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接着,便又听说唐家去了江南;再接着,便又听说雍王要纳妾——她也在其中,位置尚在李宝盈之下。

有些不甘,却也有些无所谓。心心念念想嫁的人不要她,那嫁给谁都一样。至于被李宝盈压了一头,想办法再踩下就是了。

怎么过不是过呢。

可是谁知道,时过境迁,得出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她以为的他的拒绝只是唐悦一人为知,他甚至都不知道她一直以来的心思。

而他也还记得她吧,宋家那个小丫头,说起来他们见着也不过几次,他却还能认出她。

可是就算记得又能怎样呢,就算他现在又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又能怎样呢,一切都已成定局了。

宋敏玉眼眸一瞬,不想再想起,可是再抬起时,却不禁又有些后悔。

如果当时没有嫁入雍王府,现在说不准一切也会不一样吧。

“宋敏玉。”正想着,宝盈的声音突然响起。

“嗯?”转过头,怔忡间带着茫然。

宝盈看着她,目光有些犹疑,却又有些坚定,她问道:“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宋敏玉愣了一下,反问道:“什么打算?”

宝盈回道:“就是,如果雍王爷真的不再踏足别的地方,你该怎么办?”

宋敏玉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时被问住,很快却又回道:“不来就不来呗,不是已经说了么,我们几个人一起吃吃东西玩玩牌就好啦!”

宝盈听着,目光闪烁,半晌后又问道:“那你有想过离开雍王府吗?”

宋敏玉睁大眼睛,一副见鬼的样子,“宝盈你瞎说什么呢?离开雍王府,怎么离开?”

宝盈忙又道:“我是说如果,如果有可能离开雍王府,你愿意吗?离开了就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欢自己想喜欢的人…”

“…”宋敏玉望着她,说不出话来了。

宝盈又道:“其实你还是喜欢唐二哥的吧?”

“瞎说!”宋敏玉又是下意识的反驳。

随即却又不耐烦的说道:“就算喜欢又怎么样,那都是不可能的事了。还有,你以为离开雍王府是那么简单的事吗?我们可是王爷的人,就算王爷没有找过我们,我们也依然是!离开?想都不要想!”

说着,目光却又黯淡起来。准备好了在雍王府一辈子这么过着,可只要一细想,还是会有些恐慌。

未来,那么长。

宝盈看着她,将她一瞬的失落统统收入眼底。

当天晚上,祁明秀来到永和苑时,宝盈正坐在桌前绣着一个小肚兜。

“让她们去做就好了,你又何苦累着。”祁明秀走到她跟前说道。

宝盈却道:“总归是不一样的嘛。我也不会做什么,就只能给它做个最简单的啦。您看,这个葫芦像吧?”

说简单,还真是简单,就半个巴掌大的一个葫芦,连片叶子都没有。祁明秀忍俊不禁,却也还是应道:“好看。”

再简单,却也是栩栩如生。她做一件事情,总是会很认真,很尽心。

宝盈听到夸赞,仰头笑了,早已养白回来的脸上满是明亮的光芒。

祁明秀便又忍不住将她抱在了腿上。

宝盈咬着他的耳朵说道:“雍王爷,今晚要我伺候您吗?”

祁明秀听着,抱着她腰的手一下就紧了。

忍了许久,终于又来了一次。虽不曾尽兴,却也满足。如今宝盈已是愈发的明艳动人,一颦一笑,虽是无意,却都让他情难自禁。祁明秀简直不敢想再过一两年,她又会是何种模样。

宝盈匀好气息之后,却又靠在他的怀里问道:“雍王爷,您当真不再去别的院子吗?”

祁明秀听到这个问题只是好笑,最艰难的几个月他都忍过来了,她现在还问这个?

宝盈却只是问道:“那您准备将西苑这么多人就这么放着吗?”

祁明秀听出了些什么,转过头看着她。

宝盈握着他的手道:“我今天和宋敏玉一起去了唐悦家,心里便有些感触。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现在有了您,唐悦也很快就有了太子,可是宋敏玉却什么都没有。她是您的王姬,可是您不会去找她,她就只能孤零零的在院子里过着,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她还小呢,跟我一般大,我不敢想她一辈子就这样过着会怎么样…”说着,她又有些哀叹。

她一早就有些不忍,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可是现在,她总该做些什么了。

祁明秀半晌没有言语。

宝盈便又说道:“不单是宋敏玉,就是其他人也一样,她们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原本可以有更多更丰富的生活,现在却只能被关在这里,像是坐牢一样。我这么说,您也别生气,这里锦衣玉食,一切都很好,可是除开这,她们什么都不会有,没有您,没有孩子,没有盼头,只是这样日复一日的过着,我想想,都很过意不去…”

