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桌子前,正在核对本月账册。

花钱一时爽,记账的时候就懂得痛了。等慕明棠核算出自己到底花了多少后,她看着那个数字,几乎疑心自己不识数。

慕明棠正在心痛,相南春匆匆忙忙跑进来:“王妃。”

慕明棠听到声音就放了笔,问:“怎么了?”

相南春是宫里出来的,平日里最讲究稳重,能让她露出急切之色的,不会是小事。

慕明棠本来以为隔壁那对夫妻又过来恶心人了,没想到相南春却匆匆行了个礼,说道:“禀王妃,宫里来人了。”

“宫里人?”

“没错,御前的公公送来了赏赐,已经进门了。”

慕明棠二话不说,赶紧换了王妃礼服去接旨。慕明棠赶到前堂时,御前公公已经喝了一杯茶。他看到慕明棠,站起来笑着拱手:“奴婢参加安王妃,王妃万安。”

慕明棠敛容行礼:“多谢公公。妾身给圣上请安。”

“圣躬安。”公公笑着,忽然正了神色,说道,“圣上口谕。”

慕明棠提裙跪下,垂眸恭候。公公尖着嗓子,说道:“朕听闻安王妃与晋王妃恭让一事,心中甚慰。尔等身为王妃,当相互谦让,以作宗室和天下女子表率。安王妃行为当赏,嘉之,望你二人再接再厉,不负朕之期待。”

圣旨无论说了什么都只能谢恩,更别说是夸她的了。慕明棠双手落地,然后在额头上贴了一下,以手代首,空拜道:“妾身谢主隆恩。”

慕明棠说完后,丫鬟过来扶着慕明棠起身。公公笑眯眯地和慕明棠说了许多勉励的话,大抵是夸赞慕明棠团结宗室,德行高尚之类。慕明棠第一次挨夸挨得这样心虚,她让人给公公递跑腿费,公公也不肯收,只留下一大堆赏赐走了。

等皇帝的人走后,慕明棠笑容收敛起来,看着这一地金银赏赐,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是蒋明薇给她补贴了一笔,现在皇帝又补贴一笔,慕明棠回去再一核账,发现她使劲花了那么多钱,最后总账目竟然还多了。

慕明棠合上账本,对皇家人之间独特的联络亲情的方式十分钦佩:“天哪。”

晋王府里,蒋明薇今日起来就不太舒服。霉运似乎总是连着的,一件事不顺,之后事事都不顺。

蒋明薇发现自己从那次逛街开始,似乎就总是遇到烦心事。逛街被慕明棠抢先,害她在众多童年玩伴面前丢了大脸,之后宴客意外频发,磕磕绊绊,还被慕明棠敲诈去了一套名贵头面。这几天,她又感染了风寒,病情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

蒋明薇生了病,当然不能和谢玄济同睡,要不然过了病气就是她的错了。蒋明薇本来就没什么精神,偏偏还要强装贤惠,给谢玄济收拾睡觉的地方。蒋明薇病歪歪倚在床上,看着天外灰蒙蒙的光,心想,这几天又要敲打那些不老实的丫鬟了。

蒋明薇觉得好的人,别的女人自然也觉得好。蒋明薇深知谢玄济潜龙在渊,未来贵不可言,为此急不可耐地嫁给他,其他抱有同样打算的女子,也不在少数。兼之谢玄济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十分得女子倾心,府里想要爬床的丫鬟,也就更多了。

谢玄济是未来的真龙,只要跟着他便能一起飞升,一时的名分算得了什么?只要笼络住了谢玄济的心,等他日后登帝,从妾变成贵妃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吗?

说不定,还不止是贵妃呢。若是有能耐,皇后未必不能搏一搏。

因此,晋王府中众人虽然明面上敬蒋明薇为正妃,其实内心里都各有盘算,并不十分把蒋明薇放在心上。爬床、勾引、自荐枕席之事,也屡禁不止。

蒋明薇正想着晚上安排哪个丫鬟去守夜,她眼睛失焦,看着有些空洞。妖妖娆娆、腰细屁股大的自然早就被排除了,可是人心隔肚皮,看人也不能仅看表面,那些看起来老实木讷、对她一派忠心的女子,也未必信得过。

