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然不想在这种重要的日子提起另一个人,徒添不吉利。高然脸色冷淡下来,冷冰冰地对陶妈妈说:“陶妈妈,你逾越了。姐姐是我的长姐,还是世子的原配,死者为大,我一直很爱重熙姐姐。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可是被世子和其他人听到,难免要以为我一个庶女不敬嫡姐,徒惹麻烦。这种话不许再说了,知道吗?”

陶妈妈和高然的陪嫁丫鬟愤愤不平,凝芙说道:“世子妃,大小姐在家里时就不给您好脸,等后来嫁人更是眼高于顶,即使如此您都一如既往地笑脸相迎,真心把她当姐姐侍奉。小姐您就是太良善了,这才会被人欺负。”

“行了,都别说了。”高然淡淡打断丫鬟们的话,说道,“王爷离家三年,今日第一次回来,我们务必要安排好了。王爷的马车应该快来了,你们随我去二门等着吧。”

陶妈妈和凝芙应了一声,扶着高然往垂花门走。陶妈妈一边走一边唠叨:“燕王三年没有回京,等王爷回来看到府里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定会很庆幸娶到姑娘这样一个伶俐儿媳。要老奴说啊,天底下只要是手眼清明、没被嫡庶偏见蒙蔽的人,都会喜欢三姑娘。”

不等高然说话,凝芙抢着说道:“可不是么,世子妃简直就是仙女转世,没有人不喜欢的。只是可惜王爷路上被耽搁了,没赶上世子妃和世子大婚。”

说到这个陶妈妈也很是遗憾,她立场歪向高然,当然觉得高然什么都好。而燕王这个家主没能赶上高然的婚礼自然是一大遗憾,但这遗憾不是高然的,而是燕王府的。

陶妈妈见左右无人,悄悄对高然说:“世子妃,听说王爷本来是想赶回来参加世子大婚的,他特意离开军队单独走便是为了此事。都怪路上一个属下的女儿生病了,这才耽搁了王爷的行程。”

高然本来觉得在燕王府议论燕王不太妥,若被人听到或许会说闲话,可是没有男方父母出席的婚礼确实是高然心中的一根刺,现在似乎听到其中缘由,高然好奇不已,便没有喝止陶妈妈,而是任由她继续往下说。

“属下的女儿?这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王爷的队伍里?”

“不知道,听说还是一个孤女,她的父亲为了救王爷死了,王爷这才处处拉她一把。这件事前段时间在京城里传过,好像叫…哦对,忠勇侯。”

高然听到这里就已经没兴趣了,一个父母双亡、来京城投奔王府的孤女,多么小白花的出场。高然只是听到这里,就已经想象到即将到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高然从前世起就发誓要嫁富二代,婚礼也要特别盛大,一定要压过所有女性同学,可惜她前世嫁富二代的梦还没实现便出事了,她穿越后发现自己也成了白富美,喜不自胜。高然暗暗庆幸自己小孩的皮囊下是成人的内心,要不然,她绝对被那个踩低捧高的国公府磋磨死了。

后来她那个恶毒的嫡母自作孽死了,抢了她姻缘的高熙也孽力反噬,不得丈夫宠爱,早早就死了给她腾位置。高然一如所有女主角,庶女身份只是磨砺,她最后还是嫁给最有权势的夫婿,一个家世超然的权二代,这可比前世那些富二代厉害多了。

高然对自己的逆袭生涯非常满意,男方父母没出席婚礼是一个小小的遗憾,高然本以为是燕王介意自己的庶女身份,但是现在看来,这分明是一个引子,引子那头便是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白花。

这是多么熟悉的套路啊,男女主角历经磨难在一起后,刚刚成婚,便有一个父母双亡、祖上有恩的女子前来寄住,后面这个女子多半还会对顾呈曜一见钟情,被王府的富贵迷了眼,挟恩图报想给顾呈曜做妾。

想到此处,高然嘴边的笑更加温婉,而眼睛中的光却尖锐而充满攻击。

高然带着众多丫鬟婆子在垂花门等,高然众星捧月,隐隐是众人之首,一副名媛贵妇架势,派头极大。她站了好一会,燕王队伍的车架才姗姗来迟,众多一看就是从军之人的男子围在第二辆马车周围,小心又警惕地护送着马车。马夫不下心碾到一枚石子,车厢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车夫立刻被众人怒目以视。

车夫赶紧对里面道歉,高然看到这里,嘴边的笑越发深,隐隐露出一股胜券在握。等马车小心翼翼地停稳后,周茂成敲了敲车门,说:“林闺女,到了。你还难受吗?”

车厢里发出些微声音,一只素手掀开侧脸,一个白净清秀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高然看到来人生出一股不以为意,果然,穷人家能有什么能耐,这种人在她面前提鞋都不配,哪能和她争?

