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杨宏的一辈子已经快要过去,功名利禄对他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可是祝杨宏却绝望地发现,如果任由这股风气蔓延下去,他的子子孙孙都要像他一样受到歧视,甚至还远不如他。

事关儿女,祝杨宏就坐不住了。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执政者不同,上下风气也是截然不同的。皇帝摆明了忌惮武将,想妥协求安,宫中现如今几位皇子,也没一位是和军中有关系的。

思来想去,他们的出路,他们子孙的出路,乃至整个国家的出路,还是落在岐阳王谢玄辰身上。

祝杨宏从过年开始,反反复复想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多和谢玄辰走近。然而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谢玄辰的身体健康,至少不要随时都可能咽气。如果能有一个子嗣,那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祝杨宏从政治立场和男人立场,都十分真诚地劝谢玄辰:“王爷,凡事赶早不赶晚。你如今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到了该有孩子的时候了。”

要是别人,祝杨宏一定当面问了,成亲一年了还没有动静,命中未免太低。若是文人,一年生不出孩子尚很常见,但是放在武将中…是真的挺低。

谢玄辰从祝杨宏的语气中分辨出他的话外之音,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慕明棠今日爬了山,还在佛寺里看了许久桃花,实在神清气爽,就连回府之后也一直保持着好心情。

可是谢玄辰,好像并不是这样。

他从佛寺的后半截就变得很沉默,总是一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现在都回家了,他看着兴致也不太高。

慕明棠打算当一回解语花,很贴心地凑到谢玄辰身边,问:“你怎么了?怎么看着郁郁寡欢?”

谢玄辰瞟了慕明棠一眼:“什么形容,我是那种伤春悲秋恶心兮兮的人吗?”

慕明棠欲言又止,恶心兮兮不至于,可是伤春悲秋,谢玄辰还真有。

慕明棠早就发现了,他们两人中,虽然慕明棠是女子,谢玄辰是个武力高强的男子,但其实谢玄辰才是那个心思多的人。反而是慕明棠,心贼大。

谢玄辰是真的容易胡思乱想。就比方现在,慕明棠不知道又是哪里触动到了这位主纤细脆弱的玻璃心,让他抑郁了一路。

慕明棠猜不到谢玄辰的心思,干脆直接问了:“你在佛寺的时候心情就不太好,为什么?祝杨宏和你说什么了?”

谢玄辰眉梢一挑,问:“你真的要听?”

“当然。”

“好。”谢玄辰点点头,低头瞧了她一眼,突然笑了,“他问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他好给你送份重礼,以还你给祝家女儿牵线的人情。”

慕明棠怔住,整个人都懵了。

谢玄辰眼中浮出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慕明棠呆了一会,发现谢玄辰看着她笑,慢慢反应过来:“你又拿我开玩笑?”

“哪里来的又?”

“果然是你在骗我。”慕明棠不知道松了口气还是什么,好歹觉得没那么尴尬了,“你这个人屡教不改,到底真的假的?”

慕明棠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显而易见是急了。谢玄辰慢悠慢悠地,说:“当然是假的。”

慕明棠刚刚放松下去,就听到谢玄辰继续说:“他没打算给孩子包红包,送礼是我自己说的。”

慕明棠脸都呆住了,她愣了愣,气得去打谢玄辰:“你有完没完!”

谢玄辰微微向后仰,稳稳握住慕明棠的手:“这是真的。我真没骗你,你不信大可去问祝杨宏。”

慕明棠脸越来越红,连手脚都不自在了。这么尴尬的话题,慕明棠完全不知道谢玄辰为什么可以如此镇定,甚至能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的眼睛。

慕明棠也想装出淡定的样子,可是一张口,她的声音就出卖了她:“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只能实话实话了。”谢玄辰忍着笑意看向慕明棠,一本正经说道,“毕竟靠我自己又生不出来孩子,这得看你。”

谢玄辰说完不出所料,果然看到慕明棠脸都红的脖子根了。他知道他再嘴贱下去,今天晚上就要独守空闺了,于是非常乖巧地投案自首:“我逗你玩的,我什么都没告诉他。我知道你要骂什么,你别生气,慢慢说。”

