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疑,蔚子祥被好叫驴打得鼻青脸肿,蔚子祥记着鼻子里流了那么多的血,就差把鼻梁骨打断了。

那时蔚槐他们还少,还没有盖新房,蔚槐常在村边逮蛐蛐捉蚂蚱,穿着开裆裤,常露着两瓣屁股,但是在蔚槐的记忆里也是这样,他们两个大男人不知为什么打得那么凶,就为了他妈范冬花的一句话。

那时的范冬花和好叫驴到底说什么了,蔚槐记不起来,他的妹妹们更是记不起来,因为她们还没有出生呢!但蔚槐小小的记忆里却是这样,她妈拉架时还被蔚子祥狠狠地推到一边,一个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摔得很残,如果说那时的怨仇,蔚槐记忆里就剩这些。

当然,关于蔚子祥和范冬花的事儿,还掺和着好叫驴的事儿,江惠如来到这儿什么也不知晓,她只看到好大叔连门也不进,把菜往门框里一倒,把菜篮一磕就那么走了,然后,范冬花拖拖沓沓地走出去。

范冬花看着好叫驴走了,门框里倒着几颗菜,扒着门框又看看门外,却看到好叫驴的背影一闪没影了,就有点人意难却的样子,说:“这郝大通,也是,神经啦!不要他的东西都不行。违拗着他的性儿,偏又什么都不给,别说菜,你连他的毛也见不着一根,真是一根筋。”,说着她又抱着几棵菜拖拖沓沓走回来

她这样自言自语着,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脾性也是那么一根筋,而且,与好叫驴的一根筋一点也不同。

范冬花把手里抱着的菜往厨房地上一放,想想台阶上的花有点干旱了,就舀了一瓢水又出来浇花,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把一瓢水浇了花还抬头看看日头:“哎呀!日头那么高了,快能做饭了。”

范冬花后面的一句话不知是和谁说的。

江惠如看范冬花背着手,悠闲地站在哪儿,问她道:“妈,你刚才是说好大叔吗?”

范冬花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打了一个呵欠,说:“不是说他又能说谁?这个郝大通,什么都好,就是脾性差,还养着哪些牲口,说话做事从不考虑会给自己带来不好的结果,这不,那些冤家给他起绰号叫好叫驴,还真有点象他这个人的火爆性儿,做什么也是急吼吼的,要我说啊,他确实有点受屈,大家错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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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么回事,动物都不一样呢!母猪决臀羊后刨,那都是发情的迹相,——你们这些人,连这起码的知识都不懂。”

丑妮婶是附近最好看的女人,叫丑妮,其实一点也不丑,而且,听说又要择婿人了,不知石头大爷给她说得怎么样了?

丑妮婶的人和嘴一向自由惯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把头倚在墙上,有点慵懒地说:“我们不需要懂你的那东西,我们当不了专家,留着你当吧,你有一手就行了。当家的,赶明儿,咱们干脆成立一个配种公司算了,你做老板我做经纪人,咱们搭伙干。”

丑妮婶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好叫驻却一下严肃地板起面孔,瞪圆了眼睛说:“美得你,我受苦,卖技术,你捞钱去?”

丑妮婶看他娃娃似的,眨眼就变了脸,心里暗笑不已,说:“屁话,谁稀罕你的那骡?

好叫驴看她不象认真的样子,也笑了,说:“丑妮啊,我是说钱!”

“财迷心一个了。”丑妮婶这才知道那好叫驴变脸的原因是为了钱的事。

“我心里有点怕你们呢!总在我的牲口身上打主意。”

好叫驴这样说着,却检查一下绑在桩上的绳索,打了一个阿欠,理也不理丑妮婶了。

好叫驴才走,丑妮婶就摇着蒲扇说:“这狗日的,吃什么呛药了,我才说,他就扔炸弹。不是和老婆又闹架吧?”

正这么说着,好叫驴却从西院里又出来了,手里提出一个筐。里面放几棵青菜,也不嫌人家背且说他,提到丑妮婶跟前,没有什么铺垫没什么叙话,直戳戳地说:“丑妮啊,他们家的青菜没下来,先吃我们家的。”

说着,骨碌骨碌拿了茴子白给她,又抓了一把小葱,说:“给你!”