高然刚刚动了一步,正要说话,就看到那个女子拎着裙角跳下马车,随后赶紧回身去搀扶另一个人。

车帘再一次掀开,另一个梳着双丫的女子扶着一个姑娘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等在二门里的王府众人看到来人,不由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看到第一个下车的女子时不少人都心生轻视,这便是耽误了王爷行程的拖油瓶?也不过如此罢了。然而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个丫鬟,等后面正主出场,她们看到林未晞的脸,许多人愣怔当场,连嘴都无意识张大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评选起美人来也是众说纷纭,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有人偏爱楚楚可怜,有人喜欢端庄大方,可是缓缓从马车上走下的这一位,即便是最挑剔的人,也说不出她哪里不好看来。

那是一种极端的好看,极端的漂亮,不是美,是漂亮。王府的人看的都有些呆了,高然从林未晞的脸扫过身段再扫到鞋履,眉尖不自觉皱起。

林未晞被旅途磋磨,整个人憔悴的不行,状态极差。如果可以,林未晞才不想这样虚弱地露面在燕王府众人之前,可惜她的身体不允许她折腾。林未晞被折磨的没脾气了,心里自暴自弃,就这样凑活吧,反正燕王府众人也不知道她是谁。

林未晞被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搀到地上,护送着马车的军士屏息盯着林未晞的动作,等见她平安站到地上,他们才放下紧提着的那口气。林未晞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几乎没怎么耽搁,第一眼就注意到高然身上。

呵,几日不见,她这庶妹脱胎换骨,几乎教她不敢认了呢。

高然也正好撞到林未晞的视线,她和林未晞短短对视一瞬,收敛了心里的不痛快,温婉地笑着走下台阶,想要来拉林未晞的手:“这位便是公爹信里说的那位贵客吧。姑娘怎么称呼?”

林未晞冷着脸避开高然的手,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说:“免贵姓林,世子妃唤我未晞就好。”

原来叫林未晞…高然心底咂了咂这个名字,随即又摆出女主人的架势,大度笑道:“林姑娘刚来,恐怕还怕生吧。妹妹不必怕,把王府当成你自己的家就好,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和我说便是。”

“世子妃,我父母唯我一个独女,恐怕当不了你的妹妹呢。”林未晞笑容不变,眼中虽然笑着,声音却暗藏冰霜,“我没有兄弟姐妹,也不习惯和人称兄道弟,你叫我名字吧。”

敢叫她妹妹,高然哪来的脸。

这一而再再而三,高然脸面上也挂不住了。她心里暗嗤果然是穷人家出来的,一身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但越是如此,高然越要热情相待,高下之分,众人一看便知。

周茂成听到林未晞的话一点都不意外,他就知道除了王爷,没人能逃得过这丫头的刻薄。不过毕竟照看了一路,周茂成知道林未晞嘴上不留情,但是心肠却是一等一的好,他怕世子妃刁难林未晞,于是赶紧上前说:“给世子妃请安!王爷本欲先行送林丫头回府,但是宫中急召,王爷只得先进宫面圣,便由我等送她回来。属下这就要去前院拜见世子了,林丫头她身体不好,路上还生着病,就暂托世子妃照看了。”

周茂成虽是粗人,但是这些人跟在燕王身边,说话的功夫也没少学。他这一番话看着客气,但话里话外都在透露燕王对林未晞的重视,等最后那一句“暂托世子妃照看”,这其中的分量就你知我知了。

高然听懂了,心里越发不痛快。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女,不就是脸长得好了点么,哪里能比得过自己这种有身份有教养的高门贵女?高然暗暗讥讽这些粗人没眼光,目不识珠,但是脸上还是很客气地辞别周茂成等人,然后亲亲热热地接林未晞进屋。

高然一路上嘘寒问暖,女主人架势拿捏的极足,而林未晞却一直冷冷淡淡的,高冷地捧着手炉,偶然纡尊降贵回上一两句。高然心里可想而知多么憋屈,她陪着林未晞走在燕王府雕梁画栋的回廊上,微微转头便能看到林未晞精致的侧脸,纤长的眼睫。高然看着林未晞的侧脸,突然生出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

仿佛走在她身边的不是丧父失母、投奔京城的林未晞,而是自小踩在云端的高熙!

11、世子

高然被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林未晞察觉到身侧的目光,侧过脸询问:“怎么了?”

高然心砰砰直跳,她看着面前和高熙全然不同的脸,暗笑自己真是想多了。林未晞无论身份、长相还是性格都和高熙没有丝毫相似,何况,高熙已经死了,高然甚至还亲自在她灵前上了柱香。

仗着外祖母抢人姻缘的高熙最终还是报应到自己身上,不是自己的,抢来也没用。而眼前这个女子,除了一张脸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她也不过是高然独宠之路上的踏脚石罢了。

高然心中稍定,笑着对林未晞说:“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林姑娘应当受了不少苦吧?不过到了王府就好了,我这就吩咐下人给林姑娘接风洗尘,之后林姑娘便能好好休息了。”

高然说着就让人去给林未晞替换全新的被褥,林未晞打断高然的话,说道:“世子妃暂且缓缓吧,吃穿住行的东西我自己都带了,过一会周叔会从前院搬过来,用不着世子妃张罗。至于我暂住的院子…燕王殿下说他自有安排,世子妃就不用管了。”

林未晞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种不配合的姿态,不让高然以姐妹相称,不用高然准备好的床帐被褥,现在连住处也不想让高然插手。高然虽然还在笑着,但是嘴角的僵硬却透露了她真实的心绪。高然身后的陶妈妈已经有些不悦了,自从来了燕王府,高然一反娘家时的憋屈,处处当家做主不说,世子对高然也很是疼爱,连着陶妈妈这些下人也水涨船高,心气渐渐扬了起来。现在一个刚来的孤女就敢给世子妃脸色看,凭什么?

陶妈妈心里存了气,便不轻不重地顶了一句:“世子妃是当家主母,整个王府大小事务都要世子妃掌眼,林姑娘架势这样足,竟然吃穿住行都不必我们世子妃过问,想来家境颇丰,这才能把一应用度都备全吧?”

