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育揪起他衣领,质问道:“安瑶那么爱你,你说出这种话对得起谁啊?!如果你真不愿意娶她,没人勉强你,我更不会勉强你!你完全可以再找其他女朋友,只要你喜”

话还没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邢育的脸颊上,一切戛然而止。

邢凯眼中充满血丝,缓缓指向她,手指已然止不住地颤抖:“我把这辈子能掉的眼泪都TM送你了!我TM就是犯贱!从今以后,我会全心全意对待爱我的女人,而你邢育,给我住在这家里,我要你看看我会怎样疼爱我的妻子!”

邢凯扬手猛地抹了下眼角,摔门而出。

邢育站在原地,揉了揉肿痛的脸颊,看着邢凯那么难过,她的泪水滴答滴答洒在地板上而且门外在下雨,他没拿雨伞。

邢凯坐在雨中,想起十七岁那一年,他冒着大雨在垃圾场里翻找邢育白球鞋的一幕,那时的他,很傻,现在的他,更缺。

他卯足劲,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品尝着齿间的血腥味,很想知道这一巴掌抽在邢育有多疼,会不会比他的心更疼。

邢凯仰起头,任由雨水洗刷着他的身躯,就这样,整整坐了一夜。

但他却不知道

邢育站在他的身后,陪他淋了一夜的雨。

第二天

他们都病了,各自躺在自己的卧室里。

直到傍晚,邢凯这才浑浑噩噩地苏醒过来。他有气无力地爬出房间,边咳嗽边寻找退烧药,翻箱倒柜依旧不知道药箱在哪。邢育不在家,他什么都找不到。

邢凯卧在沙发上,不知是饿的,还是真患上什么重病,他就连给自己倒杯水的力气都没了。

这时,一连串轻咳声顺邢育的房间传来,邢凯以为是自己耳鸣,闭上双眼蜷缩在沙发上,浑身发冷又发热。

不一会儿,邢育卧室又传出“噗通”一声闷响,邢凯惊醒,晃晃悠悠走到门前:“邢育咳咳邢育开,门”他顺着门板坐下,双腿发软。

他等了几分钟,邢育并没来开门,所以他只能自己推,当门打开,邢育躺在地板上,双手紧攥着胸口,脸色苍白如纸。

“邢育?!”邢凯连滚带爬冲进房间,托起她的肩膀轻摇,焦急地呼唤:“醒醒醒醒,你别吓我邢育”她却毫无反应,邢凯发现她处于昏迷状态。

邢凯急忙抓起床头的电话,刚要急救电话,邢育挣扎着拉住他手臂:“我没事”

邢凯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如火,再次拿起电话。

“吃点药就好了。药箱在书房里”

“哦,我去拿。”

邢凯先将她抱上床,奔出门槛,只听叮呤闶阆一通乱响之后,很快拿着一瓶矿泉水返回。

他坐在床边,搂起她的肩,一边用牙齿拧开瓶盖,一边把退烧药塞进她的嘴里,直到看着她把药吞下喉咙,他才腾出功夫喘口气。

邢育倚在邢凯肩头,仰头望去,不禁拧起眉,因为看到他的嘴角多出一片淤青。

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又垂落,眼眶一酸,拉过被子盖住头。

“对不起,对不起”她躲在被褥里,微微颤栗。

她哽咽的声线令邢凯恍然之间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同时想起自己也是个病人。他笑了笑,隔着被褥环住她的身体晃了晃,不以为然地说:“哭什么啊?没有你我连一片退烧药都找不到,所以为了我自己的生命安全,不会再办傻事儿。”

邢育拉下被角,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诉说着她对他的深深歉意。

“你必须健健康康地活着,让我看到你会怎样疼爱你的妻子。”

邢凯无谓一笑,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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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邢育十岁那一年】

很久以前,邢育并不叫邢育。她叫安姚,出生在一个名为“偏稀”的小村庄里,父母都是军人,爸爸叫安国良,妈妈叫姚舒敏,而她的名字来自于父母的姓氏。

安姚很喜欢她的名字,虽然爸妈自从她出生后就没怎么回过这个家,但是她叫安姚,包含了父母的爱,是爸妈的宝贝,她是这样想的。

然而,她的想法有所偏差。因为父母在一次吵架中带出,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生了这个女儿,他们早就过不下去了。爸爸摔门而出,妈妈则关起屋门默默啜泣。

争吵时,安姚就站在屋旁边的小厨房里炒菜。父母难得回家,天知道她有多高兴,但听到这一番争吵之后,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自己的出生只是个累赘,所以没有人愿意抽出时间回家看看她?