丑妮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嘴里常和别人嚼着好叫驴的牲口,还经常吃人家的菜,自知之明地说:“你给的一把菠菜还没吃完,我少拿一点。”

说着,拿了一棵茴子白和一把小葱要走。

好叫驴却虎气渣渣地说:“叫你拿,你就拿吧,推来扭去,大姑娘上桥啊!拿着拿着!”

他把筐子硬生生地推到丑妮婶跟前,丑妮婶只好说:“那我就拿了。”说着拿着筐子走了。

等江惠如返转身时,却听好叫驴在门口晃了一下,似乎在叫她:“喂,侄媳妇,你也给家拿点菜。”

她笑笑摇摇头进院了,说:“我们家有。”

可好叫驴却不相信的样子,说:“你们家的菜,什么时候也能吃了?和我客气什么?”

好象对跟前人家的吃菜情况,他能够了如指掌。别人有的,他好叫驴有;别人没有的,他好叫驴还有,而且也不管人家背后嘀咕他什么,他凭自己的热情想给谁就给谁。

江惠如才回到屋里,没隔一会儿,好叫驴又在蔚槐家门前叫:“蔚槐!槐子!你们也过来拿点菜吧!”

江惠如看看门前晃动的好大叔,又看看正在酣然入睡的蔚槐,才要出门,却听见范冬花拖拖沓沓出来了。

江惠如深知那好叫驴心肠不坏,也知道他那心血来潮时的火性,一腔古道热肠却又经常做一些后悔不及的事。

江惠如想想刚才在门前看到他送菜的样子,说:“妈,我刚才在门口倒垃圾时,看到他和丑妮婶唠叨,他也送丑妮婶家菜。这回,给我们家也送了,就该给二爷家送菜了吧?”

“二爷?”范冬花看了一眼儿媳,说什么什么原因,鼻子里还哼了一声。

她虽然满心里不喜欢这个儿媳妇,但自从那次大闹风波后,她也觉着自己那天有点失理智,把好好的事,因为自己的心血来潮,因为自己的不忍耐,把满腔怒火都撒向江惠如和蔚子祥,引得大家都不愉快——本来能处理好的事,可是火在气头上,把蔚子祥气走了,把儿媳妇江惠如得罪了。

现在后悔,说什么也来不及补救了。

范冬花得罪了儿媳妇江惠如,但她心里后悔却放不下自尊去补救,她想到一个老大人颜面尽失低声下气地给儿媳妇说好话,她心里仅有的一点体面会消失殆尽;还要,以后有了那把柄,倒要媳妇把理儿握在手中,对她不好感甚至要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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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她怎么也不习惯那种行为——她自从娘胎里出来,很少温言软语和人那么说话,在她的记忆里也就是那么几回。

但和儿媳说说话,告诉她一些什么事还是可以的。于是,她接着告诉她,说:“二爷家祖上和郝大通家有私人怨仇,二爷和郝大通,他们两个虽然从小就形影相随,但他俩在一块儿各怀心事。”

她站定了,用她那惯有的阴睛不定的眼睛看着儿媳。

江惠如一脸和谦地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范冬花很自信很肯定地说:“我看啊,未必!二爷家里,你好叔肯定半个叶子都不给。我还不知道?”她补充说。

江惠如听婆妈这样说,嘴里哦了一声,也不大理会她的话。知道她说话一惊一乍还好夸张,她说好的东西就好的了不得,她说不好的东西又低贬的不成样,所以,她不做声儿,看到地上盆里的水满了,端了一盆脏水去倒。

大槐树下,那西苫奶坐在门前的石凳上和高梁奶正在唠叨,嘀嘀咕咕的。

西苫奶心里有苦说不出,他清白一辈子,想不到老了,倒栽在自己女儿的手里,把她家的名儿都毁了。

“你说那个正经姑娘没结婚就怀孩子?”

