济天下之类的寓意吧。”慕明棠越说越心酸,拍手道,“所以说人还是要多读书,我以后的女儿起名字,无论如何要给她起一个好听又有讲究的。”

“只说女儿不说儿子,似乎有偏心之嫌。”慕明棠喃喃完,忽然怔了怔,随后自嘲地笑,“还想什么女儿儿子,我这辈子,恐怕一个孩子都不会有了吧。若是我真怀了孕,无论是不是王爷的,都活不下去了。一辈子一个人也好,清清静静的,自己住这么大的屋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慕明棠掀开被子,轻手轻脚看谢玄辰手腕上的伤。她清洗得仔细,换药也勤,手上的伤看起来好了很多。

慕明棠小心翼翼盖上被子,给他掖被角:“这世上的事真不能比,蒋明薇说逃婚就逃婚,回来后还能继续当王妃,而我呢,都委曲成全成那样,蒋明薇一句话,我就要给她腾位置,命真不公平。他们把我嫁了后,估计蒋鸿浩很快就能升到正使了,那可是计相啊,以后蒋明薇成了王妃,蒋家指不定要如何风光。我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他们家倒霉了。”

“不过这种事不能全怪蒋明薇,婚姻之事,男女双方只要有一个不乐意,事儿就成不了。蒋明薇能顺顺畅畅回来当王妃,说白了还是晋王愿意。晋王都不追究她失踪,别人多嘴什么。被人喜欢真好,年轻时追求自由,如果玩累了,一回头还能嫁给竹马,简直有恃无恐。我怎么没有这样一个痴心的竹马呢?”

慕明棠对着谢玄辰感慨了好一会,十分惋惜自己错过了培养竹马的好时机。她叹道:“不过早点退出来也好,不是我的,强求没用,还惹人猜忌。这两位金童玉女,情比金坚,比戏文里的主角都情深义重,我对他们来说,恐怕就是一个讨厌的丑角吧。从一开始就是替身,偏偏还拎不清,竟然当真想嫁给谢玄济。谢玄济是什么人,除真命天女外,岂是其他女人可以肖想的?”

慕明棠当真觉得谢玄济的人生轨迹十分励志,砥砺前行,步步高升,是史书中成大事者的模样。反观他们两人,就很不正面。

慕明棠有点颜色就猖狂,一点都没有大人物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而谢玄辰呢,风光时也十分张狂,我行我素,树敌良多,并不是一个史书喜欢的性格。

慕明棠叹气:“难怪,晋王越走越高,而我们俩成了这样。如果有书,男主角一定是谢玄济这样的。”

慕明棠说完,看见时间已经不早了,便抱着灯站了起来:“我回去睡觉了,恩人,晚安。”

慕明棠走后,谢玄辰的眼睫动了动,但最后还是没有力气睁开。他这些年慢慢发现药有问题,喝了之后会让人浑浑噩噩,沉睡不醒。谢玄辰察觉端倪后不肯再喝药,每次清醒必打碎药碗,但是他久未活动,往往控制不住力道,喂药的人也得跟着歇气。

后来没人敢来喂药,变成喂粥。谢玄辰开始没发现,是过了很久之后,才发现粥里也有药。

他只好连吃的也不碰,这样一来,他的身体越发虚弱,清醒的时间更少。最近他有意识的时间变长,只是太过虚弱,实在没法睁开眼睛,然而一天有一两个时辰,他是能听到外界的动静的。

他能感觉到玉麟堂里来了一个新的丫鬟,哦,可能不是丫鬟,谢瑞替他娶了媳妇。

谢瑞送来的人,谢玄辰是一个都不信的。不过这个女人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至少她换了粥这一茬,谢玄辰是满意的。

但是小白脸、吃软饭之类的话,谢玄辰就完全不接受了。而且,她刚才什么意思,凭什么如果有书,男主一定是谢玄济那样子的?

他谢玄辰不死,有谢玄济的出头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即将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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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

慕明棠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才意识到,她依旧没有梳妆台。

果然,就不能指望蒋家的丫鬟。那两个丫鬟名为陪嫁,实际上是监视,然而来了岐阳王府后,慕明棠全天不能离开大殿,两个丫鬟又不敢进来。她们俩拿蒋太太的钱,又不用在慕明棠身前伺候,怎么能奢望她们俩听话?