“陶妈妈。”高然柔柔地喝了一句,目露责备,“林姑娘是客人。”

林未晞心里笑了一下,怪不得高然能成功以庶女之身上位,一举嫁给姐夫,高然说话行事果然高杆。她这一句明明是责备,可是一句“林姑娘是客人”,便坐实了林未晞无理取闹,明明家境贫寒还心比天高。

林未晞抱着手炉,掩唇低咳了两声,等咳意过去后,林未晞脸颊染上不正常的嫣红,越发显得丽色惊人,而她的语气,却是全然相反的漫不经心:“也说不上多好,我父亲是钦封的一等忠勇侯,名下良田千顷,现在父亲只余我一滴血脉,不敢和皇孙贵族比,但自己吃穿还是不愁的。”

宛月不愧是被县令夫人精心管教过的,见此立刻簇拥着林未晞说:“我们姑娘虽然年少失怙,但却是实至名归的侯爷千金。忠勇侯为国捐躯,至忠至孝,我们姑娘作为忠勇侯的独女,亦是忠烈之后。”

高然听到这里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她竟然忘了林未晞还有一个名义上的侯爷爹,搁在前世林未晞便是烈士子女,从上学到就业都有许多福利,放在更加注重名誉和宗族的古代那就更了不得了。

忠勇侯只是个名誉侯位,没有府邸也没有实权,可是他却是为国而死,如果林未晞是个男孩,靠着忠勇之名,日后从军入仕简直是势如破竹,即使林未晞只是一个女孩,靠着忠勇侯留下的名誉遗产也足够一生顺遂了。而陶妈妈刚才却试图给林未晞一个下马威…高然脸色难看,但是很快就掩饰在笑容下,她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陶妈妈,林姑娘是忠勇之后,我私底下极为敬仰,现在看见林姑娘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多什么嘴?”

陶妈妈赶紧低头应了一声,退到高然身后。林未晞一直事不关己地站着,看到这一幕抚了抚衣袖,然后抬头看着王府朱红色的廊柱,慢悠悠地说:“我刚来京城,不懂得京城里的规矩,所以一路上不敢多言。不过看世子妃身边人的行事,原来京城里说错了话并不需要惩罚吗?即便是刻薄了客人,主子说一句就可以掀过了。”

高然笑容僵硬在脸上:“林姑娘…”

林未晞回头无惧无畏地看着高然的眼睛:“怎么,世子妃还想教我什么?”

高然被林未晞一副你能耐我何的眼神憋得胸闷,对视片刻后,高然到底不敢落下刻薄烈士子女的口风,阴沉着脸说:“陶妈妈,我对你太过纵容,竟把你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不曾?还不快向林姑娘道歉。”

陶妈妈表情愣怔了一下,自从她跟着高然来到燕王府,待遇和英国公府相比简直天上地下,她当惯了当家嬷嬷的威风,现在让她当着众多下人的面给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赔罪,这简直就是在撕她的脸。陶妈妈对林未晞其实是有些不以为意的,不就是一个泥腿子么,即便她爹靠着王爷被封侯,也不能改变林未晞就是个村姑女子。陶妈妈不可置信地看向高然,触及到高然的眼神后,陶妈妈泄了气,腆着老脸给林未晞赔礼:“是老奴得意忘形,没了体统,冒犯了林姑娘。请林姑娘恕罪。”

林未晞精致的下巴动也未动,只是垂着眼睑扫了陶妈妈一眼,姿态居高临下,口气也不咸不淡:“起来吧。这次你只是对我出言不逊,我看着燕王殿下的面子上不与你追究,若是下次你再敢说忠勇侯的不是,那对朝廷英烈不敬之罪,就没人替你兜着了。”

说完之后,林未晞甚至懒得看陶妈妈和高然一眼,径直朝前走去。高然自从嫁入燕王府后鲜少被人这样无视,她愣了一下,眼中浮现出怒火,但是最终还是压下,快步朝林未晞追去。

“林姑娘,你既然不想安排院子,那你现在要去哪儿落脚?”

林未晞顿了一下,脚步立刻放缓。她险些忘了,她现在是第一次来燕王府,理应不认识路才是。林未晞掩饰性地低咳一声,说道:“劳烦世子妃引我去待客厅了。燕王殿下于我有大恩,我总要等他回来,给他请了安才行。”

高然无话可说,事实上这短短片刻的功夫,高然对林未晞的评价可谓一跌再跌。她现在明白了,这不是一个通俗意义上的小白花,而是个有些手段有些刺头的人物。突然搬进来这么一个对手,看来高然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高然心中的烈焰越发高涨,她低头掩饰住眼神中的敌意和攻击性,再抬头时又是温婉大方的模样:“林姑娘果然有情有义,父亲回来见到你这样有心,肯定也会很欣慰。林姑娘随我来,内宅的厅堂在这边。”

林未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高然口中的“父亲”是指燕王。林未晞心里有些复杂,同时还有些说不清的得意,高然这是妄图用亲疏关系向林未晞示威?林未晞心想,真论起亲疏,指不定谁给谁上眼药呢。

