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站在这里惹人拘束,顾徽彦也没有心情继续待下去了。他吩咐了一句“好生伺候”,就率先转身出去。顾呈曜只是停顿片刻,就跟着顾徽彦一起走了。

林未晞目送这两人相继离开,顾呈曜经过时,不知为何视线停留了瞬息。林未晞递去一个眼神,其中的不耐烦相当明显。

干嘛?

顾呈曜收回目光,快步朝顾徽彦追去。

闲杂人等相继退去,高然这边的人手明显放松下来。林未晞带上一抹莫名的笑意,绕过屏风,笑意盈盈地走到高然面前。

高然刚才一惊一乍,直到燕王转身出去才终于放下心。这样看来,燕王并没有发觉真相,他维护林未晞,肯定只是为了王妃的脸面罢了。

高然看到林未晞不请自来,直接站在自己床前,她不太舒服,但还是挤出笑,柔声道:“母亲,你怎么过来了?今日累你们前来,我心中已经是十分过意不去。我的伤没有大碍,母亲不必挂怀。”

“你既然叫我一声母亲,我怎么能不记挂你?”林未晞笑着,眼角瞥向高然涂上药膏的手臂,“我得来看看,世子妃把自己伤得重不重啊。”

34、回礼 ...

“我得来看看, 世子妃把自己伤得重不重啊。”

高然本来便在打鼓燕王到底看到没有, 现在听到林未晞明显幸灾乐祸的语调, 几乎连脸上的笑也维持不住。她神色冷淡下来,反问:“我听不懂母亲是什么意思。”

“我在关心你的伤势啊。”林未晞眼中笑意盎然, 可是看向高然时,里面隐隐冒出些许冰刺来, “你以为我在问什么?”

林未晞这句话一语双关,不知情的外人听来,当然觉得这是林未晞在关心儿媳, 可是在对彼此心知肚明的高然听来, 这就是林未晞在暗暗嘲讽了。

高然这么多年来仗着年龄优势,在内宅中几乎无往不利, 渐渐地,她也觉得自己的想做什么是都能成功,也应该成功。在众目睽睽之下摔茶盏,这对技巧、时机的要求非常高, 对自己有伤害, 又有被人看到的风险, 如果是别人高然只会觉得这桩计谋不划算,可是换到自己身上, 她莫名自信, 自己一定没有问题。

前半段一如高然的预计,形势一边倒。女眷袖子都宽大,而高然又是在林未晞的手碰到茶盏时才发力, 天时地利人和俱在,当着众人的面林未晞就敢这样磋磨儿媳,任谁知道都会生气。林未晞一露面便犯下这种大错,王妃的颜面尽失,想必日后也没有脸面来和高然要掌事大权。

但是,高然实在没料到,燕王会突然那样说。

顾徽彦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高然紧张地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燕王真的看到了林未晞没推茶杯?还是只是为了燕王妃的颜面勉强圆场?高然惊慌了片刻,就听到燕王定论,这件事只是意外。

只是意外。高然松了口气,燕王没怀疑到她头上就好。可是随后高然反应过来,就有点不高兴了。如果只是意外,燕王又作证林未晞的清白,那高然受这么重的烫伤是为了什么?

目的没达成,还陪了自己。

高然本来就有点意难平,她努力劝自己忘掉这回事,而林未晞却坐到床沿上,专门拉过高然的手,仔细看她胳膊上的烫伤。

“啧…又红又肿,都起水泡了,过几天恐怕还要脱一层皮吧。真是想想都疼呢。”

高然本来都把自己心态调整好了,被林未晞这样一说,仿佛伤处又开始灼痛。高然脸色僵硬,勉强笑着想抽回自己的手:“谢母亲关心。伤处不雅,就不污母亲的眼了。”

高然想抽回胳膊,却被林未晞用力拉住。她抬头对高然粲然一笑,那笑容要多真心有多真心:“刚烧出来的水,那么一大盏直接倒在胳膊上,幸亏你躲得及时,要不然,那一杯水怕是要往脸上浇了吧。”林未晞的目光停驻在高然脸上,一寸一寸地挪:“要是泼在脸上,恐怕这张脸就毁了吧。”

高然被林未晞这样看着,脸上平滑的皮肤似乎真的灼痛起来,仿佛这里真的被泼了滚烫的热水。一个世子妃被毁了容…高然浑身一个激灵,从莫须有的想象中挣脱出来后,看着林未晞都有些恼了:“母亲,您自重!”