如果她也什么都没有也便罢了,可是她偏偏却什么都有。

在这一刻,她真的不介意他去一去别的院子。

祁明秀听她说完,终于开了口,“那就把她们全都打发走好了。”反正他一早就觉得她们碍眼了。

宝盈听到这个回答,却是豁然抬头。她确实是想着让他放人的,可却并不是全部。

祁明秀只觉已经解决完了所有的问题,又不再说话。

宝盈只好又道:“您是要把她们送回家吗?可是您就这么把人送回家了,她们该怎么办啊?”

顶着雍王弃妇的名声,她们该怎么做人?怎么重新生活?出嫁女再归,只怕家里人都会有闲话…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她想要的。

祁明秀皱起眉,这些东西都不是他会想的,也不是他会在乎的。

可是宝盈的神情却忧愁到了极点。

祁明秀便又放柔了声音,“那你想怎么做?”

宝盈看了他一眼,小心回道:“您愿意放人,我很感激,可是现在也都是我一个人的臆测,她们究竟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呢。所以我想,应该先问问她们的意见,想离开的,就离开,不想离开的,就让她们继续待在这里,毕竟被送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然后,就算送出去了,也不能就这么直接送回家,我想着,总得顾全一下她们的名声,所以雍王爷,我有个不情之请…”

祁明秀的眉头又皱紧了。

宝盈有些胆怯,却还是鼓足勇气说道:“她们送出去了,还是要继续生活的,如果顶着雍王弃妇的名声,别说是再嫁了,就是过日子只怕都艰难。所以我想,如果有人愿意离开,您能不能给她一个新的身份,比如您的义妹啊什么…当然了,您也不用做什么,只要一个名目就行了,对您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您不会受到多大影响,可是对她们就不同了,她们不再是雍王爷不要的人,而变成了另一种特殊的身份,她们就不会再被人轻视,不会再遭受太多的闲言碎语,以后不但是过日子能抬起头了,就是再嫁也容易寻到好姻缘…当然了,您如果能答应再给她们每人置办一处房产就更好了,这样她们若是在娘家过不下去,至少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落脚之地。置办房产的钱也不用您出,我愿意承担的,您给了我一个庄子,还给了我那么多宝贝,我想足够我买下几个院落了!

好了雍王爷我全部说完了,您要是觉得我逾矩了您就罚我吧!”

宝盈一口气说完,将头埋在枕头里,等着被训。

祁明秀却是许久没有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你这么做,不怕以后落下个不能容人的妒妇名声?”

宝盈抬起头,有些茫然,反应过来后很快就道:“我不介意的!”如果能给想要离开的人一个可以重新再来的机会,她不介意背上这些骂名。

祁明秀听到这个回答,却是笑了,“既然你都不在意了,我又怎能不答应。西苑的事,你想怎么解决就这么解决吧。”

能清多少清多少,剩下的,再由他来一并清理。

宝盈听着,已是欢呼起来,“雍王爷您实在太好了!”

宝盈抱着祁明秀欢呼不已,此时的皇宫之内,燕帝也是满心欢喜。

后天便是玉乾成亲了,过了年,便又轮到玉坤,时间过得真快,当年的小不点都已长成人。

燕帝捋着薄须,满眼笑意。

边上,内侍搬着东西跑来跑去。虽然礼部已经备足了贺礼,但他作为父亲的私下底又怎能一点表示都没有,这几日他的库房可是搬空了不少,可他却依然觉得不够。

想着再添点什么,便也跟着进入库房。里面内侍在忙碌着,搬东西的搬东西,收拾的收拾,忙而不乱。

燕帝转了一圈,却将视线落在了一个箱子上。箱子放在角落里,有些陈旧。

“这是什么?”他踢了一脚问道。

内侍躬身回道:“回皇上,这是先帝在世时搜集的一些东西。”

燕帝依稀有些印象,却又记不太清楚,便吩咐道:“打开。”