慕明棠眼睛慢慢瞪大,从怀疑到不可置信再到气愤,最后已经隐隐在爆发的边缘。谢玄辰生怕她又说出类似分房睡这种话,连忙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揽在慕明棠肩膀上,当机立断转移话题:“马上就是你生日了。生日想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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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

慕明棠愤而拍开他的手, 正要说什么, 被谢玄辰截断:“我们现在讨论正事, 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你想在家里过还是去外面?你想去哪儿,我这就让人把场地包下来。”

慕明棠冷着脸瞪谢玄辰, 谢玄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倒十分能屈能伸, 立马摆出一副柔弱无辜的样子, 甚至还偏头虚弱地咳了一咳。

慕明棠本来在生气, 看到他这样又气笑了。她没好气翻了个白眼,道:“坐好, 别装病。”

“我不知道怎么了头疼, 还觉得没有力气。”谢玄辰终于明白为什么后宫妃子动不动就喜欢生病了,他现在也觉得这个借口好用极了。谢玄辰顺势靠在慕明棠身上, 说:“我都病了, 你还凶我。”

慕明棠想推开他,可是谢玄辰像牛皮糖一样黏着, 死活甩不掉。慕明棠默默磨牙,她原本还担心谢玄辰是不是真的不舒服, 但是瞧瞧这灵活程度, 这能叫病了?

慕明棠轻轻哼了一声, 并不买谢玄辰的账:“恶人先告状。少装病, 我不吃你这套。”

“不行,头疼的起不来。”谢玄辰额头靠在慕明棠肩膀上,声音都闷闷的, “你快说你想要怎样过生辰,帮我转移注意力,不然我起不来。”

还装,戏还挺全。慕明棠完全不想理他,但是推又推不开,她又不舍得真拉下脸,只能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不用办了,又不是整生日,不必兴师动众。”

柔弱的谢玄辰蹭的一声抬头,脱口而出:“那怎么行?”

慕明棠漠然看着他:“你头疼好了?”

谢玄辰十分保守地说:“也没有完全好。你怎么了,为什么不想办?”

“没怎么。”慕明棠刚才的话还真不是赌气,她说,“虽然生日也没什么不一样,但毕竟算是个好日子。大好的日子,我不想和那些人待在一起,听她们说一些假模假样的虚话。我待着累,她们也未必真心。”

倒也是。谢玄辰明白了,问:“那我们就不叫别人,只自己过。生日你想做什么?”

慕明棠用心想了想,发现自己如今什么都不缺,想要的马上就能实现,谈不上什么生日愿望。她想了一会,说:“也没什么特殊的…若是非要说一项出来,我想继续酿生辰酒。爹娘从小帮我埋酒,后来就成了家里的惯例。之前因为战乱中断了两年,如今安稳下来,倒也可以捡起来。”

慕明棠说完,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只可惜京师无海棠。今年即便做了酒,也无法埋在海棠树下了。”

开春的时候,慕明棠特意去花园里看过,王府里虽然种满了奇花异草,但是海棠并没有多少。海棠树唯有两株,一株今年没有发芽,多半是枯死了,另一株多年没人侍弄,已经变得奄奄一息。

谢玄辰听到这话,眉尖微动,却什么都没有说。

慕明棠除了祝太太的邀约,其他人的帖子一向是不大理会的。窗外的春景越来越热闹,很快就到了四月初一。

慕明棠今天早上一醒来,就冲谢玄辰要礼物:“我的生日礼物呢?”

谢玄辰已经穿戴好了,听到她的话笑了笑,说:“我忘了。”

慕明棠觉得不太可能,但是看他的表情,又害怕他真的忘了:“真的?”

谢玄辰看着慕明棠睁大眼睛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骗你的,你先穿衣服。”

谢玄辰前科累累,慕明棠已经不太信得过这个人了。她正在将信将疑,丫鬟们跑进来,兴奋地说道:“王妃,您快来看!”

“什么?”慕明棠都没明白怎么了,就被丫鬟笼上了披风,拉到窗口。一开窗,慕明棠都被外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原本平整的庭院里,不知何时开了一块花圃,一树海棠正在怒放。

慕明棠惊讶非常:“怎么会…明明昨天还没有。”

丫鬟们兴致勃勃,争先恐后地和她说:“王妃,还不止呢,外面一整条街都是!”

“一整条街?”

“没错!”

