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谢玄辰只剩一口气了,都活不过今年冬天吗?眼看这都除夕了,谢玄辰甚至还能来参加除夕宴。看他的样子,也不像马上就要病死啊。

蒋明薇看着那两人的样子,真是糟心极了。然而不痛快归不痛快,明面上还是要恭恭敬敬的,蒋太太悄悄拉了蒋明薇一下,不住给蒋明薇使眼色。蒋明薇只能忍下堵心,不情不愿地去给谢玄辰和慕明棠请安。

兄嫂至,她身为弟媳,必须要主动问好。

众人看到蒋明薇过来,齐齐让路。蒋明薇强端着笑意,低眉顺目地给慕明棠二人请安:“妾身给二哥、二嫂请安,二哥嫂嫂新年康泰。”

蒋太太也上前行礼:“臣妇见过安王、安王妃。”

“原来是弟妹和蒋太太。”慕明棠一下子就笑出来,热情地把蒋明薇叫起来,“一家人不必见外,弟妹快起来吧。弟妹今日打扮一新,实在让人眼前一亮。”

“谢嫂嫂。”蒋明薇应了一声,慢慢站起身。她听到慕明棠的话,虽然奇怪慕明棠为什么突然说起她好来,但还是本能地谦虚道:“嫂嫂谬赞,妾身萤火之光,岂如嫂嫂皓月之姿,不敢和嫂嫂比。”

蒋明薇刚说完,忽然眼睛一凝,似乎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慕明棠见蒋明薇看到了,抿嘴笑了笑,说道:“弟妹这话才叫谬赞。不过我不敢居功,是弟妹眼光好。还要多谢弟妹割爱,将心爱之物送给我。”

蒋明薇发现慕明棠头上的那套首饰不正是自己的么!先前慕明棠当众给她送来四匹绿油油的宋锦,蒋明薇呕得慌,然而在客人面前不得不撑起颜面,于是很大方地将自己刚拿到手,还没摸几次的白玉首饰送给慕明棠。

事后蒋明薇气了很久,那可是她重金定制的首饰啊,就等着除夕这天一鸣惊人呢,结果被慕明棠截了去。蒋明薇以为这就够恶心人了,没想到,事还没完?

慕明棠竟然好意思在除夕这天,当着她的面戴出来?

蒋明薇气得表情都绷不住了,蒋太太见状连忙说道:“安王妃和晋王妃相互谦让,长友幼恭,实在是佳话。宝刀配英雄,美玉也该配美人才是,这套首饰极衬安王妃,倒比明薇用着好。明薇,你说是不是?”

蒋太太一边说,一边暗暗用手掐蒋明薇,蒋明薇只能僵着脸,微微点了下头,动作小的几乎看不见:“母亲所言极是,嫂嫂比我用着好,送给嫂嫂,也算它的造化了。”

慕明棠笑的眼睛都弯了,她眸子晶亮水润,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神采奕奕不可逼视:“弟妹真是这么想?我原本还担心我用了弟妹的心爱之物,弟妹看到心里会不舒服呢。”

“嫂嫂这是说哪里话。”蒋明薇皮笑肉不笑,说道,“二嫂是尊长,我岂敢这样想。”

“那就好。”慕明棠笑眯眯地,说,“弟妹委实孝顺,晚辈有孝心,我总不能不能拂了弟妹的心意。不过我们是一家人,弟妹以后大可不必这样客气。”

蒋明薇见慕明棠竟然脸大地应下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蒋太太讲客套话,所以才说慕明棠比蒋明薇戴着好看,结果慕明棠还真承认了?还说以后不必这样客气,呸,谁想和她客气?