内侍取了钥匙打开,里面却是一卷卷画轴以及一些古籍。

燕帝取出一本古籍看了看,无甚兴趣,便又拿出了一个画轴。打开,却是前朝画手米之青的一幅山水画。扫了一眼,又收好扔在里面。

信手再取了一个,解开带子,卷轴滑落,漫不经心的看去,却是一幅人物画。

只是当他看清画像之人的面容时,他的眼神一下又凝聚起来。

倒没想到父皇竟然收了这样一个人的画。

看了半晌,又要将它收起。只是画已卷至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又一下将它拉开。

再三确认画中之人的面容后,他一下又怔住。

第73章 皇叔知真相

第二天,宝盈便去了芳翠苑,薛燕妮和容嘉正巧也在。

宝盈说道:“宋敏玉,如果你想出去,现在随时都可以啦。你也不用担心离开王府会怎么样,王爷已经答应将你认作义妹,你出府以后就会以王爷义妹的身份重新开始。这里的东西你可以全部带走,王爷还会另外给你一间宅子。如果你回到自己家中住着不方便,大可以搬到里面去。

出府以后你也就是婚嫁自由了,以后遇到了喜欢的人,或许家中给你安排了合适的对象,大可以风风光光的再嫁出去,到时候王爷甚至还会以义兄的身份给你置办一份嫁妆。

宋敏玉,以后你真的可以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了。”

不用担心名声受累,不用担心寄人篱下,不用担心衣食无着,一切都得到了最妥善的解决。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难免会遭受一些非议,可是渡过了,就会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无人可以保证开始以后是好是坏,可是总归有了一个再选择的机会。

宋敏玉听呆了,薛燕妮和容嘉也听呆了。

宝盈便对着她们又道:“不但是宋敏玉,就是你们也是一样的。你们只要想离开,等安排好了都可以离开。所有的保障也一样不会少。”

“宝盈…”薛燕妮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怔怔的唤着她的名字。

她们进了雍王府的门,就没想过还能出去。

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出去。

而这一切是谁替她们争取到的,还用疑问吗?

“但是我知道这件事情很大,不但关系着你们的将来,也关系着你们身后各自的家族,所以你们不忙做下决定,等问过了家中的长辈也不迟。”宝盈最后又道。

“…”三人都有些沉默。

“我会离开的!”半晌后,宋敏玉最先开口,“待在这里我快要闷死了,还不如出去呢。”

离开王府,一切犹未可知,可是不离开,就是一辈子关在这里。

而就算她一辈子不再嫁,只住在王府安排好的宅子里,可是又能比现在差到哪去,至少她还能自由点,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更何况,作为王爷的女人,她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可是脱去了这个身份,哪怕不会有结果,她也依然可以肆无忌惮的喜欢着。

哪怕只是在心底。

“宝盈,你让王爷给我安排好了,我是一定会离开的。至于我爹娘那边,我也会说服他们的!”宋敏玉说着,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

薛燕妮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也跟着说道:“我也想离开的,虽然现在在这里有你们了,可是我还是好想我爹我娘。我娘也想我的,上次回去都抱着我哭了,我回去了正好可以再陪着他们。至于再嫁人什么的,我现在也不敢想,我总觉得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顿了顿,又道:“就是不再嫁人了其实也挺好的,宝盈你让王爷把我们的宅子安排的近一些,到时候我们要是真的没有嫁出去,住到那里去的话,还是可以像现在这样走动着,可以一起做个伴…”一起吃饭一起打牌一起出去玩耍,想想也挺开心的!

“嗯。”宝盈点头应下。

想着到时候的场景,三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而有一个人却始终没有说话。

“容嘉,你是怎么想的呢?”薛燕妮想到她,便又转头问道。

“嗯?”容嘉抬头,眼神闪过茫然,而当意识到她在问什么的时候,她轻轻一笑,却又带着些惭愧,“我当然也是想离开的,可是我得先回去问过我爹娘。”

不是每一个父母都能接受女儿从王府离开的,三人都理解,所以看着容嘉的眼神也只是怜惜。

“不管你离不离开,反正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一起玩的!”最后,宝盈又这么说道。

玩了一阵,四人又都散去。

宝盈等着祈明秀回来向他汇报,宋敏玉和薛燕妮等着回去,心中也都开始筹备着离开王府的事宜。

梨花苑里,容嘉站在窗前,神色却异于往常。

娘亲的话又浮响在耳边——

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一声声,仿如魔咒。

她低下头,原来的温顺柔和,只变成一片寂静沉黯。

目光沉重,仿佛心上压着万座山。

皇宫内,虽然明天就是太子成婚之日,燕帝却依然繁忙。文华殿内,文书堆成山,好不容易解决完,他长舒了一口气。

祁明秀替他将漠北的脉络疏通了,便要起身告辞,天色已不早,又误了家中的晚膳。

天冷下来了,坐着吃一顿热气腾腾的锅子,实在是一种享受。盛在食盒里的东西已经激不起他多大的兴趣了。

“七弟且慢。”然而燕帝却喊住了他。

祁明秀回头,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事。

燕帝一笑,“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从旁拿出一个画轴。

祁明秀解开系带,燕帝却又说道:“上次朕不是跟你说我总觉得你那小王妃面熟么,现在朕终于知道到底怎么面熟了。”

