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徽彦说的随意,但事实上他却在想,哪个下人自作主张,把这个盒子带到行宫来了?而且他保管木匣就真的是保管,绝对不会放在一个会被东西砸到的地方。是谁,故意在林未晞面前摆弄这些?

“那个盒子边缘已经被磨圆了,里面的玉镯也被摸的十分光滑。你平日里是不是常拿出来看?”

顾徽彦看着林未晞,不冷不淡地说:“我应当还没那么闲吧。”

林未晞有点满意,她咳了一声绷住脸,依然还是一本正经冷冷淡淡的模样。其实后来冷静下来再想,林未晞也觉得她当时走入死胡同了,这半年来顾徽彦大半时间不在家,好容易回府,他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林未晞最清楚不过。顾徽彦真的很忙,仅有的闲暇也在陪她,哪像是缅怀亡妻,时常睹物思人的模样。

林未晞心结已了,可是她如今仗着肚子里有燕王的孩子,越发胆大妄为。她扬起棱角精致的下巴,质问起当年的事:“王爷,听说你和沈王妃一见钟情,想来初遇是十分美好的吧?哪像我,你悄无声息地就带着人站在我家门外,我和姑姑的话不知道被你听去多少。这样一对比,我恐怕更加面目可憎了。”

顾徽彦在心里叹气,女人真是可怕,她到底要翻多少旧账?顾徽彦说:“其实也说不上,我当时忙着遣散流寇,并没有注意其他。反倒是你,第一面印象非常深刻。”

顾徽彦似乎想到当时的情景,嘴边微微带出笑来。林未晞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还笑?你肯定在心里嫌弃我。”

“没有。”这话顾徽彦说的非常诚恳,简直发自肺腑,“你骂人时语速又娇又快,其实很好听。”

林未晞咬牙切齿,这简直是对林未晞人格尊严的侮辱,竟敢说她骂人好听?顾徽彦见林未晞有点恼了,收敛起笑意不再逗她:“好了,别生气了。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不能激动也不能生气。我并没有介意今日你在书房的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顾徽彦顿了顿,状若无意地提了一句:“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我并不会做这种没有效率的事。”

这句话说得十分模糊,可是林未晞还是听懂了顾徽彦的意思。他这话是说,沈氏的事于他而言已经过去了,他并不想王府众人以为的那样,对前妻念念不忘,时常睹物思人。这在凡事都讲求效率和规则的燕王看来,是一件纯粹浪费时间的事情。

林未晞知道自己该满意了,哪一个妻子翻出前人的遗物,大闹一番并且不依不饶,丈夫能好声好气地说话就已经实属不易,像燕王这样耐心解释,并且细致宽慰的人简直绝迹了。凡事不要刨根问底,这是林未晞很小就明白的道理。

她抿了抿唇,轻声说了句“好吧”。她说完之后还是不服气,问:“王爷什么事情都讲究直接有用,那日后我死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想起我是浪费时间?”

“林未晞。”顾徽彦的脸色马上沉下来,气势磅礴而出,立刻显现出一个不一样的燕王,“不许这样说话。”

这才是顾徽彦真正的样子,他对着外人,概是如此。林未晞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偷偷瞅了顾徽彦一眼,横声道:“我咒的是我自己,你凶什么呀?”

林未晞就是有这种能耐,一秒惹起他的怒气,下一秒又让人哭笑不得。顾徽彦瞥了她一眼,慢慢收敛起威压:“知错了吗?下次不许这样了。”

“嗯。”林未晞应完之后,极小声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又没错。”

顾徽彦听到了,但是他装作自己没听到,要不然他也不知道能拿这个祖宗怎么办。顾徽彦给林未晞掖好被脚,扶着她躺下:“你哭了好半天,躺下休息一会吧。你安心入睡,我在这里看着你。”

林未晞得知顾徽彦会一直在这里看着,心里果然安稳许多。哭其实很耗费体力,林未晞躺下没多久,很快就睡着了。顾徽彦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外面天光渐暗,室内慢慢看不清轮廓,顾徽彦才站起身,对屋外早就候着的丫鬟说:“给王妃备着热菜,等她醒来了务必让她吃饭。算了,到时候你们来前院找我吧。”

宛星宛月敢和林未晞没大没小,可是在燕王面前乖得和鹌鹑一样。她们俩细声细气应了“是”,恭敬地看着顾徽彦的身影消失在朱红回廊,直到再也听不到那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她们才长长松了口气。

顾徽彦回到书房,一路从容又快速。这两个词看起来矛盾,可是在顾徽彦身上结合得完美无瑕。顾徽彦也没让人点灯,就静坐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

顾明达站在门口,“叩叩叩”敲了三声:“王爷。”

顾徽彦并无宣召,顾明达却过来了,这已经触犯了军规。顾徽彦淡淡扫他一眼,没有追究他的失礼,而是问:“你想说什么?”

他们两人相识二十多年,几度出生入死,彼此间的默契早已不需要语言赘述。就如顾徽彦一言未发,顾明达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如顾明达不问自来,还未开口,顾徽彦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王爷,沈王妃的事,您为什么不告诉王妃?”