他们说了不过一会话,后面人已经等着了。这时候一个宫女分开人群,快步赶来,对谢玄辰行礼道:“请安王殿下安。皇后娘娘知道王爷和安王妃来了,十分高兴,请安王和王妃上坐。”

“皇后娘娘来请了。”众人咋舌,哪敢耽误,纷纷让开路。蒋明薇也只能停下,行礼道:“是我疏忽,耽误了兄长和嫂嫂时间。请二哥二嫂上坐。”

“那我们就先走了。”慕明棠对着蒋明薇笑了笑,随着谢玄辰一起往首席走去。宫殿中最上方的高台上坐着皇帝皇后,右手边第一席地位最高,视角也最好,无疑是全场首席。如果没有谢玄辰,这一桌应该是谢玄济和蒋明薇。

但是现在有谢玄辰,以皇帝的作风,谢玄济等人自然都要往后撤了。

慕明棠和谢玄辰缓缓走远,谢玄辰似乎和慕明棠说了什么话,慕明棠抬头嗔了他一眼。慕明棠鬓边的发簪发松,她这样一动,发簪滑动,险些落下去。谢玄辰握住发簪,缓慢簪回原位,慕明棠想要伸手去碰,还被谢玄辰按住手,低声说了句什么。

看嘴型,应当是:“别动。”

蒋明薇本来就不痛快,看着不远处那两人说说笑笑,还拿着她的首饰秀恩爱,越发窝火。蒋太太叹了口气,趁着左右无人,悄悄对蒋明薇说:“这是在宫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你暂且忍着她些。”

忍耐,又是暂时忍耐,先前说谢玄辰活不过今年冬天,让她暂时忍着慕明棠,蒋明薇忍了;结果现在呢,这都除夕了,谢玄辰依然好好的,慕明棠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而蒋太太还让蒋明薇忍下去。

忍忍忍,要忍到什么时候!蒋明薇气得咬牙,压低了声音抱怨:“娘,宫里不都说他活不过今年冬天了么,他怎么…”

蒋太太连忙瞪了蒋明薇一眼,蒋明薇只得闭嘴。蒋太太慌忙又看了看,见并没有人注意到后,赶紧把蒋明薇拉到角落,数落道:“你疯了不成?这是什么场合,哪能说这些话?”

“我知道轻重,要是对着外人,我才不会说这些话。这不是对着您么。”蒋明薇语气忿忿,“我就是气不过。我一直忍她,可是她却得寸进尺,越来越过分。我还要忍多久?”

“忍不了也得忍。”蒋太太低呵道,“今日除夕,许多官员回京述职,今夜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来。便是你公公婆婆都要捧着他,反倒是你,忍不了了?”

“我没有。”

蒋明薇声音闷闷的,她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忍说起来容易,然而谁忍谁知道其中的窝囊。蒋太太看蒋明薇脸色不好,也有点心疼了。蒋明薇出嫁半年,脸上没添肉不说,脸颊的骨头反倒比在娘家时还要明显,可见过得并不容易。

蒋太太知道,蒋明薇如今后院里不安生,有个宠姬跳的很高,十分张扬。蒋明薇在家里费心费力,在外面还要委曲求全,忍让慕明棠,她确实不好受。

蒋太太叹气,顾不得僭越,低声劝道:“明薇,人要往长远看,你在走一条无人能及的荣光大道,所以比其他人都来得艰辛。可是只要熬过了,便是云开月明,贵不可言。”

说完后,蒋太太意有所指:“何况,一个将死之人,多一个月少一个月,有什么区别?”

是啊,皇帝需要用谢玄辰当招牌,所以让他活过了除夕。然而他活得过今年除夕,未必能撑到明年。

慕明棠如今有谢玄辰撑腰,确实十分张扬,然而等谢玄辰死了呢?来日方长,她们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叶荞、红绿香江、忘川彼岸、玉小小、懒懒、Zklose、醉听箫鼓、莫得心慌、团鱼团、小太阳、白敬亭老婆x2、仙兔、40920297 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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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过

皇帝好排场, 尤其今日他另有目的,除夕宴果然办得十分盛大。

谢玄辰和慕明棠坐在首席, 灯火璀璨, 本来就十分瞩目,皇帝和皇后还屡次当众询问, 嘘寒问暖,送茶赐菜,十分体贴。这样一来, 看向谢玄辰和慕明棠的目光就更多了。

其中不乏祝杨宏这类旧臣。祝杨宏一家也入宫了, 只不过他们的位置可比谢玄辰的落后多了,既狭小又堵塞,混在人群中找都找不到。他们一抬头,就能看到最上方首席, 谢玄辰和慕明棠坐在席上, 灯光华彩, 熠熠生辉, 敬酒之人络绎不绝,时不时还和皇帝皇后说话。