林未晞在路上犯了病,当天夜里就烧了起来。她当时脑子都烧糊涂了,但对周围的声音动静却格外敏锐。她昏昏沉沉中听到一些脚步声,她费力将眼睛撑开一条缝,就看到燕王坐在床边,一脸凝重地探了探她的额头,拧着眉不说话,过了一会,便带了郎中过来。林未晞在里面躺着,只能听到外间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即便是商讨病情,燕王都让人压低了声音。

就冲这份病中送炭的恩情,林未晞就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把燕王当偶像没选错人,虽然栽在了他儿子身上,但是燕王本人连被林未晞迁怒的由头都找不到。林未晞第一次见燕王时就在骂人,后面玩伎俩被拆穿,没洗脸被看到,闹脾气被教导…林未晞能想到的丑都已经出完了,所以林未晞在顾徽彦面前也很坦然,不会再差了,即便她明着表现出不喜欢高然,顾徽彦也不会多说什么。若是高然自作聪明地去和燕王告状…呵,那指不定是谁给谁告黑状了。

林未晞其实知道大堂在哪儿,可是却错后一步,由高然引着她到达地点。高然正要引林未晞进去,突然被一个下人叫走,林未晞多年的教养做不出在主人不在场的情况下自己乱走的事情,便站在原地等待,她披着细绒雪白斗篷,百无聊赖地盯着窗柩上的雕花看,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晞姐儿。”

林未晞理所应当地回头,刚好看到一个男子跨入大门,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上。听到刚才这声呼唤,他的神情明显愣怔了一下。

熙姐儿?

林未晞看到来人也神情一僵,她赶紧低头,掩饰住眼睛中强烈的感情。这时候周茂成已经快步走到林未晞身边,大咧咧说道:“晞姐儿,你这身体走两步就咳,怎么不回屋里养着,站在风口做什么?”

林未晞生怕稍有松懈就露了馅,所以只能用力本着脸,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她就这样冷淡地扫了来人一眼,然后转移到周茂成身上来。周茂成一拍脑门,叫道:“哎呦,我忘给你介绍了,这位便是王爷的独子,我们燕王府的世子顾呈曜。不是外人,你不必避讳。”

“怎么不是外人。”林未晞生涩地说了一句,头也不抬,恭敬又冷淡地给顾呈曜行礼,“世子。”

周茂成是个粗人,没注意到林未晞紧绷的身体,还热情地给顾呈曜介绍:“世子,这就是王爷信上说的女子,忠勇侯林勇的独女,林未晞。”

按理女子的闺名不能外泄,可是顾呈曜是燕王的儿子,在周茂成心里这当然不算外男,所以便大大咧咧说出林未晞的名字。顾呈曜直到听到林未晞的全名,心里难言的冲击才好了一点。

原来叫林未晞,并不是那个熙姐儿。顾呈曜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但是外客当前,顾呈曜没有理会心里复杂的情绪,而是对着林未晞礼貌一笑:“我是顾呈曜,你亲人既然舍身救了父亲,那你就是燕王府的贵客。以后不必拘束,尽可住在燕王府便是,若有什么难处,前来找我即可。”

林未晞脸上还是冷冰冰的,但是心底却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她就觉得自己可悲。顾呈曜对着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说“若有什么难处,前来找我即可”,可是前世她身为顾呈曜的妻子,打理家业心力交瘁,为了安排他的起居殚精竭虑,后来更是积劳成疾病死在榻上,也从没听过顾呈曜说过哪怕一句,如果你有难处,可以过来找他。

人生际遇和对比,竟然这样可笑。

12、跪拜

周茂成对林未晞和顾呈曜之间的暗流一无所知,他现在还热心地拉着顾呈曜,和顾呈曜叙说林未晞身体是多么娇弱,这一路上是如何折腾人。燕王为了她绑,哦不是,请来了方圆十里的所有郎中,更甚者为了照顾林未晞,专门进城为她挑了一个丫鬟。

顾呈曜听到这里很是吃惊:“父亲竟然亲自挑选侍女?”

“对。”周茂成一脸复杂,别说是顾呈曜,即便是他这个跟了十多年的老臣,看到这一幕都觉得匪夷所思。

顾呈曜转头看了林未晞一眼,不同方才,这次的目光复杂了许多。林未晞不怕别人探究的目光,相比之下她反而更在意另一件事,她怎么觉得顾呈曜刚才的眼神隐约透露出些许羡慕来?

林未晞后知后觉地想到,也是,顾呈曜虽为燕王独子,但是和燕王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燕王半生戎马,南征北战,战绩便是街口小儿都能说上几句,可想留在燕王府的时间并不多,而留给顾呈曜的时间就更少了。

周茂成见顾呈曜沉默下来,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心底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各地战乱已平,以后再有小打小闹也用不着王爷出马了。这次王爷入京,想必能安稳很长一段时间了。”

先帝临终托孤,而皇帝年幼,京城也不能无人镇守,要不是上次西北叛乱实在严重,新朝需要快速平定叛乱,威慑四海,燕王也不会亲自率军出征。不过这次朵豁剌惕部的事迹传出去后,恐怕好一段时间,都没人敢挑战燕王和宗主国的权威了。

顾呈曜想到这里也松了口气,能这样长时间和父亲同处一府,实在是太难得了。

高然这时候已经处理事情回来了,她行路有些急切,等她看到顾呈曜站在院子中央,而不远处就站在林未晞的时候,高然瞳孔猛不防一缩。

高然不动声色地笑着,笑意盈盈给顾呈曜请安,然后自然而然地站到顾呈曜身边,一副女主人架势。林未晞看到这里心底不由嗤笑,她心里不屑,面上难免就带出一些冷淡和散漫来。

周茂成是跟着顾呈曜一起进来的,他进来主要是为了林未晞,现在人已经见到,而世子妃也回来了,周茂成一个外男不好继续呆在燕王府内宅,当下便告辞。

等周茂成走后,院子里一下只剩他们三个人,不知为何,院子里的下人突然感到一种难言的压抑。

奇怪,世子和世子妃情深意切,林姑娘虽然是外人,但今日才是第一次来王府,并无宿怨,怎么气氛却突然紧绷了起来呢?