慕明棠叹了口气,依然是随便挽了个发髻。她的婚礼名不副实,大婚当天都那样敷衍,之后的见舅姑、拜家庙,自然全都没有。礼仪省了也好,要不然以她现在的样子,实在不能见人。

不过慕明棠可不打算一直将就下去,无论什么处境,日子都是自己在过。别人可以困住她,如果她也蓬头垢面,敷衍度日,那才是真的被关住了。

慕明棠将头发打理整齐,收拾妥帖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寝殿和谢玄辰问好:“王爷,早上好。”

长时间不和人说话迟早要憋出病来,慕明棠别无选择,只能把谢玄辰当成一个正常人,和他说早晚问候,和他说每日菜单。慕明棠给谢玄辰擦脸换药后,送饭的人也来了。王府的早饭十分讲究,慕明棠用了好些漂亮的点心,直到吃不下了,才收起饭盒,往外面走去。

她今天得想办法出门,至少为自己找面镜子来。

果然,她在门口就被侍卫长拦下了。慕明棠有了经验,一点都不怕他,甚至还敢讨价还价:“这位大人,我知道你有公务,不得放我离开。但是我并不是要出府,我只是去清心堂找我的嫁妆。王府正殿里虽然设备齐全,可是之前没有女主子,里面连张梳妆台也没有。而且我的衣物、首饰都在嫁妆里,你总不能让我一辈子靠这一套衣服活吧?”

昨日慕明棠没有找到女子的衣物,只能继续穿婚服。显然她不能一直这样,无论怎么说,她都需要拿到自己的嫁妆。

不光如此,她还要争取在清心堂和玉麟堂之间自由通行的权力。

侍卫长被慕明棠磨的没了话,他们的看守对象是岐阳王,并不是王妃。慕明棠短暂地出去一会,只要不离开王府,好像也无伤大雅。

侍卫长态度松动,派了两个士兵跟着慕明棠,随她去前面搬嫁妆。

慕明棠瞧着身后两个寸步不离的侍卫,心想哪里是帮忙,分明是看守着她,怕她跑了吧。反正慕明棠也没打算逃跑,她完全不在乎身后的尾巴,反而十分理直气壮地指挥两个小兵。

壮丁不用白不用,为什么要和他们客气?

慕明棠是穷过的人,对钱财看得比命都重,嫁妆单子早就被她收起来了,连钥匙也由她随身带着。陪嫁丫鬟奴大欺主、架空嫁妆之类的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

慕明棠在钱财方面记忆力向来好,她果然很快找到了梳妆台。慕明棠原本的打算是选一个小巧袖珍的,不然她的隔间摆不下,然而蒋家为了做门面,家具都打的十分高大气派,陪嫁里的梳妆台,有些过于大了。

慕明棠又不能离府,没有挑剔的权力,只能硬着头皮认下。她指挥两个小兵将几个装衣服的箱笼搬出去,慕明棠的本意是让他们两个人一起抬,结果他们俩互相看了看,硬是一个人搬东西,另一个人留下看守。

行吧,反正又不是慕明棠出力,她没有意见。小兵搬了好几趟,好容易将她的衣服搬完,慕明棠这才指挥他们搬起梳妆台,她随着两人一起出门,锁了门后,往玉麟堂走去。

慕明棠走近才发现,她的红木箱笼全部堆在门口,他们竟然怕谢玄辰到这个地步,连进殿都不敢。慕明棠无语,直接去看他们的头子,侍卫长:“大人,你们将东西堆在门口,莫非打算让我搬?”

侍卫长也觉得尴尬,咳了一声,说:“卑职不敢。劳烦王妃在前带路。”

慕明棠哼了一声,转身推开殿门,她走了两步,不耐烦地回头催促:“快点啊,愣着做什么?”

慕明棠明显看到众人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两两搬起家具,甚至有一队人拔出刀,护送着抬东西的同袍进门。慕明棠啧了一声,嫌弃道:“瞧瞧你们这点胆子,芝麻都比你们的胆子大!”

