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最后,当二哥表露出对流光师姐爱慕已久愿意娶她时,一切便都成了定局。

太子哥哥在他们婚期到来的半个月前主动出征离开了京城,然后一去就再没回来。

流光师姐伤心之下嫁给了二哥,从此却再不见笑颜。

想着过往种种,祁明秀的心被刺痛。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那该多好。

“我今天叫你来,是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沈流光却又开口。

祁明秀回神。

沈流光说道:“我想把玉麟交给你,请你以后好好的照顾他。”

祁明秀眉头皱起,满是不解。

沈流光却突然笑了,眼中却含着泪,“因为他是明澜的孩子。”

一阵寒风吹过,吹乱了头发。祁明秀睁大双眼,满是不可思议。一旁的祁玉麟怔愣着,也是震诧不已。

沈流光转过头,淡笑道:“我恨明澜弃我于不顾,又恨这天意弄人。在我即将嫁给明章时,我便找了明澜。我在他的酒里下了药,又诓着他喝下。你知道明澜为什么这么突然的要取代别人去出征吗,就是因为醒来时看到我躺在了他旁边。”

她回忆着,眼泪滚滚落下,“而我只是不甘心,我不甘心我爱了一辈子的人最后却不能在一起,不甘心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最后却没有结果。我无法挽回,便只想把自己交给他,哪怕只有一次,哪怕我已不再完整!可是!他是不允许这件事情发生的,我已要嫁给他的二哥,他又怎么能再与我纠缠!”

她的脸上满是痛苦。

“所以,玉麟就是在那个时候有的?”半晌后,祁明秀怔怔问道。

沈流光抹去眼泪,情绪稍稍平静了下来,“是的。玉麟早产了十来天,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正常,可我知道根本不是。嫁给明章的第二天我应该就来葵水的,可那时候就断了,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怀孕了。我只是从来没有跟谁说过。那时候我听说明澜死了,就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我只是努力的把孩子生下来,算是给他留了后。”

“…”祁明秀心潮激荡,怎么都不能平静。他看着祁玉麟,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他竟然是太子哥哥的孩子!他一直对他冷漠着,只因为看到他,他就止不住想起那一段虐缘来,谁知道结果竟会是这样!

祁玉麟也同样魂不守舍,如果他真的是那位睿王的儿子,那父皇该怎么办!

“阿秀,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可是玉麟真的是明澜的骨血,我希望你能好好照看他。”沈流光却又在一旁说道。

祁明秀向她看去,隐约觉得不对,可是思绪纷杂,一时根本想不起来。

沈流光望着他,又望着自己的儿子,却只又淡淡一笑。笑得悲凉,又决绝。

祁明秀很快就走了,沈流光也对自己的儿子下了逐客令,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再理一下这十年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燕帝等他们一走,却又走进。

沈流光回到了屋中,正坐在梳妆台前。她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只觉陌生。而当她看到镜子里出现的另一个声影时,她的目光一下幽寂下来。

燕帝看着她的神情,有些悲哀,“你为什么还是不想见到我呢?”

她嫁给他后是这样,疯了之后也是这样,现在醒了,还是这样。

“当初,并不是我的过错。”他又道。

沈流光却只是垂下双眸,“不是你的过错,却是我的过错。我无法饶恕自己,也就无法再面对你。”

“…”燕帝便无法再开口。

“当初答应嫁给你,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因为怀着恨,所以在明澜转身离开后,他对着他的请求,只说了一声“好”。

他为了兄弟之义割舍了与她二十多年的情谊,那么,她便成全他。

结果一时赌气,却铸成了大错。

当初,哪怕她远走他乡,也总比现在这样好过。

燕帝听着她的话,神色更加悲怆,“可是朕是真的喜欢你的!当初你和三弟在一起朕才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内心,可是朕每次看到你,都想着如果你能站在我的身边那该多好!朕登基后,为了弥补你,甚至还想立你为后!后来你无意于此,朕便又立你为宸贵妃,足以与皇后比肩的宸贵妃!朕甚至还将最华丽的长乐殿赐于你!朕,真的是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的啊!朕有了你之后,甚至从未再有过别的女人!流光,你什么时候能看到朕对你的一片真心!”

