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车站了。”拿出手机,又给纪崇均发了条消息。他于早上七点就已出发去了南都,却一直关心着她的动向,刚刚还来问她到了哪里。

纪崇均的消息很快回来,“路上小心,到了跟我说一声。”

“好。”程季安简单应下,那边也不再回复,她知道他是再忙。

时间还早,目光又朝四周随意望去,不是假期,乘客并不多,稀稀拉拉坐着,要么吃着东西,要么说着话,要么玩着手机,也没人注意到她。

不经意间,目光却又落在一个人的身上。那是个女孩,站在不远处,靠着墙,正打着电话。她染着头发,穿着也另类,神情里更是看得出的叛逆和不羁,身边也没有行李,只有肩上一个背包。只是她的打扮再成熟,却还是难掩她稚嫩的面容,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女孩似乎在跟电话里的人争执着,她很生气,嘴也极为不满的撅起,很快她却又不再说话,只是拿下手机又狠狠的按掉,接着又像是直接关了机。

程季安一直看着,可是女孩转过身,又朝外走去。

广播里,乘务员却又开始提醒检票。程季安忙收回视线,又站起推着行李走了过去。

上了车,找到位置,前排右侧靠窗的座位。将行李放好,坐下,又等着开车。

车上空位很多,所有人坐上去还空了一半。只是她前后的位置都有人坐了,旁人的位置却始终空着。

快到开车时间了,乘务员开始查票,结果却少了一个人。之后又是一番查验,一番等待。直到开车时间过了三分钟,一人才匆匆走上车来。

“是王思甜吗?”乘务员问道。

“是我。”来人草率的应了一声,又自己找了位置坐下。

程季安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人,却有些意外,她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打电话的那位叛逆少女。

“下次别迟到了啊!”司机喊了一声就又启动了车。

少女白了他一眼,又嚷了一声,“知道了!”像是有些不耐烦。

众人纷纷侧目,少女却直接瞪了他们一眼,“看什么看!”

众人无语,却也没人跟个小孩子计较,便只又转过头去,私底下议论了什么,没人知道。

程季安将安全带系好,见少女只是无动于衷的坐在那,便又和声提醒道:“把安全带系上吧。”刚才司机都已经提醒过了。

“要你管!”少女却又只是顶了回来,安全带根本碰都没碰。

“…”程季安噎了噎,最后还是随她去了。

车子已经出了站,又往锦城开了去。程季安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发现自己有点想家了。

日光渐渐偏移,晒进车内,依然让人昏昏欲睡。大多乘客早已睡着了,还发出了鼾声。三个小时的车程,除了睡觉,确实无所事事。

程季安看了会书也有些困了,便也靠在位置上开始闭目养神。

耳边却突然传来抽泣声,程季安警醒,回过头一看,却发现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将腿放在了座位上,头埋在里面正抱着膝盖哭。

她的哭声很弱,肩膀却一直在一颤一颤的。

程季安有些讶异,想了想,却还是从包里拿出纸巾抽了一张拍了拍她的肩给她递了过去。

少女抬起头,两眼通红,满脸是泪。看到她手中的纸一怔,没有立即去接。

而在这个时候,突然,车子猛地一个偏移。程季安察觉到,下意识的往外望去,却发现汽车不知什么时候偏离了行道,正斜着往左边的车道上冲去,此时却正在高速公路上!

“司机!”程季安连忙向司机看去,却见司机点着头,正是睡着的样子!