高梁奶向来以和稀泥在这方圆几里有名,她含含糊糊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把女女嫁过去不就行了。”

西苫奶鼻子里哼了一声,有点不甘心地说:“嫁过去?我也有心思把女女嫁了。但这个牛毛柱,什么人样,楞头青一个,家里穷得什么也没有,我本来就不同意。想不到,我不同意,那个该死的女女却不依不挠,做下那苟且之事,还有脸…唉!”无可奈何地。

高梁奶想着法儿要成全女女,就打劝道:“现在是生米做成熟饭,由不得你了,趁早把他俩的婚事办了才是正理。”

闺女是自己生的,牛毛柱不拿出一文钱来就想把女女讨过去,那不是异想天开么?西苫奶可不愿意把自己养大的闺女白白送人,于是她晃着身子,慢悠悠地对答高梁奶说:“我就是有心事给他们办,但,没有彩礼,我怎么给他俩办?我可不愿背一个倒贴闺女的罪名——我家女女腿不拐眼不瞎,嫁了他,真得好比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高梁奶生知西苫奶特爱钱,还爱讨小便宜,尤其是一些能挣钱的机会,她是万万不会放过的。但女女究竟是一个姑娘,大肚子了也不好看,自己难受着,别人还会讥笑她,还会骂伤风败俗,于是打劝她说:“那也不能尽由你的性儿来啊!你看女女那么大的肚子了,我看着都为你着急。”

西苫奶可是一点也不急,她把女女要当做一个筹码,想在女女没嫁以前再大大的捞几个钱花,她说西苫奶:“你着急什么啊?人家婆家与那该死楞头青还不着急,你着急啥?你犯得哪门急?”

“那女女不是你生的吗?你这个当娘的,不是我说你,你为女女想一想吧!”

“我也不知怎么做就是为她着想。”

高梁奶嘴里嗤了一声,不屑地说:“还怎么想?那你不会把自己的条件放松一下?”

西苫奶叫苦连连说:“石头家的,现在的事不是我们苛刻,而是牛家没有诚意。我女女都让那牛毛柱那样了,也不见牛家送根毛来,更别说聘礼了,他家存心要我们家的好看,我…唉!都怪这个不争气的女女,她人不人,鬼不鬼,害得我们也人不人鬼不鬼的,跟着她象做贼,丢尽脸。”

高梁奶看她又叨怨又固执,还是尽力打劝她说:“三嫂,我看女女挺着大肚子不容易,你还是什么也别要了,放她去吧!或许放开她,她就不那么苦恼了。”

“她苦恼?那我们就不苦恼吗?你说,如果我放了女女,大家会笑话我,把女儿白白拱手送人,我女女就那么不值钱吗?”

“可是,牛家拿不出钱来。”高梁奶提醒说,“昨天,我家石头又给女女跑了一趟,牛家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牛毛柱他爹住了一趟医院,所以…”

西苫奶却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拿不出钱来?哼!恐怕不是吧!”

高粱奶知道她又误会人家了,看她不高兴,便说:“咱把肚量放宽一点,眼光放远一点,不就是那几个彩礼钱吗?咱不要算了!”

“算了?那不行!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西苫奶把头摇得象拨浪鼓,执拗地补充说:“谁家的姑娘能给他婆家白养那么大?恐怕只有痴人才会把养肥的鸡鸭白白送人。”

“女女可是个姑娘,不是什么鸡鸭鹅。”

“可我就知道她是我的闺女,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抚养她成人!”

西苫奶蛮横地这样说,高梁奶被说得理屈词穷了,于是一片沉默代替了她俩所有的语言。

两个老奶没有了话语,各怀着心事迷茫而又掩饰什么似的看起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大街上很热闹。小孩子们跑来跑去做着捉迷藏的游戏,老人们在摇着蒲扇聊天,几个年轻的小媳妇在远处聚着堆儿,手里又说又笑地打着毛衣。谁家的狗不知偷吃了什么,被人赶出来,它挨打后嘴里发出一串尖厉的汪吠声,窜入狗群中,那狗们又相互追逐着撕叫着疯狂成一团,腾起一阵烟雾,被人吆喝着撵开了。

江惠如倒完脏水,看到两位老人坐着那儿不说话,于是从那面又走过来,问:“奶啊,怎么没休息?”