顾徽彦默了片刻,说:“死者为大,说这些做什么。”

“可是您当年并不是自愿娶沈王妃的。”顾明达面无表情,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胆大得吓人,“甚至在老王妃写信问您之前,您都不认识沈家这位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忆の江天慕雪x4、懒洋洋、Joyce、布林的星星、green、春雨綿綿、一口吃掉欧尼酱、瓦棱棱、秋莉、与与、林间鹊、舒白、闹闹、浅雨末、奈奈、ikun、天枰猫、就是喜欢撩人小妖女x2、游手好闲妞、闲人不闲、w□□sn_pigx2、亲亲我心、叶迎之 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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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 不许凉x2 的火箭炮

谢谢大家的打赏,下章揭晓往事真相~

86、真相

“顾明达。”顾徽彦的声音已经含上警告, 顾明达却不管不顾, 即便回去就要挨军棍, 他也要把这些话说完。他跟了顾徽彦二十多年,从顾徽彦还是个半大少年时就在他身边了。正是因为了解, 顾明达才知道燕王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多么不容易。王妃人很好,最重要的是燕王和王妃感情正好, 顾明达没法坐视这份得来不易的姻缘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往事耽搁。

“王爷,人生在世,千金易得, 知己难求, 而知心的枕边人更是万里挑一的缘法。王妃她很在意这件事,您为什么要破坏她的期待?女子吃醋都是因为在意, 不要等王妃伤了心冷了情,您再去弥补。感情和信任是很脆弱的东西,这一点,王爷应该比属下更清楚。”

顾徽彦先是掌军, 如今执政, 他见过那么多合纵连横, 当然明白信任多么珍贵,又多么脆弱。他能把林未晞哄得睡着, 也能用加倍的耐心向林未晞证明他心里没有别人, 林未晞方才确实接受了他的安排,但是她不说,并不代表她真的愿意乐得糊涂。

这些芥蒂一日不除, 他和林未晞的生活就一日建在危卵上。林未晞的性情尤其恩怨分明,嫉恶如仇。如果是她喜欢的人,撒娇耍赖她什么都能做,一旦不喜欢了,那连笑脸都懒得装,冷言冷语,毫不留情。她其实才是最独断的人,喜好全凭自己判断,根本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

这一点从林未晞对他和顾呈曜的态度上可见一斑。

顾徽彦光在脑海中想象林未晞对他失去信任的不耐烦模样就觉得无法忍受,他不敢设想,如果这一天真的来临,他会做什么。

顾徽彦静静坐着,良久未动。顾明达没有打扰,慢慢退出门外,给顾徽彦合上门。

月光被关在门外,书房里又恢复黑寂。顾徽彦在黑暗中独自坐着,慢慢回到十九年前。那时他十五岁,初出茅庐,锋芒毕露。

初元二十四年,北狄扰边,燕地最先受到战乱的冲击。老燕王每日对着邸报唉声叹气,可是他多年来建树平平,才干智慧也说不上好,除了寄希望于边疆出一个军事奇才,或者神佛突然大发慈悲保佑燕地,其实也无计可施。

顾徽彦就在这种情况下自请参战。他才十五岁,正是热血冲头的年纪。老燕王妃当然不同意,任谁苦心孤诣将儿子养到十五岁,眼看儿子出落成英武挺拔的模样,马上就可以成家立业之时,都不会愿意把儿子送去战场的。但是顾徽彦自小就有主意,他坚决请战,没等老王妃松口,自己就带着人离府了。

那个时候,前线确实需要一个领袖出现,振奋士气。还有什么人比燕地的继承人,年轻的世子顾徽彦更好?

顾徽彦最开始接触到的都是一些琐事,显然其他人也不相信这种王府独苗能处理好军务。奈何战事实在吃紧,指挥官尤其奇缺,顾徽彦渐渐开始参与大大小小的战役。在一次带军赶路时,他遇到了一场流民动乱。这是一件很小的事,顾徽彦带人将哗变镇压下去,连后续流民安置都难得管,就带着人手继续赶路了。

后来他在下一个城镇补给时,听到属下传话,说一个女子站在门前,想要亲自道谢。这个女子前段时间出门,正好被□□席卷,多亏了他及时出手才得以脱身。女子感激不尽,故特意追来感谢顾徽彦。

顾徽彦当时听了一遍就扔过了,自然也没有去见这位女子。需要他费心思的事还有许多,顺手救下的人前来报恩道谢算得了什么。但对方终究是个姑娘,顾徽彦虽然没有出面,但还是让人将女子好生安置,第二天让自己的亲兵亲自去送这位姑娘回家。可是第二天邻城又爆发动乱,路上实在不安全,顾徽彦只能让这位女子住在他的跨院,等路况好些再上路。

虽然女子借住在他的院子里,但其实顾徽彦几乎和她没碰过面。他只在那个院子里停了几日就走了,他另外留了人手,到时自会将女子平安送回去。之后军务繁重,顾徽彦很快就忘了这件事,直到三个月后,老燕王妃送了信过来。

老燕王妃坚决不同意顾徽彦离家赴战场,奈何木已成舟,她也唯有叹息的份。后面顾徽彦的消息一条条送回来,儿子在战场上表现优越,可圈可点,这几月来更是捷报频频,老燕王妃的怒火很快就转变成骄傲。