司机听到喊声,连忙警醒,看到此时的情况后,脸色大变,忙又操控方向盘,而这时,后视镜里却又有车辆疾驰而来。

猛打方向盘,又紧急刹车,可是后面的车子避开,自己的车子却因为打滑有了侧倾。仿佛车子被掀动一样,离地面有了三十度的距离。

“啊!”少女没绑住安全带,身体失控,就要摔下去。同时,放在行李架上的东西也纷纷砸了下来。车上乘客一片骚动。

“小心!”程季安见着,却来不及多想,只是一把抓住少女的胳膊又猛地将她拉起。东西砸下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司机看到车子侧倾,也是拼命挽救,回打方向盘,猛掉转车头,只是车子到底失控,就算挽回了左倾的趋势,可是当他用力过猛之后,车子向右偏移,又撞上了护栏,车子又开始向右倾倒。而这一次,再无力挽救。

“啊!”一车人都喊叫起来。

程季安借力将少女拉了回来后,自己却彻底仰后,后脑勺又重重的撞在了车窗上。隐约间,还有什么东西砸在额头。

一阵晕眩传来,便是再没知觉。

少女趴在她的身上,却是惊慌失措,“你醒醒!你醒醒!”

车已翻倒在地,高速路上,一片混乱。

警鸣声很快响起,同时伴随着的还有救护车的汽鸣声,一场紧急救治正在开始。

第36章

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 多方都行动起来, 因为已经靠近锦城,伤者都送往了就近的锦城医院。

程季安头部受到撞击,昏迷了一会儿才醒,及至送到医院做完检查,头还有些疼。其他的倒没受什么伤,就是额头上被砸了下出了血, 包上了一层纱布。她被送入了双人病房, 同房的还有王思甜。

只是刚还在床上躺着的, 现在倒没人了。

外面走廊内不停有声音传来, 翻了一车人,怎么都有些忙乱。医护人员在调集,交警在追查, 公交公司忙着安抚,媒体也来报道, 还有一些家属也已闻讯赶来。

程季安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想要出去看看, 可一坐起就是晕眩,同时伴随着的还有恶心想吐。

轻微脑震荡, 需留院察看,这是刚才医生的诊断。

门外走进了一个人, 见她撑着坐起,忙跑了过来就扶住她,“诶, 你不要动!”

程季安睁开眼一看,却是王思甜回来了。

“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拿!”王思甜扶她躺下又说道。

程季安躺好回道:“我只是想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有几个骨折了,其他的都是轻伤。”王思甜说着又问道,“你要喝水吗?”从来桀骜的脸上倒露出了一丝关切。她的手上拎着个装着矿泉水的袋子,正是刚才跑出去买的。

程季安没在意,只是摇了摇头,她现在还在犯恶心。

王思甜听着,手缩了缩,低下头,眼神却有些闪烁。

程季安想到什么又睁开眼问道:“你怎么样,伤哪了?”

王思甜赶紧抬头,“我没事。”说着却是微微侧过身避开了她的视线,她的右胳膊上被划了一道,正绑着纱布。

“嗯。”程季安无暇多顾,点点头又闭上了眼。

王思甜还想再说什么,可见她似乎又睡着了,便也只好不再开口。

程季安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会,耳畔又传来声音,像是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睁开眼一看,却见病床边站着两个白大褂。

“程季安?”为首的那个医生见她醒了,目光变得欣喜。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医生,人挺高,戴着眼镜,沉稳又帅气。

程季安定了定神,也认出了他,声音也变得惊喜,“高扬?”

转而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她记得他原来是在省城哪家医院的。

高扬,与她同是锦城人,大学也同在一个校区,就在她们学校的隔壁。他比她高两届,是医学院的高材生。两人在一次志愿者活动上相识,志趣相同,便成了朋友,后来关系也一直很好,平时一起做兼职做活动,放假了偶尔也会一起回去。只是两年前他毕业的时候突然朝她表白,让她措手不及,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虽是为难,还是婉言拒绝了。之后两人虽然还像朋友那样保持着联系,终究要比原来少了,而等到她嫁入纪家,也就彻底没了联系。

她记得最后一次见他,还是纪家过来下聘那天,他过来还书,不知道她的情况,还旧事重提了一下…

想着那些过往,程季安便又敛了敛神色,他们再见,真的不是什么欣喜的事。

高扬也意识到了,不过还是一笑,“我年初就调过来了,这里比较缺人手。我刚看到你的名字还有些疑惑,没想到真的是你。你现在怎么样?头还晕吗?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言归正传,他还是回归了职业本身,他是神经外科的大夫,出了事故,伤员众多,也被被安排过来查看伤情。

