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文欣转过头,程季安望着她,提醒道:“八年前,在那个酒吧里。”

“…”普文欣没有说话。

程季安的心里却开始翻腾,“那天晚上,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发生了什么?”普文欣定定问道。

程季安忍了忍,眼圈却还是红了,“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想要说完,却根本说不下去。

普文欣却已然明白,眼神也在瞬间有了变化。

过往的痛苦袭来,泪水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程季安忍着,不让它掉下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所以你不知道,可是这件事却让我痛苦到了现在。每当我想起,都像是噩梦一样。”

“你都不知道刚开始的那两年我是怎么过的。”程季安手攥紧,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所以你离婚是因为这个原因?”沉默许久,普文欣才又开口道。

程季安摇摇头,牙关咬紧,她无法说是或者不是,因为她自己都无法判断。

纪崇均或许介意的,或许不介意,可是她却实实在在过不了心中那一关。

它让她自卑,让她敏感,让她无法正视自己,也让她不敢争取。

她之所以现在说出来,也是经过这么多年,她真的忍不下去了。

“所以表姐,你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吗?”到最后,程季安又咽着问道。那天晚上送她回去的,到底是谁。

普文欣想了想,却还是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脑子里依稀有点模糊的印象,当初是有人送她回去的,可是是谁呢,那天来了好多人。

程季安听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感到难过又绝望,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骂他一顿?打他一顿?都已经于事无补了。

“安安,对不起。”普文欣目光闪烁,却又道歉。只是眼神格外沧桑。

她的生活已经一片狼藉了,她真的没想过要把另一个人的生活也变得那么狼藉。

程季安听着这声道歉,眼泪却又滚滚落下。

她恨过她,怨过她,可是这么多年,她或许也就是想听她说一句“对不起”。

那个时候,她许以庇佑,她便视她仰仗。

她比她大三岁,她便一直信任于她。

“安安,再去睡会儿吧。”普文欣上前抱住她,眼眶却也红了。

凌晨四点半,一切都还早呢。

南都一家酒店,纪崇均却已醒了。凌晨四点,手机上一片安静,没有来电,也没有消息,点进微信,也一直没有回复。

天还黑着,他却再也睡不着了。

披上睡袍走到窗前,拨通电话,还是没有回音。重新拨去,依然如此。

从昨天下午一点到现在,整整十五个小时。

他让她到家了跟他说一声,她没有。

他七点开完会出来打电话过去,却无人接通。期间所发的微信没有一条回复。

他以为她再忙,便继续等待,可是直到夜里十二点都没有等到她的消息。

他以为她睡了,便放下手机,可是一觉醒来,还是信息全无…

纪崇均开始不安起来,纵使她有心事,也不至于如此。重新拿起手机,又点进通话薄找出一个人的号码。想要拨通,看了下时间又忍住。

四点刚过,太早了。

纪崇均握着手机,又来回踱步起来,想要找些事情做,可根本定不了神。时不时的看一眼时间,一切却又变得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隔了一个世纪。

天色渐渐露白,好不容易熬到六点,便又迫不及待打电话过去。

“喂——”声音却早已沙哑。

“喂,哪位?”那边传来声音,透着疲倦和苍老。

“叔叔,我是纪崇均。”他回道。

程家的号码,他一开始就存入了手机中。

电话那头,程父却是顿住,像是没听清,更像是没想到他会打电话过来。

纪崇均却又问道:“安安回来了吗?我联系不到她…”

程父这才回过神来,“回来了回来了。”