老燕王妃出身于京城古老的簪缨之家,后来嫁给颇受猜忌的老燕王,此后随夫远赴边疆,再没有回过京城。她婚后生活和出阁前完全是两个世界,但是老燕王妃最骄傲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即便和旧年手帕交以及留在京城的姐妹们通信,她也毫不吝于吹嘘自己的儿子。顾徽彦品貌端正,从小性情冷峻又充满了计划性,远比娘家姐妹的儿子们优秀。老燕王妃从来不在顾徽彦面前说,可是内心里,她深深引以为傲。

现在儿子长到十五,风华正茂,如今在战场上飞快地展露出惊人的军事天赋,老燕王妃扬眉吐气,当然要仔细给儿子挑一门十全十美的婚事。她的儿子,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顾徽彦的个人条件确实优越,就是京城顶尖的几位贵族太太也愿意和老燕王妃结这门亲。老燕王妃正挑花了眼,突然听到下人传来消息,说世子自己在外面定了亲。

这一惊非同小可,老燕王妃赶紧让奴仆出去细查,终于弄清楚流言的源头。原来是顾徽彦在行军路上救了一个女子,之后一直养在自己的别苑。这位女子也是刚烈,现在这种世道,竟然敢千里追夫,一路追寻着顾徽彦的踪迹。顾徽彦这些日子名声甚大,百姓对这位年轻的世子正是好奇的时候,现在还出现了救命之恩、千里追夫之类话折子才敢写的传奇绯闻,民间传言自然越演越烈。到现在,大家都传顾徽彦和这位红颜一见钟情,只是因战乱聚少离多,等战事平息,顾徽彦就会娶红颜为王妃。

老燕王妃听到的时候简直都懵了,这是什么东西?奈何百姓对这样的爱情故事最是热衷,等老燕王妃听到的时候,民间传言早已演变的不可收拾。老燕王妃见外面传的一板一眼,真以为是顾徽彦自己看中了什么人,养在外面私定终身。她气得不轻,立即写信诘问。

顾徽彦这时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才知道,一个随手搭救的、他连名字都没问过的女子,竟然被传成英雄救美、佳人以身相许的戏码。

民众对爱情故事的热情是无法理喻的,梁山伯和祝英台都不是一个朝代的人,照样被传成千古佳话。

顾徽彦抽空回了王府,老燕王妃得知顾徽彦对此并不知情,也没有什么一见钟情非卿不娶的戏码。老燕王妃大大放了心,也没打算搭理这个女子,反正这种事对男子没什么影响,顶多被人说一句风流。可是对于女子,名节尽毁,如果不能嫁给顾徽彦,那只有悬梁自证清白一条路可走了。

可是这和老燕王妃有什么关系,老燕王妃才不管那个女子死不死,她的儿子理应由京中侯服玉食的贵女相配,一个平平无奇的民女凭什么捆绑她的儿子?老燕王妃打算继续向京中求娶世子妃,可是顾徽彦却阻止了母亲。

没必要,娶什么妻子对他来说都一样,可是却不能害了这个女子的性命。顾徽彦这些日子在军中磨砺,眼里见的都是生死,鲜血和战争让顾徽彦飞速成长起来,他越来越有责任感,也越来越像一个藩国的主人。保护这片土地,守护这里的臣民是他的责任,像寻常公子哥那样,只管自己舒服,不论旁人生死,顾徽彦是做不到的。

反正他终究是要娶妻的,既然如此,就娶沈氏也好。对了,直到这个时候,顾徽彦才知道这个女子姓沈,是林河县县丞的女儿。

老燕王妃有多不愿意,可想而知。但是她到底拗不过顾徽彦,这样的事对顾徽彦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从头到尾都是莫名其妙,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哪用管沈氏死活。但是他依然顺着民意娶了沈氏,也相当于又救了沈氏一命。老燕王妃气不过,可是她也知道,这就是她的儿子,严于律己、自律得惊人又充满责任心的儿子。

这就是所谓英雄救美、一见钟情,有情人冲破门第终成眷属的真相。

和沈氏成婚后,顾徽彦当然想和妻子相敬如宾,好好经营他们的生活。可是沈氏从小死了母亲,上头又有三个哥哥,父亲和哥哥简直把她往骨子里宠。继母被沈家极为防备,生怕继母苛待了沈氏,后来继母也撂开手不管了,她倒要看看,这几个大老爷们像养宠物一样养着沈氏,最后能养出个什么德行来。

果然如继母所料,沈氏她…幼稚的不切实际。说话总是带着撒娇的调,总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在宠爱她,父亲和兄长对她予取予求,沈氏是当真是隔绝着空气长大的,沈氏十五那年都不会自己洗脸,洗手要摊开手指让兄长来,甚至走路还要让哥哥抱。继母就冷眼看着这一切,不说,也不提醒。

每个女子都希望自己被父亲兄长当公主一样宠大,其实这是一件很悲剧的事。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独立的人格,自立的能力。