“你怕什么,这不是没泼在你脸上么。”林未晞虽然这样说,但是神色似乎还有些可惜,她垂睑扫了眼高然狰狞红肿的伤口,说,“不过泼在胳膊上也还好,即便蜕皮的时候留下疤痕,冬日有衣服遮掩,夏天穿的严实些也不会被人看到。不过就是疼了些,世子妃并没有什么损失。”

这话说的高然牙疼,什么叫不过就疼了些,人奋斗这一辈子,为的还不是自己的身体?高然心里本来就有一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挫败感,被林未晞这样一说,心里越发难受了。

高然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和林未晞早在五月赐婚那会就决裂了,现在不过是彼此装腔作势罢了。高然被林未晞握着手腕,现在还用那种“好可惜啊”的目光扫射自己的伤口,就是活菩萨都忍不住了。高然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因为太过用力,竟然扯到了伤口。胳膊上一阵紧绷的灼痛感,高然猛地皱眉,又赶紧掩饰回去,装作一点都不疼的样子,对林未晞说:“陪母亲聊天本是我的荣幸,可是我今日受了伤,刚刚又折腾了那么久,实在有些乏了。”

送客的意味非常明显,林未晞笑容越发真心了,她朝下瞥了一眼,挑眉道:“刚才那一下,还扯得挺疼吧。周太医留下了药,若是伤口没养好就辜负太医苦心了。来人,把周太医留下的药膏拿来,我亲自给世子妃上药。”

高然的丫鬟婆子一听就有些慌:“王妃…”

“听不到我说的话?”林未晞的声音骤然抬高,声线娇气又清冷,“还是说你们对我这个王妃都看不上了?”

宛星见此,没好气地梭了凝芙等人一眼:“王妃是世子妃的婆母,婆婆亲自给儿媳上药,这是多么荣幸的事情,你们竟然敢怠慢?”

“不敢。”陶妈妈几人只能低了头,脸色憋屈去取周太医留下的药膏,不情不愿地递给林未晞。

高然看到林未晞当真要给她涂药,脸色都白了:“母亲,我并不是什么大伤,用不着母亲动手。”

“你都叫我母亲了,哪还用推辞。”林未晞冲着高然眯眼一笑,“长者赐不敢辞,我如今身上没带什么东西,只好亲手涂药,来抵做给你这个好儿媳的回礼吧。”

林未晞说完,都不等高然反应,直接拉过她的手臂,狠狠挖了一勺扣下去。烫坏的皮肤特别脆弱,几乎一碰就疼,高然没忍住呀了一声,林未晞故作吃惊地捂住嘴,眼睛中都浸出水光了:“疼吗?”

林未晞今日穿了一身正红,此刻眼睛无辜地瞪大,里面还有盈盈水光,真是见者生怜。可惜高然明确地知道,林未晞眼睛里泛出水花不是因为心疼,而是因为忍笑。

高然后槽牙咬紧,还是挤出一个笑来:“不疼。”

“不疼就好,我没做过这种事,难免分不清轻重。如果下手重了,世子妃大可说出来。”林未晞说完,就继续挖了药膏往高然胳膊上涂,高然这些年早被养得细皮嫩肉,被滚茶烫过后皮肤本来就隐隐作痛,再被林未晞这样上药,其中的痛楚真是难以言道。可是偏偏,高然有苦没处说。婆婆亲手给媳妇上药,这简直是石破天惊的大新闻,媳妇若是不满,那简直太不知好歹了。

林未晞痛痛快快地给高然敷了药,她看到高然一副想躲不能躲的神情,陶妈妈几人也俱是敢怒不敢言,林未晞忍笑几乎忍到脸都僵了。等林未晞彻底出了气,终于放下药膏时,全屋子的人,包括高然都悄悄松了口气。

林未晞似笑非笑地看着高然,说:“世子妃,现在,你应该能好好养伤了吧?”

高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谢母亲。”

“不用谢。”林未晞站起身,垂下眼睫,居高临下地俯视高然,“世子妃给我敬茶,我也该做些什么投桃报李。世子妃今日辛苦了,好生养病吧。”

敢用苦肉计算计她,高然今天这一遭都是活该!

林未晞报了被算计之仇,一路上都是神清气爽。昨日拜堂在王府最里面的一套屋子,大户人家里往往辟出专门的地方举办婚丧祭祀等事,那套屋子就是专门做喜堂用的。如今婚礼已经结束,林未晞也从喜堂搬回王府主院,景澄院。

景澄院在王府最中间,占地广阔,富丽堂皇。燕王和燕王妃起居待客便在此处。林未晞走入景澄院时,里面已经黑压压跪了一片奴才。见她进来,下人齐齐道:“拜见王妃,给王妃请安。”

这些人都是在景澄院伺候的奴仆,林未晞略停了停,目光缓缓从众人的头顶上扫过。她一言不发,从中间让出来的通道走过,等坐在中堂交椅上,这才慢慢说:“起罢。”

“谢王妃。”

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起,奴仆们即便站起身也不敢抬头,全屏气凝神,低头望砖。

“今日世子妃不小心受伤,耽误了些功夫。既然如此,旁的话我也不说了,按照花名册一个个点名吧。管事先站出来,你们几个将自己主管的事简单交代,然后按照职责,五人一组,把下面这些小丫鬟叫出来让我认脸。”

林未晞其实认得下面这些人,可是她作为一个仅在王府寄住过一段时间的外府女子,不应记得住主院的仆人。所以,林未晞借着这个机会,让众人一个个上前露面,从此便算过了明路。

等下人跪拜过林未晞这个新主母后,日头已经升得老高。林未晞今日起了个大早,结果先是敬茶折腾出事,在高然那里消磨了半个上午,后面点花名册又花费了不少工夫。等跪拜礼结束后,林未晞从交椅上起身,到西次间罗汉床上暂坐。宛月过来请示:“王妃,是否摆饭?”