中书门下、枢密院、三司省、六部等宰执依次给谢玄辰敬酒, 后宫诸位皇子公主,也在各自生母的示意下来给堂兄堂嫂贺岁。其中宋宰相还特意多添了一杯,当着众多臣子和皇帝皇后的面,为前几天不孝子冲撞安王妃车驾一事,给谢玄辰和慕明棠道歉。

宋宰相说:“犬子蠢笨,兼之那日吃了酒发疯, 不小心冒犯了安王和王妃。臣回府得知这件事后,已经把他狠狠打了一顿,至今还关在祠堂里思过。安王在府中清养,微臣不敢登门打扰,但是又不敢含糊过去。今日正好当着官家和众多宰执的面,微臣向殿下和王妃赔罪,请安王恕犬子不敬之罪。”

其实宋宰相也很糟心,文人都要面子,更别说他官至宰辅,为天下读书人表率。如今当着众多同僚和属下的面向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请罪,宋宰相的脸面如何过得去?

但是再尴尬,他也得把话说完。如果换成别人,宋宰相大不了派人送一份赔罪礼,嘴上骂一骂儿子,也就罢了。偏偏这个人,是谢玄辰。

宋宰相不敢放任不管,可是更不敢登门赔罪,连送厚礼去安王府,也怕落在皇帝眼里,被皇帝多心。宋宰相思来想去,唯有在除夕这种算不上严肃但是又足够盛大的场面上,当众说开,最为妥当。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丢人了。

宋宰相明知这样一来会被政敌嘲笑,但终究是更命重要一点。宋宰相硬是豁出老脸说完了,皇帝听到,免不了要问怎么了。宋宰相又不敢让谢玄辰开口描述当日的场景,只能自己再丢一次脸,把当日的场景重复一遍。

皇帝听完后,抚膝道:“宋相是国之重臣,安王也于国有功,在朕心中远比亲子更重要。你们两位若是生隙,便是我大邺的损失了。这杯酒给朕也添上,我们三人同饮,酒过事落,过去的恩怨便再也不提了。”

宋宰相连忙称谢,谢玄辰也算给面子,拿起酒樽,和皇帝、宋宰相遥遥示意,一饮而尽。谢玄辰放下杯子后,皇后审时度势,也拿起酒杯说:“安王和宰执都是国家栋梁,官家和安王碰酒,本宫也敬安王妃一杯。”

慕明棠心里幽幽叹口气,只能拿起酒杯,应了皇后的话。然而敬酒一开始就没完没了,谢玄济看到也举杯敬谢玄辰。皇帝坐在最上首,看见一左一右都是年轻夫妻,俱风华正茂,美貌光鲜,心中高兴,说道:“你二哥还在养病,你们一人敬一杯,恐怕你二哥身体吃不消。这一杯,不妨算作你们夫妻一起敬的。正好玄济和玄辰都是今年成婚,你们这两对新婚夫妻,合该一起喝一杯。”

蒋明薇听到,也赶紧拿起酒杯,说道:“官家说的是,妾身敬二哥和二嫂。”

慕明棠让丫鬟满酒,她正要拿起酒杯,手忽然被谢玄辰压住。谢玄辰说:“她不能喝酒,这一杯我替她喝了。”

说着,他将自己杯中酒饮尽,拿过慕明棠的酒杯,一仰头就全部清空。谢玄辰动作太快了,慕明棠都没来得及提醒,等看他喝完后,慕明棠要说的话才慢悠悠爬到嘴边。

那是…她的杯子。

皇帝大笑,连皇后都笑着凑趣,说:“安王以前可是谁都不理的性子,如今竟也会心疼媳妇了。”

皇帝皇后露出笑颜,其他宫人臣子都纷纷应和,俏皮话层出不绝。蒋明薇飞快地瞥了谢玄济一眼,见谢玄济已经放下杯子,看起来并无其他意思,才赶紧把自己杯中的酒喝完。

众人笑着说闹,一会话题就转去其他人身上了。谢玄辰见无人再看着他们,才低声问慕明棠:“你怎么了,刚才想说什么?”

慕明棠瞟了谢玄辰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头。谢玄辰见慕明棠这样,越发要问了:“到底怎么了?”