还是顾呈曜最先行动,他是男子,而且今日燕王进京,外院有的是事情需要他出面,顾呈曜送女眷们进屋后就往外走。高然扔下客人,快步追出去,林未晞隔着影影绰绰的纱窗,就那样看着顾呈曜和高然低声说话,两人站的极近,喁喁耳语,高然始终温柔地看着顾呈曜,临走时,还轻轻伸手拂去顾呈曜肩膀上的灰尘。

林未晞看的扎眼,她在世时对燕王府管理极严,王府内无论什么屋子必然是一日一清洗,顾呈曜走在府内能落到什么灰尘?即便今日刮了一阵妖风,顾呈曜肩膀上就是落了灰,那他身后的下人丫鬟都没手吗,用得着高然去拂尘?

林未晞内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做作,恶心。林未晞后悔了,她就不该迫于燕王威严答应来燕王府,要是长时间看下去,她非得被这对贱人气死。

好在顾呈曜终究是土生土长的世家男子,现在还不习惯当面和妻子太过亲密,他感激地看了高然一眼,又低声嘱咐了什么,便大步朝外走去。

这时候高然似乎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客人,她走到次间,脸颊绯红,恰到好处地露着新嫁娘的娇羞:“让林姑娘见笑了。”

林未晞配合地笑了两声,心里却翻了个极大的白眼。

剩下的时间,林未晞坐在燕王府富丽堂皇的宴客厅,时不时听高然状若无意地提起王府的显贵,娘家英国公府的权势,以及顾呈曜总是不放心她而带给她的“困扰”。要不是关键时刻外面传来燕王回府的消息,林未晞险些就要当场回怼了。

顾徽彦刚入京便被太监引进宫里去,见过皇帝和钱太后,安抚了这母子俩之后才顺利出宫。直到现在他站在自己的府邸,身上依旧带着赶路的细尘。

从顾徽彦进门起,整座燕王府明显活了起来,前庭后院的下人不拘当什么差,现在都急切地跑动起来,嘴里欣喜又敬畏地嚷嚷着:“王爷回来了!”

燕王回来了,阔别三年的庞然王府,终于等来真正的主人。

内院也听到了外面的响动,高然连忙站起身,无意识露出紧张之态:“燕王回来了?陶妈妈,你看我这一身可还好?”

高然和她的丫鬟忙乱起来,林未晞没有理会身后那些人,缓缓起身站到门口,看到来人后,她对着庭院标准地行了一个万福礼:“燕王殿下。”

高然听到声音,也赶紧出来行礼。顾徽彦正在和顾呈曜问话,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停下脚步,讶然地看向林未晞:“你怎么在这里?”

林未晞被问得一堵:“不是您非要带我来王府的吗?”

顾呈曜和后面的王府老人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却听到顾徽彦无奈地低叹一声,说:“我是问你为什么没去休息。不是安排了人送你回来么,怎么还让你站在这里?”

原来是她会错意了,林未晞没等顾徽彦发话就直起身,不甚在意地说道:“我等着给您请安呢。”

“说实话。”

“其实是我不知道自己要住哪儿,您不发话,我哪敢乱走。”

顾徽彦刚从宫城出来,一路都无意识沉着气势,燕王的威压展露无遗,便是顾呈曜见了也诚惶诚恐,全心臣服。可是到了林未晞这里,不过两句话,便让顾徽彦嘴边带出笑意,了然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就你会说话,你身体弱要静养,静澹园就合适,就把东西抬到那里吧。”

静澹园?林未晞对燕王府的构造了然于胸,她笑了笑,立刻给顾徽彦行谢礼:“谢燕王。”

高然急急忙忙出来迎接顾徽彦,因为她给自己的定位是温婉大方白富美,所以顾徽彦没说起,她便一直维持着蹲身的仪态。可是谁能想到名震天下的燕王竟然旁若无人地和一个小姑娘谈起起居这种琐事,一点都不计较这样有失身份。高然忍不住抬头,讶异地朝前扫了一眼,发现顾呈曜眼中也带着明显的惊讶。显然,燕王并不是一个随和的人,阖府见了他大气都不敢出,遑论顶撞。然而林未晞方才的话,在燕王府默认的准则里,已经是大不敬了。

高然心里有些吃味,静澹园,那是她早就看好,打算以后留给自己儿子的。静澹园和顾呈曜这个世子居住的院子对称而建,意义不言而喻,只是因为燕王府人少,这才闲置下来而已。林未晞一个不明不白寄住在王府的孤女,凭什么住那里?

顾徽彦仿佛这时才看到其他人,他朝下扫了一眼,跨步走入正堂,语调平淡地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高然这才直起身,仅是一个照面,高然就感受到难言的压力。她终于意识到,她对真正的豪门世家的想象力还是太肤浅了。燕王绝不是前世她见识过的那些富一代。

甚至燕王本身就是权贵子弟,他不过是将自家的荣耀又扩大了许多倍而已。如果说之前高然还对自己信心满满,但是现在她迟疑了,要是燕王当真不满意她的出身…她努力管家,努力表现自己,真的有用吗?