林未晞险些就要点头,可是她突然想起自己如今已是燕王妃,不再是从前独自住一个院子、什么事都自己做主的闺秀,她如今还要操心夫婿的起居。林未晞顿了顿,说:“先等等。宛星,你去前院问一声,王爷什么时候回来用饭。”

书房里,顾徽彦正肃着脸训子。顾呈曜低头领训,他小心应对后,见顾徽彦脸色还是不大好的样子,只能谨慎地问:“父亲,昨日首辅和冯掌监来王府…”

燕王、张首辅、冯公公的会面是全京城都关注的事情,朝野内外,无人不想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可惜顾徽彦并没有细说的意思,他淡淡道:“这些事还不到你该知道的时候,你先踏实读书,准备明年的春闱为上。”

“是。”顾呈曜恭敬地应下。

顾徽彦以军功起家,燕王府也驻守着军家重地,顾呈曜日后必然是要从军的。可是一来现在在京城,二来如今的形势,恐怕不允许燕王府的继承人只懂军事即可。托孤之臣多难善终,顾徽彦没有那么大的自信觉得自己一定会例外。趁现在还在京城,各方势力混杂,让顾呈曜多历练历练也好。

顾呈曜现在已经有些想当然了,顾徽彦不满意已久,所以驳回了属下的意见,而是执意让顾呈曜去清寒微末部门,从底层一点一点历练。因为顾徽彦的缘故,顾呈曜已经受到太多优待,父亲的光环几乎让他一帆风顺。从前顾徽彦忙于战事没心力管,但是现在,不管不行了。

顾徽彦想起那位颇有心术的儿媳,眼神沉沉,这就是顾呈曜不顾妻丧执意求娶的“救命恩人”。顾徽彦对顾呈曜失望越重,要求也越发严苛。

顾呈曜似乎也想起刚才敬茶的事,他眼神闪了闪,问:“父亲,你方才说看到了…”

于此同时,门外另一道声音响起:“王爷,王妃派人来了,问您什么时候回去用饭。”

顾徽彦和顾呈曜一齐愣了一下。顾徽彦从前不是没有被人催过用膳,但那时战时从简,他又忙于处理军务,送饭的小兵将食盒放在他桌案边,间或提上一句,这就是极限了。像现在这种被人惦记着,特意嘱咐着,还是第一次。

顾呈曜显然也有些不习惯,他印象中的父亲似乎总是在书房、演武场,或者战场。他来见父亲多数是因为有问题询问,无论他提出什么,父亲总能一语中的拨云见月,顾呈曜越发佩服父亲,然后就怀揣着敬佩之心退下。他对父亲自然是敬重的,询问父亲身体是出于孝道要求,至于父亲何时入睡,何时吃饭等事…顾呈曜似乎真的没有注意过。印象中的燕王总是高不可攀,胜券在握,人们敬畏战神,自然而然地就会觉得神明不需要用膳睡觉。

直到听到林未晞派人来传话,顾呈曜才有些惊讶地发现,父亲已经娶了新王妃,甚至有了他们私人的空间。

顾呈曜心中感觉复杂,而顾徽彦也有些意外,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成婚了,成婚对象还是一个小心思颇多的小丫头。顾徽彦手指动了动,当真站起身往外走去:“我竟忘了时间,今日世子妃受伤,你回去陪着她吧。”

顾呈曜就这样被打发走了,偏偏理由还无懈可击。顾呈曜想起自己被打断的问题,破天荒有些不甘心,他忍不住追了一步:“父亲,今日敬茶,您说…”

顾徽彦伸手止住顾呈曜的话:“想知道什么,自己去找。”

35、奴大 ...

林未晞派人去书房请顾徽彦, 而她这段时间也没闲着。

景澄院里, 王府里几个有体面的婆子正在林未晞这里说话。

“…王妃, 王府里下人都想着来给您磕头请安,只是您昨日才大婚, 恐怕还有许多事情要安置,所以伺候的人不敢贸然来打搅您。”

林未晞方才只是点了景澄院里的人手, 如果她只是世子妃便罢了,可是林未晞如今是王妃,除了自己起居居住的院落, 她同时还要接受整个王府的觐见。林未晞闻言扫了说话的婆子一眼, 不动声色地问:“那嬷嬷觉得,我什么时候召人过来为好?我身为王妃, 若是王府下人连我这个主母认不齐,这也太荒唐了。”

赵婆子朝身边人看了一眼,腆着脸笑道:“这得看王妃中意什么时辰,我们怎么敢替王妃做主。”

林未晞心里轻哼一声, 知道不敢就好。林未晞翻了翻燕王府厚厚的名册, 说:“择日不如撞日, 就今日下午吧。未时中,让府中所有人先将手里的活放一放, 到景澄院来让我认认脸。”

赵婆子身边那个婆子身体虽然未动, 但是嘴角却朝下撇了撇,脸上的神情不太好。这个婆子看年纪五十岁上下,长脸方下巴, 嘴角边刻着深深的纹路,眼睛吊梢,面相看着有些不太好相处。她身上穿着挺括的深蓝绸夹袄,下面搭着黑蓝布裙,鞋面上一尘不染,头上插着一只份量很足的金簪,两只手腕上也挂着手镯,右手上那只平纹金镯足有大拇指宽。可见这个婆子非但性情严苛,在燕王府中地位也殊为崇高,显然是习惯了发号施令的。

刚才林未晞问话时,赵婆子说话前先往旁边看了一眼,看的正是这个婆子。这位排场极大的婆子林未晞并不陌生,沈王妃当年的陪嫁嬷嬷卜氏,谁不认得?