慕明棠只能用胳膊轻轻拐了谢玄辰一下,示意他手里的酒器:“那是我的。”

“我知道是你的。”谢玄辰以为慕明棠竟然在和他纠结谁的东西的问题,当下干脆地把酒杯放回慕明棠手边,说,“行了,现在还给你了。”

慕明棠盯着他的动作,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他就这样把东西放回来了?她其实本来准备要一个新的…

那一会有人来敬酒,她怎么喝?

福宁殿里丝竹不休,歌舞升平,充满了盛世气象。可是慕明棠看着台上那些花团锦簇的舞蹈,却久久看不进去。

皇帝坐了一会,到后面更衣。皇帝走后,众人明显放松许多,敬酒声和说话声陡然增大。谢玄辰就坐在皇帝右手,原本后面的人不敢来敬酒,都是他们这一圈大人物和大人物相互客套。现在皇帝出去了,其他人才敢靠近,过来和谢玄辰说话。

慕明棠已经有些晕了,她见势不对,赶紧借口要更衣,迅速逃离现场。她走到宫殿外,站在栏杆前很是吹了会风,才觉得熏熏然的脑子清醒了些。她现在不敢回去,谢玄辰明显酒量好,她可不行,索性多在外面站一会,等人散一散再回席。

慕明棠在宫里人生地不熟,当然不会往远走,就围着福宁宫的栏杆慢慢散步。也是巧了,在后殿拐角处,慕明棠迎面撞上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的蒋明薇。

蒋明薇也出来醒酒,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慕明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再加上此刻两人都有些微醺,话里的□□味就更重了。

蒋明薇冷笑了一声,似有所指地说:“有些人啊乡下来的,上不了台面。稍微有点什么好东西,便忙不迭堆砌在身上,也不怕丢人。嫂嫂,你说这种人可笑不可笑?”

说完后蒋明薇自己哦了一声,道:“也是,可能是没见过好东西,眼红吧。”

慕明棠定定看了她一眼,笑了,并不说话。蒋明薇被她那种轻忽的态度看得来火,挑眉道:“我和你说话呢,你笑什么?”

“弟妹在和我说话?哎呦,我还以为是一条什么狗跑出来乱吠,没注意到弟妹也说话了。”慕明棠笑着,说,“毕竟狗对人哇哇乱叫,人总不能叫回去,倒给她脸了。”

蒋明薇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你骂谁是狗呢?”

“谁应我骂谁喽。”慕明棠忍不住笑了,她今日盛装打扮,云鬓高耸,此刻微微有了醉意,一双眼睛又亮又水润,宛如眼睛中也有酒一般。慕明棠故意装作寻找的样子,四下看了看:“我刚才听到狗叫,并没有认出来狗在哪儿,多谢弟妹帮我找到了。”

慕明棠说完,理都不理蒋明薇,立刻转身走了。慕明棠走后,两边伺候的丫鬟不敢说话,低身给蒋明薇行了一礼,就赶紧追慕明棠而去。

蒋明薇咬牙切齿,恨得用力摔袖子,身形一踉跄,险些摔倒。丫鬟们连忙撑住她,道:“王妃息怒。”

慕明棠从后殿回廊上走下来后,本打算回宴席上,没想到半路遇到了谢玄济。谢玄济站在路边,显然在等她,慕明棠只当看不见,扭头就要换一条路走。

谢玄济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二嫂留步。”

慕明棠身形顿住,他也转向慕明棠的方向,直截了当地说:“我有话和二嫂说。”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走开显得气弱。慕明棠转过身,挑眉问:“好,晋王要说什么?”

谢玄济走过来的时候,丫鬟都识趣地退后了,守住各个路口。谢玄济看着此刻的慕明棠,她今天盛装紫服,更显脖颈纤长,皮肤细腻。抛开其他不提,慕明棠的长相实在赏心悦目。

谢玄济无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但是明薇是无辜的,你何必总是针对她?”

她针对蒋明薇?慕明棠诧异地看了谢玄济一眼,恍然大悟:“方才,你都听到了?”