后来沈氏在万众瞩目中嫁给顾徽彦,沈家父兄都忍不住当场落泪,殷殷切切送沈氏出门。唯独沈家继母,疏离地站在一边,带着些同情地看着顾徽彦。

顾徽彦当天只觉得奇怪,回到王府后他才明白沈家继母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覆水难收,顾徽彦真的尝试过和沈氏好好相处,可是沈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当初干出千里追人的事是因为顾徽彦的出场太过耀眼,她理所应当地觉得这是英雄救美,顾徽彦必然是喜欢她才会出手相救。到后来王府的亲兵要送她回家,她不肯,固执地要等自己认定的丈夫回来,旁人问起,她也不吝于诉说她和顾徽彦“美丽的相遇”。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当事人之一沉浸在幻想中无法自拔,另一个因为带军打仗行踪不定,消息延迟的厉害,等燕王府和顾徽彦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要命的是嫁人后沈氏依然做着梦,她依然觉得顾徽彦对自己情根深种,老燕王妃对自己冷淡是因为她是个恶婆婆。她觉得顾徽彦喜欢她,觉得顾徽彦爱吃河鲜,觉得老王妃要拆散他们,却从不肯睁开眼睛看看顾徽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徽彦新婚后仅是待了七天,就回军中继续打仗。后来他每次回家都想和沈氏好好相处,但是沈氏一如既往地不听不看,顾徽彦实在没有办法在家里待下去。在他短暂的婚姻中,顾徽彦从没有感受过任何家庭温暖,沈氏也从没有关心过他的衣食冷暖,或者询问过他身上的伤。久而久之,顾徽彦绝大多数时间都待着军中,即便有空闲,也不再回府了。

这也就是卜妈妈等人吹嘘沈氏好命,却从不敢在顾徽彦面前放肆的原因。这是王府里很有趣的一件事,王府里盛传燕王爱吃河鲜,盛传燕王和沈氏相遇时传奇,相爱时感人肺腑,可是顾明达、周茂成这些真正的燕王亲信,谈起沈氏来却没什么好脸。周茂成一直劝顾徽彦续娶,顾明达也会为了林未晞晕倒一事,冒大不韪前来劝顾徽彦。

有些事局外人才看得清,从林未晞出现时顾徽彦就频频破例,到如今已经完全没有原则和底线了。顾明达发自内心地替顾徽彦高兴,顾徽彦是他们燕地所有人心中的神明,只要燕王妃对顾徽彦真心相待,那王妃就是他们的以命效忠的女主人。

顾明达明白顾徽彦的顾忌,死者为大,而且死去的还是他的妻子,在沈氏去世多年后,他却和别人说起沈氏的不好,这岂是大丈夫所为?碍于顾呈曜的面子,顾明达不好多说沈氏什么,但是并不代表顾明达可以坐视旁人用根本莫须有的“传奇”和“爱情”破坏王妃和燕王的感情。

说起顾呈曜,其实顾明达也心情复杂。顾呈曜出生时他们行军正忙,世子是在沈氏身边长大的,老燕王妃几次想把顾呈曜接过去养,都被沈氏哭哭啼啼地拦下。这样几年下来,顾呈曜也被养得唯我独尊,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顾明达觉得世子非常小家子气,根本没有大局观。世子口口声声说孝顺,但是沈氏告诉他燕王喜欢吃鱼虾、螃蟹等河鲜,顾呈曜就这样记下了。父子十八年,不知一起同桌吃过多少饭,顾呈曜竟然从来没有注意过顾徽彦究竟爱吃什么。

当然这些话,已经不是他这个属臣可以说的了。顾明达把门轻轻合上,将屋内空间全留给顾徽彦。多说无益,燕王现在真正需要的是安静。

顾徽彦坐在满室黑暗中,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储物格前,手里握着一方细腻的白稠。

这是那日大雨,林未晞横冲直撞闯入他书房,他拿给林未晞擦头发用的。那时林未晞怎么说,她嫌弃绸布不吸水,要他备一方棉布来。

顾徽彦当时好笑又无奈,半是敷衍地说“好”。可是谁能知晓,此后他当真在书房里常备干净的棉布。

夜晚并不影响顾徽彦的视线,他手指在细绸上慢慢划过,那日大雨,林未晞滴滴答答滴水的头发仿佛也从他手心拂过。林未晞今日问他的时候,其实顾徽彦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林未晞一看就是赌气的婚约呢?

他静静立了半响,慢慢将绸布放回木匣,将一切恢复原状。其实,这才是顾徽彦真正精心保管的木盒,幸好今日打湿的不是这一个。

他想,他或许有一些话需要和林未晞说。

87、心意

林未晞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期间好几次转醒, 只是睁开眼模模糊糊看了一眼, 就又睡去。

等她终于清醒,夜幕已经彻底合了下来。

“王妃, 小厨房一直给您温着菜呢,您现在要传膳吗?”

林未晞醒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去看床边,可是那里已经空了。林未晞由丫鬟扶着,慢慢坐起身:“王爷呢?”

“王爷看了您许久, 等您睡安稳后, 就去前院了。”

“去前院了。”林未晞低头看着锦被上繁复的缠枝花,莫名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宛月见林未晞兴致不高,说话愈发小心翼翼:“王妃,您要传膳吗?”