随即又说道:“她出车祸了,正在医院里躺着…”他的声音沙哑,是一夜难眠。

纪崇均听着,全身血液一下凝固,整个人也似僵住。

第37章

南都没有直飞锦城的飞机, 从最近的机场经转订最早的机票, 最快也要七个小时。一路上,纪崇均的手紧攥着,虽然电话那头告知他并没什么大碍,但到底还是不放心。

医院内,程季安一觉醒来,头又有点疼了, 之前哭了一下, 情绪激动, 脑震荡的后遗症便又显露出来。

“你醒了?”隔壁病床上, 王思甜见她醒了跳下床来,有些欣喜。她一直睡着不醒,总让她有些担心。

“嗯。”程季安应了一声, 又支起了身,视线却往病房里转了转。病房里除了他们俩, 没有别人。

“你表姐回去了, 刚走, 她儿子在家闹腾。”王思甜见着,又说道。

“哦。”程季安点点头, 表示知道了。

“刚才认识你的那个医生也来过了。”王思甜又说了一句。

程季安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是在说高扬。

王思甜却又说到了别处, “你要吃早点吗?公交公司又送了早点过来,不过一点都不好吃。”她说着,扫了一眼桌上的包子油条八宝粥, 一脸嫌弃。

这些东西,她平常碰都不会碰。

程季安却又想到了昨天那个话题,虽然她说她父母已经死了,可应该还有别的家里人,现在都第二天了,再远也应该赶过来了。可是现在依然没人过来,她也闭口不提,只一个人待在这。

想起那天在车站看到的场面,她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思甜,你打电话给你家里人了吗?”想着,她又小声问道。她一个人来去自由,好像可以应付一切,可毕竟还是个孩子。而她看似叛逆,本质里却没那么坏。

王思甜还在嫌弃,听到问话顿了顿,半晌后却还是低下头如实回答,“没有。”

果然。

程季安猜对,隐约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又问道:“那你来锦州是要找谁呢?”

王思甜抿了下唇,漆黑的双眸中有了些犹豫,随即还是回道:“见网友。”

说完却又抬起头,“不过现在不去了,没意思。”

“…” 程季安有些默然。

王思甜却又追问道:“你也觉得见网友是不好的事吗?”

见网友不是个好事情,好像所有的大人都这么觉得!

程季安见她敏感的样子却是失笑,“你自己不也觉得不好么?”

如果不这么觉得,刚才又怎么会立即否定?

王思甜被揭穿,眼神有些闪烁,却终究无话可说。

她确实觉得贸贸然的去见网友不是什么好事情,哪怕聊得再久,终究隔着网络,谁知道那头究竟是什么情况。就像她跟小鹿,在网上聊了两年,他表现的跟个男子汉大丈夫似的,可一听说她要来找他,立马就怂了。刚才出去找了个公共电话打电话,一听到她到了锦州出了车祸在医院,立马就挂断了。

她也就是跟家里人吵了一架跑了出来,没地方去才想到去找他。认识两年了,就想着见一面,谁知道竟是这么个怂货。

“其实网友未必不好,但去找网友的路上实在是太危险了…”

王思甜正想着,程季安却又开口,她被拉回思绪,程季安则又继续说道:“你很勇敢,也很聪明,可是你毕竟还小,社会上还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你知道有专门拐卖女孩的人贩子吗?他们看到年轻的独身的女孩,就会把她们迷晕了卖进深山里,卖到穷乡僻壤的地方,甚至直接卖到其他一些不好的地方。到时候他们会关着你,看着你,逼着你成为一个生育机器或者赚钱机器。你要是想逃,他们会直接打断你的腿。而且很多时候你就是想跑都跑不了,不知道路,不认识人,一大片的山,完全陌生的地方,你根本找不到方向…我真的不是吓唬你,这种新闻真的太多太多了…到时候不但你逃不出去,你的家人也会一辈子在寻找你的途中。天底下不爱自己孩子的终究是少数,自己的孩子找不见了,他们会比谁都要崩溃…”

顿了顿,又说道,“而且,就算没有遇到人贩子,万一遇到其他坏人呢,哪怕情节没有人贩子那么严重,可也足以改变你的一生。”却是拿出了自己的例子。

王思甜静静听着,心里却惊骇不已,这些都是她未曾听过的事。

“所以,要是可以,你还是打个电话回家吧。你是离家出走的吧?时间过了那么久,他们肯定很着急了。大人知道的比你们多,想的也比你们多,害怕的也就会比你们多…”最后,程季安又劝说道。而她的目的也就在此。

王思甜低下头,却并没有回应。

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却是程父来了。

“爸。”程季安叫了一声。

程父将手中的保温桶放在柜子上又说道:“有点堵车,我就来晚了。饿了吗?我给你做了鸡汤面。”说话间看到对面柜子上放的早点,又有些迟疑。

程季安知道他的心思,忙道:“我们还没吃呢。”