谢玄济不言,显然是默认了。刚才谢玄济也在后面散酒,只不过他坐在藤木丛后的座椅上,慕明棠和蒋明薇都没有发现他,但谢玄济却把二人的对话听了个齐全。

慕明棠立即便笑了一声,说:“你都听到了,还有脸来质问我?晋王殿下,醒醒吧,是她先挑衅我的。就她,你还说她无辜?”

这个问题谢玄济无言以对,蒋明薇刻薄的…确实超乎他的预料。

他心目中的蒋明薇,外圆内方,清淡刚强,是个为正妻为国母的好人选。而且他还和蒋明薇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样的人做了太子妃乃至皇后,会很得民众支持。

现阶段,谢玄济最需要的便是民心。

他记忆中的蒋明薇一直如此,因为这份印象,他瞒下了蒋明薇失踪一事,换下慕明棠,依然让蒋明薇做正妻。显然,蒋明薇这样平稳端方的大脸盘,比慕明棠更适合做主母。

可是这半年来,谢玄济的印象一遍遍给打破,他先是发现蒋明薇会耍小心眼,会表面大度实则残害他身边女人。但这些毕竟是一个女子自然而然的心思,蒋明薇若是喜欢他,就难免会吃醋。

可是今天夜里谢玄济的认知被狠狠痛击,蒋明薇不光是个普通女人,还是个会掐尖挑事、煽风点火,和他记忆中庸俗妇人别无二致的女人。在人前,蒋明薇一直表现的知书达理,大方懂事,然而这样一个“贤内助”,却会在背后无人之时,阴阳怪气地讽刺慕明棠从乡下来。

至于后面慕明棠骂蒋明薇是疯狗,谢玄济听着倒没什么意外。可能,他一早就知道慕明棠是什么性格,她讽刺人只是正常现象,稍微礼貌些反倒是惊喜。

谢玄济觉得太崩裂了,不想再听下去,就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走开了。他出来后不知为什么,胸中总有口郁气,便停在路上,等慕明棠。

然而蒋明薇毕竟是他的正妻,虽然谢玄济也对蒋明薇十分失望,但是慕明棠反唇相讥,谢玄济总是要回护蒋明薇一二。谢玄济避重就轻,说:“你若是记恨之前的事情,大可冲着我来,不要再为难明薇。”

慕明棠听着听着就露出奇怪之色,她瞅了谢玄济一眼,问道:“这个问题,我先前不是告诉过你答案了么?”

“我也以为,我和你已经说开了。”谢玄济说,“但是你几次三番针对明薇,若说不是你心中有怨,为了我和明薇吃醋,谁会信?明薇是我的正妻,无论如何我都会保证她的体面,你如果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故意为之,大可不必。”

慕明棠啧了一声,嫌弃道:“有些人啊,真是听不懂人话。难怪你们俩成了夫妻,果然般配。”

谢玄济皱眉,觉得慕明棠这句话似有所指。慕明棠刚刚才骂过蒋明薇是狗,现在说他听不懂人话,还和蒋明薇般配…

总觉得她不怀好意。

谢玄济不至于和慕明棠计较,说道:“你还说你不是吃醋…”

“晋王殿下,慎言。”慕明棠没等谢玄济说完,就强行打断了他的话。慕明棠眼角扫向四周,见并无其他人,连丫鬟都远远站着,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虽说谢玄济应该比她还怕被人发现,可是听到这个人如此自恋,慕明棠还是忍不了了。她可不想被人撞到,给自己惹下些莫须有的麻烦。

慕明棠说:“谢玄济,我和你直说了吧,我真的并不喜欢你,当初在蒋家,只是我为了取信于蒋鸿浩蒋太太,和你演戏罢了。看来只怪我演得太好了,连你也信了。但是我真的不喜欢你,从一开始就是。”

慕明棠表情诚恳,语气直白,一下子震得谢玄济说不出话来了。谢玄济有过许多女人,他当然能认出来,女人到底是故意说反话还是真的不喜欢。

然而这还没完,慕明棠似乎生怕谢玄济还不相信,又诚恳说道:“正好今日有机会,我趁此一次性说开,免得你继续误会。我现在并不喜欢你,准确说,是从未。虽说当初你把我送给另一个男人的时候,我真切地恨过你,然而现在,连恨也没了。”

“你和蒋明薇于我,都是过去的负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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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醋