慕明棠惊讶,她举目望向外面,虽然看不到街上的境况,可是慕明棠总觉得今日热闹许多。一大早看到这样的景色,慕明棠也变得激动起来,说:“快帮我更衣,我要出去看。”

“是。”

慕明棠兴致勃勃地换了衣服,然后带着侍女们登上门楼,看到王府外面的主街上,果然一夜之间开满海棠。

不光是她们,街上的人也很奇怪,一堆堆围在一起,对着突然出现的海棠树指指点点。有人消息灵通,一边和旁边人说话,一边对着安王府比划。

慕明棠站在门楼上,即便听不到,也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显而易见,这样大的手笔,这样大的动作,只有王孙贵族能支撑起来。而这条街上两座王府,一个是低调收敛的晋王府邸,一个是乖张恣意的安王府邸,所有人想都不想,都猜是安王做的。

这时有人看到安王府门楼上有人,纷纷争相恐后朝她们看来。慕明棠海棠花已经看到,不欲被人看热闹,就在众丫鬟的簇拥下离开。

等回玉麟堂后,慕明棠看到谢玄辰居然还装模作样地在屋里看书,又笑又气:“你还说你没有准备,我差点就信了!”

谢玄辰见慕明棠笑靥如花,神采飞扬,也不由露出笑来。他准备多日,为的不就是她这一句话吗?

谢玄辰说:“我就算忘了自己的生辰,也绝不会忘了你的。你不是想酿酒么,去花园看看?”

“花园里也有?”慕明棠惊讶了,“海棠并不容易移植,更别说正在开花的树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总是有擅长种树的农人。有些是昨天夜里拉来的,有些前几天就开始种了。花园里的我们要时常看,所以我特意让他们挖了树龄久的,绝不会只开两天就枯死。”

竟然是从几天之前就开始准备了,慕明棠挑了挑眉,问:“这么大的事,为何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我不知?”

谢玄辰正陪着慕明棠出门,听到这话,想都不想说道:“可能是下面人阴奉阳违吧。”

刚刚才给王爷说了一箩筐好话的丫鬟齐齐噎住。什么东西?王爷你到底在讲些什么?

两旁的侍女表情复杂,一脸疑问。慕明棠跨过门槛,听到这话好笑地乜了谢玄辰一眼。

胡说八道。显然是他放了话,下人们才不敢透露丝毫,全府人小心翼翼地瞒着她。结果现在,谢玄辰还好意思眼睛都不眨地污蔑给丫鬟们。

真是够了。

慕明棠和谢玄辰走到花园,果然看到曾经种满奇花异树的夹道此刻开满了海棠,回廊蜿蜒,一路海棠红艳,台阶和围栏上到处都是红白相间的花瓣。

慕明棠指着两边的花树,一株株指给谢玄辰看:“这是西府海棠,是重瓣,也有单瓣的。这株紫红色的是四季秋,那边花梗细长下垂的,是垂丝海棠。小时候我们家种的,就是垂丝海棠。”

谢玄辰也跟着一样样看过去,只看不语。慕明棠说了一会,自己尽了兴,道:“我知道你也记不住,不过你肯听已经是捧场了。多谢你准备这么多,还特意挖来了海棠。”

这话谢玄辰听着就不服气了,他抬眉,说:“谁说我记不住了?”

慕明棠着实吃惊了:“你居然能记住?”

“当然。”

慕明棠将信将疑,随便指了一棵树问他。结果谢玄辰扫了一眼,还当真说出来了。

慕明棠大吃一惊,赞叹道:“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你居然能认得住花,实在非昨日之辰。”

谢玄辰轻轻哼了一声,说:“凡事只有在意和不在意之分,根本没有天生记不住的事。又不是多难的东西,只要肯留心,怎么可能记不住?”

这话慕明棠是赞同的,有人说自己记不住东西,说白了,还是那件事不够重要罢了。放在男人身上,尤其如此。

慕明棠起了兴,又指了几树花,谢玄辰都一一答对了。慕明棠越来越吃惊,最后指了一株桃花,谢玄辰看了好一会,叹气道:“认不出来。但是我知道它不是海棠。”

慕明棠噗嗤一笑,果然谢玄辰还是曾经的谢玄辰,他只是认得海棠而已。慕明棠笑着,说:“这是桃花呀,我们前几天才刚刚看过。你这样根本不算,你只能辨认出来几种海棠,以后遇到其他植物,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关我什么事。”谢玄辰说,“我只需要认识海棠就够了,其他花与我何干?”