“睡不着。”西苫奶愣愣地盯着一个地方看着什么,随口说。

“都是女女惹的事!”高梁奶说,“这个心还操不过来,哪里能睡得香。”

江惠如等她俩的下文,她俩却又没话了,她只好提了空盆往院子里走。

趁这两老奶无所事无所坐的当儿,我们来翻翻西苫奶的根儿。

184

西苫奶所以叫西苫,那是大有来头。

西苫奶原本不叫西苫,因为她做事向来一意孤行,不顾别人的眼光和感受,所以别人不理解她,认为她不讲理。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西苫奶熬了许多没钱的日子,钱在心目中的位置那么重了一点。

于是人们说,要让那个老婆讲理,除非西边出了太阳,所以,村人叫她“西苫。”

可天长日久,她还真那么做了几回那样的事。

所以,西苫这个代名词就跟定她,这个,左邻右舍家喻户晓。

西苫也是不讲理的代名词。

西苫奶精明一辈子,心灵手巧会打算,高梁奶是她这辈子最投缘的一个人。

所以有什么事,西苫奶耐不住心里的无依感和无主见时,西苫奶就会和高梁奶凑到一块儿叨叨。当然,她的叨叨是心里头实在吃不消的一些事。

比如现在,西苫奶就矛盾重重并且气愤着,只是她万般无奈,只得让一切沉默无声的东西来诉说自己的无奈与气愤。

——她的小女儿女女跟人找对象,还没有要什么彩礼,就投怀送抱,私做主张,没经她的同意竟然做下那有失体统和体面的事,勾勾搭搭几回,说怀孕就怀孕了!?

那么大的姑娘,挺着一个大肚子,肚子来肚子去的,象没事般。她不害臊,西苫奶脸上可挂不住!

所有人都知道,他西苫奶这辈子大半辈子守寡,男人死后给他丢下六、七个孩子。六、七张嘴啊,西苫奶累死累活,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拉扯成人,穷是穷了一点,但西苫奶一直认为自己穷得有志气,起码吧,没有一个孩子偷人盗人又惹事生非的,只晓得给家里帮忙,不会填乱。

这点令西苫奶颇为自豪,而且令西苫奶更自豪的是他西苫奶教育出的孩子都晓得不让自己做那赔本的买卖,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在各种场合和团伙中得益受惠,甚至成为姣姣者——头上有个官衔成为什么长,总之,西苫奶教育出的孩子个个都很精明,很会算计。

而女女的倒贴人的行为很令西苫奶心里不是滋味,而且窝火。

所以过了一会儿,西苫奶还是忍耐不住心里的不满打破了沉默,对正在呆坐一边的高梁奶啰嗦:

“这个不要脸的女女,篡改了我家门风。”

高梁奶看西苫奶又和她说话了,忘记了西苫奶对她刚才的爱搭不理,依然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而且立刻把心里的话统统倒了出来,说:“三嫂,你快别那么说,这事儿不好说。女女既然能挺起肚子,那肯定是你情我愿,要不,那事儿单凭他牛毛柱瞎折腾,他连门儿都找不到。”

西苫奶有点怪高粱奶的话说粗了:“什么门儿?说得什么话!”

高梁奶知道自己说得不稳当,有失体统了,就说:“三嫂,我这样掏心置肺和你说,你怪罪我了!可是,就是这么回事。”

西苫奶欲言又止的样儿,心里还有一点恼怒。

高粱奶看她朝自己翻了一下眼皮,背转头又看大街上的人来狗往,知趣地打住话头,又惴惴不安起来。

相守一辈子了,她知道西苫奶那秉性儿,决定扯开这个话题,说说其它的轶闻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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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看西苫奶,象是随意地说:“现在的姑娘,就是开放,搞几天对象,其实就那么乱圪捣,不留神就怀上孩子了…”

西苫奶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

可高梁奶还没有反思的意思,她这辈子很健忘也很健谈,还一古脑说着一些事:“那梁家的小女,才十八岁,就跟人要好,整天跟进跟出,好吃喝辣,没有瞎圪捣几天,就吐酸水,肚子大了。”