最稳妥的办法是放身材干瘪、面目粗鄙的去给谢玄济值夜,然而蒋明薇要顾忌名声,做的太明显了会让别人觉得她善妒、不贤惠,这可万万不行。

不能放丑的,又不能放太漂亮的,这其中的分寸,实在让人头疼。

蒋明薇又叹了口气。今天一天都又阴又冷,养病时看到这样的天气本来就压抑,她还要亲手在丈夫身边安放潜在的情敌,蒋明薇心情怎么能好。她郁郁寡欢,这时候却听到隔壁传来喧闹声。

谢玄辰的王府占地广阔,再加上和晋王府之间隔着一个大花园,蒋明薇这边其实很难听到隔壁的动静。但是正因为安王府□□静了,所以稍微有些声音,就极为明显。

蒋明薇问伺候的丫鬟:“外面怎么吵吵嚷嚷的,怎么了?”

丫鬟快步出去,过了一会,回来禀报道:“王妃,是圣上给安王府送来赏赐了。抬东西的人多,所以声音才飘到了我们这边。”

“哦,赏赐?”蒋明薇心情更差了,这还不如不问,可是蒋明薇没忍住好奇,多问了一嘴,“非时非节的,为何又赐赏?”

“圣上听闻了安王妃主动给王妃让锦缎的事,圣心大慰,特意遣使者来嘉奖。”

竟然是这件事,蒋明薇的脸色倏地阴沉。被慕明棠诓了一套首饰去,蒋明薇本来就怄得不轻,结果皇帝还派人去嘉奖慕明棠?

蒋明薇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终于控制住脸上的神色。说这句话的人是皇帝,她可不敢对皇帝有任何不满。不过有来有往,毕竟他们才是亲生的,皇帝的人去了安王府,想来很快就要到他们王府了。

蒋明薇让丫鬟扶着她起身,就要换衣服。丫鬟听到奇怪,问:“王妃,您要出去不曾?”

“我还病着,哪有这个精力。”蒋明薇说道,“但是一会送赏赐的人就要来了,我气色不好,恐怕会在使者面前失礼。”

丫鬟表情更尴尬了,她低低地,小心翼翼说:“王妃,宫里的使者,已经走了。”

蒋明薇愣住,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走了?”

“对,从安王府出来,就直接回宫了。”

蒋明薇一下午都为这件事气得不行,丫鬟们没一个敢往蒋明薇身前凑,唯有奶娘腆着笑脸,来找蒋明薇说话。

“王妃,您还病着呢,您身体金贵,为了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自个儿身体可不值。”

“我哪能不知府内那些人虎视眈眈,巴不得我不要好。我倒也想赶快养好身体。”蒋明薇说起这个就气,“可是我就是气不过,我才是宫里嫡亲的儿媳,宗室里数我头一份,结果呢,我却处处受委屈。若是我做的不好便也罢了,可我整日忙个不停,外面交际女眷,里面管着偌大的王府,还隔三差五进宫对皇后尽孝。我还有哪里做的不好?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这话奶娘可不敢接,蒋明薇对皇帝皇后有怨,奶娘便是再长出两个脑袋也不敢应这种话。奶娘干笑着,说道:“老奴知道王妃要强,也知道王妃辛苦了。但是凡事要看长远,日久见人心,王妃做了什么,上面都是门儿清的。”

然而怨念如洪水,平日里拦着就算了,一旦开了个口子,那之后怎么止都止不住。蒋明薇就是如此,她说了一句后再也忍不住,絮絮抱怨道:“我倒是希望他们心里清楚,就怕他们不知道呢。我才是亲媳妇,结果宫里让我节俭,却对慕明棠毫无底线。我花钱做条新裙子都被呵斥,而慕明棠呢,随随便便叫走一条街,兴师动众,挥霍无度,官家什么都不说,反而还给她赐下一大笔钱,补齐了亏空。说出去,谁相信我们才是亲儿子亲儿媳?”

“哎呦,大小姐啊!”奶娘被这些话吓得心惊胆战,她匆忙往旁边看了看,见内外并没有人,才后怕地擦了擦汗,“王妃,您是老奴奶大的,这些话您和老奴说说便罢了,老奴只当王妃生病了说胡话。可是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带上面的名字啊!”

含糊抱怨还可以装傻充愣,奶娘只消说蒋明薇在骂底下人就是了,但是若带上了皇后、皇帝的名字,这可就是犯上的大罪了。奶娘说完之后,蒋明薇醒过神,也深深后悔起自己失言来。但是她拉不下面子认错,依然梗着脖子说道:“怎么,莫非我说的不对吗?”