“那正好,一起吃。”程父立马就笑了,又看向对面的病床,“小姑娘,你也一起吃,我带了两人份的。”说着,就打开盖子。

保温桶里盛着滚烫的鸡汤,油已经被撇去,香味依然扑鼻。细面是单独放的,七分熟,又晾凉了。将面放入碗中,又倒满鸡汤,雪白的面条散开,一碗葱香鸡汤面就完成了。

程父先端了一碗给王思甜,替她支好餐桌,又叮嘱了一声“小心烫”,这才又回去给程季安又弄了份。想要喂她,却被拦阻。

“爸,我自己可以的。”程季安说着,自己支起了小餐桌,又端起碗放了上去。

程父听着,便只好作罢。拉过椅子坐在她边上,看着她吃,面容却是慈祥又满足。

好久了,她都没再吃过自己煮的面条。

程季安吃着,心里也感慨万千,以前自己生病了或者从外面回来了,父亲总是亲手给她做一份鸡汤面。

鸡汤很清淡,蕴含的情谊却是太浓重。

边上,王思甜默默地吃着面条,眼眶却胀的厉害,这一碗面条,也让她想起了太多事。

他的爸爸,也会给她做鸡汤面。他从来不会做饭,唯一拿手的,就是这个。为什么拿手呢?妈妈在世时老做给她吃,后来妈妈去世了她吃不到哭着要,他就自己学了做给她吃。

可是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后来他越来越忙,再也没工夫陪自己,更别说做一碗面条给她。到最后他甚至直接把她送到了姥姥家。

她不喜欢舅妈不喜欢表弟只想回家,可是爸爸偏偏不让。他说他会常常来看她的,可是根本不是,从十二岁到十五岁,整整三年,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

期间她不停的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可他只是不管。昨天她实在忍不住了,就打电话给他说想吃他做的鸡汤面了,其实就是想让他过来看看她,可他却说再忙,等会再打给她。她根本不相信他的这套说辞了,就凶了他,可他竟然说她无理取闹…

可是昨天她确实无理取闹了吧…

他也确实再忙吧…

耳边又浮现出刚才程季安说得那番话,嘴里的面条便没了滋味。他确实是很少过来看她,可是他也确实一有空就过来陪她…而她的手机从昨天中午关机到现在就没开过,他是不是真的着急了?

剩下的面条一口吃尽,汤也全部喝光,王思甜跳下床将碗还回去,便是一句,“我吃好了。”说着又匆匆跑了出去。

一直走到无人的角落,才拿出握在手中的手机。

开机,屏幕亮起,信号刚出来,电话铃声就响起。王思甜手一颤,还是接通。

电话那头飞快传来声音,“喂?喂?是不是甜甜?甜甜,是你吗?喂?喂?”

王思甜听着,眼泪一下就出来了,随即却还是忍着说道:“王铁生,我出车祸了,在锦城的医院里…”

病房内,程父看着王思甜出去,却是想起还有件事没跟女儿说。

“安安,有一件事我忘了跟你说,早上的时候,崇均给我打过电话,”他欠了欠身,说得格外小心,“他好像是在找你…”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便只能先如实说明。

程季安正在喝汤,听到这话却是愣住了,随即想到什么,忙又翻转着寻找自己的手机来。

手机放哪了?

好像是放在包里?

那包又在哪?

“爸,你有看到我的包吗?”她边找边问道。

“哦我知道,”程父站起来,打开了边上的柜子,“昨天你妈在这收拾的时候看到了,是不是你的?”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又给她递了过去。

“是我的。”程季安说着,就接过又拉开拉链,拿出手机一按,胸口却是一窒。

三十三个未接来电…

底下还有若干条信息。

她有些后悔,包应该是护士替她放在了柜子里,之前在车上设置了振动,于是就算有人打电话来她也听不到。而她脑震荡后近事遗忘,混沌了一天,硬是没想起来告诉他一声。

她是记得还有什么事没做的,就是想不起来。

程季安已经拨通了他的电话,可是他的手机已关机。

“打不通吗?”程父问道。

“嗯,关机了。”