明明是很正常一句话,慕明棠听到却莫名脸红。谢玄辰没有注意,说:“你如果还想看,那我们就继续往前走,如果不想,就回去吧。你不是还想酿酒么,厨房已经把东西准备好了。”

慕明棠一口应下。王府花园极大,若是一次性逛完,还真是个不小的运动量。

回去的路上,慕明棠时不时让丫鬟收落下来的花瓣。她和谢玄辰解释:“海棠花是有毒的,不能直接入酒。但是我娘亲有独门绝技,按独特的方式处理过花瓣后,就可以用了。不过不能太多,好在春天花瓣多,混着其他花一起入酒,并不愁没有原料。”

谢玄辰听得似懂非懂,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总觉得酿酒不难,等真的上手,才发现讲究未免太多。

谢玄辰屡屡被慕明棠嫌弃,两个人足足折腾了一下午,才终于把酒封罐,准备入窖。

王府虽然有专门的酒窖,可是慕明棠的生辰酒要埋在树下。慕明棠挑了棵开得最繁茂的海棠树,一边埋酒,一边和身边的谢玄辰说:“这棵树频繁被我们折腾,等明年该不会死了吧?到时候那多不吉利。”

“胡说什么。”谢玄辰瞪了慕明棠一眼,往她脸上抹了一道土,“不许乱说。”

慕明棠嫌弃地用手背蹭脸:“你手上还有土,你就这样碰我的脸?”

“都是自家人,嫌弃什么。”谢玄辰瞥了慕明棠一眼,没忍住被她的样子逗笑。慕明棠一看越发恼了,谢玄辰笑着稳住她:“夫人冷静,至少先把酒埋好。折腾了一下午做出来的酒,可别到最后关头打碎了。”

丫鬟们眼睁睁看着王爷和王妃两人又是挖坑又是填土,她们几次上前说要搭把手,都被慕明棠赶走。她们略有些愁苦地看着王爷王妃疑似玩起土来,等这两位终于玩尽兴后,丫鬟们齐齐松了口气,上前伺候慕明棠和谢玄辰净手。

他们在花园耽误许久,早到了吃饭的时候。王妃的生日席面极其盛大,厨房早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在灶上温着,好容易等到王爷王妃回来,厨房连忙吩咐传饭。

慕明棠和谢玄辰换了身衣服后,菜已经摆好了。开饭开的晚,等他们吃完,天都黑了。

今日初一,无月,却有满天繁星。

慕明棠无意间抬头,瞬间被星星迷住。她连忙招手,示意谢玄辰过来看:“看,今日星辰极好。”

谢玄辰走到慕明棠身边,陪着她一起抬头看星星。苍穹黑不见底,繁星如同碎钻,点点散落夜幕间。那种苍茫浩大之感,远非语言能描述。

慕明棠仰头看了一会,略有些遗憾,开口道:“今夜星辰好,风也好。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最适合小酌一杯。可惜了。”

谢玄辰听到低头,问:“为何不可?”

“我们的酒今天傍晚才埋下去。”慕明棠说,“才这么一会,哪里能喝?”

谢玄辰眼中露出些意味深长的碎光,似笑非笑:“未必。”

慕明棠惊讶地瞪大眼睛,谢玄辰却不多说,只是似有所指地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慕明棠直觉谢玄辰有小动作,她立刻就要出门,被谢玄辰一把拉住:“先系上披风,急什么。”

侍女闻言已经取来披风,递到谢玄辰手上。谢玄辰为她披上披风,又妥善系好,才放她出门。

此刻繁星满天,海棠盛放,花园里落红满地。慕明棠找到下午他们埋酒之地,刚刚走近,就惊讶地叫了一声:“土是松的?”