奶娘见这位还是大小姐脾气,只能苦口劝道:“王妃的苦老奴懂,但是您和她争什么高下?都说责之深爱之切,上面管您,那是对王妃给予厚望啊!反倒是那边那位,上面对她予取予求,要什么给什么,这才是捧杀呢。大家都知道安王活不过今年冬天,眼见天气冷起来,恐怕就在这附近了。她也就嚣张这十天半个月,王妃您忍忍她,又如何?”

蒋明薇在奶娘的劝说下,好歹忍住了气。蒋明薇不由在心里盘算日期,现在已经十月中旬了,太医说了谢玄辰活不过今年冬天,想必,最迟下个月,就能收到谢玄辰的死讯了吧。

蒋明薇这样计算完后,发觉自己竟然在盼望着曾经动心过的人的死期,不由悲从中来。她明明是悲伤谢玄辰英年早逝的,但是重生回谢玄辰存活之迹,她又恨不得早日让一切走上正轨。

这实在是一种矛盾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年三十啦,发五十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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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

午饭后, 谢玄辰睡了没一会, 就醒来了。

他最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短,一天大概能有四个时辰保持清醒了。谢玄辰醒来后,慕明棠给他系上了披风,就和他一起去花园里散步。

说是散步,其实如今草木萧瑟, 万象凋敝, 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慕明棠之所以还要每天拉着谢玄辰散步,其实是锻炼的意义大于赏景, 单独说话的意义大于散心。

毕竟谢玄辰和慕明棠身边全天都有人盯着, 唯有晚上关上门睡觉,以及出门散步时, 能稍有些私人空间。晚上说话并不十足安全,反倒是到外面散步, 场地开阔,视线内藏不了人, 更适合说悄悄话。

慕明棠偷偷注意到后面的尾巴落得远了, 才压低声音, 尽量装作说家常话的样子,问:“今天上午,皇帝又送来赏赐了, 为的是我们坑蒋明薇一事。你说该收吗?”

“收下吧。”谢玄辰早有预料,道,“他最爱宣扬名声, 尤其喜欢用我的声名狼藉衬托他品行高尚。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只管安心收下就是了。”

“可是,他这样做岂不是故意败坏你的名声?”

谢玄辰有些意外慕明棠竟然这么大的反应,他看了慕明棠一样,见慕明棠一副气不过的样子,失笑:“无妨。”

说完后,他似乎怕慕明棠不信,又补道:“事人者名,驭人者权。仁义礼信,本来就是当权者用来控制那些书呆子的。我一不读书二不进仕,恐怕只有在娶妻的时候用得着名声。但是现在也有了妻,名声就更无所谓了。”

慕明棠听得似懂非懂,她消化了一会,悄声问:“那我们就这样收下了?”

“嗯。”谢玄辰点头,“放心吧,一切有我。”

这句话实在让人心安,慕明棠不知不觉就放下心来。她心情放松后,也有了心思说笑:“这样想我们好过分啊。明明是我们欺负了人,最后对方家长还送厚礼过来,也太过分了吧。”

“还可以更过分一点。”谢玄辰说,“凡事一旦开头就不得不做下去,他既然为自己立了这个宽容大度的形象,之后为了言行合一,少不得要继续补窟窿。你尽管花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无论花出去多少,最后他一定会补回来。”

“真的?”慕明棠惊讶了,还有这种好事?

谢玄辰轻轻一笑:“你不妨试试。”

慕明棠瞪圆了眼睛,将信将疑地看向谢玄辰:“你可不要诳我,我会当真的。”

谢玄辰听到这些话不太高兴:“你不信我?就算没有外人,我也不至于养不起你。”

“怎么会。”慕明棠赶紧把谢玄辰哄回来,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盖世英雄,对我的意义说是再生父母也不差。我就是不信我自己,也会信你的。”

谢玄辰听前面还十分受用,等听到“再生父母”,眼刀立刻飞出来了:“瞎比方什么,什么再生父母?”

慕明棠噎住,反驳道:“可是,戏文里就是这样子说的呀。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好下辈子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我这还是好的呢,再生父母,好歹这辈子就能报。”

“你看的戏太老了,现在流行的不都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之类吗?”