她低下头,绿油油的青菜还在锅中翻滚,一滴泪落入锅中,溅起了刺人的油花。

原来不相爱的人也可以生活在一起,并且在旁人眼中看来是恩爱登对的。但问题是,父母手挽手走在麦田地的画面是假象吗?如果他们彼此不喜欢怎么会生出她来呢?还有,对她偶尔的关心都是虚伪的吗?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想到这,安姚吸了吸鼻子,自我安慰,幸好她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不用再依赖任何人的照顾,甚至可以照顾别人。

爸,妈女儿依旧爱你们,即便你们不爱我也没关系。

“姚姚,姚姚啊,快出来帮奶奶抓一下老母鸡啊咳咳”张奶奶站在篱笆院外,累得满头大汗。

“嗳!我来了。”

安姚住在老人居多的地方,老人们的儿女与安姚的父母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军人,更是伟大的军人们。他们常年奋战在抗灾救险的最前沿。而安姚能做的,就是帮助奋斗在第一线的叔叔阿姨们解决后顾之忧,照顾好他们年迈的父母。

安姚追上了张奶奶家的老母鸡,这只母鸡时常调皮捣蛋,有家不回偏要往村头奔跑。

“张奶奶,我已经把母鸡放回您家院里了,您进来歇歇,我去给您倒茶。”安姚擦了把汗,粲然一笑。

张奶奶满脸堆笑,杵着拐杖慢悠悠进院,说:“姚姚,你知道俺家的老母鸡为啥总瞎跑吗?”

“为什么吖?”

张奶奶抿了口茶,摸了摸她的头发帘,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忧愁,“唉,奶奶起初也不信,但仔细想了想老母鸡瞎跑的地方,它的孩子就是在那条路上被拖拉机碾死的!”

“咦?您是说,老母鸡去找它的孩子们了?”安姚疑惑地问。

“动物和咱们人一样啊,重情重义,失去孩子当然也会难过伤心。可怜的是,动物不能像人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唉”

听完这番话,安姚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第一次感受到,动物好像真的会流泪,也会难过。她望向自家院中的兔子窝,昨天刚刚死了一只小兔崽,她身为兔子的主人,却没有好好安葬小兔崽,怪不得母兔子食欲骤减,它或许是在埋怨自己没有尽到一个饲养者的义务。

想着想着,她感到十分内疚。

而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张奶奶眼中转着泪花,可张奶奶前一秒还在笑。

“您怎么哭了?不舒服吗?我去请卫生员过来。”安姚急忙站起身,却被张奶奶拉住手腕,张奶奶用袖口抹掉眼泪,笑着说:“坐下坐下,奶奶没事,就是想俺家大柱子了”

大柱子是张奶奶的大儿子,去年有几位穿着军官制服的叔叔来到村里。走在最前排的军人叔叔手里捧着柱子叔的黑白照片。当时,张奶奶抱着儿子的照片没有哭,也没有与军官们说上一句话。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一待就是三天。

其实部队给烈士家属们都安排了很好的养老住房,但是没有人愿意离开这片土地。老人们常说,一旦走了,孩子们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虽然安姚只见过柱子叔一两次。但是当她知道柱子叔的死讯时,还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是在替张奶奶伤心,更是在替自己害怕,她怕哪一天也会收到同样的黑白照片。

然而,她越是恐慌,越是不能表露出丝毫的情绪,因为居住在这个村庄里的人们都清楚,这村庄是一处可以产生共鸣的地方。即便是一只鸡老死,一头猪生病,眼泪也会莫名的流淌。泪水化作对亲人的思念,在任何一段不算悲伤的画面里宣泄着属于自己的情绪。

所以,只有十岁的安姚,这个看多了生生死死画面的小丫头,为了不让关心她的爷爷奶奶们难过流泪,她只好努力活着,努力微笑,把思念父母的情绪统统留给自己。如果实在憋得难受,她就跑到河边大喊,喊爸爸,喊妈妈,喊出来就舒服了。

“傻小姚,你又跟这乱喊乱叫啥呢?”一个男孩揉了揉眼皮,从大树后探出脑瓜。

安姚吓了一跳,但看清是谁后,转身就走。

“臭丫头,给爷站住!”李杰弹起身一声咆哮。他是村里的小恶霸,欺负不了老的,还欺负不了小的?