被一个年轻女子当面嫌弃,所有人都尴尬了。然而再尴尬,他们也不敢放下手中的刀。

慕明棠本意是将梳妆台放到自己的小隔间,可是进殿后众人明显朝着谢玄辰的方向走去。慕明棠一下子反应过来,对啊,她是王妃,她理应和谢玄辰一块睡觉的。

这回轮到慕明棠尴尬了。她又不能说自己和谢玄辰分开睡,只能郁卒地看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一路将梳妆台和箱笼抬到最里面,小心翼翼放到谢玄辰床边后,立刻像地面烫脚一样跳起来,整齐划一、互相掩护地退出寝殿。她都没来得及说话,众士兵就关上大门了。

…跑得真快。慕明棠郁闷地瞧着高大结实的梳妆台和箱笼,又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小胳膊,无奈地承认,仅凭她自己,是万万搬不动这么沉的东西的。

衣服好说,她可以将衣物一叠一叠抱回自己的空间,但是梳妆台怎么办?

莫非,她日后得天天在谢玄辰跟前梳妆?

慕明棠真是郁闷极了。然而说一千道一万,头发总是要梳的。慕明棠坐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她甚至能看到谢玄辰的脸。

为了通风,慕明棠在进门的第一夜,就将所有帷幔都挂起来了,谢玄辰的床帐也全天敞开着。慕明棠别扭极了,谢玄辰若是睁开眼,岂不是能看到她的正脸?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样想着,她还真觉得谢玄辰要睁开眼睛了。慕明棠吓了一跳,头发都顾不上簪,慌忙回头去看谢玄辰。

谢玄辰依然安安静静地睡着,仅看睡颜,美好的宛如画卷。

慕明棠盯了许久,觉得她可能一个人憋久了,有些草木皆兵。她回过头,继续将未完的发髻固定好,依次簪入发梳、流苏、珠花。

以前要模仿蒋明薇,慕明棠只能用绢花、丝带之类的首饰,漂亮的宝石簪子只能看不能摸。如今她自己有了一大盒首饰,可算能由着自己的喜好,尽情挑选亮晶晶的饰品了。

慕明棠挑的认真,后期全身心投入,完全忘了外界的存在。等她给自己打扮完,简直身心愉悦,忍不住在镜子里美滋滋地看。这时候,她已经全然忘了谢玄辰这一茬了。

慕明棠梳妆后,明显心情大好,哼着歌将红木箱中的衣服整理到自己隔间的衣橱里。连喂午饭的时候,她的心情都明显很好。

下午,一切事讫。慕明棠手里有了银钱,慢慢琢磨起给谢玄辰调养身体这件事来。

厨房并不知道她将自己的粥喂给谢玄辰,所以送来的流食都是最寻常不过的。普通人喝没事,但要是喂给病人,就不能这么随意了。

可惜她不能离府,所以出去买东西的事,还得落在外面那些侍卫的身上。虽说军令如山,但是也有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趁侍卫长不注意,她或许能试试。

·

慕明棠坐在阳光底下,慢慢剥杏仁。这些坚果是她用一根玉簪子为价,托某个侍卫从外面买来的零嘴。

侍卫长不让慕明棠离开玉麟堂,慕明棠就趁他不注意,悄悄买通其他侍卫,托他们在外面买零嘴进来。慕明棠只说自己闲得无聊,想吃些零嘴打发时间,她不过十五岁,看年纪和他们的妹妹差不多大,但是后半辈子就要在圈禁中度过。侍卫即便有军令在身,也难免会心生恻隐。

最重要的是,一根玉簪子,无论如何都比坚果贵。慕明棠既然把簪子给了他们,总不可能要找零。一根通体碧绿、成色上好的玉簪子能典当多少钱,一把炒坚果才多少钱。

慕明棠就这样,拿到了外面的零食。慕明棠费这么大周折肯定不是为了自己吃,她打算将这些杏仁、榛子磨碎,等以后喂粥的时候,混到粥里喂给谢玄辰。

谢玄辰睡了许久,又常年不见阳光,亟需补充营养。但是慕明棠不敢让侍卫帮她买鸡蛋、羊奶之类的东西,这太明显了,她怕自己的行为被外面人发现,所以只能先从坚果入手,慢慢为谢玄辰补身体。

剥榛子、杏仁很需要耐心,慕明棠在正在敲皮,忽然听到门口有动静。她以为是送饭的人,头也不抬,说道:“放在门口吧,我就来。”

慕明棠说完之后还在奇怪,今日送饭的人为何来的这么快。然而她声音落后,门口许久没有反应,慕明棠突然感觉不对,霍得抬起头来,发现谢玄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正神色不辨地看着她。

慕明棠手指下意识地紧缩,随后又坦然将众多果壳暴露在桌前。谢玄济会出现在这里,多半已经知道她的小动作了。她再掩饰也无用,还显得心虚。

慕明棠用帕子擦了擦手指,随后才不紧不慢站起来:“原来是晋王,妾身不知,有失远迎。”

谢玄济走进大殿,看到周围的摆设,暗暗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玉麟堂死气沉沉而皱眉,还是因为即便这种环境,慕明棠都安之若素而皱眉。

侍卫们吓死都不敢进大门一步,谢玄济看起来倒没这份顾忌。他停在慕明棠身前,瞧着她跟前一大推果壳,问:“哪来的?”