西苫奶没吭声,因为心里有事,对她来说还是羞辱之事,女女的事一直弄得她心事重重,不觉就成了一个累赘,于是想避开那个敏感的话题,想敷衍高梁奶。她看着对面来了一辆四轮车,就招呼街面上正玩得兴起的小头,说:“小头,小心车。”

小头正骑着一根竹竿玩骑马,听到了,从大道中央跑到一边,待四轮车一过,他却冲着那开大车的直叫嚷:“开车的,黑屁眼黑鸦子,开车的,黑屁眼黑鸦子…”

西苫奶看他整日在大街上混得象个痞子,见到谁也满不在乎,谁得玩笑也敢开,就说:“小头啊,人家没惹你,你少叫吧!小心挨揍。”

小头朝那位老奶做着鬼脸,伸伸舌头不说了,却又低声不服气地说:“我让我爸揍他的屁眼。”

两个老奶听了他的话,都被他那句不雅的“屁眼”逗笑了。

小头可不知人家笑他什么,一个心眼儿都在玩的兴头上,看两位老奶腻腻歪歪坐在一块儿不理他,他也不理会她们,把竹竿往两腿之间一放,嘴里呼啸有声,又骑着他的竹马玩去了,可他才骑了几步,就差点跟要出去的江惠如撞了一个正着。

“新媳妇新袄儿,穿得衣服没领儿…”小头看到江惠如穿着红红的一件衣服,说顺口溜说惯了,于是他顺口又说。

看小头这样调皮,两个老奶看着他又笑起来。

江惠如知道他在大街上野惯了,编顺口溜出口成章,就静静地站定了,有点好笑又有点发窘,有意逗着问小头:“我没惹你,你干么说我?”

小头眨巴眨巴那灵兮兮的眼睛,看着她脆生生地说:“你就惹我了,谁让你漂亮呢?!”

这回,惹得江惠如也笑了。

高粱奶看高梁奶对她爱搭不理的那样子,看江惠如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就找话问她:“侄媳妇,干什么去呀?”

江惠如扬扬手中的布包说:“我出去买点东西,给槐子的驾驶座做一个软垫。”

“槐子干啥去了?”

“出车去了。”

“槐子真是一个能干的孩子,那少根筋真是有命。”西苫奶这样说着,又转身对江惠如说,

“你是才结婚的小媳妇,在家歇着吧!你那样,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勤快的媳妇,有福气。”

“蔚槐也是一个好福气的人,他俩郎才女貌,十分般配。”高梁奶也恭维说。

“侄媳妇可爱干净了,整日在家收拾,锅头炕头样样拿得起,洗涮做饭样样行,还有一个好性儿,一根筋要享福了。”

江惠如看两个老人恭维自己,笑了,说:“奶奶啊,我哪里有那么好啊?我只是肯做罢了。其实,我可笨得可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笨呢!”

说着,和谦地笑笑,转身走了。

江惠如一走,高梁奶想说什么似乎又忘记了,于是她就把话题又扯了过来。

高梁奶看着远去的江惠如,对西苫奶,说:“范冬花那人,我说她是一根筋,你又说人家是少根筋,我看,让媳妇熏陶熏陶,或许能变成一个精蛋蛋。”

西苫奶却“嗤”了一声,说:“那范冬花就是那个样儿了,狗改不了吃屎。她那样儿,脑子里就是缺根筋,遇什么事都要煊天驾雾,再好的事去了她那儿也要变成坏事。还有她那倔强与执拗的怪脾气,一根筋,说什么就是什么,九头牛也拽不回来。”

“有了媳妇,总会改一改嘛!”