沈流光听着他的一番肺腑之言,却只是神色淡淡的,“你做的太多都没用的,我的心中只有明澜,再也容不下别人了。你走吧…”

“流光…”燕帝哀然的唤着。

沈流光却再无反应。

燕帝看了她半晌,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走出门外,脸上的悲凉却已不见,只是目光沉然。

他是真的喜欢她的,愿意为她做很多很多的事,可是如今她这么待他,他却也不后悔。

他没有得到她,就不会那么容易的得到那部分沈氏留下的兵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子的势力越来越大,自己再无法企及。

所以,让慧妃在酒里下东西,又将她扶到她的院中,他一点都后悔。

至于三弟…他也同样不后悔。

祁明秀回到王府,却依然陷入在难以置信之中。

他从没想到,他的太子哥哥还在这个世上留下了血脉。

可是如今又该怎么做呢?

流光师姐又为什么要将玉麟交给他?

思绪如此纷杂,他有些心神不宁,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而在三天后,宫里又传来消息——宸贵妃自缢身亡了。

第93章 皇叔带俩孩

宸贵妃的丧仪一切从简,并且未按定制送入景陵。她在自缢之前写下遗书,只愿安静离去,葬于南山。

南山,当年定国将军沈礼将她捡到的地方。

燕帝悲恸不已,却也如她所愿。只是依然给她在南山建了陵寝,以尊她皇贵妃之位。至于她的死因,早已被瞒下。

宸贵妃死于二月中旬,及至下葬,已是初夏。

山上松柏连绵,哭声震荡。三皇子祁玉麟披麻戴孝,泣不成声,大臣命妇及后宫诸人亦是哭声不止。燕帝亦已来到,双眼含泪,满是哀痛。

祁明秀站在人群中,却是安静之极。

黑衣肃穆,脸色苍白,手中一根拐杖,撑住他所有。

犹记得那时候,她带他一起在师傅的桃园练剑,太子哥哥就站在旁边,夕阳里,风景美如画。那时候,他们总是三个人在一起,一起玩耍,一起练习。他们念他年幼,悉心教导着他又疼爱着他,而他将他们视若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只愿此生永不分离。

可是后来,太子哥哥走了,现在,流光师姐也走了。

祁明秀嘴唇抿紧,心中溢出痛楚。他确实是怨过她的,可是在他心中,她始终是他的流光师姐。他只是无数说服自己将太子哥哥的死释怀,所以只是对她淡漠。

而如果,他早早的能够发现,一切又是否不会发生。

那一天,流光师姐是异常的,可是他沉浸在他的思绪中,将所有的事情都忽视。

现在,一切已无法挽回。

十年梦醒,她不愿再独活。心中唯有太子哥哥,便不愿入皇陵。却又愧对于他,于是只埋骨南山,孤独一身。

她用她的死,应证了她的心。

而到如今,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了。

音容笑貌散落天涯,惟有他一个,无依无靠,孤独终老。

南山苍翠,远望去,心中却只是一片荒凉。

诵经声渐渐停下,纷飞的纸钱也一一坠落,葬仪结束,所有人都开始散去。浩浩荡荡的来,浩浩荡荡的去,只剩下青山依旧,陵墓寂静。

祁明秀最后一个才走,回过身,却发现祁玉麟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正泪水涟涟的望着他。

守在西陵停棺处两个月,每日都悲痛不已,到了今日,这份悲痛依然不减半分,而母妃却又已彻底与他相隔。

“七叔——”他哭着,只两个字都无法连串。

所有人都不知道母妃那天把他们叫过去说了些什么,父皇旁敲侧击的问他,他也只说是母妃跟七叔叙了会旧,又让他好好看顾自己。

而现在,母妃走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皇,于是这个天底间,仿佛只剩下一个七叔。

再老成的孩子,也终究无法抵住亲人的离世,他现在就像个无家可归的人一样,就等着有人能带他回家。

祁明秀看着他,心颤动,忍不住就张开手说道:“过来。”

祁玉麟的眼泪便彻底肆虐,他扑进他的怀里,又嚎啕大哭起来,“七叔!”