老燕王和老燕王妃都走得早,曾经伺候过老燕王妃的人也死得死,走得走,即便尚在人世,这些老仆多也请求告老归乡,回去抱孙子颐养天年去了,很少继续留在外面做工。老王妃那一辈的仆人退下,王府要紧的部门都由沈王妃的人接手。卜妈妈是沈王妃从娘家带来的奶嬷嬷,是沈王妃最信任最倚重的人,总管王府,舍她其谁?

老燕王妃去世后,没过两年,沈王妃也死了。那时世子才八岁,燕王二十四,虽然正当大好年华,可是北地战乱不休,顾徽彦辗转各地平乱,他许多场知名战役便是那个时候打出来的。顾徽彦忙于战事,根本没有时间操心王府的事,而顾呈曜也还只是开蒙的年纪,卜妈妈深得顾呈曜信任,又有伺候沈王妃的体面,这种时候当然在王府中担着要职。渐渐的,王府中稍有什么大事,总得卜妈妈点头了才行。

燕王常年在外,世子年幼不理外事,府中全靠这些老嬷嬷管事,那段时间王府的内务可想而知。林未晞刚嫁过来的时候看到往年账单简直惊呆了,燕王盛名在外,林未晞怎么也没想到燕王府里居然一团乱麻。燕王名下的封邑极多,当真是白银如流水,靠着丰厚的银子,燕王府表面上看起来依然繁花裂帛气派煌煌,可是里面的账却已经烂坏了。

林未晞嫁进来后很是为难了一段时间,这种情况不管是她失职,管得话必然要得罪这些有脸面的老仆,到时候又是她的不是。也是林未晞点背,那段时间正好在她和顾呈曜感情融洽的时候,高然还没来得及告诉顾呈曜真相,林未晞被虚假的夫妻关系冲昏头脑,收拾烂摊子的时候就很有些无所顾忌。林未晞坚信自己行得端坐得正,再有体面的老仆,做错了就是该罚,底下人说她不好她不在乎,王府的长远大计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燕王府终究不是公主府,顾呈曜也不是寿康大长公主,后面的事一环接着一环,夫妻关系决裂,被她罚过的刁奴借机反弹。林未晞气得不轻,自然又更加严厉地肃清规矩,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结果这样一来夫妻关系更差。宛如一个恶性循环,雪球越滚越大,直到最后将她彻底压倒。

林未晞现在再看着卜妈妈,心里颇有些好笑和感慨。她也没有想到,前世的故人竟然再度相见,而林未晞,也再一次回到了燕王府女主人的位置上。林未晞合上了名册,带着些笑意看向卜妈妈:“卜妈妈,我看你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这里又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

“王妃,你吩咐下人觐见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是从现在到未时中不过一个时辰,厨房、采办、洒扫这些地方该有多少事情,若是让他们丢下手中的活过来给王妃磕头,王妃诚然没什么,但是下面恐会出乱子。毕竟这么大一个王府,不是说着玩的。”

“若只是来给我磕头就会生乱,那他们也不必在王府办事了,我燕王府用不着这样的庸才。”林未晞淡淡瞅了卜妈妈一眼,没理会她那拉了老长的脸,继续说,“就这样吧,未时中,让府中人分批次来请安,每个地方的人留一半走一半,等前面的人回去后,另一半人再过来。厨房还要准备晚上的膳食,那就先让厨房的人来吧,等厨房两批人走了后是库房…”

林未晞说话就如玉珠落银盘一般,哒哒哒就把偌大的王府安排完了,赵婆子和卜妈妈连插话的机会也找不到。等说完之后,林未晞抬起茶盏抿了一口润嗓,随后她噔地一声将茶盏放在凭几上,眼神清亮,神态自若:“都记住没有?”

林未晞女主子的姿势自然又流畅,下面的人竟然头都不敢抬,诺诺应下。卜妈妈今日本来要煞一煞这位小王妃的威风,好让她知道王府中是谁做主,而真正的王妃又是谁。没想到林未晞这一通话说下来,卜妈妈愣是一丁点疏漏都没揪到,反而显得是她落了下风。卜妈妈不太高兴,她多年受人尊敬,私心里也不大喜欢这位占了自家小姐位置的寄住孤女。自家小姐对燕王一往情深,还生下了王府唯一的世子,燕王就该一辈子都记挂着小姐,怎么能让另一个人占了小姐的位置呢?