顾徽彦露面后,他明明没露出冷肃凶恶之色,但是满堂内外都屏气凝神,敬畏不已。他从林未晞身上扫过,问:“你们几个都相互见过了?”

“是。”说话的是顾呈曜,他上前一步,端端正正给顾徽彦跪下,高然一看,也赶紧跟着跪。

“儿子不孝,拜见父亲。”

顾呈曜深深将额头扣在地上,高熙也深拜伏地。林未晞往旁边让了让,以示避过顾呈曜夫妻的跪拜礼。但是与此同时,林未晞心里诡异地升起一股愉悦感。虽然这一跪并不是冲着她,但是现在林未晞站着,而这顾呈曜和高然都跪着,这就足够让林未晞心里暗爽了。

木已成舟,顾徽彦到底没有为难顾呈曜和续娶的新儿媳,他沉着眸光看了他们一会,便示意他们起来。高然一听大喜,她的丫鬟立刻捧过茶来,她端着茶水,双手捧过眉心,恭敬道:“儿媳给父亲奉茶。”

顾徽彦接过来掀开茶盖,仅是示意了一下便放到桌子上,并没有喝茶的意思。但是这对高然来说已经足够了,她给顾徽彦磕了头,之后便由陪嫁丫鬟搀扶着站起身。

林未晞站在一旁围观了全程,她心里正在冷笑,冷不丁听到顾徽彦叫道她的名字:“你本来就病着,在外面耽搁太久不好,回去歇着吧。”

林未晞目的达成,也不想再站在这里看着那对“璧人”,闹心。她给顾徽彦行告退礼,顾徽彦点了点头,似乎不放心,又追加了一句:“静澹园许久未住人,有不趁手的东西尽快说,别自己忍着,知道吗?”

林未晞“嗯”了一声,没忍住问道:“燕王,那我的箱子…”

顾徽彦很明显地动了下眉梢,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湛湛地朝她看来。林未晞对顾徽彦笑了笑,很是没皮没脸:“我当然不敢怀疑燕王殿下…只是这种东西,到底还是拿在自己手里放心。”

顾徽彦收回目光,依然没有发话,但是眼睛中已经漾出笑意:“少不了你的东西,去吧。”

林未晞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王府的下人引着林未晞往静澹园走时,表情一直是惊骇的。

林未晞突然从被剥削的媳妇摇身变成剥削人的特权阶层,心里别提多么舒爽。静澹园果然没有辜负它的优越位置,林未晞舒舒服服沐浴洗尘,又小憩了一觉后,外面的下人小心翼翼过来禀报:“林姑娘,您醒了吗?”

来人以为林未晞不认识她,其实林未晞清楚的很。林未晞看着这些王府旧仆截然不同的态度,心里讽刺地笑了一笑:“什么事?”

“前面要开宴了,王爷说如果姑娘醒了,让奴婢请姑娘到前厅用膳。”

燕王回来了,晚膳的规制自然也不能马虎。林未晞衣服发饰都是现成的,没必要梳妆,她站起身说道:“我知道了,前方带路吧。”

等到了地方,所有人都屏息肃立着,高然更是侍立一边,不得落座。林未晞坦然地给顾徽彦行了礼,又坦然地绕到一边坐下,那架势,简直像本来就是这家里的一份子一样。

林未晞舒舒服服坐着,而高然却要站着侍奉长辈用膳,这对比就着实让人不舒服了。偏偏顾徽彦毫不在意,他看到林未晞换了衣服,轻微地皱了皱眉,问道:“今天头还疼吗?”

显然这是林未晞路上的毛病,她身体弱,吹了风后会头痛,梳洗之后更要小心。林未晞摇头,道:“没什么大事,不必管它。”

顾徽彦听了这话又要皱眉,不过此刻不是谈这个的场合,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菜肴经过众多侍女的手,一道道静悄无声地送入正厅,高然拿了公筷给众人布菜,不可避免的,就要照顾到林未晞。林未晞心里暗爽,表面上还要推辞:“谢世子妃,世子妃真是客气了。”

高然笑容僵硬:“为人妇便要相夫教子,操持家事,这是我应该做的。”吃饭时闺女可以坐但媳妇不能是惯例,新妇侍奉长辈用膳也是规矩,可是林未晞算什么?高然心里真是呕都要呕死了。

顾徽彦淡淡扫了林未晞一眼,说道:“没有外人,不必这样生分。坐吧。”

高然照例推辞,顾徽彦神色淡淡的,高然心里突然打了个突,想起之前老仆提点过的话:燕王说话从不说第二遍。

高然不敢再拿腔作势,正好这时顾呈曜朝她看来,高然立刻顺势坐到顾呈曜身边。

这一顿饭吃的静默无声,顾徽彦刚刚停下动作,其他人立刻便放筷。王府饭后还有许多讲究,林未晞漱口洗手之后,便听到顾徽彦向顾呈曜问话,那声音无喜无怒,但是却暗藏着汹涌的力量:“我听顾明达说,这几个月王府和寿康公主府那边的走动松懈了,这是怎么回事?”