安姚不予理会,但弯身捡起一块石头。荒郊野岭,没人能保护她,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李杰三两步挡在安姚面前,叉腰狞笑:“哎哟呵,你以为你捡块石头我就不敢对你咋样了是不?快点跪下,给爷请安!”

安姚仰视人高马大的李杰。李杰只比她大两岁,但不知道吃什么了,个头竟高出她一大截。

李杰见她不吱声,围着她缓慢地转了两圈。这时,安姚忽然开口了:“转什么?我又不是磨。”

李杰眨眨眼,琢磨了琢磨,刚打算问她啥意思,突然明白了,臭丫头居然敢骂他是头驴?

于是,李杰一拳头打向安姚的身体,安姚躲闪不及,肩头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只听‘噗通’一声,她重重地摔在草地上。

李杰得意洋洋地对着她坏笑,等着看她哭鼻子抹眼泪的一幕。

安姚则望着幼稚可笑的李杰,她也希望自己能像他那样没心没肺的快乐生活,可是她听长辈们讲了太多大道理,那些用时间与经历换回来的人生哲理。比如:吃亏是福,比如: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比如,退一步海阔天空所以,同龄人在她眼中都只是没长大的孩子。

李杰讨厌安姚看自己的眼神,全村的孩子都怕他,只有安姚从不畏惧。当孩子们都在村头玩耍疯跑的时候,安姚却像个乖宝宝一样扎在老头老太太堆里洗衣做饭。她是长辈眼中的好榜样,是李杰的眼中钉。

安姚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李杰依旧不依不饶,拉了她的手腕一下,倏地,安姚手中的石块,瞬间砸在他的脑瓜上。

李杰顿感一缕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他木讷地眨眨眼,是的,他懵了,打死他也没想到,安姚真敢拿石头打自己。

他摸了摸伤口,手心已沾满鲜血。于是,他抱头蹲身,躺在草地上嚎啕大哭。

“”安姚傻傻地戳在原地,其实她也没想到会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就在出手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得勇气和胆量,但是,当平日顽劣成性的李杰疼得满地打滚的时候,她居然感觉,以暴制暴是对付坏孩子的好方法。

“我,我送你去卫生所。”安姚蹲在他身旁,掏出小手绢。

“脑壳漏了,脑壳漏了啊娘救命啊傻小姚是杀人犯!”李杰声嘶力竭的喊叫,但他忘了,他就是为了躲清净睡懒觉才会跑到没人经过的小河边。

“救命啊!来人啊咋没人来救我啊唔?!”

这时,一只小手盖住了李杰的嘴唇,另一手按在他的伤口上。

安姚见小手绢立刻染成红色,说不紧张那是假话,她蹲跳转身,焦急地说:“快上来!我背你去医务所。”

李杰以为自己快死了,爬上安姚的后背。然而,李杰的体重压弯了安姚的腰杆,她卯足一口气,起!噗通两人又摔回原地了。

安姚背不动李杰,而他的头依旧血流不止,于是,不知所措的她,蹲在李杰身旁,吧嗒吧嗒的掉眼泪。不一会儿,又从默默哭泣转成放声大哭。

“”李杰还是第一次见她流泪,他吃力地直起身,“哭啥啊你,你打我你还哭?!”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死,千万别死”安姚泪如以下,她杀人了。

“”李杰长大嘴巴看着她,这是他曾经见过的安姚吗?这是那个在老头老太太面前只会微笑,又对同辈爱答不理的傻小姚吗?

想到这,李杰自行捂住伤口坐起,哄了她一会儿,她却越哭越凶,李杰屁大点的孩子哪懂得劝说之道,他一拳打在地上,说:“哎呀,死不了!别哭了啊,不信你看!”说着,他也不知道咋想的,居然捡起一块石头再次砸向自己的脑壳。

“?!”安姚惊见他的脑瓜都成了血瓢,竟然还在对着自己傻笑,她眼前一黑,吓昏了。

而之后的事,满脸是血的李杰背着昏迷的安姚,走了一个小时的路,终于活着来到医务所。

“老姨别管我!先救傻小姚!”

