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气温将近零下10°,邢凯打个哆嗦,裹紧外套往家跑。

可是他刚跑到拱门院口,耳边飘来一阵声如细丝的响动。

邢凯一转身贴上石门边,侧头一瞄只见邢育穿戴整齐,踮起脚伫立院子左顾右盼。小金毛见邢育出门,摇摇尾巴上前蹭她裤管,邢育蹲下身,朝小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把狗粮,趁小金毛大快朵颐时,她鬼鬼祟祟走出院门。

邢凯见状拧起眉,顷刻酒劲全消,悄然跟上她的步伐。

北风萧萧的街道间,除了落叶就是这一对相差五十米远的人影。邢育疾步快走,时而驻足回望,邢凯则提高警惕,边跟踪边躲避,仿佛一场特务与反特务的秘密行动。

凌晨四点她要去哪?似乎还挺怕被人发现似地。

邢凯跟了她三条胡同,胡同里黑灯瞎火,邢凯又不敢跟太近,一双眼睛只盯着邢育背影,却没注意到刚下夜班的骑车人,他冲出胡同,骑车人拐进胡同,两人硬生生撞在一起。

骑车的是位中年人,感觉车轱辘撞上邢凯的大腿,他紧张地跳下车询问:“小伙子,大半夜横冲直撞多危险啊,碰伤没?”

邢凯吃痛地摆摆手,见老大爷抓着自己不撒手,他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拍在老大爷手心,急忙追赶邢育的步伐

当他跑出胡同口,可想而知,已然失去了邢育的踪影。

邢凯跳上旗杆底座眺望四周,懊恼地攥攥拳,跟丢了!

邢凯回到家才发现腿上淤青一大片,这一疼更不困了。他的卧室门大敞四开,他一边坐在床边拿药膏按揉,一边听着楼下的脚步声,他倒看邢育几点回来。

直到凌晨六点,邢育这才蹑手蹑脚溜回家门。邢凯顺门缝看去,她的小脸已冻得通红。

邢育已然察觉邢凯回到家中,她下意识仰视二楼卧室门,邢凯一闪身躲开,虚掩上房门,却又听脚步声向他卧室靠近,邢凯敏捷地跳上床,拉过被子假眠。

“吱呀”一声门缝悄悄开启。邢凯所处的位置正好顺光,他眯着眼睛回望,只见一双大眼睛探入屋内,似乎在确定他是否已睡着。邢凯便故意加重呼吸声,给她“安心”的提示。

门外的人,轻声舒了一口气,又阖起房门,脚步声逐渐消失在楼梯尽头。

邢凯猛地坐起身,依他对邢育的了解肯定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他决定将跟踪进行到底!

既然想法成型,邢凯躺回枕边,先睡会,养精蓄锐之后再陪你慢慢玩。

不过,他心里特别扭,什么事必须瞒着他去做呢?他都决定娶她了啊!

妈了个巴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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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2月11日

邢凯自从起床之后一直尾随在邢育左右,邢育与平时一样,该干活干活,该读书读书,邢凯正眼看,斜眼看,眯眼看,依旧看不出什么猫腻。

邢育正在记录学习笔记,邢凯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瞄到写字台前中央的大抽屉,就没见邢育打开过这个抽屉,准确地说,是没当他的面打开过。

“喂,抽屉打开。”他开始找茬。

邢育手中笔尖一顿,默不作声。

“跟你说话呢,抽屉打开,不开我拿锤子砸。”邢凯扒拉她肩膀。

“你试试。”邢育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邢凯倒抽一口气,邢育周身的气流太奇怪了,有时候是她怕他,他一瞪眼她连大气都不敢喘,可有时候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形势大反转。

“我说,咱们之间不该有秘密。”邢凯一手盖在她的笔记本上。

“为什么不能有?”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哦,那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喜欢不喜欢我。”邢凯都觉得自己够贫,可问题是,搞不清她的心意,他就没法继续之后的话题。

邢育放下原子笔,笑着说:“你都说了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当然相亲相爱。”

“”那就是不喜欢喽?

邢凯挠了挠头皮,一掌拍在桌上:“我在跟你聊爱情,你别拿亲情敷衍我!”

邢育捧起茶杯抿了口,闪烁着大眼睛眨了眨:“我们什么时候发展到爱情这一步了?”

遥想一年前,他做梦都惦记着把邢育轰出邢家,可是这女人就是有本事,悄声无息地渗透在他的生活里,让她成为他生命中必可少的牙刷、马桶!

邢凯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至今也弄不明白,只知道他离不开这女人的照顾。

“”邢凯怒指她额头,气得胡言乱语道:“我要是死了,肯定是被你憋死的!”