从未。

谢玄济被这两个字迎头痛击, 打得头晕眼花,狼狈不已。谢玄济倏地握紧拳,身体也不由上前一步:“你…”

“哎你做什么?”慕明棠立刻挑眉, 趾高气扬地把他瞪回去,“我是你二嫂, 靠这么近想做什么?小心我告诉你哥和你爹。”

谢玄济只能忍耐住,他素来在女子中游刃有余,有的是女子对他痴心不负, 他却从未动心。以前不觉得这有什么, 又不是他求着那些女子爱他的, 他为何要对她们每一个负责?但是谢玄济从没有想到, 有朝一日,竟然从另一个女子口中, 听到一模一样的言论。

而这次, 换成了他自作多情, 对方不屑一顾。

谢玄济手紧紧握成拳,脸上的表情十分忍耐。慕明棠刚刚提到了谢玄辰, 想到谢玄辰, 慕明棠露出些微微的笑意, 眼波也变得温柔:“不过有一说一, 单从我的事情上讲, 我应该感谢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嫁给谢玄辰。毕竟他当年救了我之后,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他, 但是杳无音信。没想到,却是因为他换了封号。如今我嫁给他为妻,实在心满意足,这可是当年我想都不敢想的心愿啊。不过,虽然我能如愿多亏了你,但如果发生什么事情,我还是站在谢玄辰这一边的,千万不要妄想我会对你留情。”

谢玄济脸上越来越阴沉,先前他一直当慕明棠和谢玄辰在作秀,毕竟他们这场婚约,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政治表演。慕明棠对谢玄辰死心塌地,一方面是因为夫婿换成了谢玄辰,另一方面,也是慕明棠无路可走。

只能留在谢玄辰身边,试图让他活久一点。

可是慕明棠现在说什么,她竟然,是愿意嫁给谢玄辰的?他们之前还有救命之恩?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谢玄济心里这样想,便也问了出来:“你说什么?”

慕明棠笑了一声,轻讽道:“你和蒋家只知我祖籍襄阳,城破后北上至京,遂被蒋家收养。那你可知,我为何北上?”

谢玄济眼神变了,他也想到了。慕明棠冷眼看着他,说道:“当年在襄阳时,便是他救了我。之后我随着他离去的方向走,才抵达陈留。你和他完全不能相比,请晋王以后,也不要自作多情地觉得我还喜欢你了,我真正喜欢的人是你哥哥。”

说起这个慕明棠又想起刚才的事,还是觉得莫名其妙:“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因为你吃醋,所以才针对蒋明薇呢?我针对蒋明薇纯粹是她太欠骂,要不是今日她挑衅,你看我想不想理她。至于因为你吃醋,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慕明棠越过谢玄济,不想再和这个自作多情的男人浪费时间了。她没有上心,随口喃喃道:“未免想得太多,我因为你吃醋?呵,不如说我是因为谢玄辰和她吃醋,好歹这个还有据可依。”

谢玄济一晚上接连收到暴击,先是发现他以为的蒋明薇并不是蒋明薇,他看不上市井泼妇的作态,然而他精挑细选的妻子偏偏就是个搬弄口舌的俗人。然后得知被他视做替身的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先前一切不过演戏骗他,却对他的哥哥一往情深。

谢玄济以为这些就足够震惊了,没想到,慕明棠临走时,又随口丢出一个惊雷。

“你什么意思?”谢玄济见慕明棠不理会,干脆上前两步,拦到慕明棠面前,“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蒋明薇和谢玄辰怎么了?”

慕明棠挑眉,很惊讶地咦了一声:“哎呦,你不知道啊?”