“哪来的晋王不知道吗?”慕明棠看起来一点都不慌张,用纸张将剥好的果仁包起来,说,“我成日待在屋里,连出门透透气都不行。只是想吃些果子,莫非也犯法吗?”

谢玄济倒不至于为这种小事兴师问罪,只要慕明棠活着抬进岐阳王府,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至于慕明棠之后如何,皇帝并不怎么在意。

慕明棠仅是托人出府买了把坚果,仔细论起来不是什么事,要不是王府管家给谢玄济呈现了一件东西,谢玄济今日也不至于专门来见慕明棠。

他见慕明棠还是浑浑噩噩不明所以的样子,忍着不悦,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来,伸手摊在慕明棠眼前:“那它是怎么回事?”

慕明棠低头一瞥,是被慕明棠当贿赂送出去的碧玉簪子。果然,那个侍卫将簪子典当了。

慕明棠没法直接塞银钱,只能用首饰变着法买通侍卫。反正她又不喜欢这些高雅简朴的首饰,送出去做人情岂不是正好,让她送那些亮晶晶的金簪,她还不舍得呢。

这种风格是蒋明薇喜欢的,蒋府准备嫁妆自然按着蒋明薇的喜好来,所以慕明棠这里也有不少浅淡清雅的首饰。慕明棠只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说:“没错,是我的。我处置自己的嫁妆天经地义,晋王连这都要管?”

谢玄济忍着气,说:“你即便赌气,也不能糟蹋自己的嫁妆。你之前那么喜欢这只簪子,现在仅为了些许吃食,就将它贱卖出去了?”

慕明棠简直觉得莫名其妙:“我又不喜欢它,卖了换吃的不行吗?”

“你还嘴硬。”谢玄济看着慕明棠,欲言又止,目光沉重,“你嫁了他之后,都委屈到这种地步了。不过是些许零嘴,都需要你来变卖嫁妆。”

“我真的不喜欢!”慕明棠冤枉极了,“我都说了我不喜欢,要不是看工匠雕玉不容易,我都想把它扔了,能用它换一把吃的还是物尽其用了呢。再说当初是你把我嫁给你哥的,我为什么不能出门,你不清楚?”

谢玄济却依然不信,他叹口气,说:“你果然还在埋怨我。晋王府紧邻岐阳王府,从东侧小门就能进入晋王府花园。你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可以来找我。”

慕明棠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她定定瞧了谢玄济一眼,忽的冷笑:“呦,晋王这话什么意思啊?你的心上人回来了,重遇旧爱意气风发,现在觉得被你们抛弃的替身有些可怜?我是你的嫂子,如今你哥重病在床,你让我从小门去晋王府,你什么意思?”

谢玄济似乎笑了一下,上前一步,顿时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你真的以为,行了那个不伦不类的婚礼,就是我的嫂夫人了?婚礼的前半场,都是我在代为行礼。”

“代为行礼也是替代。”慕明棠立刻想往后撤,然而她没躲过谢玄济,仓促之下险些摔倒。谢玄济一把拽住慕明棠,慕明棠发现两人的距离更近,她心里慌了,一站稳就去摔谢玄济的手:“混账,你放开我!”

慕明棠本以为青天白日,谢玄济不敢做什么。但是她抬头一看,发现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宽敞的大殿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人。

慕明棠心都凉了,她赶紧从谢玄济手里挣扎出来,连连后退几步:“谢玄济,我是你的嫂嫂,你要罔顾人伦吗?”