邢育平静地看着他:“晚饭吃什么。”

“”邢凯抓紧发根,身子一歪躺倒在地,叫苦连天地嘶吼:“邢育,邢育!你能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问点花季少女该问的问题?!”

邢育蹲在他肩膀旁,问:“花季少女不用吃饭?”

“花季少女吃什么饭啊,抱着男朋友的照片就饱了!”

“哦。”邢育受教地点头,歪头问:“晚饭吃什么?”

“?!”他们开始聊的是什么来着?!

邢育跨出一腿,从邢凯腿上迈过,向厨房走去。

邢凯长吁一口气,真拿邢育没办法,姐们绝对是当特工的料。

他眯起眼,对付这种死鸭子嘴硬派必须使用非常手段,今晚不睡了!看她去哪鬼混。

凌晨四点,邢凯坐在电脑桌前哈欠连天,时刻等待行动。

当一声轻微的响动隐隐灌入他耳孔时,邢凯猫腰跑上阳台,果然,邢育如昨天一样,先给小金毛喂了一小把狗粮,随后鬼祟地走出大院,门口站岗的大兵还给她行了个军礼,证明她偷摸跑出去绝非两三次。

他抓起皮夹克,三两步冲到院外,轻声询问站岗兵:“她每天都出去?”

“快半个月了吧,四点左右离开,六点半左右回来。”站岗兵翻看记录,如实汇报。

“知道她干嘛去了吗?”

“报告!下级无权过问上级子女的行踪。”

邢凯拍了拍士兵的肩膀,转身追赶邢育,今天决不能再跟丢。

如昨天一样,邢育穿过三条胡同,拐上大马路,又进了一个院子。

邢凯这才明白昨天为什么会跟丢,原来目的地就在胡同口。

他戴上帽子口罩,半蹲前行,趴伏在院门外向里面看

然而,眼前的一幕令他错愕了。院中挤满了三轮板车及中年男女的身影,车上、地上,铺天盖地都是成捆的报纸,工人们坐在小板凳上,拆开各种报纸,往报纸页里夹广告宣传单。

——国家明文规定:禁止在各种报章杂志中夹杂非法小广告。显然,这群人的所作所为属于违法行为。正因为非法,所以每个人安静得像哑巴。不过说穿了也不会构成什么大罪,如果被抓到顶多罚罚款。

由于报纸纸张轻薄,所以分离报纸页夹广告的时候不能戴手套,工人们的头上都戴着类似矿工的帽子,通过微弱的灯光照亮工作。寒风习习,工人们的手指冻得跟胡萝卜似地,又时而向手心哈热气取暖。

邢凯不由自主地站起身,透过院墙上的镂空花纹,他已看到了邢育,邢育像那些工人一样,一边搓手一边工作。

邢凯木然,她这是在干什么?她根本不缺钱,即便缺钱随时都可以管他要,为了几百块钱,不惜半夜起床受苦挨冻?零下十几度啊,就她那身子骨还不吹透了?!

邢凯攥了攥拳,真有心冲进院中给她一耳光,质问她是不是脑子里缺根筋!但最终,他出了更狠的一招,打电话通知警察清扫不法团伙。

很快,警笛声贯穿马路,封锁院落,所有工人都被押上了警车。

邢凯望向越开越远的警车,并没当场救她。他沮丧地返回家中,打开手机,守在座机旁,这一次,他要逼着她向自己求助。

他承认怒火攻心,更对她可笑的行为难以理解。她不知道她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吗?她不知道她一句话就能让他整个人失控吗?她不知道她为了赚几个钱半夜跑出家门很危险吗?如果邢育跟他说“不知道”。那他只能送她两个字,扯淡!

然而,四个小时过去了,邢凯从天黑坐到天空放晴,依旧没收到任何有关求救的讯息。

邢凯已然沉不住气,一通电话打到警察局局长办公室里。

“张叔叔,我是邢凯,今天您那是不是抓了一批发小广告的工人?”

张局长先是一愣,又立刻发出热情的笑声:“哦,小凯啊!我不清楚这事,你等一下,我打电话问一下。别挂别挂”

不一会儿

“喂喂,小凯你还在吗?”

“您说。”

“凌晨四点半是抓了一批,但都是些下岗职工,除了一个女孩全给放了。”

邢凯猛地坐起身:“那女孩叫什么?”

“不说,就因为那女孩什么都不说,身上也没有任何证件,所以下头人怀疑她未满十八岁,可能是非法童工,所以暂时扣留。小凯,这女孩是你朋友吗?如果是,张叔叔马上放人。”

邢凯气愤地眯起眼,她宁可待在警察局也不肯向他求助?!