“姚姚没事,但是你这小子血快流干了啊,行啊臭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英雄救美的?”李护士是李杰的小姨,她听李杰讲出安姚昏迷的原因之后,忍不住捧腹大笑。

“笑啥笑啥啊,丢死人了!这事儿您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啊。”李杰疼得龇牙咧嘴,老姨下手可恨了,缝针的技术还真不是一般的差。

第二天。

李杰在家里躺着养病,安姚默默来到李家,帮李家收拾了鸡窝,替李奶奶洗了衣服,还给李杰煮了一锅小米粥。

“你这是干啥呢?我又没怪你。”李杰托着粥碗蹲在门槛前。

“你别管,回屋躺着去。”安姚半命令道。

“”李杰怔了怔,憨憨一笑,傻小姚,还内疚了呢。

安姚通过这件事想了很多,原来眼泪不止会令别人伤心,还会令伤害她的人做出自我伤害的傻事。眼泪不是好东西,她再也不想哭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想哭也要忍住。

“傻小姚,等你长大给俺当媳妇吧?”

“不,我谁都不嫁。”

“为啥呢?”

安姚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自己所给出的答案,是大多人无法理解的。

这就是十岁的她。从那一年开始,她不会再跑到河边用呐喊宣泄情绪,而是将各种各样的心情写在日记本里。避免冲突,避免伤害及反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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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8月8日

一个月之后,邢凯与安瑶在八月八日这一天领取结婚证。安瑶父母对邢凯非常满意,无论是家世还是邢凯本人,都令这一对父母感到无比荣耀。

两家商量好,婚宴推迟到邢凯毕业后再举办,主要是考虑到邢凯与安瑶的年纪问题,小夫妻俩刚满二十二岁不久,至少等到大学毕业。

亲家见面酒席上,邢复国初次见到安瑶的父母。安家夫妻都是知识分子,有修养识大体,邢复国对亲家的第一印象还算可以。安瑶在公公面前显得格外拘谨,但谈吐得体,总体看来还是不错的。邢复国努力挤出对儿媳的满意笑容,心中却连连叹息。

“小凯,你决定搬出去住,还是?”邢复国每日忙得晕头转向,不记得儿子提没提过。

“我和安瑶商量好了,装修一下还是住在咱家里,等我毕业了再说吧。”邢凯始终握着新婚妻子的手,浅浅一笑。

邢复国的视线下意识移到邢育身前,他倒是无所谓,就是怕邢育感到不自在,所以邢复国又看向眼前这对幸福的小夫妻,问道:“院里还有一栋二层小楼,要不装修好了你们搬到那边去?”但他没等邢凯的回应,继而征求安家夫妻的意见,又问:“没办酒席,我这心里已经觉得过意不去,亲家希望他们住在哪?”

安家夫妻互看一眼,嫁入邢家还能亏待他们的女儿吗?所以夫妻俩给出一致答案,看他们小两口的意思,高兴就好。

何况,婚后所需费用邢家全权负责。邢复国还给安瑶包了八万八千八的大红包。

“爸,哥和嫂子住在大房子里,我搬出去吧?”邢育轻声说。

“房子那么大,还是一起住吧,安瑶也没意见。”邢凯捏了捏安瑶的手指,他没有事先通知妻子,是因为他没想到父亲会在饭桌上提起这件事。

安瑶心里自然不愿意,但是她知道邢凯有多疼妹妹,反正房间多得是,应该干扰不到他们夫妻的甜蜜小生活,所以安瑶默默点头,腼腆地说:“我全听邢凯的。”

邢复国这才愉悦地笑起,这是他最想得到的结果,热闹点才像个家嘛。

小型婚礼仪式结束之后,邢复国依旧是来匆匆去匆匆。话说他们老一辈人结婚时没那么多讲究,那会都是党支部给张罗。男女双方看对眼便定下终身,有点钱就去动物园边上的莫斯科餐厅搓一顿,没钱的就去北海滑冰吃糖葫芦,人前不好意思拉手,更不敢当众亲嘴。那时的爱情,就是这么朴实简单,只要女方绽放一个甜美的笑容,男方基本兴奋得整夜不用睡了。一旦选好结婚的日子,男女双方一人一身军装绿,胸前别个大红花,弄点瓜子花生与战友们热闹一下就算完事了。直到结婚当晚,新郎才知道妻子的身材是个什么样。

邢育主动提出由她送安瑶父母回家,邢凯却没领情,将一张信用卡塞到安瑶手里,说:“你俩去逛逛商场吧,缺什么看着买。”说着,他带领安瑶父母走向停车场,沿路谈笑风生,算是尽量做到一个当人家女婿的责任。

“小育,咱们去哪吖?”安瑶挽住邢育的手臂,露出亮晶晶的大钻戒。说实话,她做梦也没想到邢凯会这么快向自己求婚,自然是开心得晕头转向。

邢育看了看时间,刚要开口,身后有人喊她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