谢玄辰站在她身后,昏黄的灯光将他脸映照的温暖如玉。他听到慕明棠的话,只是笑:“你再挖开看看。”

慕明棠将信将疑,她才刚刚要动手,丫鬟就齐齐涌下来,坚决不肯让慕明棠动手。慕明棠也不坚持,她以口代劳,她指向哪里,丫鬟就把哪里挖开。

倒确实比自己动手省事。

才挖到一半,慕明棠就大概明白了。明明下午埋酒时还什么都没有,然而现在,海棠树下多了好些酒坛。

慕明棠隐约看着眼熟,她提着灯辨认了一会,突然发现不对:“这不是以前,爹娘在襄阳为我埋的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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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吻

慕明棠说完之后连忙去看另外几坛, 没错, 就是这些。自己家里的东西, 即便没有任何标识,也莫名可以认出来。

慕明棠眼眶一热, 忽然想哭。谢玄辰走到她身边, 看到她眼睛一下子红了, 轻声问:“怎么了?”

慕明棠摇头, 说不出话来。她低头擦了下眼泪, 带着鼻音问:“你是怎么找到的?”

“想找,自然能找到。”谢玄辰声音轻轻的, 说, “虽然当年襄阳遭受战乱,可是酒埋在地下, 却逃过一劫。后来你们的房子被其他人侵占, 他们不知地下有酒,故而一直好端端保存着。我派人找到后, 就加急送往京城了。”

谢玄辰说完,随口补充了一句:“自然, 现在侵占你们房子的人已经被赶走了。我重新买下了屋宅, 落户在你的名下。这几日还在重新修缮, 等修好了, 你什么时候想回去,我陪你去襄阳看看。”

慕明棠又想落泪,她拭去眼睫上的泪珠, 深深吸了一口气,瓮声道:“谢谢你。”

谢玄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说:“和我说什么谢谢。多大点事,别哭了。”

谢玄辰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故意说:“你数数,这一共有几坛?”

慕明棠果然被谢玄辰的话带着走了。她仔细数了一遍,惊讶道:“十七坛?怎么可能,爹娘只给我埋到十二坛,算下我们下午的,也不过十三坛而已。怎么会有十七坛酒?”

慕明棠转头看谢玄辰:“是你做的?可是我今年才十六岁,为什么要埋十七坛?”

听到这个问题,谢玄辰略有些沧桑地叹了口气。虽然他没说话,慕明棠看着他的表现,自己想起来了。

对,她之前好像和谢玄辰说过,她爹娘每年生日给她埋一坛酒,她爹还说,至少埋到十七坛,才放她出嫁。

原来,是这回事。

慕明棠是真的服气,谢玄辰看着万事不管生活粗糙,实际上内心竟然如此细腻。她自己都记不清了,谢玄辰居然能注意到。

慕明棠叹服,但是谢玄辰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她不好意思当着谢玄辰的面表露这种心思,只好换了个方向问:“另外几坛是什么?”

谢玄辰露出认真思考的神色,若有所思道:“可能是水吧。”

慕明棠瞪了他一眼:“我问你正事呢,没和你开玩笑。”

“真的是水。”谢玄辰也坦诚地看向慕明棠,说,“你不信开一坛试试,说不定正好能喝到水。”

慕明棠将信将疑,她觉得总不会有人干这么无聊的事,但是转念想想,谢玄辰真的能干出这种事。她狐疑地盯了他半晌,然后找到多出来的几坛酒,挑了一坛让人打开。

谢玄辰惊讶,问:“你怎么知道是这几坛?”

“家里的东西,当然能认出来。”慕明棠指着地上的酒,说,“这是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埋的酒,这些是以前父母为我准备的,剩下这些看着眼生的,自然便是你准备的了。”

侍女开了酒,盛在两个酒具里,端到慕明棠和谢玄辰身前。慕明棠拿过来尝了一口,立马皱眉,控诉地看向谢玄辰:“是酒,你骗我。”

谢玄辰轻轻啧了一声,说:“我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信。”

慕明棠都气得不轻,谢玄辰老是骗她,偏偏她每次都信。慕明棠生气了,说:“你这个人老是这样,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了。”

“我逗你玩呢。虽然最开始骗你,但是等到了后来,我哪一次真的欺瞒过你?”

“没有吗?”慕明棠怀疑地看着谢玄辰,“我怎么记得有很多次?”

被慕明棠用这样的目光看,谢玄辰也有些慌了。他莫非真的骗过?谢玄辰拿不准,于是很快换话题:“没有,你记错了。你不是想喝酒吗,正好此时良辰美景,美酒佳人,我们喝一杯?”