“喂喂小凯,你还在听吗?出什么事了吗?”张局长听到邢凯气息紊乱,下意识站起身。

邢凯沉了沉气,尽量平复情绪,说:“先关着,关到她开口为止。不过,麻烦您给她弄点吃的。一会儿再联系,张叔叔再见。”话音刚落,邢凯挂断电话,倏地,将手机砸向墙面,“嘣”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当一个男人得不到女人的依赖时,甚至这个男人是她目前为止唯一的救命稻草!那种感觉真是差到极点。

此时此刻,邢凯有理由怀疑,邢育从没有把自己当过她生命中的谁他与门外那条狗的待遇差不多,邢育只是没本事把他也轰出去罢了,

又是五个小时的等待,天明即将转为天黑

张局长打不通邢凯的手机,只得把电话打到邢宅,而兴冲冲接起电话的邢凯,再一次以无奈收场。

邢育依旧半个字都不肯说,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两块饼干,这会儿正卧在审讯室里打盹。

“小凯,我亲自去见了那女孩一面,她咳嗽得很厉害,可能要感冒。”

“”邢凯揉了揉太阳穴:“放了吧她赢了。”

“哦,要不要张叔叔派车送她回家?”

“不用了,今天麻烦您了,直接放她走就行”

邢凯挂上电话,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回卧室,他忽然感到彷徨无可厚非,邢育是个又漂亮又细心的女孩,她有本事轻易洞察他的情绪,知道他喜欢听什么反感做什么。既然她可以给他一个家,也可以毁掉眼前的一切。所以,他迟疑了,慌张了,他真能与这种封锁情感的女人生活一辈子吗?

半小时之后

邢育仍然是蹑手蹑脚返回家中,带着一连串压抑的轻咳声走回卧室。

一开门,她愣住了,因为邢凯正坐在她的床上。

“快出去,小心被病毒传染咳咳”

邢育闪躲着他的目光,转身将大衣挂在衣服架。邢凯缄默不语,注视她那一双红肿破皮的手指,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挣扎了很久,没有提起这件事,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邢育身后,将她圈在两臂之间,脸颊埋在她肩窝里,安静得出奇

“”邢育压住咳声,微侧头,询问道:“我刚才去邮局了,你几点起的?”

又是邮局证明她上一次也说了谎。

“外面这么冷,你身上冒着一股寒气,为什么不多穿点再出门?”

“冷吗?还好。”邢育的嘴唇无意间碰到他腮上的胡茬,很不巧的,带走他脸上一缕温暖的气流,她急忙躲开,说:“该刮胡子了”

“邢育,你知道你是可以毁掉我后半生幸福的女人吗?”

“”

“回答我。”

“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邢育垂下眸,音量很轻却笃定。

邢凯并没抬头,无声地笑了笑,她这份自信真令他感到不寒而栗。

邢育捋了捋他的头发:“邢凯,不管我做了什么事,绝不是为了伤害你。”

“是吗?你真不觉得我就像站在悬崖边上的傻.逼吗?推我,拉我,全凭你高兴。”邢凯自嘲一笑。他究竟什么时候陷进去的?也许就是这一秒吧。

邢育转过身,拉起他的手,望向他黯淡的表情,她有些哽咽:“看着我邢凯。”

“看着呢”

邢育很快调试了一下情绪,柔和浅笑,说:“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十七岁的你认为这一辈子离不开我。可等你再长大几岁,接触的女人越来越多时,你又会发现我什么都不算。你不够成熟,当然我也不够,咱们边走边看,好吗?”

邢凯甩开她的手,她很“能干”,再次浇灭他心中的火,而他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邢育望向他的背影,悠悠一叹,她知道那个报警抄掉不法窝点的人是邢凯,工作丢了,工钱还没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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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7月9日

邢育坐上前往石家庄的火车,受养父邢复国所托,探望他们一年半没见的邢凯。

石家庄陆军学院是一所培养陆军指挥军官的指挥院校。有先进配套的教学设施和现代化的教学手段;有自动化、网络化的教学组织与指挥系统;有种类齐全的图书和研究资料;有完备正规的军事演习场地设施;有一支治学严谨、经验丰富的教员队伍。学院在国际国内享有很高的声誉,有70多个国家的政府首脑、军事将领和驻华武官来院参观访问或进行学术交流。

邢育坐在会客室里,等待校方审批探望手续。她穿着邢凯送她的衣服,午后阳光明媚,透过玻璃窗,照在她如兰花般动人的容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