“没胃口,不想吃。”林未晞说, “让他们撤了吧。”

宛月面露为难:“可是, 王爷说一定要看着您, 让您用膳。”

“他说什么你们就听啊?我吩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这样用心。”林未晞靠在床柱上,漫不经心地说, “何况, 你们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就不知道了?”

宛月悚然一惊,赶紧回头, 果然看到宛星鹌鹑一样跟在后面,脸几乎拉成苦瓜。宛月定了定神,低眉顺眼地行礼:“王爷万福。”

顾徽彦随意应了一声,对着外面轻轻指了一下:“出去摆饭。”

宛月立刻低着头走了,根本不敢和林未晞有眼神交流。等人走了,顾徽彦坐到床边,不动声色地给林未晞拉了拉被角:“你胆子倒大,还让丫鬟助纣为虐。。”

林未晞看见顾徽彦的时候很是意外,但是看到宛星宛月在顾徽彦面前大气不敢出,完全把他的话当圣旨,不知为何觉得不舒服。她兴致不高,语调也懒懒的:“不及王爷对王府掌控力度大。”

顾徽彦当然听出来林未晞微妙的情绪,他问:“生气了?”

“我生气什么,再说我有什么可气?”

看来气的不轻,顾徽彦没有多说,小心地用被子包着她,抱着她去外面的罗汉床上用饭:“你即便要怪我,也该先把饭吃了。你身体不好,现在还怀着另一个,用饭不能马虎。”

林未晞想起肚子里的孩子,果然警醒很多,强逼着自己动了几筷子。顾徽彦就坐在对面,看着林未晞每个菜只挑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他默默叹了口气,亲手给林未晞盛牛乳羹:“尝尝这个,牛乳对你和孩子都好。”

林未晞看着那碗羹汤就没胃口,她摇摇头不想再吃,顾徽彦坐到她身边,用汤匙在羹汤里慢慢地搅,用手试着温度正好了,才舀起一勺放到林未晞唇边:“即使没胃口,多少吃些。”

汤匙就放在她唇边,林未晞一张口就能含住。顾徽彦喂汤非常细致,往往她这口刚刚咽下,另一勺就正好举到她嘴边,不知不觉,林未晞也喝了小半碗下去。

顾徽彦估摸着差不多到了林未晞的正常饭量,就将汤匙和羹碗放下。他将小炕桌留给丫鬟收拾,自己则抱着林未晞回房。

林未晞觉得这有些太过分了,她只是怀孕,又不是不能走路了。她挣扎了两下想下去,然而胳膊不过刚刚一动,就又被顾徽彦扣紧:“乖乖待着。”

林未晞只能躺回去,安心靠着顾徽彦肩膀上,果真被顾徽彦照顾地十分舒服。顾徽彦将人放在床上,将被子拉高,仔细地包住林未晞。然而他动作细致,却并不代表他肯请饶了这只胆大包天的小野猫:“刚才还想瞒着我?还威逼丫鬟为你打掩护?”

林未晞对这种阵仗熟门熟路,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能信誓旦旦地反咬一口:“你明明答应我要看着我睡觉,结果我醒来你却不见人影,现在你还凶我!”

“声东击西,顾左右而言他,你倒学得好。”

林未晞冷哼了一声,将脸扭到里面,眼睛看着床帐,不肯再看向顾徽彦了。

顾徽彦…顾徽彦他毫无办法,他顿了顿,只能说:“好了,别生气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哄女儿呢?不听。”

“真不听?”顾徽彦带着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是我从前遇到的一件事,既然你不想听,那就算了。”

林未晞耳朵动了动,燕王从前的事?林未晞慢慢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咳了咳:“那我勉强听一听好了。”

林未晞耍脾气的时候气得人牙痒,可是服软又可爱的一塌糊涂,几乎叫人拿她没有办法。顾徽彦眼神里不知不觉浸上笑意,他微微叹息一声,说:“这是初元年间的事了。”

“初元?”林未晞想了想,话语没过脑子直接脱口而出,“这个年号有点老啊。”

顾徽彦不说不笑,默默看着她,林未晞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出声,又赶紧忍住:“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陈述事实,初元是三代前的年号,确实有些老了…”

林未晞越说越觉得圆不了场,她还真没有说燕王老的意思,如今年号是元嘉,前一个是建昭,建昭再往前才是初元。这个年号确实老啊。

林未晞说着说着笑起来,顾徽彦无奈地看着她。等林未晞笑够了,顾徽彦才能继续说下去:“初元二十四年…”

顾徽彦眼睁睁看着林未晞的眼珠朝上翻了一下,显然在算年龄,然后眼看着又要笑起来。顾徽彦无奈,本着脸说:“不许笑。”

林未晞笑得肩膀都在抖,她手指抓着被子,尽力想忍住笑意:“初元二十四年,我还没出生呢。”

顾徽彦仿佛受到了岁月的无情嘲讽,林未晞如今才十七,在他从军立功、崭露头角的年纪,林未晞确实还没出生。

顾徽彦今日回来本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决定和林未晞坦白一切。奈何林未晞这样一打岔,顾徽彦严谨的计划被搅得一团乱,他看着林未晞乐得不可收拾,最后几乎笑倒在他怀里。顾徽彦无可奈何,不知不觉,原本严肃的心情也放松许多:“不许笑了,坐好。”