“现在好多了,就是有些头晕,还有些想吐。”程季安如实回答。

“嗯。”高扬做了番检查,又在报告上记录了下,这才又阖上本子说道,“应该没什么大碍。你先休息,我再到邻床看看。”

“好。”程季安应道。

高扬又带着护士走到了里侧的病床。

“王思甜?”他对了下名字又问道。

王思甜正坐在床沿上,听他问话又翻了个白眼,语气略不耐烦,“是。”

高扬看到了,不由失笑,却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看着病例报告问道:“你是脚扭伤了,胳膊擦伤,脑部也受到撞击?”

“嗯,脑震荡,跟她一样。”王思甜回道。

高扬听着,眼中有了趣意,“可是你的检查报告上说你的脑部没有问题啊?”

“那是你们医院技术太差!”王思甜翻了个白眼,却又往床上一躺,“我头疼,睡觉了!”说着拉起被子就蒙上了头。

高扬却还是走了过去,虽然这小姑娘生龙活虎脾气挺大,但职责所在,还是得给她做些检查。

确认一番真的没事后,这才收好本子转过了身,也没立即走,而是对着程季安道:“等我忙完再来看你。”却只是普通朋友的语气。

“嗯。”程季安也只是客气的应下。

高扬走了出去,程季安头一转,却又看向旁边的病床,目光有些探寻。

脚扭了?脑部受到撞击?

记得刚才她还跑过来搀扶她,很是利索的样子。

王思甜感觉到她的目光,也转过了头,四目相对,她的眼神有些闪避。过了一会儿,却又迎上。沉默了半晌后,开口道:“谢谢你救了我。”声音难得的正经。

十五岁的少女,目光阴郁却清澈,什么心思都能看得清。

程季安有些明白,她应该是故意装病和她待在了同一个病房,为的或许是想照顾她。

“没事,我也只是举手之劳。”她又笑着回道。

王思甜听着,目光黯了黯,她是举手之劳,对她来说却是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她拉住了她,谁知道她现在是死是活。

她虽然叛逆,却也不是个不知道好歹的人。

“你饿了吗?这里有饭,刚才公交公司里的人送来的。”心里有些不自在,又赶紧下了床转过了话题。

“你吃吧。”程季安还是摇摇头,她现在根本吃不下。

王思甜刚拿起饭盒,听到这话又放了下来。

“安安?安安?”门外又传来喧哗声。

“在这边,2206。”跟着的是又一个熟悉的声音。

程季安闻声转过去,眼神满是意外,“爸,妈?”

门口走进两个人,一男一女,五六十岁,正是程父程母。

程季安想要起身,二老却已经扑到床边。母亲焦急道:“你伤哪里了,有没有事啊?”程父不善言辞,站在边上,也是万分担忧。

“我没事,就是有点轻微脑震荡。”程季安忙安慰道。

“这好好的怎么就出车祸了?”母亲又说道。

程季安却已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她记得没通知他们啊。

“我跟你妈看都五点半了你还没到家就给你打电话,结果你还没说一句就让医生接了…”程父解释道。

程季安有些恍惚,他们给她打过电话?仔细想了一下,一些模糊的记忆浮现了出来。

之前去做检查的时候,晕晕乎乎间听到电话响起,她接通“喂”了一声后没能再说话,就把手机递给了做检查的护士。那时候,好像就是爸爸打来的电话。

“哦,我一时没记住。”程季安含糊了一声,又把此事揭过。

近事遗忘,脑震荡一个症状之一。

程父程母又问了几句,程季安回答着,尽量让他们安心。只是头却始终昏沉着,胃里也不时的犯着恶心。

“叔叔阿姨,你们吃饭了吗? ”边上却又传来王思甜的声音。她说着,又将两个盒饭递了过来。

“谢谢谢谢,你吃吧。”程父谢着推了过去。他们确实还没吃,电话里一听说就赶紧出门叫车赶了过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不过他们哪好意思随便吃人家小姑娘的东西。