“你看的戏才太老了,这是我爹娘都嫌土的戏。”

他们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争论起谁落伍了,彼此攻击,到最后纷纷搬出自己年幼时流行的游戏,来佐证是对方太落后。

慕明棠籍贯在襄阳,论时兴肯定比不上京城,但是却胜在比谢玄辰小。谢玄辰比慕明棠大了四岁实在是致命伤,最后,终究还是年轻的小朋友慕明棠略胜一筹。

慕明棠获胜后十分得意,她志满意得,但是看谢玄辰不说话的样子,她不好意思把得意表现得太明显,只好转移话题,指着路边仅剩的色彩问道:“你看,那是什么花?”

谢玄辰扫了一眼,脱口而出:“大红花。”

慕明棠准备好的一腔浪漫情怀就这样被堵在喉咙里,她怔了一下,扭头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

谢玄辰只好又仔细看了一眼,之后说道:“没说错呀,又大又红,不是大红花吗。”

这个回答太强了,慕明棠许久都没接上话来。过了一会,她往远指了一株茶梅,问:“那这个呢?”

谢玄辰抬头看,见也是红的,有理有据地说道:“小红花。”

慕明棠气结,简直无话可说。她气得都快笑了,问:“那我的名字是海棠,若是让你叫,岂不是慕小粉花?”

慕明棠说完就发现谢玄辰笑了,并且越来越有收敛不住之势。她本着脸等了一会,见这个人越笑越欢,毫无停止的意思,终于恼了:“你还笑?”

谢玄辰将将忍住,但是他转即想到慕小粉花,又噗地一声笑出来。

慕小粉花,亏她想得出来。

谢玄辰笑出了声,虽然后来他忍住了笑,但是眼睛还是亮晶晶的,灿若星辰。

慕明棠看惯了他高傲冷淡,仿佛连笑也浸着冷意,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谢玄辰笑的如此真实。

慕明棠忽然就有些心疼,连他笑“慕小粉花”也大度地不去计较了。

慕明棠感慨,道:“我原先还觉得我爹起名水平太差,现在想想,幸好我爹不是你。”

“闺女,你不会打比方就不要打。”

“闭嘴!”慕明棠瞪了他一眼,拿出曾经夫子的架势,很严肃地给谢玄辰扫盲,“我刚刚给你指的是茶梅,前一个是霜菊,并不是什么小红花大红花。”

谢玄辰耐着性子听了半晌,甚至还顺着慕明棠的指点去辨别花的根茎叶,然而实在找不出区别:“是吗?我怎么觉得,看起来都差不多呢。”

“哪里差不多了,你看,这个的花蕊又细又多,花瓣单薄,枝上没有刺,而且花萼出梗,所以是梅花。海棠也有红色的,可是就和梅花不一样。”

谢玄辰听得头晕,这都是什么跟什么。然而慕明棠说起海棠花,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哒哒哒说道:“以前我们家院子里栽了一棵垂丝海棠,我出生时开的正好。我爹见花开得繁密又旺盛,便给我起名明棠,希望我像海棠一样,不必受梅花的严寒,也无须有荷、兰之类的高洁,只需做一树海棠,易生长易成活,每年只需要一阵春风,就能热热闹闹地开一个春天。”

垂丝海棠,谢玄辰更头疼了,这些花有名字就算了,原来里面还有分类?其实,他连海棠是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慕明棠说的认真,慢慢回忆起更多事情:“以前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爹娘都会搜集花瓣酿成酒,埋在海棠树下。我爹还说,他至少要埋十七坛酒,迎亲的时候让男方喝完,若是喝不完,他就不让迎亲队伍进门。”

慕明棠原本笑着回忆,后面慢慢低落起来。她的生日酒没有埋到十七坛,她爹娘也没有看到她出嫁。

慕明棠垂下眼睛,情绪十分低沉。谢玄辰忽然问:“花瓣怎么酿酒?”

慕明棠惊讶地抬头看他,谢玄辰脸上没有表情,说:“虽然我没注意过,但是花匠应该在园子里栽了海棠。等明年找一找,然后将新的旧的一起埋进去。这么大的花园,总不至于埋不了你的十七坛酒。”

慕明棠眼睛里本来酸酸的,听到他的话,鼻子也开始发酸,险些掉下泪来:“好。”

她说完后,又问:“那你陪我一起来吗?”