他这话听着严厉,其实语气里毫无威慑。林未晞笑够了,歪歪地倚在软枕中,眼睛都笑出水光来了:“我不笑了,王爷你继续说。”

严肃的氛围一扫而空,在刚才的玩闹中,林未晞滚在顾徽彦怀里,将顾徽彦严丝合缝的衣物都弄皱了。而林未晞自己更是发髻散乱,头发松松地搭在柔软明丽的锦被间,说不出的缱绻香艳。

顾徽彦看着眼前这一幕,得专门想一下,才能想到自己方才在说什么:“初元二十四年,我第一年接触军务。那时我年轻气盛,总觉得没什么事情是自己做不成的,遇到战事总是一马当先,想揽下头功。一次我听说前方又有战事,急急躁躁地带着人往那里赶,在路上我遇到一场小的流民哗变,我没放在心上,让人骑着马在人群中冲了几个来回,就意气风发地离开了。”

林未晞神色郑重起来,人也不知不觉从靠枕上直起腰来。她大概猜到顾徽彦要说什么了。

“后来我在城镇补给时,遇到了一个人…其实是我思虑不周,对方是女子,女子名节何其重要,我应当立即将这位女子送回她家人身边,而不是嫌麻烦,想赶去参加另一场战役,便将女子扔给下属。后来四周不安稳,根本没法上路,所以这位姑娘只能继续在我的落脚之处住下来,导致流言四起,耽误了这位女子名节。”

其实根本不是顾徽彦说的这样,当时路上确实不太平,可是燕王府的亲兵护送,什么流匪敢打沈氏马车的主意?沈氏只是陷入狂热的自己以为的恋爱中,这才不愿意回家罢了。何况,就算顾徽彦那时真的把沈氏送回沈家,沈氏就不会继续构想是顾徽彦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这才要亲自送她回家吗?

沈氏回家后,照样可以和街坊邻居诉说自己的奇遇,比如燕王府的世子在乱军中见了她一面,从此念念不忘,不远万里亲自护送她回家。只不过周围都是沈家邻居,类似流言不会像在枢纽重镇里一样传播迅速罢了。这两者,不过是影响大和小的问题。当年顾徽彦和沈氏莫须有的爱情故事流传成那个样子,根源其实在于沈氏,而不是顾徽彦做了什么。

林未晞安静地听着,这和她从王府听到的爱情童话完全不同,生活不是话本,去哪儿找那么多缠缠绵绵生生死死出来。顾徽彦停了一会,他似乎觉得说死者是非十分不妥,所以绕过了所有沈氏的奇葩之处,只是陈述结果:“后来我和她成婚后,因为战事总是聚少成多,在家待的最长的一次就是初成婚那几日,共是七天。十个月之后,顾呈曜就出生了。我对顾呈曜来说是个非常不称职的父亲,他出生时我在重建定襄城,他成长时我亦南征北战,不在府中,建昭六年,也就是顾呈曜七岁的时候,年初母亲死了,没过多久,沈氏也病逝了。”

那个时候风雨飘摇,京城中步贵妃和钱皇后为了太子之位正打得火热,顾徽彦实在没有多少精力顾及王府。

“我那些年对家里非常疏忽,母亲、沈氏接连病逝,顾呈曜更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王府长大。我心怀愧疚,故而这些年就一直没有续娶。”

愧疚只是一个方面,事实上,任谁摊上沈氏这样一个妻子,对夫妻生活完全绝望,都不会想再续娶的。

林未晞不觉屏息,低声问:“那你,当初为什么答应我胡闹?”

为什么呢?顾徽彦似乎也陷入回忆中,他慢慢回想起初见林未晞的场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这个小姑娘实在是活泼,不光嘴皮子利索,胆子也大。这么多年,唯有你敢直视我的眼睛,还毫不避讳地盯那么长时间。后来你故意装哭,让我带你走,我曾经犯过这样的错,其实是很不愿意伤害你的名节。但是你的姑姑和表兄委实过分,我不带着你走,才是害你。”

顾徽彦说到这里想起李家那个儿子对林未晞做的事,眼中不由染上冷厉。林未晞现在才明白当初村口的老槐树下,顾徽彦为什么会停顿那么长时间,才答应带她上路。她靠到柔软的锦枕上,眼角带着调笑,故意睨了顾徽彦一眼:“怪不得王爷一直想替我招个好夫婿,直到了京城这个想法也不见消退。果然呢,王爷觉得我是个麻烦。”

顾徽彦无话可说,现在想想,幸亏他没有当真将林未晞嫁出去,若不然,林未晞现在怀着的就不知道是谁的孩子了。他光想想这个场景,就觉得没法忍受。

他自知理亏,面对小娇妻的调侃毫无还手之力,顾徽彦叹了口气,说:“是我不对,多谢王妃当初不肯嫁人。”

林未晞轻轻“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她心里还是跟猫爪子挠一样,忍不住问:“你最开始的时候嫌弃我,那后来我来逼你娶我,你是不是都要烦死我了?”林未晞突如其来感到丧气:“是我不守闺誉,死皮赖脸。其实你本来是不愿意娶我吧。”

“怎么会?”顾徽彦看着眼前娇艳细弱,精致的如同细瓷一般的女子,伸手缓慢摩挲她的侧脸,“我早已不同往日,我不愿意做的事情,还有谁能逼我呢?”