“你们吃好了,我再去拿。”王思甜说着,却已走过来将盒饭往他手里一放然后又走了出去。

程父程母有些讶异,程季安却只能说道:“没事,你们吃吧。”

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却又有些深思。

她的家里人好像一直没来。

王思甜很快又折了回来,手里果然又拿着两个盒饭,再问公交公司的安抚人员要两份盒饭对她来说简直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

回来后也没说什么,将一盒放在靠近程季安那边的桌上,自己又打开另外一盒坐在床上吃了起来。

“吃吧。”程季安又对着自己的父母说道。

二老想着不吃只怕也是浪费,便也打开了盒饭,问了下程季安,她却还是没胃口。

程父想到什么,倒又问向王思甜:“你爸爸妈妈呢?”

王思甜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回道:“死了。”

“…”程父程母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再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一时都没人再说话。

程季安在一片安静中,却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隐约记得还有什么事没做,一时却又想不起。

这一觉似乎很长,醒来时白炽光闪亮,夜已经深了。向右望,二老都不在,向左望,王思甜趴着,却已经睡着了。原本是个乖戾的少女,睡容却特别纯真。

头还有些痛,恶心想吐的感觉却没了,程季安有些口渴,见桌上放着水,便又支起身去拿。

“吱嘎——”一声,病房的门却被推开了。程季安回头望去,却又愣住,“表姐?”

进来的人三十左右,剪着利落的短发,妆却画得很浓,整个人看起来帅气又沧桑。多年不见,她比原来瘦些,要不是轮廓还在,简直认不出来。

她是她的表姐,十八岁那年带她一起去酒吧的那个人。

“嗯,是我。”普文欣应了一声却又走到她的边上,把水拧开递了给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程季安接过,又问道。

“九点多来的吧,跟我妈一块儿来的,看你睡着了就没喊醒你。你现在怎么样,好点了吗?”普文欣又问道。

“好多了。我爸妈呢?”程季安问道。

“明天还有事,我就让他们先回去了,反正我在倒时差,这个点也睡不着。现在还早,你继续睡。”普文欣说着,又扶她躺了下来。

“几点了?”

“凌晨一点半。”

程季安应了声,又把眼睛闭上。普文欣则是替她盖好了被子又走到旁边坐进了椅子里。

以前她叽叽喳喳挺热闹,现在却不太爱说话。岁月洗练,增长了年纪,却也磨去了脾性。

程季安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天未亮便又醒了过来,脑子里却清醒了。王思甜还睡得沉,隐隐的还有些轻微的鼾声。看向椅子,普文欣却不在,也不知道去了哪。

下了床,感觉还好,便又去了卫生间。洗手的时候看了下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有些憔悴。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受得伤。

擦干手,走出门,想要回到床上,却又站住。阳台上站着个人,黑衣短发,正是表姐普文欣。背对着,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程季安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一推门,一股烟味就飘了过来。

“咳——”她止不住咳了一声。

普文欣回过神,又赶紧熄掉了烟头,“你怎么出来了?”说着,又挥了挥手,试图将四周的烟味散掉。

程季安习惯后,又轻轻关上门走了出来,“睡醒了,看你在阳台站着就过来了。”

普文欣转过身,没再说话,有种心事被看穿的沉默。

程季安站了过去,却也未曾开口。

凌晨四点,医院里灯火明亮,四周却是一片安静。姐妹两人多年未见,剩下的却似乎只有陌生。

“好久没看到这里的月亮了。”隔了好半晌,普文欣才又说道。

程季安抬头望去,天上一弯月亮,如钩,明亮。

“听说你也离婚了?”顿了顿,普文欣问道。

“嗯。”程季安应下。她并不意外她离婚的事传开。

“什么原因呢?”普文欣又随口问道。

程季安却一时默住。

什么原因呢?

因为顾幼珊?因为乔薇薇?因为那两年他对她的冷淡?还是因为十八岁那年一切的崩塌?

“表姐…”程季安开了口,声音有些涩哑,“你还记得那年发生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