慕明棠看着谢玄辰,心想确实是佳人。于是她也点点头,道:“好啊。”

谢玄辰说完,一转头看见后面黑压压的丫鬟,立马嫌弃地皱眉:“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都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们。”

王爷语气里的嫌弃如此真实,侍女都感受到些许受伤。她们不敢再搅扰王爷的兴致,放下酒具后,就鱼贯告退。

侍女先前在回廊上挂了灯笼,此刻侍女都走了,花园里也不觉得暗。慕明棠四下看看,说:“你刚才应该让她们留套座椅的。现在人都被你打发走了,我们坐哪儿?”

谢玄辰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他直接掀开长袍坐在木阶上,长长的双腿跨过台阶,随意放在地上:“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周围这么多东西,我们还能找不到坐的地方?”

慕明棠一想也是,她被娇养了太久,都忘了席地而坐的感觉。她学着谢玄辰的样子坐在台阶上,刚才站在看不觉得有问题,坐下来之后,慕明棠才发现不太对。

“为什么我的腿放不到地上?”

谢玄辰低头瞅了瞅,给建议道:“要不,你再往下坐两阶?”

慕明棠被这句话伤害到了,她用力瞪了谢玄辰一眼,怒道:“我不!”

说完,她费力地想要尝试够到地面,然而她伸直了腿都十分费力,谢玄辰却能轻轻松松地踩到地面上。

谢玄辰看了一会,如实道:“不是姿势的问题,是单纯长度不够。或者我们换个台阶矮的地方,你再试试?”

慕明棠仿佛在自取其辱,她默默收回快抽筋的腿,倔强地维持着她最后的尊严:“不用。”

谢玄辰识趣地不再提这个话题了。他取过酒杯,重新为她满上酒,然后递给慕明棠。

夜风悠悠荡荡,春日的风,即便在夜里也带着柔意。海棠随着夜风簌簌飘落,宛如下了一场红色的雨。

许多花瓣落到谢玄辰和慕明棠身边。慕明棠看着眼前飞舞的海棠花瓣,明明周围没有一点像曾经的家,可是慕明棠就是觉得自己回到了家乡。

或许,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一杯酒不知不觉喝完了,慕明棠仰头看向天上的繁星,问:“你认识天上的星宿吗?”

谢玄辰在给慕明棠倒酒,听到这话,只是抽空抬头看了一眼:“大概认得几个。”

慕明棠接过酒,小口小口地饮着:“那你来给我指星宿吧。”

谢玄辰自然无有不从,他挑着几个好认的,一个个指给慕明棠。他怕她觉得枯燥,还特意挑了几个奇野的传说故事说给她听。慕明棠酒量本来就不好,这样听着谢玄辰说话,更没有察觉。谢玄辰给她递一杯,她就喝一杯,没多久就晕了。

她忘了,这并不是自己家里酿的海棠酒,而是谢玄辰准备的。他准备的酒,可想而知后劲极大。

慕明棠飘飘乎乎,她最开始坐着听,后来慢慢靠到围栏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谢玄辰察觉到慕明棠没动静,一转头,果然已经睡着了。其实谢玄辰没喝多少,反倒是慕明棠被灌醉了。

此时气氛正好,繁星满天,花落如雨。她靠在廊柱上沉睡,面色微红,宛如海棠堪折,不胜娇艳。

头顶是星辰,身边是海棠。明明是没有什么牵连的东西,此刻却让人觉得格外安宁。

最近春风回暖,夜里不阴也不冷,倒不怕慕明棠睡着了着凉。谢玄辰看着慕明棠恬静的睡颜,一颗心既平静满足,又蠢蠢欲动。

祝杨宏问他为什么时候要孩子,马崇在信中也委婉地表示过他该考虑子嗣了。

曾经他满心满眼都是权势天下,根本没法想象自己会成家立业,甚至和另一个人育有子女。等出事之后,他连活着都不想,就更不想有小孩这种拖累了。

但是前些天祝杨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谢玄辰发现他虽然吃惊,但是并不排斥。如果这个人是慕明棠,他光想想日后会有一个孩子,带有他和慕明棠的血脉,长得既像父亲又像母亲,就觉得无比期待。

如果日后他真的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孩子,他一定从小就告诉他,你是最好的,无需和这世上任何人比较。

他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严厉但不疏远的父亲,至少,不要像他和谢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