卜妈妈本来心里就有私人偏见,现在被林未晞压制,心里的气越发不顺了。她嘴角深深下撇,两边的纹路越发刻板:“王妃的安排自然是好的。没想到王妃虽是继室,但是在管家之事上却有体统,恐怕比之大家闺秀也不弱。”

这话一出西屋里寂静了。宛星眼睛瞪圆,却被宛月用力拽住。林未晞笑着将手扶在膝上,身体微微后仰,看着卜妈妈笑道:“我虽不才,但是既然身在其位,又怎么敢辜负王爷的信任呢?我身为燕王妃,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林未晞直接以“燕王妃”自称,后面甚至隐隐搬出燕王。卜妈妈不敢说燕王,只得避开锋芒,笑着称是。随后,卜妈妈状似不经意地说起沈王妃的事迹,包括沈王妃和燕王的初遇,成婚,世子刚出生时全家的喜悦,以及沈王妃死时极尽哀荣的葬礼。

林未晞一直保持着笑意聆听,她能反击奴大欺主,能雷厉风行展示自己的主母地位,可是对于一个死去的、白月光一样的原配,却是说不出任何话来的。

其实这些事迹林未晞前世就听过一遍,虽然上次的侧重点是敲打她孝敬,而这次是对她这个外来者的示威。上次听时林未晞身为儿媳,对婆婆和公爹的感情一点都不关心,她权当听故事了。但是这次,林未晞却听出许多不一样的味道。

寿康是公主,卫氏是公主嫡女、国公世子夫人,林未晞前世是公府嫡女,世代家庭教育的累积下,老实讲,林未晞对于这种乱军之中一见钟情从而千里相奔的故事,是听不出什么美感的。

这是无媒苟合,奔者为妾吧?对于世代公卿,身上还有四分之一皇室血脉的林未晞来讲,她其实,是不太理解这种婚姻结合的。在她的世界里,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正妻主祭祀,掌中馈,象征的是地位,而不是情爱。作为一个一出生就被当做宗妇培养的公卿小姐,没有人敢在林未晞耳边谈情爱,而外祖母、母亲的夫妻关系,也没能让林未晞感觉到男女爱情是件多好的事。

所以现在卜妈妈搬出沈王妃传奇又感人的爱情故事,林未晞除了沉默,只能沉默。她没有接触过爱情,也不曾有人给予她爱,她就像戏文中的看客一样,只能远远躲着,对燕王和沈王妃的故事予以静默和回避。

先是顾呈曜和高然,现在,竟然是燕王和沈王妃。林未晞脸上依然维持着笑意,可是心下却冰冷一片,她大概,生来就是别人爱情故事中的灰烬吧,整整两世,都无法避免。

卜妈妈还在大谈特谈,屋外传来脚步声。卜妈妈见到来人,声音一下子哑了:“王爷。”

林未晞也站起身,对顾徽彦道万福:“王爷,你回来了。可用饭了?”

顾徽彦扫过屋里满当当的丫鬟婆子,最后目光停驻在林未晞身上:“不曾。你一直在这里等着?”

“这是自然。”林未晞心情有些沉重,她用力撑起笑容,尽力毫无异样地对顾徽彦走过去,“王爷,饭一直热着,我这就让他们摆饭。劳你再稍等些许。”

顾徽彦点头,卜妈妈几人见此赶紧告退,宛星宛月也跟着出去摆饭。顾徽彦进门仅是片刻的功夫,满满当当的西次间就空了下来。

顾徽彦坐到西窗座位上,他看向林未晞,方才他进来时,隐约听到她们在说沈氏?对于这位亡妻,顾徽彦的感情一直很复杂,甚至还有些莫名。可是她到底是顾呈曜的生母,顾徽彦不会说亡者的不是,对于沈氏他也向来给予敬意。只是这些下人竟然在林未晞面前说?

顾徽彦突如其来地生出一股烦躁。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平安夜快乐,记得吃苹果~

36、夫妻 ...

顾徽彦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 他仅是惊讶了一瞬, 就将不必要的情绪波动压下去。顾徽彦没有说亡者是非的习惯, 他也不欲在林未晞面前提起这些事,他神色不变, 平静地转移了话题:“你这段时间也一直没用饭?”

林未晞坐到顾徽彦对面,听到这句话很奇怪地抬头看他:“对啊, 我还能丢下您,自己用膳不成?哪有这种事情。”

“你身体不好,饮食须得注意。若我有事绊住, 你自己先吃就好, 不必等我。”

林未晞有些不高兴,幽幽道:“王爷, 你该不会是不想于我一同吃饭,或是嫌我烦,这才打发我吧?”

顾徽彦皱眉,简直匪夷所思:“你在想什么?我是怕你饿坏了。”

“不是就好。”林未晞轻哼了一声, 说道, “既然这样, 那我更要等着王爷了。我是你的妻子,同寝同食, 这才叫妻。”

林未晞满脑子都是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顾徽彦有些无奈,心里还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往常他推迟吃饭实在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忙得狠了顾不上吃也是常有, 可是这一刻他却明白,此后不一样了。他若是不回来,这个傻丫头就要一直等,她身体不好,若是饮食不规律,恐怕更受不住了。

顾徽彦将心中悸动很好地掩饰过去,对着林未晞,他似乎总是很容易放松下来。顾徽彦不知觉笑了起来:“你怎么对妻之一字如此执着?”