“你还真把这桩婚事当回事?”谢玄济轻轻一笑,“他已经昏迷不醒,想做什么都有心无力,你跟着他,能有什么结果?你若是识趣,就知道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谢玄济和慕明棠两人都悚然一惊,他们赶紧回头,发现最里面的寝殿里,传来什么重物磕在床沿上的声音。

慕明棠马上就反应过来了,那是谢玄辰手上的铁铐。那串链子用玄铁铸成,极其沉重,只有那副手铐,可以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绿帽

慕明棠听到声音,再也没管谢玄济,越过他就往里面跑。

谢玄济怔了一下,因为这一错神,就让慕明棠跑过去了。等谢玄济反应过来,他立刻快步追上去,一把将慕明棠拽住:“你不要命了?”

慕明棠都跑到寝殿门口了,忽然被谢玄济拉住,不由向后踉跄了两步。她腻歪极了,转身就去掰谢玄济的手:“王爷好像醒了,你放开我!”

谢玄济冷着脸不放手。刚才那个声音响起的太过突兀,谢玄济简直疑心是他的幻觉,可是慕明棠也听到了,再用幻觉解释说不通。

但是,谢玄辰为什么会突然醒来?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吗?

谢玄济越发警惕,无论谢玄辰有没有神志,其实都没有差别。谢玄辰一醒来就要大开杀戒,没恢复神志时无差别攻击,还好制服些,若是有些许意识,攻击时有章法,那就更糟糕了。

谢玄济本来就心烦,慕明棠还不停挣扎,谢玄济心中烦躁,呵道:“他一醒来就会攻击身边的人,你不想活了吗,还主动往跟前凑。嘶——”

谢玄济手上吃痛,下意识地松开手指。他拿起手端详,一双修长白皙、养尊处优的手,现在印了整整齐齐一排牙印,顿时破坏了整只手的美感。

谢玄济从来没见过这种人,他气的不轻,怒道:“我是为了你好,你却上嘴咬人,这就是蒋家教你的规矩,这就是你的家教?”

“让晋王失望了,我就是这样一个没礼数没家教的人。何况我已经按蒋家的意思嫁过来了,早就还了蒋家的收养之恩,我和蒋家再无关系。我堂堂正正姓慕,不稀罕姓蒋。”慕明棠没好气瞪了谢玄济一眼,道,“我爹娘从小就教我,遇到手脚不干不净的人,就该咬他。”

慕明棠这话说的咬牙切齿,她又瞪了谢玄济一眼,转身快步往前走。然而她仅是走了两步,脚步不由慢慢停住。

床上,谢玄辰半支着身体躺着。他脸色白的吓人,看起来极为虚弱。此刻他没有理会慕明棠和谢玄济二人,而是低着头,手腕一挣就将铁链绷直,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手腕上他马上就要长好的伤口又变得鲜血淋漓,慕明棠看着心惊,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抱起来一半的铁环,谢玄辰单手就能举高,甚至还能将其绷得哗啦啦直响。

铁链抖动的声音在屋内极为明显,慕明棠听着心惊胆战,根本不敢上前。谢玄济也站在门口,如临大敌。

随着铁链的声音,谢玄辰的脸色越来越白,看着就是强弩之末。这阵熟悉的声音无疑是许多人的噩梦,侍卫长在外面察觉不对,咚咚咚敲门:“晋王殿下,是否是岐阳王醒来了?”

“岐阳王醒来”这几个字说出来后,窗外的士兵明显紧绷起来,抽刀声、跑步声纷至沓来,士兵结成军阵,刷的一声对着大殿拔出雪白的刀片。

玉麟堂外的气氛瞬间变得弩拔剑张。外面的变化清清楚楚传到殿内,谢玄辰听到军号的声音,似乎是勾唇笑了一下,慢慢抬头看向谢玄济。

“我还没死,你就急了?”

谢玄辰睡着的时候安静无辜,慕明棠腹诽好几次他像小白脸,可是现在他睁开眼睛,慕明棠立刻明白为什么世间从来没有岐阳王像小白脸之类的言论了。

对着那样一双眼睛,没人能说出女气、小白脸之类的话。殿门外集结着上百士兵,殿内站着谢玄济和慕明棠,可是这一刻,根本没人敢发出声音。

然而这一句话仿佛耗尽谢玄辰所有气血,他说完之后,忽然吐了一口血,重重栽倒在床铺上。慕明棠吓了一跳,连忙提着裙子上前:“王爷,王爷?”