“我把你的情况跟他说了下,他还问了你住院的地址…”听着像是要过来的样子。

“…”程季安有些默然,他昨天是去了南都吧。南都,离这一千五百公里的距离…

程父看着她,心里却有些话想问。

前两天妻子回来时便告知了他们已经离婚的事,他没有怀疑,只是有些伤感。可是今早的那通电话却让他怀疑起来,纪崇均虽然叫他“叔叔”,但说到她时语气里却透着关切,他虽然不善言辞,但不傻,他的紧张他全听了出来。所以他不禁疑惑,他们到底为什么离婚?现在又是怎样的关系?只是一切都是他的揣测,所以他也没跟谁说,包括他的妻子——当年她的闹腾,他始终记忆犹新。他就是想找个机会问问自己的女儿,好让自己有点数,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他也可以帮帮忙,毕竟这两年,他一直对女儿深感亏欠。

只是,又该怎么问呢?程父深恨自己不会说话,到现在便又犯了难。

而在他欲言又止的时候,王思甜打完电话却又走了回来。程父见着,便只好作罢。

又坐了会,程季安便让父亲回去了,今天是爷爷的忌日,家里的事也比较多。她让他放心,她没什么大碍,这里也有护士在。她倒是也想跟着回去,可是父亲不同意,她也就只好罢了。

“那我跟你妈下午再抽空过来。”临走时,程父又说道。

“嗯。”程季安点点头。

程父一走,许久未吭声的王思甜开了口,“我打电话给我爸了,他下午过来。”

程季安有些愕然。

“我爸还没死呢。”王思甜低头说到。

“…”程季安有些无语,随即却又失笑,真是个熊孩子。

转过头看向自己的手机时,却又有些失神。

电话还是在关机状态,他现在是在飞机上吗?

此时,一南一北两个人,都在坐着飞机往中部这座城市赶来。

十点的时候,高扬又过来检查了一番,依然表示没什么大碍,注意休息不要让情绪太过波动就好。

到了中午的时候,程季安跟王思甜又就着公交公司送来的盒饭吃了起来。公交公司很负责任,一直坐着安抚工作,各种赔偿事宜也在进行中。索性这次没什么重大伤亡,一部分人甚至都出了院。

程季安原本是准备下午回华都的,现在只怕不可能,便又打电话请了假,又跟冯老他们说了声。冯老听说她出了车祸吓得不轻,林老甚至还想着过来看她,程季安忙说不要紧,不敢让他们折腾。

等到将事情说完又已过了很久,看了看时间,都已到了下午两点。

程父程母吃好饭收拾好已经赶了过来,程父听说行李可以去取了,又去了临时的服务处,母亲则带了苹果正坐在椅子上给她削皮。

有人在,王思甜会很安静,这会躺在床上看着书竟睡着了。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削苹果的沙沙声。季美云低着头,神情却有些难言。

刚才她进来时,高扬也在,两个人打了个照面时,各自都愣了一下,他的脸上原本有着笑,可是一瞬却僵了僵,不过很快他还是喊了声“阿姨”,然后才若无其事的走开。他穿着白大褂,显然是这里的医生,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在这碰着。

季美云很早就知道高扬这个人了,也见过好几次,早些年程季安还在读大学的时候,每次回来,他都会打电话过来,有时候还会一起约着出去玩。她是个敏感的人,见了几次,自然就留意上了,随后在各种的蛛丝马迹里,她确信自己的女儿似乎谈恋爱了。然而她旁敲侧击,她却只是不承认。

程季安不承认,她也没办法,便只能适时作出提醒。她不太喜欢高扬,一来是因为他父亲早逝母亲再嫁,二来是因为他家境一般。那个时候,她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个更好一点的人。

她有她的执念,那时候根本没有释怀。

而等到纪家提出结亲,程季安一再拒绝时,那份执念就彻底爆发。她觉得她不同意的最大根源就是因为心里有了高扬,所以每每说起,都是极力反对,甚至破口大骂。而当那天高扬过来还书,要离开的时候,她干脆就拦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