慕明棠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目光诚挚期待,仿佛在等待一个终生的承诺。谢玄辰停了停,他本来想说他可能活不到明年四月,可是对着那样的眼神,到底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

慕明棠的眼睛骤然发亮,仿佛星辰在她的眼睛里爆炸。慕明棠越想越期待,不住地和他说要如何酿酒,落下来的海棠花瓣如何利用,埋酒又要埋在什么地方。谢玄辰从小就没什么浪漫情怀,从来没有在意过中秋的月亮是什么样子的,早春的花又是如何。可是此刻听着慕明棠的话,谢玄辰突然好奇起来,海棠是什么模样。

当年慕明棠的父亲看到了什么,才给她起这样的名字。

张太医自从被强行拉上贼船后,不得不当心起谢玄辰的身体。因为白天眼线太多,谢玄辰干脆夜里悄悄翻窗,来找张太医诊脉。

今日张太医诊脉结束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忍不住问:“殿下,您最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这是为何?”

张太医恐怕比谢玄辰自己都更了解他的身体状况。因为谢玄辰每次趁张太医值夜时来,差不多五天一次,诊脉是十分规律的。张太医行医多年,经验十分老道,谢玄辰之前的脉象虽然逐渐强盛,可是不温不火,十分跳跃,仿佛下一瞬间可能立即变好,也可能全盘崩溃。但是从近几天开始,谢玄辰的脉搏稳定地,飞快地好转起来。

这种变化让张太医啧啧称奇,这些日子他一直亲眼看着谢玄辰,知道药物、饮食并没有改变,那究竟是什么,能产生这种近乎不可能的奇效?

谢玄辰收回手,随意抻了抻袖子:“没什么,只是最近觉得有点遗憾。”

张太医非常想问,遗憾什么?可是谢玄辰已经站起身,看表情并没有详谈的意思,张太医便也压住好奇,什么都没问。

谢玄辰和张太医点了点头,就趁着夜色回玉麟堂了。显然,他夜里出门这件事,慕明棠并不知道。

如果他没猜错,慕明棠现在正头颅微微歪着,陷在被褥里沉沉睡觉。

晚风萧萧,谢玄辰一眼就看到玉麟堂的灯火。那里是他的寝殿,是他被囚禁的地方,也是他的家。

为什么遗憾呢?他的夫人名棠,他若是一生都不知道海棠是何模样,也太遗憾了。

他至少要活到明年四月,陪慕明棠圆了她的生辰愿望,看看她出生时,人间是何景致。

作者有话要说:除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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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虚

慕明棠并不知道晚上有人出去这件事, 她现在依然睡在床里侧, 一沾枕头就能睡得昏天黑地,第二天睁开眼时,谢玄辰躺在外面,侧脸笔挺,眉目如画, 美好又纯良。

慕明棠哪能想到在她睡着之后, 还有隐藏环节。

其实最开始两人同寝是个误会,第二天慕明棠本来想搬出去, 可是朝廷送来的太医太过敷衍, 慕明棠看不过去,只能暂留在寝殿, 让谢玄辰给她打掩护。毕竟如果她自己独睡,一定会有丫鬟守在她床前, 慕明棠无论如何都没法单独行动。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这样一留, 就留了半个月。就算后面终于搞定了张太医, 慕明棠也找不到机会提出搬家。

住的时间太长了, 所有丫鬟都已经习以为常,她若是突然搬出去,外人恐怕才要多想发生了什么吧。如果因此暴露了太医, 那才叫糟糕。

慕明棠纠结了好几天,实在找不到无懈可击的借口,想说又没法说。而谢玄辰呢, 仿佛忘了这件事一般,再也没提过。

慕明棠只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先暂时稳住,日后慢慢找机会。

她和谢玄辰从花园里散步回来后,心里一直惦记着谢玄辰的话。谢玄辰说,皇帝想要做面子,所以这段时间会对他们予取予求。无论慕明棠做出什么,皇帝都不会追究,反而会好声好气地把窟窿补回来。

皇帝的羊毛不薅白不薅,慕明棠试探地,在金饰店一掷千金,近乎买空了半个楼。

果然没过几天,宫里又来了赏赐,这次是皇后的。事后慕明棠按市价折算,发现刚好比她花销的多一些。

皇帝出手,当然不会正好补个齐全,总是要价钱差不多,或者略略多一些。慕明棠放了心,接下来无论造出什么动静,宫里都一定有所表示。

最开始皇帝想着谢玄辰时日不多了,趁最后这段时间好好展示一下他的宽厚仁德,这样等先帝唯一的儿子死了,就没人能说到皇帝头上了。

包容侄子一家的铺张行为,显然也是其中之一。慕明棠越奢侈无度,越能反衬出皇室的简朴和皇帝的宽容。

最开始的时候皇帝还很悠闲,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一个民间来的女子,能花多少钱。用微不足道的钱帛换不世英名,实在太划算了。