慕明棠亲眼看见谢玄济的脸越来越黑,她仿佛自知失言般咬了下唇,追悔莫及道:“原来你不知道啊?那就没事了。当我没说。”

说完后,慕明棠都来不及看谢玄济的反应,一溜烟跑回宴会正殿了。

等进了福宁殿后,两边灯火辉煌,人声嘈杂,慕明棠觉得自己安全了,这时候扼腕起方才她跑得太急,都没有欣赏谢玄济的脸色。

可惜,太可惜了。

谢玄辰这里,自从慕明棠走后,他一直悬着心。慕明棠久久不归,他心中越来越记挂,可惜席前敬酒的人一波连着一波,根本没有空档,谢玄辰实在找不到空隙脱身。

如果是旁人,谢玄辰转身就走了,他才不管敬酒的人脸面好不好看。偏偏来的人,都和他有些渊源。

此刻站在桌前的便是谢玄辰曾经的旧部。时隔多年,他们终于再次见到了谢玄辰,都十分感慨。其中一个人斟满了酒,憋红了脸,说道:“王爷您还在养病,酒想喝多少喝多少,属下全干了。”

说完,就一仰头而饮尽。旁边有人看到他这副豪爽作风看不下去,说道:“老熊,这是宫里的御酒,要慢慢品的,哪有人像你那样一干三大碗?也不怕让王爷笑话。”

被称为老熊的这个人名熊英,此刻一张脸黑里透红,闷声闷气说道:“我是王爷一手从死人堆里提回来的,哪怕王爷笑话?王爷,我是个粗人,别的话不会说,只能祝您新年安康,长命百岁。”

马崇刚才打趣熊英本就是存了活跃气氛的心思,谁能知道熊英平日里看着闷不作响,此刻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动情的话。马崇忍不住眼酸了,谢玄辰微微笑着,也拿起全满的酒杯,说:“承你吉言。”

他说完后,便一饮而尽。其他几人吓了一跳,熊英皮糙肉厚灌酒没事,谢玄辰还病着呢,能不能经得起这样喝酒?

就连熊英都吓住了,连忙道:“王爷…”

谢玄辰放下杯子,从容地摆了摆手:“无妨。这点酒而已,没什么妨碍。”

熊英马崇几人的表情放松下来,这才是他们认识的谢玄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敢以单枪匹马闯敌营的谢小将军。

熊英马崇几个人都是武将,平日并不长留京城,过了年就要各自回驻地去了。他们深知错过今日,恐怕接下来再难有机会看到谢玄辰。所以明知道这是在宫里,周围都是皇帝的眼线,也顾不得了。

他们是谢玄辰提拔起来的人,即便不来见谢玄辰,皇帝也不会放心用他们。既然如此,还怕什么?

熊英见谢玄辰虽然瘦了些,但是风姿一如当年,粗神经马上放松下来,一杯接一杯给谢玄辰倒酒。马崇看着牙疼,不断给熊英使眼色,奈何这货神经粗的能去套马,愣是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马崇没办法,不敢再让谢玄辰喝酒,只能不断和谢玄辰说话,岔开敬酒这一茬。马崇问了谢玄辰近状,谢玄辰也询问这两年其他人的状况。今日来参宴的毕竟还是少数,更多的人此刻并不在京城。

马崇说起曾经那些熟悉的名字,在看着眼前的谢玄辰,心生感慨,不由回忆起当年的岁月。马崇说:“末将先前一直没见到王爷,偶尔回京,次次都去王府给王爷递拜帖,但是王爷从未接见。兄弟们书信中还问过王爷,但是末将不敢打扰王爷养病,不敢硬闯。今年末将听人说,王爷身体越发不好了,甚至…撑不过今年。末将忧心了许久,今日一见,末将总算能放心了。”

马崇虽是武将,但是读过不少书,心思十分细腻敏锐。谢毅还在那一年,马崇听说谢玄辰出事,专门赶到京城来看谢玄辰。那时候的谢玄辰看起来比现在还健壮些,可是整个人的状态,却大不如现在。

马崇粗中有细,兼之了解谢玄辰,最能察觉出谢玄辰的变化。说起来可能很玄乎,但是马崇确实能看出来不同,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前两年的谢玄辰,虽然眼神凶煞,杀伤力强悍,状态却很紧绷。现在的谢玄辰却不一样,他恢复自信从容,最重要的是,眼睛中重新燃起了胜负欲。

有野心,有**,整个人都活了。

这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谢玄辰。

当年郭荣起兵叛变,虽然打出了天子失德的旗号,可是真的围住后晋恭帝时,没人敢上前,是谢玄辰一刀刺死了后晋恭帝,为殷夫人报了仇,也断了他们这批人的侥幸之心。后来郭荣死了,谢毅犹豫不定,也是谢玄辰利索地准备好黄袍,亲手斩断了谢毅的后退之路。