西苫奶却又是不屑,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范冬花要是能改了她气渣渣的火爆性儿,我给她当丫环去。”

高梁奶听她这样说,露出豁牙的嘴空洞地对着西苫奶,叽叽咕咕笑了,西苫奶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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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梁奶这辈子稀里糊涂地活了一辈子,笨拙了一辈子,虽然没有经受大的风波,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别人经历过的她还都经历过了,别人没有经历过的她也经历过了,而且从别人没有经受的苦难中活了过来。她十五岁就嫁给了石头大爷,石头大爷那时也算读书人家的子弟,识文断字,仪表堂堂,而且在一个什么店里管账本,是一个管帐先生,身手干净营生轻松,动动手动动嘴皮就挣钱了,所以高梁奶嫁给石头大爷也是福气。

在一个家里,总有有福的和没福的,要不没有福无双至这么一说。石头大爷肚子里的“子夫者也”多,但他也是能闲情逸致的一个,经常从帐房回来提笼架鸟,蹓蹓鞑鞑,俨然一副仙风道骨之体,他虽然生在乡下,但石头大爷的身上洋气十足,哪里有半点土味?哪象那些地头抓泥挖土的泥腿子,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四脚朝天,一把血汗一把血汗往地里头撒,也是日子过得穷困潦倒顾不了全家的嘴巴,更别说象石头大爷那般提笼架鸟了,所以从这点来说,高梁奶好象比其它人有福气的多。

还有,石头大爷在大家的心目中是一个文化人,文化人名儿好听,但石头大爷家有祖母和半瘫的老太爷,老得都掉牙,而且石头大爷也是有娘亲和父亲的人,所以在有“太尊”等长辈这一点上来说,作为那时穷人家的孩子高梁奶来说来到石头大爷家里就要受一点苦罪了。

高梁奶虽然生在穷人家,但年轻时模样儿很俏,双眼皮,大眼睛,巧鼻大脸,人长得极其精致,所以,石头大爷在他娘身体不行的情况下娶回她来既当女人又当佣人来用。

高梁奶很笨,但是人很勤快,整天洗洗涮涮很少有歇息的时候,但是还是经常受婆妈的虐待,动不动就饿肚子吃不上饭了,而且有时还挨婆妈的打骂。

高梁奶生性心善惯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是偷偷地流泪。

还好,石头大爷到底读过一些书,是受过新思想新教育熏陶的人,看她可怜,时不时在她挨饿的时候偷拿一些东西给她充饥,还有石头大爷总是明一套暗一套心疼她,暗暗陪着她打发一些寂寞与难熬的时光。

她从嫩生生的小姑娘开始进入石头大爷家,虽说受了不少屈挨了多少苦水无法吐的日子,但熬到二位太尊去逝,又熬婆妈和公爹去逝后,总算是拨开乌云见太阳,她终于活了出来。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待她儿子娶媳妇时已经是新社会了。新社会嘛,就是新的婚姻,新的家法,更何况高梁奶她自己受过那份罪,真得不希望再在别人身上来过——本来,就是你给她授予什么家长让她行使家法,她也是下了手动不了口的,所以从她开始,她的手里就没有什么家法,没有什么规矩。

高梁奶挨过不少虐待的日子,她的苦水似乎很多,但原因也很多,但高梁奶似乎是健忘的一个人,从她身上根本看不出岁月的艰难,更确切地说一些沧桑的东西似乎没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乐观,健忘,也许因了那份特殊的性格,而且她也很健谈。

那时年长的人都记着那时她挨骂的事,她公婆虐待她时常骂她“吃里扒外”,把自己家的东西好端端送人,还骂她“不长记性的东西!”活着的老人们谈及此事,高梁奶嘿嘿一笑,好象没有这回事,一点也不苦恼,还有点记不起的样子。

现在,过去一辈子了,那些她伺候过的老祖宗老人家们一个个都入土为安了,但她似乎真的还是那个性格和脾性,而且比以前更健谈。

比如这会儿,她和西苫奶坐在这儿谈话,人家有时回避她,可她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管人家的心情,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所以待一切都能平静下来,沉默又过去后,高梁奶又想说什么了,但是她想说得话又被大家打搅了,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于是她空了脑袋,什么也想不起的样子,她左顾右盼一会儿,只好看着高梁奶低声问:“我刚才说什么了?”

西苫奶看她说话有一茬没一茬的,还很健忘,就说她道:“你能说什么?不就是讲一些男男女女的事。”

高梁奶忽然恢复了记忆,高兴地拍拍头,说:“对了,我记起我要讲什么了。”

西苫奶却又别过脸去,不吭声。

高梁奶记着刚才自己说得酣畅淋漓,也不管西苫奶的表情了,又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