还不是被顾呈曜和高然害的,在天书里,高熙在柔顺、子嗣、齐家各方面都是完全的失败者,被高然比的一无是处,简直就是为妻反例之集大成者。林未晞表面上不在乎,但是内心里也对自己怀疑起来。

所以现在,林未晞对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便十分执念。

林未晞想起了天书中对自己的评价,不知为何又想起了方才卜妈妈的话。她脸上的笑不由淡下来:“没什么,不过是兑现诺言罢了。王爷你由着我的胡闹娶了我,我不尽感激,理当涌泉相报。正如我当日之言,只要王爷以正妻之礼相待一日,我便倾尽全力报答王爷一日。我没什么其他能做的,只能替王爷管家掌事,聊作回报而已。”

顾徽彦被说得笑了,这个丫头竟然当真了,还真的要来给他管家。顾徽彦眼中含笑,说:“那以后就仰仗你了。”

顾徽彦知道自己离府多年,王府中的秩序一塌糊涂,可是鞭长莫及,顾徽彦实在没空管,也就由着这些人一直去了。现在他终于能长驻王府,王府中的蛀虫,也该敲打敲打了。他本来打算提醒林未晞一两句,但是随后又想他这段时间会一直看着她,没必要现在就说出来吓她,等她真遇到了事情再帮她吧。

林未晞见顾徽彦神态轻松,心里也黯然地笑了笑。既然燕王曾经的故事她插足不进去,那她就远远待着,做好一个妻子的职责便很好。想到这里,林未晞趁还在摆饭,顺势询问起顾徽彦的起居习惯和寻常爱好。林未晞仅是昨天一夜就察觉到他们两人习惯差距不小,以后他们两人要共同生活,相互的习惯总要提前打听好。

爱好?顾徽彦顿了一下,说:“我于这些并没有要求,你按着自己的喜好安排就好了。”

“这怎么能行?”林未晞以为顾徽彦是在客气,可是她后面追问,发现顾徽彦真的是一点都不不在意的样子。竟然有人毫无偏好?林未晞不太信,问:“燕王,你莫非没有私人爱好吗?人总是要打发时间的啊。”

顾徽彦对此仅是微微一笑:“不需要。”

不需要?林未晞看着顾徽彦,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林未晞的眼神极为专注,被这样美丽到极端的眼睛看着,顾徽彦不可避免地失了会神。

在她这种从小备受呵护的小姑娘眼中,大概是无法理解另一种生活的吧。

现在燕王府蒸蒸日上煊赫于世,可是在顾徽彦出生那会儿,燕王府的局面并不是这样乐观。

老燕王是世宗最小的弟弟,因为年幼,难免被宫中优待些。后来世宗登基,上头的兄长得善终者少之又少,老燕王的处境也随之尴尬起来。

世宗登基后疑心渐重,老燕王这个颇受宠的幼弟能活到成年实属不易,后来就藩时,世宗的帝王疑心再犯,这种时候公主和皇子的不同就显现出来了,同样是同父血脉,寿康大后公主在世宗面前就比老燕王讨喜的多。寿康大长公主一力担保,才渐渐打消了世宗的疑心病,老燕王和老燕王妃得以顺利到达燕地。

燕地地处机关要塞,常年受北方外敌侵扰。老燕王自到达燕地后就战战兢兢,他自知兄长对自己的疑心并未消散,若是边塞出了什么问题,他这个负责驻守燕地的亲王就要第一个受责难。顾徽彦就在这种环境中出生,他一出生就被告知,他是燕王府的世子,日后要承担起整个王府,乃至燕地的未来。

在这种情况下,顾徽彦是没有时间考虑爱好和私人空间的。他自小便是为了燕王府而成长,后来十五岁时边关告急,老燕王病弱无法理事,顾徽彦只能挺身投军。他一接触军事便展露出惊人的天赋,初元二十四年,顾徽彦以十五岁之龄,打出了人生中第一场以少胜多的反击战。以三千赢两万,这一仗赢得漂亮,战报送到京城,世宗在御座上大声呼好。至此,燕王府因为顾徽彦,一改初元初年颇受猜忌的局面,渐渐得皇恩看重。此后顾徽彦征战不断,非但镇守燕地,有时候还要去其他藩王的属地平乱,顾徽彦因此也成为世宗最倚重的侄子。

后来穆宗登基,京城里王权变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这对顾徽彦的影响趋近于无。穆宗对这位年轻又善战的堂兄弟很有好感,在两朝君王的重用下,燕王府的权势如雪球般壮大起来。等到了建昭末年,后宫宦党作乱时,顾徽彦已经成了穆宗保命勤王的底牌。

顾徽彦半生戎马,属于自己的时间寥寥,而留给他个人的时间就更少了。趁军中仅有的空闲,顾徽彦要处理藩地琐事,回来照看母亲老燕王妃,还要分心关心京城的动态,哪有时间考虑个人爱好、风花雪月之类的事。

他的人生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充满了目的性的,小时候严苛就学是为了继承王府,少年时从军是为了保护燕地,青年是南征北战是为了帝座上的君王,到现在,他刚刚步入中年,甚至要辅佐幼小的皇帝,撑起整个王朝。