后晋恭帝,后蜀老皇帝,周哀帝,南唐皇帝…栽在谢玄辰手里的,光这些有名有号的皇帝就有好几个,更别说那些自立为王的土皇帝。

谢玄辰,从来都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他不肯屈居人下,也不会屈居人下。

如今看到谢玄辰重燃斗志,旧臣们看到无比安心。心死可比染上莫名其妙的疯病严重多了,只要谢玄辰野心依然在,眼下一切迷瘴,都不算问题。

谢玄辰听到马崇的话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承认,但也没有否认。马崇实在好奇,他悄悄换了个位置,在一个看不到嘴型的角度,悄声问:“王爷,这是为何?”

为何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当年谢毅在时,情况比如今好了千百倍,也不曾见谢玄辰这么想得开。

为什么?谢玄辰自己也想知道。可能以前觉得自己活不长,再争也枉然,也可能,是有了王妃。

马崇很确定谢玄辰听到了,但是却不见他回答。马崇随着谢玄辰的目光看去,发现此刻宫殿门口,一位紫衣美人正提裙而入。

灯火煌煌,她身后的宫人、门宇都成了背景,仿佛是一副无声的画卷。满殿烛光为她一个人而亮,周围穿梭的夫人小姐成了画卷上微不足道的添笔,连舞台上的歌姬,也成了她的陪衬。

她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似乎看到谢玄辰,立即往这个方向走来。

马崇好像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但是他至少比熊英识得人眼色,见王妃回来,马上拉着熊英离开。

熊英被拽走的时候都十分不情愿,还忿忿叫屈:“你拉我作什么?好不容易见王爷一次,我还有好些话没说呢。”

“你果真是头熊。没看见王爷完全不想和你说话么?”

“哪有的事?我怎么没发现?”

“等你发现,石头都要化成灰了。王爷早就想走了,偏你个没眼色的,一直拉着王爷喝酒。”

谢玄辰听到马崇和熊英逐渐远去的说话声,笑而不语。慕明棠走近时,发现席前空无一人,她还觉得奇怪,问:“我刚刚看到你身前有人,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他们说完了,就自己走了。”谢玄辰说完,拉着慕明棠坐下,问,“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

“我出去透透气,顺便醒酒,就走的远了。”慕明棠说完,脸上露出些微妙的表情。谢玄辰看到心领神会,问:“路上遇到人了?”

“嗯。”慕明棠说完,示意谢玄辰凑近。谢玄辰配合地低下身来,听到慕明棠神神秘秘地说:“我刚刚出去,遇到了蒋明薇和谢玄济。”

谢玄辰一听就挑起眉,谁?慕明棠连忙拉住他,说:“你先听我说完。我好像,不小心给蒋明薇上眼药了。”

谢玄辰回头看她,笑问:“怎么了?”

慕明棠将刚才她和谢玄济那段对话转述给谢玄辰,当然,不明不白的那段自然被慕明棠掐掉了,她着重说了谢玄济不知蒋明薇和谢玄辰有旧,但是被慕明棠一语点穿的部分。

谢玄辰听到抬眉,这回是真的激动了:“这关我什么事?我都不认识她。”

“我知道。”慕明棠笑着拉住他,意识到周围许多人在看他们后,不得不示意谢玄辰低调,“我没说你,你小声些。”

蒋明薇去殿外散心,路遇慕明棠,越散心越塞。她索性又回到福宁殿里,意外发现,谢玄济和慕明棠都没有回来。

她坐了好一会,左等右等都不见谢玄济。因为无聊,她的眼睛不由落向对面。

谢玄辰坐首席,为皇帝右手边第一位,蒋明薇和谢玄济作为中宫嫡出皇子,仅次其后,坐在左边第一位,席中第二尊贵的地方。这样一来,谢玄辰夫妻和谢玄济夫妻,正好对面。

蒋明薇看了一会,见谢玄辰和曾经的臣子谈笑,他饮酒时极为利落,一整杯看都不看,一饮而尽。他脖颈修长,饮酒时向上扬起,露出明显的喉结,喉结上下滑动,再放下手时,杯中的酒就都空了。

少年意气,神采飞扬。

蒋明薇心中不由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