13、公道

顾徽彦的话说出后,屋内的气氛明显一滞。

寿康大长公主是前任世子妃高熙的外祖母,英国公府对自家的女儿无论嫡庶,一视同仁,但是寿康大长公主可未必。

卫氏是公主嫡女,当年嫁给英国公世子也是响当当的强强联合,门当户对。只是嫁人后卫氏和英国公世子相处并不好,卫氏端着公主之女的架子,而英国公世子也偏好柔弱美人,这桩婚事面上显贵,但是当事人卫氏过得却并不好。等后来韩氏复宠,成为英国公世子的心尖好后,卫氏和英国公世子的夫妻关系就更紧绷了。

卫氏自小心高气傲,怎么能忍受自己被一个出身卑微的妾室压在头上,建昭九年正月,刚过完年韩氏又出来招眼,卫氏多年积怨被勾起,当下翻脸发作,让韩氏去跪祠堂。林未晞后来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总觉得巧的可怕,那时韩氏不敢违背主母的命令,委委屈屈去冰凉的祠堂跪着,那年正月天气冷得厉害,韩氏跪了没多久,便见了红。等英国公世子听到风声赶紧刚回来,便看到自己的爱妾面如金纸,腹下流血不止。

韩氏竟然怀了身孕,被冰凉的地砖一激,马上就撑不住见了红。子嗣在家族中事关重大,世子当场大怒,老祖宗英国公夫人听到后也气愤卫氏蛮横善妒、不顾体统,卫氏和夫婿、婆婆大闹一场,世子气急,放了许多重话。卫氏多年郁郁寡欢,小日子早就变得不规律,竟然不知自己已经有了身孕,这样气急冲心,居然在冲突中直接流产了。女子怀孕本就伤身,流产更是伤害极大,卫氏因此一病不起,没过几个月,便早早去世了。

那年卫氏的独女高熙才十岁,而卫氏流掉的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卫氏期盼了多年,最后竟然落了这样一个下场。讽刺的是,真正被罚祠堂、传言胎儿要保不住的韩氏,却在九个月后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儿子。

这正是高然的同胞弟弟。如果林未晞看到的那本天书没错,以后这个命大的男孩还会以庶子之身成为英国公府的继承人。毕竟嫡母已死,嫡出血脉只有高熙一个女子,而英国公世子格外偏爱韩氏和韩氏的子女,在没有嫡出子嗣的情况下,立庶长子为继承人,合情合理。

唯一的女儿被妾室磋磨的死了,寿康大长公主知道后肯定饶不过,可是这桩事情卫氏也有错,在贞顺至上的礼法社会,卫氏罚妾室导致对方见红,后面还和婆婆、丈夫争吵,最后却把自己气到流产,寿康作为卫氏母亲当然气得要死,可是放在外面,别人只会说卫氏自作自受。寿康大长公主没法给女儿讨回公道,而英国公府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门小户,寿康大长公主只能忍下这口恶气,将外孙女高熙接了过来,精心教养。

寿康贵为公主,却一辈子夫妻关系淡漠,无子无孙,唯一的女儿还早早就去世了,外孙女高熙就是寿康大长公主唯一的支柱。可是谁能想到,上两代人的悲剧再一次在高熙身上重演,高熙什么都拔尖,偏偏嫁人后婚事不顺,她甚至比不上卫氏,才活了一年,便也郁郁而终。

寿康大长公主大受打击,但是对方是燕王府的世子,顾呈曜的父亲权倾天下,寿康能说什么?真正让寿康大长公主受不了的是之后的事情,高熙才死了一个月,英国公府便提出让高然嫁过去做续弦。

高然是谁?韩氏的女儿。韩氏这一窝贱人害死了寿康的女儿不说,现在还想接手她外孙女的家庭?寿康大长公主当即和英国公府翻脸,连着多年亲厚的燕王府也淡了下来。

寿康大长公主不喜欢高然和那个庶子是京城皆知的事情。顾呈曜终于娶到了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现在自己的心头好被寿康大长公主针对,顾呈曜也不高兴。他一出生便是世子,家世优越,多年来只有别人迁就他,什么时候看过别人的脸色?既然寿康大长公主摆脸色,顾呈曜也不稀罕过去巴结。寿康公主府不过是一个空架子,后继无人,现在谁都能看出来他们家在走下坡路,不过是因为寿康辈分高,用大长公主的辈分撑着门面罢了。真和燕王府对上,顾呈曜怎么会怕她?

所以高然进门后,燕王府和寿康公主府不可避免变得冷淡,高然乐见其成,顾呈曜也毫无所谓。现在突然顾徽彦提起,顾呈曜仅是停顿了一下,便说:“寿康大长公主似乎对世子妃有什么误会,儿子专程去和大长公主解释,但是公主府上的人却对世子妃神情冷淡。既然结为夫妻便是同体,他们对世子妃不敬便是对我不敬,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停留下去了。”

林未晞听完这句话就知道完了,顾徽彦要生气了。顾徽彦脸上表情一如往常,他的声音甚至都和方才别无二致:“你也知道夫妻同体,那寿康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高熙,便不是你的妻子了?”

顾呈曜向着高然,高然本来觉得很欣慰,那个不得男人喜爱的老公主不喜欢她,她也不屑于进公主府的大门。连儿子都生不出来,只知道仗着公主身份压迫别人,高然深深觉得寿康活该,后面卫氏和高熙便是现世报。顾呈曜因为公主府的人对她冷脸便断了和公主府的联系,高然觉得很受用,这才有男主角的气场嘛。可是现在顾徽彦放下这样的话…高然脸上的神情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燕王莫非还因此不满了不成?何至于此呢?