这样的平静到近乎僵硬,来来往往俱是黑白灰的世界,林未晞这种鲜活的小姑娘自然是没法理解的。

等回过神来,顾徽彦暗笑自己。多大人了,竟然还会像少年人一样被美色迷惑。林未晞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收起爪子的波斯猫,皮毛雪白,专注又好奇,顾徽彦手心发痒,很想摸一摸她毛绒绒的长发,随后他想到如今自己已经娶了她,没必要像以前一样避嫌。这样想着,顾徽彦就伸手去揉林未晞的头发。

林未晞一心等着顾徽彦的答案,最后发现对方毫无回答的意思,反而还笑着来揉她的头发。林未晞忍无可忍地避开:“燕王,我不是小孩子。”

顾徽彦如愿摸到自家闹脾气的波斯猫,心满意足,含笑对她点头:“我知道。”

又是这种态度,林未晞暗气,她在顾徽彦眼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前期顾徽彦对她几乎予取予求,唯一逆了林未晞心意的事,大概就是赴京来燕王府。后面林未晞甚至提出更过分的要求,顾徽彦除了第一天生气,第二天在她挟病强求的时候,他还是如了她的意,依言娶她。

林未晞不太信名震天下的燕王就真的这样轻易地被人要挟。她对燕王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林未晞不知为何就想起方才卜妈妈的话,沈王妃和燕王才是真心相爱。林未晞赶紧打住,回到方才的话题:“王爷,你日常起居有什么习惯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偏好,我怕我贸然安排,打乱了王爷的节奏。”

“无妨。”顾徽彦说,“你按你自己的喜欢安排吧,我并无不可。”

林未晞无奈:“王爷,你不必这样照顾我的颜面,夫妻总是要相互妥协的,我若是冒犯了你的空间,你大可以直接和我说。我虽然心眼小,但也不至于不讲理到这种程度。”

顾徽彦看着林未晞轻笑:“难得,你竟然也知道。”

林未晞本起脸:“王爷。”

顾徽彦只能忍住笑,但是看向林未晞的眼神中依然笑意盎然,星星点点:“我说的是真的。战时条件比这恶劣的多,哪里有挑剔的空间。你按自己的喜欢安排就可以了,我并没有什么在意的。”

林未晞都有些吃惊了:“您真的不是在和我客气?”

顾徽彦正要说话,外面传来宛月的声音:“王爷,王妃,饭摆好了。”

顾徽彦眼中星点笑意立刻像退潮一样散去,他率先站起身,伸手拉林未晞起来:“走吧,先用膳。”

顾徽彦的手掌很顺畅地伸到她面前,林未晞受宠若惊,她飞快地抬头看了顾徽彦一眼,这才将信将疑地将手放到他的手心。顾徽彦握住林未晞纤细的手掌,微微使力,便将她拉到自己身侧。

林未晞…林未晞她有些晕。长这么大她只在下马车的时候被丫鬟扶过,显然这两者不可同日而语,即便是前世成婚头一个月,她和顾呈曜感情虚假繁荣时,也从没受过这种待遇。前世的时候林未晞总是见堂兄弟对高然殷勤备至,便是刚来国公府的表亲,第一次见面时先被高熙吸引,可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更偏向高然,而对高熙高高供着,恭敬却疏远。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林未晞本来已经接受自己性格不太讨喜,此刻突然被另一位男子,还是自己年少时很倾慕的男子贴心以待,林未晞说不出的受宠若惊。时下男子很爱摆官老爷的架子,内帷中妻子连反驳都不行,怎么可能当着众多侍女的面主动去扶妻子?寻常男子尚且如此,皇室中的天之骄子们呢?

林未晞吃饭时忍不住偷偷往顾徽彦的方向瞄,真是人不可貌相,顾呈曜看着温和受礼,素有君子之风,其实是个绝情又自我的人。而顾徽彦位高权重,生人勿进,反倒意外的细心体贴。昨日嘱咐厨房给她备热汤是一例,今日在细微处照顾她,又是一例。

林未晞默默感慨着吃完这一顿饭。饭毕,顾明达从外送来了许多书和牍报,都放在东耳房。东耳房有一扇朝外开的门,可以不经由内室直接出入,所以被辟作书房。毕竟这里是王爷和王妃的主院,即便是王府家臣,也不好出入王妃的起居室。

但是林未晞昨日去看的时候,东耳房虽然摆着书架笔格,但里面却是没有书文等物的。想想也是,顾徽彦处理案牍自可以在自己独立的书房,并没有必要搬回内宅,所以这个小书房不过摆着看样子而已。但是今日不知怎么了,顾徽彦却吩咐下人将自己常用的书搬回内宅,林未晞好奇,忍不住问:“王爷,你有要紧事要处理吗?”

不然为什么突然搬动东西?