少年已长到腰间,身子骨却始终那么单薄,祁明秀一手环着他,心里只想着——他们都已经不在了,他就要好好的护着他,就像当初他们护着他一样。

祁明秀回禀了燕帝,要将三皇子接回家看顾。燕帝没有拒绝,只是看着祁玉麟,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一滴眼泪淌下。

他虽然心疼他,可终究没有太多精力照管,他自己都在悲伤着,更何况,他早已知道流光已将玉麟托付给了他。

祁玉麟看着他慈爱的目光,却只是低下了头,曾经他无比期盼,现在却愧不敢当。

坐着马车来到雍王府,看着眼前的建筑,祁玉麟有些拘束,祁明秀却已经大步往前走,他只好也埋头跟上。

他愿意跟着七叔,可是又不知道跟着他后会是怎样,他悲伤着,又有些不安。

行至一处花园时,前面却传来喧嚣声。祁明秀放慢了脚步,他也跟着照做。

一个小人儿摇摇晃晃的从花坛旁走了出来,四月的阳光明媚,百花盛开中,他穿着橘红色的小锦袍,面容圆润,白皙嫩净,整个人软糯的仿佛就要化开,可偏偏眉头皱着,眼睛也睁得圆圆的,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他的旁边还跟着几个人,仔细环着,像是怕他不小心就摔倒一样。还不时的叮嘱着:“小主子,您慢点走。”

小人儿不是别人,正是祁小庄,如今十五个月大了。原先一直爬着不敢走,今天却突然松开了别人的手只一个人蹬蹬蹬的往前,谁扶都不让。

大家都揣测,或许是他听明白了大家伙儿的取笑,说他胆子小。

丫鬟们紧张的跟随着,小人儿却置若罔闻,只是迈着短腿一个劲往前。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有路就走,有弯就绕,不过眼看着,倒是要往外走的样子。

祁小庄心里可是不开心,她们居然说自己胆小,他要找爹爹去!

可是爹爹到底在哪啊,他怎么怎么找也找不到啊!

走得快要累死了…

一转弯,却又看到眼前一个黑影。他对黑影实在敏感,爹爹通常一身黑,他身边的人也通常一身黑,看到黑影就能找到爹爹,准没错。他停了下来,仰头,仰头,再仰头。

笑了——是爹爹!

“王爷!”迎夏几个也已经发现了他,赶紧蹲身行礼。

边上另有一个人,却是一袭素色长裙的陈雅君。

祁明秀已经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的心里却有些吃惊,倒没想到他突然就会走了。

关小侯爷跟他说过育儿经,寻常孩子一周岁左右就能走了,自家孩子十五个月了走路还只能靠扶着,他不是没有焦虑的。

陈雅君已经回道:“小庄许是醒来时听说我们几个笑话他胆小不敢走路,所以才突然爬下榻自己走了起来。大概是想要找您,所以一直走到了这来。”她倒没有丝毫隐瞒。

祁明秀听到这话,冷冷的扫了她一眼,“他岂是胆小的?”又岂是你们能够取笑的?

众人一寒,皆低下了头。陈雅君抿了下唇,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小庄看了看自己骤然冰冷的爹爹,又看了看低着头仿佛在认错的陈姨,眨了眨眼睛,然后走上前拉了拉祁明秀的衣角。

他想说,这不关陈姨的事。

只是眼光一错,视线落在了身后那个少年身上。

有点眼熟,好像是上次来的那个哥哥,在爹爹的书房偷偷给他吃糕点的那一个!

上一次祁玉麟来过王府,是为了回禀父皇问他母妃跟他说了什么的事,当时小庄正被带着书房玩。祁明秀有事出去一下后,就由他看着这个孩子。他越看他越觉得像当初那个“七王婶”,再见他眼巴巴的望着桌上的那碟糕点时,他就偷偷掰下一点塞到了他的嘴里——那时候,在逸仙楼,“七王婶”也是看着他想吃糕点就把食盒推到了他面前。这件事情,他一直记得。只是现在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那位“七王婶”了,据说是病了,也据说,她已经走了。

哪个“走”,却是不知道。

祁明秀弯下腰,却又准备抱起小庄。儿子小小的,拉着他的衣服,总是让他忍不住怜惜。

然而他的胳膊将要触碰到时,小庄身子一扭,却又朝他身后走去。

“哥哥。”他停在祁玉麟跟前。

抬起头,又说了一声,“抱!”