顾呈曜不同于高然,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更深,一听顾徽彦的语气他就知道父亲动怒了。顾徽彦越是动怒越是不动声色,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后者。

顾呈曜不敢再坐,立刻站起身,低着头说道:“儿子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寿康大长公主太过跋扈,世子妃已经是我的正妻,长不慈子何孝?她不愿尊重世子妃,儿子若还是一如既往地顺从她,那岂不是放低了燕王府的颜面?”

高然也赶紧站起来,飞快地扫了林未晞一眼,抿着嘴低头:“是儿媳不对,不关世子的事,请父亲不要迁怒世子。”

林未晞当然明白高然那一眼的意思,这是燕王府的家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林未晞一个外人旁听。如果是寻常,林未晞早就找借口离席了,可是面前站着的偏偏是顾呈曜。林未晞多年的教养告诉她要尊重主人家的私事,现在理应礼貌地避开,可是…她真的好想看顾呈曜挨骂。林未晞最终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依然四方八稳地坐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表面大义凛然实则窃喜不已地继续听着。

顾徽彦听到顾呈曜的话,心中的怒火越盛。他脸上不见喜怒,唯独从话语中能感受到万钧压力:“大长公主若是真的不顾及燕王府的颜面,她就不会让你们进门。”

顾呈曜和高然都低着头,呼吸都刻意放轻。顾徽彦平静了一下情绪,再开口时又恢复成那个滴水不漏的燕王:“未守齐妻丧便续娶,这本便是你的不对,寿康大长公主不过是态度冷淡,她便是让人把你闭与门外也是该的。当初是你亲自写信求娶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对方是大长公主唯一的血脉,不过一年便不明不白地病逝在王府,寿康公主对你有意见,你还敢有异议?”

“父亲。”顾呈曜忍不住抬头,“当初我要找的人并不是她,是她和大长公主…”

顾呈曜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顾徽彦的目光中,见他乖乖低下了头,顾徽彦才轻笑了一声,砰的一声把茶盏放在桌面上:“当初写信之人是不是你?定亲交换庚帖的人是不是你?”

顾呈曜神色憋屈,他忍了又忍,还是不情不愿地说:“是。”

“这就足够了,没人会听你的理由。你已经这么大了,做错了事情就是做错了,不想着承担责任,竟然还给自己找借口?”

林未晞听到这里眼眶一酸,她赶紧瞪大眼睛,把泪意逼回去。这么长时间,那本天书,英国公府,甚至燕王府的好些老仆都在说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活该,这么多人中,竟然唯有燕王替她伸冤,毫不留情地指责顾呈曜。燕王甚至是顾呈曜的父亲,不折不扣的夫家人。

当初是林未晞稀里糊涂地顶替了高然的救命之恩,可是这怪谁?是顾呈曜认错了人,是高然在背后搞手段,凭什么最后的错误要让她来背负?即便最后发现是阴差阳错结错了亲,可是顾呈曜毕竟娶了她,为什么顾呈曜就不想想他这个丈夫的责任呢?

顾呈曜被训斥得无地自容,高然想要说什么,但是接触到顾徽彦的视线,吓得嗓子一堵,立马噤声。

这是顾徽彦少见的发怒,厅堂内外噤若寒蝉,便是老王爷那一辈的老人都不敢在这个当口讲话。满堂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急躁的咳嗽声,发声的人似乎想压住动静,奈何越急咳嗽得越厉害,林未晞掩住嘴,眉头紧锁,抽空艰难地对顾徽彦说:“抱歉,我也不想打搅您和世子。只是…咳咳…”

林未晞咳嗽地脸颊发红,双眼含泪,倒是刚好掩饰住她方才的激动。顾徽彦本来正在气头,看见林未晞咳得这么可怜,当下叹了口气,道:“怎么又开始咳了?今日喝药了吗?”

林未晞说不出话来,宛月赶紧上前一步,小心回道:“奴婢已经伺候姑娘喝了,但是这几日气候燥,总是不管用。”

“明日从宫中唤太医来,给你换一帖药吧。”

林未晞艰难地跟顾徽彦道谢,顾呈曜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涌到林未晞身边,又是递茶又是拍背,他这个世子反而像是被人遗忘了。

不过好在这样一来,刚才的事也翻篇了,伺候顾呈曜的下人很是松了口气。林未晞一想到自己又给顾呈曜解了围,当下简直怒从中来,喉咙中的痒意也越发止不住。

好容易等林未晞停了咳嗽,大堂中的人都松了口气。顾徽彦还是皱着眉看着林未晞,林未晞一边小心地顺气,一边瞅了顾徽彦一眼:“燕王殿下,您还生气吗?”

顾徽彦无奈地看了林未晞一眼,眉目未动,轻轻对顾呈曜抬了下手:“下不为例。”

高然闻言大喜,顾呈曜脸色紧紧绷着,他复杂地看了林未晞一眼,低头给顾徽彦行礼。一时间众人看向林未晞的目光都充满了感激,而林未晞僵硬地笑着,有苦难言。

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

14、怨偶

林未晞悲伤地发现她总是在无意给顾呈曜解围,明明她是想挑事的。更气人的是,周围人非要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她的言行,自作多情地以为林未晞心地善良,看不过去世子被王爷责备,这才想办法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