可是后来,皇帝有些坐不住了,慕明棠也太过分了吧?她近乎是洗劫了东京的黄金市场,最后商贩一有新到的金器,就立刻来找安王妃。

可是之前已经做了许多,若是停手,显得皇帝前后不一、假仁假义。为了自己的声名,也为了之前的付出不打水漂,皇帝只能继续砸钱下去。

毕竟对皇帝来说,钱真的只是个数字。只要能解决谢玄辰这个眼中钉,烧再多钱都值得。

宫里颇有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丢不开手了。慕明棠十分看得开,没关系,反正她不要面子。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不会再有第二次,能薅皇帝的羊毛,当然要一次薅个够本。

要在短时间内大量花钱,又要最大程度的利用这些钱,该如何?自然是买金子。交子必须背靠朝廷,而布帛、米粮等物容易腐坏,唯有黄金最保值。

反正慕明棠曾经是商户女,酷爱黄白之物很符合她的人设。她也不在乎别人说她俗气,爱说去说就是了,反正钱在她手中,被暗讽几句庸俗又不痛不痒。

皇帝改封号后,谢玄辰在京城中宛如消失。毕竟平民百姓不关注朝事,谁知道安王是谁,而在战争中响当当的岐阳王之名,京城中也不再有人提起。

改名字的威力是相当巨大的,这样一来一回,百姓根本听不到谢玄辰的消息。谢玄辰还没死,外人就已经开始遗忘他。

皇帝在给谢玄辰的离世做铺垫,本来一切都按部就班,十分顺利,结果到了后期,慕明棠突然横空出世,大肆砸钱,买空了好几家金店。东京商业极其繁茂,只要有市场,就没有不流通的东西,外地金贩不断往京城跑,而安王府的名声,也前所未有地流传起来。

如今京城谁人不知,安王妃酷爱黄金,出手十分阔绰。只要她喜欢,可以挥挥手就买断一条街。

慕明棠就这样出其不意地出名了。王妃这么能花钱,当然有不少人关心安王是谁,渐渐地,就有人把安王和岐阳王联系起来了。

皇帝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最后,却败在了慕明棠的能花钱上。

另一边,蒋明薇反反复复,好容易病好了。她病好后,好友们为了给蒋明薇冲冲病气,特意组了局,拉她出来散心。

今日这一局主角自然是蒋明薇,除了蒋明薇和几个圈内好友,还有其他几个京城本地的太太。都是社交惯了的人,女眷们见了面相互寒暄,众人都一递一和地说着蒋明薇的好话。然而她们奉承了许久,蒋明薇脸色都淡淡的,看起来打不起精神的模样。

好友面子上过不去,问道:“明薇,你怎么了?是不是还病着呢?”

蒋明薇摇头,说:“无妨。”

身体上的病是其次,主要,是心里提不起劲。

一个好友想要讨趣,故意说道:“明薇和晋王成婚都快两个月了吧,过了这么久,晋王还让你这样累?”

在座的太太都是已经成婚的,一听这话就暧昧地笑。这话虽然是打趣,但还是讨好的成分居多。夫婿夜夜留在自己房中,还痴缠不断,应付不能,对女子来说岂不是很有面子?

好友当然是故意说这句话的,蒋明薇最骄傲的就是被晋王百般求娶,情深不悔。以前蒋明薇总是抱怨这件事,可是她们的眼睛也不是瞎的,当然能认出来蒋明薇哪里是抱怨,她那分明是炫耀。

这次好友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说,就是想投蒋明薇之好。好友说完后便期待地等着蒋明薇的反应,结果蒋明薇不说不笑,只是没精打采地扯了扯嘴唇。

“我前些日子在生病,哪会留王爷在身边?我又不是那些骄狂的,离了男人便睡不了觉。”

好友的笑一下子僵住,其他人也听出不对了。蒋明薇这话说的很毒,似乎在讽刺什么人。

在座的太太悄悄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蒋明薇前段时间生病了,皇后娘娘还专门派人去探病。说来也巧,正好是蒋明薇发落了两个丫鬟后,皇后派了心腹去王府关心儿媳妇,之后,蒋明薇就称说病重,闭门不出,连府里的事也不太理。直到最近病好了,才重新出现在外人面前。