88、坦白

顾徽彦的手指上有细茧, 这是多年习武和从军留下来的印记, 摩挲在脸上痒痒的。林未晞知道顾徽彦放松或者心情好的时候喜欢用拇指摸什么东西, 从前这是越瓷茶杯,现在渐渐变成她的脸。

林未晞本来垂着头, 任由顾徽彦的手在自己脸上流连,不知为何她突然飞快地别过脸, 声音隐约带上哭腔:“你骗我。”

“我没有。”顾徽彦知道林未晞哭了,也知道她不想让人看到,即便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放低声音, 慢慢地哄道:“其实你那天去找我之前, 我正好收到了寿康姑姑的书信。她想接你去公主府住,你云英未嫁, 无亲无故地住在燕王府,对你名节不好。我知道你这一去恐怕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而我忙于朝政,从不参与内宅女子的世界, 若真的让你走了, 我基本不会再见到你了。”

林未晞哭的抽噎, 还是强忍着说:“你当时不是在看张首辅的信吗?”

“对,我听到有人进来, 特意盖住的。”顾徽彦眼中带着柔柔的笑意, “如果你走得再靠前些,就能看到张江陵的信件下面,便是寿康公主府的信笺。”

林未晞再也忍不住, 用手捂着眼睛哭。顾徽彦环住林未晞肩膀,慢慢将她放到自己怀里:“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当初答应你是顺水推舟,其实是我沾了你的光。”

“你又在哄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信你可以去书房看。”

林未晞哭的不可自抑,她很早就听过顾徽彦和沈氏的故事,刚成亲那几天,沈氏的陪嫁也洋洋得意地跑来警告她。她知道自己是惊世骇俗自荐枕席,燕王才答应娶她。一个长相漂亮的年轻女子主动靠过来,那个男人会拒绝呢?她每听一遍燕王和沈王妃从前的事,心气就矮一头,一个是一见钟情,另一个是主动求嫁,她怎么敢,又怎么能和前人比?

可是顾徽彦的耐心细致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她忍不住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是不是换一个人,他依然会这样温柔地对待另一个女子?

林未晞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是丈夫心上人的牺牲品,其他女人的手下败将,和高然是这样,和沈氏也是这样。她生性好强,但是在感情上却像个逃兵一样小心翼翼,懦弱不堪。她害怕前世的悲剧再一次在她身上重演。她可以从顾呈曜的阴影中走出来,但是这一次已经不能了。

她从来没想过,她能听到这样的话。

顾徽彦任由林未晞在自己怀里哭,他亦十分感慨,他想到第一次见林未晞的模样,她因为赵王妃辱及他,专门追出去的模样。还有那天十里红妆,他掀开盖头,林未晞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当时四周红帐高悬,烛光轻轻晃动,林未晞坐在满堂华彩中,艳光四射,丽色惊人。

到如今,她怀了他的子嗣,在他怀中哭的不可自抑,像只羔羊般细弱地颤抖着。顾徽彦停了一会,声音轻柔,却遥远的仿佛从天边传来:“晞儿,我娶你,是因为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也不想让另一个男人占有你。我亦十分自私,自私到明明做了顺从内心的事情,却迟迟不愿意承认,让你一直承担着巨大的压力。婚嫁之事男情女愿,这桩婚事能成,并不是因为你主动提出,而我不好拒绝罢了。晞儿,任何一个男人和你这样说,他都是在骗你。”

林未晞哭的说不上话来,顾徽彦将她抱起来,仔细擦干她脸上的泪:“别哭了,你哭的我都心疼了。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你,日后我们会有长长的一辈子,一同做这些事。对了,还有我们的孩子。”

顾徽彦说着似乎有些感慨:“我之前隐晦地试探过你好几次,你一听到子嗣的事就不开心,我以为你不愿意生。我本来想着就这样随缘吧,只要你还在就够了。所以你今日被诊出有孕,而且后面还担心骑马会伤到胎儿,我真的非常高兴。”

林未晞好容易止住泪,抽抽搭搭地问:“我以为你依然挂念着沈王妃,不肯让我生下子嗣,以免触动了世子的利益…不对,你什么时候试探过我?”