祁明秀听着,眉头一皱,手已经将画卷展开,一看,却是个人物画像。

画中之人四十来岁,天庭饱满,五官明净,笑呵呵的坐于园中,一派长乐无忧的样子。身上却穿着一袭龙纹常服。

“你知道他是谁么?前朝末帝朱见照!”

祁明秀的手突然就一抖。

燕帝兀自笑道:“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很像?这画像是朕从父王那个旧箱子里翻出来的,当时看到吓了一跳。朕就觉着你家那小王妃面熟,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像他!”

祁明秀扫了一眼,却只将画卷收起扔到一边,“不过相像而已,大周朱氏都已经死绝了。”

“谁说不是呢。”燕帝将它拿过,却又上下看着,“不过朕对这周末帝可是记忆犹新,当年朕跟着父皇都已经杀进皇宫了,他却依然慷慨从容。你当时还小,没能见着那场面。父皇后来也跟朕说过,周末帝看似昏庸,实则有大才,不过是太后专权将他架空了所有。也幸好是他后来夺权的晚,要是再给他五年十年,咱们大燕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将他打下,所以啊,他死时虽然从容,只怕心中也有不甘吧。”

“气数已尽,再给十年也是枉然。”祁明秀却依然冷冷道。

“呵,当年朕也是给父皇这么说的。”燕帝笑了一声,又道,“不过没想到父皇会收着这样的画,估计也是看着米之青所作的缘故。父皇当年可是极为仰慕米之青啊…”

看了半晌,终究又将画卷收起,“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再不回去,你那小王妃只怕要等急了。”

祁明秀没有废话,只是起身告辞。

刚走出殿门外,他的面容却一下沉了下来。

周末帝的画像在眼前浮现,那纯澈灵活的神情,那端正明净的五官,当真与宝盈一模一样。

真的只是偶然的相像吗?别人可以这么以为,他却不能。皇兄不知究竟,可是他却知道宝盈的身世大有问题。

李裕那天说的话又在耳边浮响,他一直觉得有问题,却始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可是现在他却终于知道了症结所在。

那天,李裕看似坦白,将所有的问题说尽,可事实上,他一直再模糊着一个问题。他一直强调着自己父亲的身份,对于宝盈生母的问题,他却始终避开着。

避得很小心,避得很谨慎,就像那天他所有的交代一样,严丝合缝,不见纰漏。那种感觉,就像是所有的答案所有的应对早已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一样。

他抹黑了自己,也抹黑了自己的妻子,可是从头至尾,他就没有多说过那位妇人一句。如果时隔多年他心中依然想要袒护她,当初又怎么会轻易割舍;可是如果她并没有这么好,面对他的质疑逼问,他又为何闭口不提她的一句不是?

他这般遮掩,又是为什么?!

那个妇人,又到底是谁?

夜色里,祁明秀拄着拐杖疾行,脑中却又想起十七年前宫中发生的一件事。

十七年前,父皇尚在位。可是有一天夜里,他却突然在寝宫之中遇刺。那天夜里他正在安睡,突然察觉床边有人,一睁开眼,一把匕首就已插入自己的心脏。他奋起反抗,拿起枕下备着的匕首也就朝那人挥去,可是没来及将刺客杀死,他就已经倒下不起。

那天夜里死了很多人,刺客在整个寝宫之中点了有毒的迷烟,一众宫人全部七窍流血而死。而在刺杀得手之后,那刺客更是放了一把火然后再趁乱逃出。

最后父皇因为心脏偏了半寸,被太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是因毒烟因大火而死的宫人,足达二十余个。

后来得出的结论,是刺客一直潜藏在宫中,并且很有可能就藏在父皇身边。可是当时排查之后却根本没有发现少了谁,想要从死去的宫人身上找出蛛丝马迹,那些尸体却全部都烧得面目全非无可辨认。

所以这是一次早有预谋并且谋划了多年的刺杀,从毒烟,到大火,到早已备好的替身,无不是精心布局。而能靠近父皇身边的人,也都是在宫中待了好几年的值得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