慕明棠跪在脚踏上,看见他吐出的那一口血鲜红鲜红的,瞬间染红了半个床榻。慕明棠心都揪起来了,立刻找帕子,想为他擦拭血迹。

谢玄辰再度晕倒,谢玄济无疑长长松了口气。谢玄济侧眼看去,见慕明棠竟然毫不犹豫地跑向谢玄辰,仿佛并不知道他手上鲜血累累、人命无数一般,谢玄济心里倏地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

谢玄辰发起疯来,杀人可不管身份。谢玄济本该立刻离开,但是他看着慕明棠跪在床边,细心为谢玄辰擦嘴边的血迹,还是忍不住问:“你就不怕吗?”

慕明棠一回头见谢玄济还没走,都吃了一惊:“我怕什么?”

“你就不怕他杀了你?”

“不会。”慕明棠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擦拭谢玄辰领子上的血,“他是武安侯,他不会滥杀无辜。再说我的这条命本来就是他救的,就算他没认出来我,杀了我,那也是我该还他的。”

谢玄济眉头皱得更紧,武安侯这个封号非常久远了,慕明棠怎么会知道?听她的话音,莫非他们以前,早就认识?

谢玄济又冷眼看了一会,转身离开。殿外的侍卫见他出来,都长长松了口气:“晋王,岐阳王殿下如何了?”

“二哥刚才醒来了一会儿,现在又晕了。你们好好守着二哥,本王这就去叫太医来。”

“是。”

谢玄济走后,侍卫们暂时解除了警报,但是完全不敢放松,全提着心守在殿外。慕明棠隔着窗户,听到他们巡逻的频率明显上升。

一方帕子转眼就染红了,慕明棠轻轻叹了口气,打算起身另外寻一块干净的帕子来,顺便再打些水。她刚刚有动作,手腕忽的一凉,被一只手用力抓住了。

慕明棠腿一软,当时就跪倒在地。她吓得不轻,尖叫还没出口,就被一个声音冷冷喝住:“闭嘴,敢叫我就杀了你。”

慕明棠硬生生忍住尖叫,心脏都差点被吓得骤停。谢玄辰此刻正看着她,眼神锋利,薄唇因为血迹挂着些微的红,凄艳又狠厉,哪有丝毫昏迷的样子。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慕明棠。慕明棠了然,立刻点头:“王爷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谢玄辰又看了她很久,似乎在评估她的可信程度,才慢慢松开手。慕明棠一能自由行动,立刻抽回手腕,吃痛得捧着手腕揉捏。

这力道比身强力壮的铁匠都大,要不是慕明棠亲眼所见,谁相信这是昏迷许久、虚弱得只剩一口气的病人发出来的?

谢玄辰瞧见慕明棠揉手腕,可算想起来自己的力气和普通人不是一个计量单位。成年男子都扛不住他一拳,柔柔弱弱的女子就更不必说了。

幸亏谢玄辰昏迷了很久,体力大为削弱,要不然,今日慕明棠的胳膊已经废了。

谢玄辰撑着身体想坐起来,慕明棠察觉他的动作,想上前扶持,却被谢玄辰一个眼神吓回来。谢玄辰想要坐直,可是他的四肢禁锢着沉重的烙链,兼之昏迷已久,虚弱无力,竟然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慕明棠心想这个祖宗怎么又暴躁又娇弱,看着谢玄辰的动作,慕明棠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她实在忍不了了,悄悄说:“王爷,还是让我扶你吧。外面有这么多巡逻的人,你再自己折腾,发出声音把他们引来,那就坏了。”

谢玄辰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已经弱到需要一个女人来扶,可是他也知道慕明棠的话没错。正是因为如此,才更难受了。

慕明棠见谢玄辰没反驳,就当这个人已经同意了,立即扶着他靠在床柱上,还细心地在他腰后塞了一个靠枕。慕明棠做完这一切后,发现这位祖宗的脸色不太好看。不过他自醒来后脸色一直臭臭的,慕明棠很想得开,一点都不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谢玄辰坐好后,这才有功夫说话。他上下打量慕明棠,眉峰稍稍一挑:“你是谁?”

慕明棠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在谢玄辰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给他订了婚事,还强行成了婚。慕明棠换位想之,如果有人趁她睡觉霸占她的房子,占据她的钱财,还自称是她的丈夫,慕明棠是一定要打死这厮的。

而且,谢玄辰是正正经经权贵之后,高干子弟。如果谢家一切正常,能配得上谢玄辰的人,该怎样德才兼备的名门淑女才行。而现在,正妃却成了慕明棠,一个逃难而来的商户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