顾徽彦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将林未晞拥在怀中,声音低不可闻:“好几次。你一次都没有发现。”

林未晞仔细回想,这才隐隐想起好像确实有那么几次,顾徽彦说话模棱两可,眼神也非常奇怪。原来他那时就在试探她。这只是她想起来的,更多的时候,指不定什么时候她就被套走了话,而自己还一无所知。林未晞越想越气,忍不住握拳,恨恨在顾徽彦胸前锤了几下。

这点力道实在是不痛不痒,她柔软的手放在他身上,反而带出一种奇妙的酥麻感。顾徽彦赶紧打住,直起身一本正经、风光霁月地看着林未晞:“怪我不好,让你今日哭了两回。你还有孕在身,赶紧躺下休息吧。”

林未晞确实累了,她躺在云朵一样暖和柔软的被褥中,手指还不依不饶地揪着顾徽彦的衣袖:“你不许走,你要陪我。”

“好,我一直在这里,我不走。”

林未晞犹不放心地用手指勾着顾徽彦的衣服,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一直温柔又专注地注视着她。再然后,她就彻底睡过去了。

这次顾徽彦果真没有食言,第二天醒来,顾徽彦果然还在她身边。林未晞想到昨日的事非常不好意思,她竟然在燕王面前哭成那样,实在太丢人了。她不自然地避开视线,问:“王爷今日怎么还在府里,圣上那边不用去吗?”

“我和前朝告假了。”顾徽彦说的理直气壮,十分从容,“王妃有孕,我得在府里看着王妃。”

林未晞笑着睨了顾徽彦一眼,渐渐她发现顾徽彦神色正经,似乎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你真是这么说的?”

“对啊。”

林未晞半晌合不拢嘴,片刻后,她崩溃地用双手捂住脸:“天呐,你…你这让我如何出去见人?”

顾徽彦当真是说到做到,从林未晞诊出有孕这天开始,一连几天,他都待在王府里陪林未晞,皇帝身边的公公亲自来请他去狩猎都拒了。顾徽彦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放了皇帝、重臣等一众人的鸽子。

托了顾徽彦的福,燕王妃有孕的消息也跟插了翅膀一样传遍宫闱内外。

高然这几日心力交瘁。她前脚在烦韩氏、过继等事,后脚就听到林未晞有孕,而燕王还专程告假陪夫人。两厢对比,高然越发烦躁,眉目间总是笼罩着挥之不去的焦虑阴郁,和出嫁前从容圆滑的模样判若两人。

皇帝满腔热忱来行宫狩猎,他终于摆脱了张首辅的束缚,痛痛快快疯玩了几日。然而该来的总是躲不掉,京城的书信频频传来,张孝濂日复一日地催促皇帝回宫,莫做玩物尚志的纣桀昏君。皇帝被教训的很没有意思,而在行宫期间还发生了英国公世子失血而亡这种意外,许多人都觉得不吉利,外力内因之下,回宫之事很快就提上议程。

林未晞来的时候轻轻松松,但是回去的时候众人如临大敌。马车被垫了又垫,车轱辘也被仔细包起来,生怕把王妃颠着了分毫。

京城里,寿康大长公主早早就收到了信。等圣驾归京,长长的随行队伍也回到京师后,寿康大长公主不顾身体,立即跑到燕王府来看望林未晞,以及林未晞肚子里的小生命。寿康公主年岁已大,去行宫避暑这等舟车劳顿的事自然是不掺和了,可是谁能想到,才几个月的功夫,她待在京城里竟然收到了顾徽彦的信,说林未晞怀孕了。

哎呦,寿康大长公主高兴得好几天睡不着觉,林未晞一回来,她就赶紧跑过来看。林未晞倚在大迎枕上,腰后还垫着锦枕,面色红润,笑容安然,整个人都带着即将为人母的柔光,一看就知婚后过得极好。

寿康大长公主看到林未晞脸色的时候就放了大半颗心,她又拉着林未晞的手细细问,从衣食住行到坐卧起居,细之又细,不厌其烦。问完之后,寿康大长公主剩下半颗心也放回肚子里:“你和燕王过得很好,我这就放心了。时间真是快,我明明感觉你才刚出嫁没多久,怎么这么快,连孩子都有了呢?”

林未晞闻言大为尴尬,宛星在旁边捂嘴笑,说:“大长公主,不是您错觉,确实是小主子来得快。今日九月初十,距离王妃出嫁不过十个月,如今王妃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呢。”

“宛星。”林未晞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宛星吐吐舌头,还是一副不怎么怕的样子。寿康大长公主听了大笑:“好好好,孩子来得快是好事,你们夫妻俩感情好,说明这是我这个媒人做的好。改日,我得去让燕王请我吃酒,他能娶到这么好的王妃,我这个做姑姑的功不可没。”

林未晞被说得双颊绯红,整个人越发明艳不可方物。寿康大长公主看着开心,宽慰地拍着林未晞的手,意有所指:“晞姐儿啊,燕王他总是不放心你是为你好,你就该好好受着,等明年生个大胖娃娃出来,让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可劲生气去。”

林未晞听懂了寿康大长公主的意思,她曾经不想怀孩子是因为拿不准顾徽彦的意思,可是如今顾徽彦比她还期盼这个未出世的宝贝,林未晞还有什么可怕的?如果高然想害她,也得看有没有这个难耐。

林未晞回握住寿康大长公主的手,笑道:“我省得的,谢您记挂我。”

青松园里,正院的气氛却说不上轻松。高然整个人变得非常焦躁,说话也咄咄逼人起来:“世子,我们这些天,是不是该私下找父亲说说话?”

顾呈曜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找父亲做什么?”

高然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凑近两步,低声说:“王妃怀孕了,万一她生下一个男孩,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