呦,看来即便是青梅竹马,金童玉女,也还是免不了一地鸡毛啊。

好友没想到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当即十分尴尬,赶紧换其他话题糊过去了。蒋明薇脸上表情还是淡淡的,她想到昨夜的事,还是气得心难受。

这几天因为她生病,晋王府里乌烟瘴气,爬床的、自荐枕席的层出不穷,蒋明薇把谢玄济身边防得宛如铁桶,那架势简直恨不得自己搬过去盯着。她为了以儆效尤,不惜拖着病体处置了两个,可是转眼,宫里就有嬷嬷来给蒋明薇送药。

那个嬷嬷明着是皇后派来关心她病情的,可是实际上,话里话外都在警告蒋明薇不要嫉妒,早日让谢玄济有子嗣。

蒋明薇听到那些话,心都凉了。她刚喝了药,但是身上冷,心里更冷。

谢二太太虽然成了皇后,其实并无宠爱,谢瑞这些年早就不留在她房里过夜了。宫里有的是年轻漂亮的秀女妃嫔,谢二太太能成为皇后,全是因为生了谢玄济,谢瑞最在意声名,不想背负抛弃糟糠妻的把柄罢了。

所以皇后对于谢玄济极为关注。谢玄济诚然是朝中呼声最高的皇子,但并不是唯一人选。他的几个弟弟,眼看也要长大了。

儿媳和婆婆的立场大抵总是不相同的,皇后想要让谢玄济尽快生一个孙子出来,至于是不是正妻所出,并不重要。

蒋明薇可以奢侈挥霍,可以无才无德,但是独独不能善妒。

皇后虽在宫中,但是放了很多耳目在晋王府,这不,蒋明薇刚刚借故打了侍寝的丫鬟,那边皇后就派人过来了。

蒋明薇被皇后明提醒实警告后,颇有些心灰意冷。这就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谢姨,这就是她的婆母。当初在临安时,谢二太太想娶她当儿媳妇,说的何其肉麻,甚至谢二太太和蒋太太保证,说娶了蒋明薇后,一定把蒋明薇当亲生姑娘疼。然而这才几年,皇后就插手儿子儿媳的私事,甚至明目张胆地偏袒谢玄济的通房们。

蒋明薇说不心寒是假的,还在临安时,谢家住在蒋家隔壁,蒋明薇和谢二太太说不上亲如母女,但是也非常融洽。对蒋明薇来说,谢姨比她亲生婶婶、姨母都亲。后来天天听大人们打趣她和谢玄济,蒋明薇明面上羞红了脸,实际上内心里多少知道她日后要进谢家的门,对谢二太太更添了一层亲近。

但是从两家地位飞升,搬到东京后,事情就一日日不同了。蒋明薇看谢家人越走越远,谢二太太也变得陌生。等谢二太太成了皇后后,记忆中那个温柔和善的谢姨已经彻底死了,坐在上面的,是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陌生女人。

第一世的蒋明薇没有办法调整这样的落差,再加上少年人别着劲,青春叛逆,心想他们家对她不冷不热,她也不屑于嫁到谢家去。那些年她多少还留意着谢玄辰的消息,可是蒋明薇知道自己和谢玄辰是不可能的,无论是谢玄辰出事前还是出事后。她只能嫁给处处都差一筹,仿佛是一个将就品的谢玄济。

蒋明薇调整不过来自己的心气,后来遇到了热情爽朗、和中原男子迥然不同的耶律焱,她春心萌动,就不管不顾地追随爱和自由去了。

后来,蒋明薇听到了邺朝的消息,恨不得打当初私奔的自己一巴掌。等到这一辈子重生,蒋明薇立刻转身回国。

她上辈子怕不是瞎了眼,明明,这里才是她的归宿。

蒋明薇回来后提心吊胆,等终于嫁给了谢玄济后才松了口气。她总算修正了前一辈子的错误,接下来,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蒋明薇爱谢玄济吗?没有,他对她来说只是一个体面的丈夫人选罢了,后来得知了谢玄济日后的成就,蒋明薇更不可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在这方面谢玄济甚至比不上耶律焱,至少最开始的时候,蒋明薇是真的热烈地陷入过爱河。

至于谢玄辰,爱说不上,喜欢似乎也说不上。蒋明薇其实和谢玄辰接触寥寥,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这种情况下谈喜欢,太空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