手张开,等着被他抱起的样子。

“…”祁玉麟有些懵,下意识的要伸手,很快却又顿住。他不知道怎么抱,也不知道该不该抱。他有些为难,整个人都僵住。

祁小庄手还举着,很是坚持,只是小脸上有些疑惑。

大眼瞪小眼,两个人僵持着。

“哥哥抱不动。”祁明秀终于替儿子作了回答。

祁小庄眨了下眼睛,然后应了声“哦。”却也没走开,只是继续上前,走到祁玉麟身边,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走了。”他说道。

抱不动的话,就拉着手一起走吧。

他转过头,笑了笑,白润的脸上明亮着,脸颊上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他的手软软的,小小的,祁玉麟牵着,一阵悸动。而待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时,他的心上又莫名的一暖。

祁明秀见着,已经转身走去。儿子既然要走,就让他走吧。

祁玉麟拉着小庄也跟上,他走得慢,他也走得慢,像是蜗牛爬一样,他却一点都不介意。只是走了一半,他却突然停下来,然后伸出手将小庄抱起。使出了全身力气,双手还用力箍住,就怕不小心把他摔着。

小庄有些莫名,呆呆的望着他,然后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

祁玉麟抱着走了几步,却又将他放下。七叔说得没错,他真的抱不动。

小庄看着不大,可分量不少。

小庄被放了下来,抬起头却突然朝他笑了笑,像是看穿了他刚才的意图一样。

祁玉麟有些窘,再见他脸上的酒窝时,忍不住就伸出手戳了一戳。

小庄眉头皱了一下,好像有些不满。

祁玉麟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想了想,又用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抹,仿佛想要擦去他刚才戳他的痕迹一样。

小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祁玉麟拉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心里却不再那么悲伤。

祁明秀察觉他们没有跟上,已经停在了前方。他看着他们牵手走来,目光也有些颤动。

他到底,也不是真的只是一个人。

陈雅君看着他们走远,也收回了目光,她对着迎夏道:“你过去吧,我先回去了。到时候要是小庄在王爷那用膳,你记得差个人回来告诉我一声。”

“是。”迎夏恭声应道。

陈雅君便又转身走了。迎夏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却变得有些复杂。

王爷一开始没有答应陈侧妃照管小主子,可是最后还是答应了,就在年后,小主子周岁过后。到如今,也有三个月了。

至于王爷这么做,她也是能够理解的。

小主子不能是由丫鬟养大的,她需要一个拥有足够身份的人来教导他,哪怕只是名义上的,而后院的人,只剩下一个陈侧妃了。陈侧妃家世背景,学识才华,也确实要比她一个小小的婢女要合适的多。

她想当初王爷把所有人都送出府去却唯独答应让陈侧妃留下就是为着此事,王爷一直再等着主子回来,却也做好了她不再回来的准备。他等了一年,不能再等下去了,因为小主子已经知事,他不能时时照看,小主子不能再整日跟着她们这些丫鬟婆子厮混。

不过她一点也不担心王爷会彻底忘了主子,因为他至始至终没有再立妃的意思,而陈侧妃那也是从未去过。他要见小主子,只会传话过来让她带他过去,不会让陈侧妃踏足半步。

王爷对陈侧妃极为冷落,同时也抬高了自己的地位,不让别人可以轻怠于她。小主子被送去了留香苑,她也就跟着去了留香苑。

而她也始终防着陈侧妃,主子和迎春姐姐不在,她一个人就要撑起一切。好在,陈侧妃从来没有做什么,她只是安份的很,从来不会主动出现在王爷面前,而对小主子,虽然一开始有些疏离,到了后来却像是真的喜欢上了他。她给他准备了很多玩具和衣裳,会逗他说话,会给他做吃的,还会在他睡着的时候,给他作越来越多的画。

这种骨子里流出来的东西,是骗不了人的。

只是陈侧妃对小主子再好,也终究是取代不了的。

迎夏始终盼着主子和迎春姐姐能早点回来。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祁玉麟在雍王府住了下来,每日在祁明秀的监督下做着功课,其他时间则是跟着祁小庄一起玩。