“这几日我有七天婚假,等过了这段时间就更没闲暇功夫了。你刚来王府,恐怕许多地方都不适应,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扔下。”

顾徽彦表面上说得风轻云淡,但事实上他也很迟疑。他其实没有很多和另一个人朝夕相处的经验,女子更加趋近于无。林未晞很努力地在做一个合格的妻子,顾徽彦觉得他似乎也要做些什么,至少,要履行一个丈夫的责任。

多陪伴妻子,似乎就是最基础的要求。

林未晞听懂了,其实,燕王也在很努力地迁就她吧。不光是她在学习做一个妻子,燕王也在适应另一个人的到来。

夫妻之间的磨合,其实已经开始了。林未晞突然升起满满的斗志,因为卜妈妈的话而产生的丧气也一扫而空。顾徽彦这样配合,林未晞也立刻让人将花名册、账单等物搬到耳房,她下午还要见府中下人,本来也没时间睡觉,既然这样,不如陪着燕王看书。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节快乐!

祝大家节日快乐,今晚八点有加更~

37、读书

林未晞其实对名册账单了如指掌, 但是她作为新王妃, 好歹要装个样子。她状似认真地翻看名单, 眼睛盯着熟悉的名字不免走神,过了一会, 她实在无聊,忍不住探过头去看顾徽彦的动作。

“王爷, 你在看什么?”

顾徽彦侧过书脊给林未晞示意:“太白阴符。”

“…这是什么?”

“兵书。”

林未晞愣了愣,诧异地看向顾徽彦:“王爷方才不是说这几日不必管朝事吗?王爷为什么还在看兵书?”

“现在不费心,上了战场, 每一个疏忽都是人命。没人能担当的起。”

这句话顾徽彦说的清清淡淡, 可是林未晞却肃然起敬。领军十年从无败绩,这个战绩在朝廷邸报上被吹得天花乱坠, 煌煌盛世,林未晞这些旁观者看着当然惊叹,可是对于燕王本人来说,这个成绩背后, 又要担负多少压力和重担。

林未晞小时候也听寿康公主说过琅山、定襄战役, 这是顾徽彦的成名战, 当时她也曾心驰神往,缠着外祖母一次又一次讲。没想到, 她还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这些战役的主人公。

顾徽彦见林未晞眼神不住往书页上瞟, 干脆放下书,对林未晞说:“你如果好奇,不妨我讲给你听?”

“好啊!”林未晞蹭的把自己手里的正事扔下, 生怕顾徽彦改变主意。顾徽彦看到林未晞的表现微微一笑,他正要嘱咐侍女搬一张椅子过来,林未晞说了声“不用”,脱鞋上塌,直接窝到顾徽彦身边坐好。她本来就纤细,跪坐在顾徽彦身边的时候更是小小一团,繁复的王妃服侍越发衬得她弱不胜衣,娇美动人。林未晞坐好后抬头,目光亮晶晶地看着顾徽彦:“王爷,我准备好了。”

顾徽彦垂眼看着林未晞,突然生出一种给女儿讲故事的荒谬感。耳房毕竟空间有限,像他的书房那样摆放整套檀木桌椅自然不行,所以耳房只在靠墙的地方放了张马蹄足斗拱方桌,若是顾徽彦一个人勉强够用,但是林未晞也将东西搬了过来,那方桌的空间绝对不够了。反正顾徽彦只是看书,便难得违背自己看书必端的规矩,而是陪着林未晞坐到临窗罗汉床上。两人隔着一顶矮长桌,对面而坐。现在林未晞扔下自己的东西,脱鞋窝到顾徽彦身边,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大大拉近。

这个距离对于顾徽彦来说有些过于近了,他微有些不适,但是他随后想到昨日更亲密的接触也有了,现在纠结这些太过做作。于是顾徽彦默认了林未晞的举动,将书横放在矮几上,从头一句一句地给林未晞解释。

阳光从琉璃窗照入屋子,顾徽彦眉宇平和,声音清浅,深入简出地解释着兵书上的条文,有时还会用自己经历过的战例作注解。他的身边窝着一个绝色殊丽的女子,珠翠华彩,耀眼却又剔透,正专注地听顾徽彦说话。因为专心,她的身体不知不觉靠到顾徽彦身上,顾徽彦甚至能感觉到林未晞的碎发扎在他的脖颈处,有些痒。

顾徽彦说完一节后,低头看林未晞:“你听懂了吗?”

林未晞诚实地摇头,顾徽彦叹气:“我就知道没有。”

林未晞赧然:“是不是我太笨了?可是我听那些兵法故事,或者王爷十七岁时的战役,明明能听懂的。”

顾徽彦摇头轻叹:“不能怪你。”因为到后面他也有些神思不属,一旦走神,条理和逻辑自然乱了,怎么能怪到林未晞身上。

林未晞可不知道顾徽彦是怎么想的,她现在只觉得燕王在给她台阶下,不忍心责怪她。林未晞越发不肯放弃了,她就是这种性格,越是难度大,越不肯服输,她不自觉挺起腰,对着顾徽彦信誓旦旦,一张小脸上满是认真执着:“王爷你放心,我以后消闲下来必会反复研读,你可不要因此就嫌我笨。”

“怎么会?”顾徽彦失笑,“刚接触的东西听不懂是正常的,我怎么会因此嫌弃你?你从哪儿学来的习惯,怎么总是这样紧绷?”

还不是被高然逼得,她课堂上不敢稍有松懈,一旦被高然比下去,夫子就会偏向对方。久而久之,林未晞也习惯了,总要什么事情都做到最好,总是害怕旁人对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